第28章 ☆、C28

蘇阿細和葉卿不熟。

葉卿也許喜歡過她,也許沒有。

畢業了以後,許多關于大學的人和事她已經漸漸淡忘。

那些時日打馬而過,像一陣暖風掃過青草地,鮮有留痕。

隐約記得是一個溫潤可親、很有教養的學長,仿佛藏了一肚子的秘密,卻總是風輕雲淡地看這世界。

——也只是隐約記得。

更深一點的東西,她忘得一幹二淨。

看來他們是真的不熟。

後來在學生會的小群體裏聽說,他也在做機器學習的行業。

再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蘇阿細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冒昧,在簡喜樂發過來葉卿聯系方式之前,她閉上眼睛,靜靜地聽雨落。

忽而想起什麽,打開手機翻到很久以前拍的校園雜志。

正好拍了一張雜志扉頁,當時是記錄了拍江垣刊登在上面的一篇文章。

無意中看到彩頁上計算機設計大賽的一等獎獲獎者,沒有照片,只有名字。

蘇阿細盯着“葉卿”這個熟悉又很遙遠的名字看了一會兒,淅淅瀝瀝的往事澆上心頭。

慢慢地記起了他的樣子,還有他說話時的神.韻,淺薄的交集裏那一點微妙的感情,往事如昨。

江垣早上挂完兩瓶水,護士來拆了瓶。

等人走光,蘇阿細鑽進他的被窩,非常不淑女地像條八爪魚扒住江垣,親了一下他毛糙的下巴。

江垣:“你不怕被我傳染啊?”

蘇阿細笑笑:“跟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她捧着他的臉,主動送上一個又急又熱烈的吻。

漫長的親吻,使兩個人身上都很熱。

親完了,她兩條手臂重重地勾着他的脖子,感受彼此的氣息浮在耳後和脖頸。

蘇阿細說:“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勉強自己。”

“嗯。”他簡簡單單應。

靜靜的擁抱,讓時間慢下來。

在他懷裏,蘇阿細坦白:“我讓林修走了。”

“我知道。”

“你聽到了。”

“嗯。”

“你會怪我嗎?”

“不會。”

“是真的不會怪我,還是因為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會怪我?”

“是真的不怪你,也是因為不管你做什麽都不會。”

“我只是你覺得沒有必要做到這樣。”

江垣:“那你幹嘛把人家罵一頓?”

“因為他太裝逼了。”蘇阿細笑,“而且我特別嫉妒他,你追我的時候都沒這樣。”

江垣很委屈:“我靠,我追你的時候……你自己知道你有多難追嗎?”

“那是因為你嘴笨、手笨、腳笨!”

江垣笑起來。

蘇阿細起床,問他:“你早上想吃什麽?”

江垣說:“我什麽都不想吃诶。”

“那我看着買吧,沒胃口也要吃一點。”

“好。”

她撐一把薄薄的小傘,淌着雨水,去外面給他買早餐,借着散步的機會,腦袋放空了一段時間。

江定拎着黃金搭檔、腦白金、六個核桃等等一大堆補品過來探病,再加上江垣叫他帶的電腦,除此之外,還拎了一個紙袋,江蘇省貓在裏面。

江定考慮過兩只手拿不下,要不要把這些東西拴在褲腰帶上。

但他機智地考慮到,這樣做江垣一定會嫌丢人,然後把他打得很慘。

于是江定放棄了。

淚水汪汪地往江垣身邊走。

江垣:“電腦和貓放下,其他東西拿走。”

江定把補品放在櫃子裏。

江垣把電腦拿出來忙工作。

十分鐘後,蘇阿細回來,買了KFC的早餐。

江垣吃早飯的時候,江定偷偷地瞄他的電腦。

“你桌面是什麽?好酷炫!”

江垣的電腦裏有自行安裝的Jarvis AI系統,紮克伯格根據《鋼鐵俠》電影裏的AI管家研發出來的超智能系統,普遍用于智能家居,能識別語音和圖像。

通俗點說——可以人機交流,你叫他幹啥他就幹啥。

于是江定就對着他的電腦:“劉大姐,我滴妻。”

電腦無動于衷。

江定:“是誰在唱歌,溫暖了寂寞。”

無動于衷。

江定焦急地拍拍電腦:“唱首歌呗!”

江垣:“他只聽得懂英文。”

江定:“嗨呀,你不早說——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 Baby……”

江垣和蘇阿細看着他笑。

悶熱潮濕的早晨,難得的溫柔,讓心頭一暖。

以前在江垣的實驗室有個智能管家的小型機器人,江定很喜歡那個小機器人。

後來江垣就把它帶回家給他玩了。

不過江定一點小小的操作失誤,讓小AI報廢了。

江垣沒找他算賬,江定再接再厲,決定把他的這臺電腦也搞到手。

江定還年輕,沒有長遠的目光看看未來的時代,所以也察覺不到人工智能已經成為大勢所趨。

就像當下的智能手機一樣,或許很多年以後,人手一臺Jarvis,人類的鋼鐵俠夢想也許不再會是夢想。

不過……夢想成真這個詞注定是不會屬于江定這種鹹魚的。

江定搗騰了一會兒電腦,江垣擔心他把文件弄丢了,把電腦拿回去了。

蘇阿細問江定:“你怎麽沒跟鐘老師在一起?”

江定困惑臉:“我怎麽沒跟鐘老師在一起?你這話說的,我難道應該時時刻刻跟她在一起嗎?”

他摸着下巴嘀嘀咕咕,“這個女人手段真高明啊,還學會捆綁炒作了。”

蘇阿細覺得跟他講話有點累,不問了。

一分鐘後,聽見江定在打電話:“喂,女人,你今天怎麽沒跟我在一起?”

“……”

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像路邊貼膜的。

蘇阿細:“我不想知道了,你別問了。”

江定:“可是我想知道!”

他挂掉電話,通知蘇阿細:“她說她家裏有事。”

蘇阿細剛要脫口而出“什麽事”,就怕江定又來個什麽騷操作,算了。

一會兒,江定開口:“你怎麽沒問我什麽事?”

蘇阿細:“……”

在旁邊整理文件的江垣問:“你現在很無聊嗎?”

“是有點。”

“把你帶過來的東西拎到樓下。”

江定有點小期待,搓搓手:“然後呢?”

“然後再拎回來。”

“诶?不對啊,這樣子做很沒有意義吧?”

江垣:“快去。”

“好嘞。”

江定把成箱的補品拎起來往樓下走。

他沒有乘電梯,二十層樓一層一層地往下走。

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麽,腳下生風,風風火火,感覺生活充滿了激情。

住院部的一樓人來人往。

江定走到大廳中央,突然頓住了腳。

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鐘靈正在旋轉門外面,往裏面走。

她仍然是很淡定很冷漠的樣子。

可是跟她一起來的鐘父鐘母,包括簇擁着病床過來的一群人都很慌張着急。

病床上躺着的人,經過的時候,江定認出來了。

那天在南州的高鐵站,搶鐘靈的書包的家夥。

等哭哭嚷嚷的一行人走過去了,江定小聲喊住最後的鐘靈:“煩煩。”

她身子一僵。

江定問:“發生什麽了啊?”

眼見病床被推進了電梯,鐘靈沒有跟上去。

她看着江定手裏的東西,突然嘆息。

江定沒見過鐘靈這麽喪的樣子,有點緊張:“你家人生病了?”

她撸了一下被雨水淋到一點的鬓發,“找個地方坐吧。”

醫院走廊裏,地面濡濕,江定一低頭,就看到鐘靈在雨水中淌髒的小白鞋。

他突然體貼地拿出一張紙巾,俯身給她擦了擦鞋。

鐘靈看着江定的後腦勺和白皙的耳後,伸手觸了觸,皮膚暖暖的。

江定擦好鞋,把紙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鐘靈說:“我表哥被人打了。”

江定:“剛剛那個是你表哥啊?”

“嗯。”

“可是你上次跟我說他是你朋友。”

她苦笑:“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江定:“那是因為我相信你啊,你可別以為我是很好騙的那種傻子啊!”

鐘靈同情地看着他。

“所以為什麽被打啊?”

“他欠錢。”

“可是你家不是很有錢嗎?”

鐘靈輕哂:“為什麽你要這樣想?他是我表哥啊。”

“哦,也對。那你表哥家裏……”

“他今年28了,沒有錢結婚,也不工作,就賭錢。”

“掙到了嗎?”

“你覺得呢?”

“自然是沒有。”

“對。”

江定點點頭:“可憐哦。”

“他家以前很有錢,後來他爸爸破産了,家裏人都等着他養活,可是他什麽都不管。”

“然後就變得很窮?”

以江定的智商,鐘靈覺得,“你可以這麽理解。”

尹南衡是獨生子,他爸爸是鐘靈的舅舅。

鐘靈是獨生女,媽媽常常告訴她,要幫幫哥哥。

鐘媽媽的父母重男輕女,這一點似乎也給鐘媽媽造成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于是,在他們眼裏,男人就是天地,要一切為男人服務。

可是鐘靈不願意。

她讨厭她的表哥,非常讨厭,甚至希望他死掉。

即便是今天看到他鮮血淋漓的樣子,她也絲毫沒有同情之心。

最開始做兼職掙錢的時候,尹南衡去南州跟她要過幾次錢。

鐘靈心軟就借了,可是久而久之她發現,這些錢都是有去無回的。

當她開始試着拒絕的時候,尹南衡卻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她的身邊。

配了她公寓的鑰匙,去她的教室門口堵人。

而最讓鐘靈惡心的是,媽媽一再地跟她強調,舅舅以前幫了他們很多忙,她必須知恩圖報。

鐘父鐘母都是慈悲心腸,不願意看到争執和矛盾。

鐘靈有很多次都想告訴她媽媽,女兒也是人,掙錢也是辛苦的。

但是長大後她發現,她根本沒有辦法改變一個中年女人的人生觀,無論說的再多。

殘存下來的封建思想會一直纏繞着媽媽的家庭,甚至延續到後代。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鐘靈也嘗試着做了一些反抗。

無論是尹南衡的事,還是她的學業與未來。

她的錢不為了別人而掙,人生也不會為了別人而過。

聽完這個故事,江定說:“其實我也挺慘的,我爸爸也破産了,他騙別人家錢,被抓進監獄了,我11歲的時候就沒爸爸了。”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學她說話,“你可以這麽理解。”

是的,其實大家都很慘。

越長大越是慘。

他沒有了爸爸,所以性格變得怪癖。

在三觀定型之前,身邊的親人就一個一個離開了。

有娘生,沒爹教。

回到家裏,除了保姆阿姨做好的飯菜,沒有任何有暖氣的東西。

江定讨厭上學,但是更讨厭回家。

好在他還有爺爺,還有一個哥哥。

江定很珍惜江垣,也從來不吝啬他的珍惜,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做哥哥才會明白。

似乎江定這個人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骨子裏都透着一股傻氣。

他認為江垣始終不能明白他。

昨天江垣流鼻血的時候,江定想得很多,也是真的很傷心。

他在回家的路上那麽沉默,只是因為害怕,害怕再一次的失去。

兩個慘人坐在一起回味人生,覺得老天爺真是喜歡開玩笑。

江定問鐘靈:“那你決定好了嗎?”

“決定好什麽?”

“退學的事情。”

鐘靈花幾分鐘時間考慮了一番,才點點頭。

江定突然有點難過,但他暫時還想不到自己為什麽而難過。

空曠的甬道裏,有稀稀拉拉幾個排隊就診的病患。

他們的傘擺成一排,堆在牆角。

江定還沒有來得及告訴鐘靈他的難過,忽而看到遠處跑過來的高個子女生。

他立馬站起來了。

蘇阿細趕到他面前,責怪道:“你在這裏,幹嘛不接電話啊?”

“啊?”江定這才看了一眼手機,看她急急忙忙的,“怎、怎麽了?”

“你趕緊回去收拾東西,我們今天就回南州。”

蘇阿細估計是跑過來的,扶着膝蓋松着氣,告訴他:“家裏出事了。”

江定手機滑到地上。

他迅速彎腰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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