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回合的舌戰不相伯仲

仲為主婚人,齊國親貴紛紛前來道賀,與齊結盟的各諸侯國君,亦派遣使臣送來賀禮。雍府席開三日花錢如流水一般,婚宴費用桓公動了私庫,力求盡善盡美,由此窺見桓公愛子之情。

雍開懷暢飲,但有敬酒來者不拒。桓公開懷大笑滿意地點頭,宋華子則是強顏歡笑。為了她向桓公獻小真一事,雍曾不依不饒道:“母親,您如果不想要兒子的命,請您再莫打小真的主意,她是兒的命,不信您試試。”宋華子極度震驚,甚至恐懼,兒子對一個下女用情如此之深,終究不會是好事。

不出所料,雍再次拒婚桓公大怒,宋華子百般讨好桓公,并承諾七日後雍會答應娶親,她用了六日贏了雍。

雍迎娶了見過一面的梅妝,新婚之夜,雍竟醉到要在衆人攙扶之下,才勉強掀了新娘蓋頭,最終未飲合卺已醉卧不醒。連着醉了三日的公子雍,新婦梅妝歸省時尚不能成行,一場盛況空前的婚禮籠罩了一層陰影。

梅妝獨自歸省令高子震驚到了極點,憤怒到了極點,他竟也未曾料到公子雍居然如此荒唐。公子雍一向聲譽極佳,不想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高子将自己關進書房愁眉不展,隐隐生出一股悔意來,女兒爛漫天真,前景委實堪憂。

待梅妝從娘家回來,公子雍便再未進過梅妝卧房,每日只在用膳時才能見面,梅妝為此郁郁寡歡。

梅妝出嫁前便知公子雍有一身份卑微的小妾,她并未将這事放在心上。令她不快的是過門多日,小妾竟然不遵晨昏定省之例,一次都不曾谒拜。此事就連陪嫁過來的媵女丫鬟也看不下去了,堂堂上卿嫡女公子雍正妻,豈能連小妾的氣也受了。

早膳過後,梅妝委婉道:“梅妝在家時便聞夫君已納妾,為何至今都不曾過來見禮,這與理與法皆背馳之人,夫君卻要一味姑息嗎?”

公子雍放下手中茶盞,淡淡道:“是該見見了,芳意去請小真過來。”

芳意走後,将近過了半個時辰,小真才在晚雲芳意攙扶下珊珊來遲。梅妝心頭火起,一個小妾而已居然傲慢如斯,梅妝粉面含嗔強壓着怒火,她倒要看看公子雍如何對他這位小妾。

小真受了風寒高熱不退日漸沉重,晚雲素娥情知再瞞下去恐出事。小真不願公子知情,素娥于是告知秋娘,秋娘趕忙請醫延藥,今日剛神志清醒喝了幾口米粥。芳意過來傳話時,才知小真病了多日。

小真病體虛弱,公子雍相召便勉力掙紮起身,晚雲素娥為她梳洗裝扮,為掩病态小真盛妝了。但畢竟腳下虛浮走走停停用時長了些,小真進門先拜公子雍再拜梅妝,行的是妾拜主人之禮。

雍吩咐小真落座,小真擡眼看到梅妝心裏由衷贊嘆,天下女子容貌配得上雍的,梅妝應是之一。梅妝與小真同年,柳眉鳳目左眼尾有顆小小的淚痣,平添了幾分柔媚。舉手投足處處顯出尊貴與從容,她與公子雍端坐榻上,頗為不善地肆意審視小真。

雍幾日不見小真,小真容顏清減不少,他不由心緒變得煩亂,面上卻絲毫不顯。

公子雍對梅妝道:“你二人似今日這般見面只此一回,今後小真不必晨昏定省,此禮廢除,我想想都覺得煩。小真雖是我妾侍,雍府上下皆知她是我極愛惜之人,誰若難為她便是難為我,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今後你們不必再見。”

梅妝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終于忍無可忍道:“夫君,這是哪裏的規矩?世間豈有此理?”

雍淡漠道:“世間無此理,只是雍府凡我說的就是理,你又豈能例外。”

小真如坐針氈冷汗泠泠,走也不是在也不是。

雍見小真額頭滲出汗珠面露窘态,憐愛道:“小真,你回去吧。”

小真應聲:“是,公子。”起身欲走,剛一站起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

雍大驚失色,抱起小真進了卧房呼喚不醒,秋娘聞訊趕來掐住小真人中,不一會小真悠悠醒來。

雍握住小真的手心疼不已:“小真,哪裏不舒服?說出來。”

小真發現自己睡在公子雍喜房,強打精神坐起來勉強笑道:“公子見笑了,初見公子新婦有些緊張,剛又起的太猛鬧了笑話,我已經沒事了這就回去。”

說罷小真趕緊下床,晚雲秋娘上前攙扶時,小真笑着推開道:“我都說沒事了不用扶,讓人見了笑話。”

秋娘也陪笑道:“公子,您就放心吧,小真沒事。” 秋娘牽起小真的手一同離開。

雍到底不放心,追出去時小真已委頓在地。公子雍抱起小真,小真無力地偎在雍懷裏。綠雪含芳的滿屋藥香,昭示小真病中,雍坐在小真身邊,躺着的小真溫柔道:“只是偶感風寒,已經大好了,公子請回吧。”

公子雍摸摸小真額頭,又輕撫她的臉頰,唇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小真,我大婚,你到底還是有感覺的對吧?明明是我無能,沒能為你守住本該屬于你的位置,我卻一味怪你無情,是我錯了,只是我已經……”雍一聲嘆息。

小真柔聲道:“公子,新婦很美,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與您很般配,您要好好待她,小真不配擁有公子。”

梅妝的震驚,不亞于泰山崩于前,她萬沒想到雍府會有如此勁敵。她一向對自己的容貌極為自負,但小真竟讓她有了自慚形穢之感。小真仿若落入凡間的精靈,一雙黑眸如山澗清泉般純淨,偶如受驚的小鹿般懵怔,長睫低垂時楚楚之态我見猶憐。最要緊的,她是夫君心頭之愛。

去年秋狩,騎着白馬的公子雍猶如天神下凡,公子雍揮劍斬馬同時斬獲了一顆少女芳心。梅妝受了驚吓,再受到公子雍的沖擊,悸動的心竟不受理智支配短暫暈厥。

回到家中梅妝相思成疾,終于在母親追問下,不顧少女的矜持吐露了心聲,央求母親成全。

梅妝苦等了半年,終于嫁作雍婦,卻不知雍對妾用情至深,為妾竟然私廢禮法,梅妝的心堕入冰谷。

梅妝眼裏只有雍,雍眼裏只有小真,而小真眼裏唯有空靈。

是造化弄人亦或是天意如此,他們三人在最好的年華遇見彼此,卻在用最殘酷的方式折磨對方消磨自己,錯位的緣分果然最是折磨人。

☆、争儲

公子雍大婚不久,恰逢周襄王春祭完畢,周襄王特命大夫宰孔将祭祀福肉、丹彩描繪的弓箭,天子乘用的馬車賜與齊桓公。這是周朝天子對諸侯國君的最高獎賞,齊桓公能夠得此殊榮,源于他以諸侯盟主的身份,引領一衆諸侯擁戴周襄王繼位之故。

周襄王名鄭,是周惠王的嫡長子,生母為姜王後。鄭母姜王後在世時,鄭已被立為太子入主東宮。

姜王後薨逝後,周惠王未再娶後,而是将最寵愛的次妃陳妫立為王後。

陳妫生有一子名帶,王子帶容貌俊美是個七竅玲珑的人,很會讨周惠王歡心,甚得周惠王寵愛。周惠王寵溺的稱呼王子帶為太叔,朝臣們趨炎附勢紛紛效仿,一時太叔帶的風頭蓋過太子鄭。

子憑母貴母亦憑子貴,母子二人将周惠王哄得熨帖無比。周惠王心下歡喜,便欲因私廢公,暗存了廢長立幼之意。

桓公三十一年,齊桓公伐楚後派遣大夫隰朋入觐周朝,禀告周惠王楚國已臣服,祭祀箐茅依慣例進貢等事宜。

隰朋回國,在向齊桓公述職時不無擔憂道:“周王室不久将會發生禍亂,周惠王欲廢長立幼盛寵太叔帶,現今已走了明面了,太子鄭恐怕會有性命之憂了。君上是諸侯盟主,此事您可不能不管。”

齊桓公心知有理,于是問在場的管仲道:“仲父有沒有好的辦法解決此事?”

管仲胸有成竹:“君上不必擔心,臣有辦法平定潛在的周王室亂局。君上可傳檄諸侯明年夏天首止盟會,再遣隰朋入周朝觐見天子,便說諸侯會盟欲求見太子。若太子前來赴會,那麽君臣名分既定,周王再想廢長立幼便難了。”

齊桓公聽了管仲之言,拍案道:“好,便依仲父之謀行事,隰朋可再入周朝言明天子,便說諸侯請見太子。”

隰朋再入周朝向周惠王表明來意,周惠王極不情願,但懾服于強大的齊國,只得許諾太子鄭出會諸侯。

次年春天齊桓公在首止建了宮殿,夏五月,齊、宋、魯、陳、衛、鄭、許、曹八國諸侯齊集首止。太子鄭停駕于行宮,齊桓公率諸侯行宮見駕,桓公稽首道:“臣小白等藩室諸侯,見太子如見王,小白率諸侯給太子稽首了。”太子鄭趕緊降階請諸侯免禮。

入夜,太子鄭獨邀桓公至行宮,孤立無援的太子鄭,面帶愁容向桓公細述父王偏寵王子帶,王子帶勢力範圍遍及周朝勢在奪位的詳情。

桓公認真傾聽,然後從容淡定道:“太子不必煩憂,小白此次邀太子赴會,便是要與諸侯立盟擁戴太子。太子只需放寬心,且在行宮盡情與諸侯們歡聚,待到八月諸侯歃盟後再還周。到那時天子自然知曉,諸侯們擁戴太子故盛情挽留太子,天子必會審時度勢不會輕言廢立了。”

太子鄭此時方知齊侯用意,自是感恩不盡,本該會見完諸侯便回國的太子鄭,于是留在行宮靜待八月。

八月吉日,除鄭國國君被周惠王離間逃會,其餘七國諸侯于首止祭壇歃血為盟,盟約擁立太子鄭繼位。此次盟會旨在消弭周王室潛在的禍亂,對廢長立幼的亂行予以打擊。

桓公三十四年的冬天周惠王病重,太子鄭恐王後太叔發難,便派遣下士王子虎,星夜兼程趕赴齊國向齊桓公告難,沒幾日周惠王駕崩。

齊桓公于是大合諸侯于洮,前次背盟的鄭文公也親自前來受盟,同盟八國諸侯各自修表,遣本國大夫入周,稱奉國君之命憑吊周惠王谒見新王。

八國大夫隰朋為首,齊集周王城外向周王後與太叔施壓,王後太叔叫苦不疊不敢謀事。太子鄭終于登上王位是為周襄王,周襄王因此感激齊桓公之恩。

齊桓公提前得信周襄王頒賜,于是定于夏天于葵丘大會諸侯。

公子喬臨淄城郊莊園落成,特邀公子雍莊園小住,并且單獨下貼邀請了小真。小真收到請柬不敢擅作主張,遣晚雲去請示公子雍。

自從公雍子大婚,小真處處留心從不入前堂。即便是雍書房,雍不請小真也不會去。偌大的雍府,如非刻意他們已極少見面,小真絕大多待在綠雪含芳,偶爾去海棠苑與義父母小聚。

不多時晚雲興沖沖跑回來,高興道:“小真姐,公子準了,還讓我與素娥陪姐姐一塊去。”

素娥正坐在廊下繡花,聽到晚雲的話放下針線笑道:“聽說公子喬的莊園富麗堂皇堪比王宮,想不到我們也能沾小真姐的光出去見見世面了。”

小真見她倆如此高興,心中甚感安慰,兩個小丫頭乖巧伶俐,自從分來綠雪含芳,盡心伺候着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妾,難得能出城游玩。

次日早膳後,晚雲素娥迫不及待地打點好行李,高高興興簇擁着小真出府,迎面遇到梅妝與燕歸笙歌說笑着走來。

小真向梅妝行禮後避讓一旁,梅妝停下腳步,微眯着一雙鳳目,上下打量小真一番譏笑道:“一個奴字輩的賤妾,也端起主人的架勢呼奴喚婢裝起鳳凰來了,真是可惡至極。”

燕歸瞟一眼小真柔聲細語道:“這府裏只有姐姐才是梧桐引來的金鳳凰,豈是某人可比。”

燕歸眉眼像極梅妝,天生妩媚妖嬈之态,削肩細腰更顯胸前丘壑。燕歸的美有別于梅妝極具魅惑。她是高子小妾所生,做為梅妝的陪嫁媵女一同嫁到雍府,她是公子雍名正言順的妾,地位是高于小真的。

小真受到梅妝姐妹奚落,再行一禮徑直離開,晚雲素娥緊随其後。

梅妝被小真無視,氣得直跺腳,燕歸暗自竊喜。仲卿府最嬌寵的嫡女梅妝,新婚三日公子雍大醉不能行房,之後公子雍便再不入梅妝卧房,梅妝心裏的苦早已大寫在臉上了。燕歸回想起親娘在仲卿府備受長房欺淩的艱難處境,自己也成了梅妝的嫁妝,心中每含怨憤,今時梅妝的處境,燕歸光是看着心裏都覺得痛快無比。

小真心情極其低落,她出門時公子雍早已登車,晚雲素娥同乘一車,小真只得與公子同乘,楚江騎着赤龍一行五人向城郊而去。

五月天,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寬大的馬車內公子雍斜倚在帛枕上,小真一舉一動雍一覽無餘。小真有些局促,他們無形中生分了,一路上二人未說一句話。小真夜裏沒睡好,幹脆閉目養神,漸漸有了睡意。

馬車突然颠簸,打盹的小真被颠入雍懷裏,雍順勢将她抱在腿上:“困了就睡吧。”

小真并未掙脫,她凝視着雍似笑非笑的眼眸,眼裏漸漸蓄滿淚水,晶瑩的淚滴滑落臉頰:“這是能睡覺的樣子嗎?公子您倒是睡一個,讓我瞧瞧。”

雍突覺心痛,小真一反常态,定然是心裏委屈,她梨花帶雨的樣子,雍竟然萌生出強要了她的念頭,那樣便可以永遠留住她。他一轉身小真已在他身下:“這樣能睡嗎?”雍的眸中蹿着火苗。

小真淚如泉湧,蒙住臉道嗔道:“公子,不能。”

雍長嘆一聲扶起小真,袖中取出帕子拭去小真的淚水,為她理順頭發:“這種時候的男人是很可怕的,你不懂嗎?我怎麽沒有在你眼裏看到恐懼?除非是你喜歡我。如果喜歡我為什麽不接受我?因為不能做我正妻?不能做我名譽上的妻子,做我實際唯一的妻子不可以嗎?”小真背轉身沉默不語。

雍寵溺道:“慣壞了你了,要我怎麽做?受了什麽委屈?生梅妝燕歸的氣?氣我口口聲聲說着喜歡你,卻娶了姐妹倆背叛了你?”雍一連串地問着小真,小真想說的話,一句都還沒有說出口,公子喬的莊園到了。

莊園坐落在臨淄城南的牛山腳下,莊園內屋宇雖不及齊宮多,占地面積遠超齊宮。莊園将宮殿式建築與園林藝術巧妙的結合在一起,巍峨又不失秀麗。

馬車停在莊園門口,公子喬已在門前迎接他們。公子雍習慣性抱小真下車,公子喬投來羨慕的眼神,正巧被小真看到,她面頰微紅,為掩飾窘态,故意誇贊道:“公子您好有錢,這麽大的莊園孤竹國王宮也不及此,這得要花多少錢才能建成。”

公子喬好看的瑞鳳眼瞥一眼小真:“對我來說,但凡有價的東西再貴也算不得什麽,我不怕東西有價怕無價。”

小真顧不得理會公子喬,與晚雲素娥如穿花蝴蝶飛來繞去,看起來格外開心。

公子雍公子喬楚江緩步走在後面,公子喬邊走邊含笑道:“雍啊,這次來了多住幾日吧,瞧那丫頭有多高興。”雍未置可否,他們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跟随着小真,又同時感慨,小真瘦了,卻也更清麗脫俗。

會客廳如宮殿般寬敞華麗,公子喬的豪闊處處彰顯。公子喬似很随意地自身後取出一盞蓮花燈,是他花重金購得美玉,工匠用時半年雕刻成一只精美絕倫的蓮花燈,蓮花燈仿真大小呈半開狀,晶瑩剔透嬌豔欲滴,可以假亂真。

公子喬随手拎着:“偶得的一個小物件,小真拿去夜間走路照明用。”

公子雍仔細看過凝視着喬道:“這物件雖小,價值堪比小國一年的稅收,這可不是一般的小物件。”

公子喬沒想到雍識貨并點破,笑着白一眼雍将花燈放在小真手裏:“好看嗎?”

小真雙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價值如此昂貴,一年的稅收呢,能不好看。”

公子喬深深籲了一口氣:“還好你喜歡,送你玩的。”

小真連連搖頭:“我捧着一年的稅收走夜路?我哪敢,還是公子您留着賞玩吧。”小真将蓮花燈輕輕放在幾上。

公子喬豪爽地笑道:“公子我除了錢一無所有,我的錢一個人花怕是幾輩子都花不完了,我又活不了幾輩子。小真,你就當行行好幫我一下。過些天我要回宋國了,這是下月你生辰我提前送你的禮物,收下吧。”

公子雍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道:“小真,表兄可是大富豪,既然他誠意想送你,你便收下好了,不要駁了他的面子傷了他的心。”

雍似乎話裏有話。小真若再堅辭不受便是駁了兩位公子面子,于是小真收下禮物鄭重向公子喬道謝。

☆、成全

公子喬海量,每膳必盛情勸飲,公子雍與楚江連醉幾日再不肯飲,他又轉向小真。晚膳,公子喬獨飲無趣,便帶着蠱惑的口吻笑問小真:“小真可知酒中樂趣?”

小真懵懂地看着公子喬茫然搖頭:“不知。”

公子喬狡黠一笑:“此物能令人忘憂解愁,想不想嘗嘗?”

小真偷瞟公子雍一眼,見雍未曾反對,便輕聲道:“那,嘗嘗?”

公子喬露出谄媚的笑容,趕忙親自把盞為小真斟滿酒,舉爵道:“公子我幹了,小真你可随意。”

小真淺嘗一口,微有些辣喉,慢慢飲盡爵中美酒,全身麻酥酥的,頓感身心舒泰一掃胸中煩悶。

小真平添豪氣,點頭笑道:“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不錯,再來。”

雍瞟她一眼:“見好便收吧,喝多了有你受的。”

楚江亦笑:“不要着了他的道,嘗嘗味道就好了。”

公子喬不滿:“你倆都不要多嘴,沒看小真喜歡,她喜歡的事偶爾可以讓她試一下。”他邊說邊為小真斟滿酒。

小真初飲者不知深淺,連飲數爵酒意漸濃,面容豔若桃李,話也不覺多了起來。她憨态可掬活潑開朗的樣子與平日判若兩人。

雍責怪喬:“瞧你做的好事,開心了?”

公子喬借酒蓋臉,癡癡地望着小真,眼底的寵溺一覽無餘:“雍啊,你不覺得我們此時看到的,才是小真的本來面目?才是小真的本性?”

雍愕然,或許真是這樣?他正疑惑間侍女端來醒酒湯,雍接過親手喂小真,小真雙手托腮嬌憨地對着雍笑,只喝了兩口便搖頭:“公子,姜雍啊,我是再也喝不下了,怎麽辦?”雍怔住,手裏的湯匙慢慢放下。

楚江嘆道:“這可是真醉了。”

小真搖手笑道:“我沒醉,齊國公子雍,姜姓、呂氏、名雍、字吉,沒錯吧?我喚聲姜雍便是醉了?”

公子喬笑道:“沒醉,沒醉,誰說小真醉了?”

小真雙手托腮對公子喬道:“就是嘛!宋國公子喬,子姓、宋氏、名喬、字木,今後我便喚你子喬可好?”

公子喬斜睨公子雍,大聲笑道:“好啊,小真說話可要算話,不可反悔。”公子喬忽然道:“小真姓氏名誰?”

小真巧笑嫣然:“子喬,姜雍還有楚江,你們都聽好了只講一次哦,小真我,子姓、墨氏、名舒窈、無字。名取自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的舒窈……”

還沒等講完身子一歪已醉倒,三位男子面面相觑,小真醉酒吐露了真實姓名。只有王公貴族才有姓氏,小真竟是貴族出身。

雍将小真抱回房,睡熟的小真安詳恬靜,身體團着像個嬰孩。公子雍坐在她身邊憐愛地摸摸她的臉頰,究竟為了什麽才隐姓埋名的?公子雍輕聲自語:“舒窈,舒窈。”

睡夢中的小真居然喃喃應道:“是,公子……”

雍倏地福至心靈猛然站起,小真來自孤竹國,孤竹國國君子姓墨氏,難道小真是亡國女公子?若果真如此,雍頹然跌坐,小真,真的是太可憐了。

小真睡得很穩,雍滿腹心事出了房門園中閑庭信步。靜谧的月夜,習習微風輕輕拂面,皓月當空灑下如銀清輝。公子喬湖心亭月下獨酌。喬的身影拉得好長投在湖面上,顯得孤獨清冷還有淡淡的悵惘。

風流倜傥玉樹臨風,愛極繁華的一個人,卻遣散侍妾甘于寂寞,他珍藏心裏的不過是一個小真罷了。

雍踱到湖心亭,公子喬擡頭見是雍,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酒壺淡淡道:“雍啊,我想醉一場,可這點小小的願望居然不能實現。我雖富有也不能事事如願,可見這世間難得雙全之法。”

雍落座,為自己斟滿酒與喬對酌,他們各懷心思各自悵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公子喬依然未醉夜已深沉。

三更時分,素娥慌裏慌張跑來道:“公子,小真姐不見了,奴婢遍尋不着特來禀告公子。”

雍與喬同時起身,公子喬命莊園的下人全都出動四處尋找小真,一時莊園裏到處都是明亮的燈燭,影影綽綽的人影。

莊園裏有個海棠園,正值垂絲海棠盛放之際,一株株葉茂花繁的海棠樹,挂滿嬌豔欲滴的海棠花。小真半夜醒來燥熱難當,她醉意朦胧赤足走出房間,不知不覺來到海棠園,睡在了海棠花樹下的石凳上。粉紅色的花朵如展翼的彩蝶,飛向酣甜入夢的小真,小真的白衣上落了點點粉紅花瓣。

楚江最先在海棠園尋到小真,他靜靜的看着赤足枕臂而卧的小真,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想抱她回房又恐唐突,楚江脫下外衣蓋在她身上,席地坐在她身邊一瞬不瞬地看她。

公子雍的身影出現在海棠園時,楚江拿了外衣迅速離去。雍隐約看到白色的人影一閃而逝,待走近見石凳上睡着小真。雍俯下身輕喚:“小真,小真醒醒。”

小真微睜朦胧睡眼,自然地舒展雙臂環住雍脖頸呢喃:“公子來了,我好熱,這裏涼快,我在這裏很好……”

公子雍心跳加快,小真勾着他的脖頸不松手,雍努力平息一下心緒,打橫抱起小真送她回房。

次日清晨,用過早膳公子雍便向公子喬辭行,小真宿醉未醒精神萎靡,還要故作沒事的樣子。公子喬将裝了蓮花燈的精美禮盒放在小真手上時,小真強打精神道:“多謝公子厚贈,小真感激不盡。”

公子喬抿唇笑:“小真見外了,喚我子喬便好。”

小真睜大眼睛驚愕道:“公子開玩笑了,這怎麽使得,小真不敢造次。”雍與楚江相視一笑。

公子喬送他們上了車抱拳道:“姜雍啊,後會有期。”

小真很是詫異,公子喬今日有些異樣。

回程途中,雍微阖雙眸養神,他們幾乎一路無話。雍赴公子喬之約莊園小住全為小真,婚後小真避嫌,極少與他見面了。小真将自己禁锢在綠雪含芳虛擲韶華,雍心痛不已。他帶小真出門散心發現一個事實,公子喬似乎更适合小真,因為小真在莊園這幾日真的很開心。

雍回府後與楚江進了書房,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梅妝攜怨來到書房被拒之門外,一腔怒火燒向小真。

小真回到綠雪含芳,懶懶地斜倚着帛枕,看晚雲素娥收拾公子喬送的各色物件。像以往一樣小真将喜歡的留下幾樣,其餘的分送府裏其他人。

晚雲見小真無精打采關切道:“小真姐,還是覺得不舒服?”

小真蹙眉:“是啊,沒想到醉酒後如此難受,為什麽人們都大愛杯中物?真是想不通。”

素娥笑道:“我們半夜去給小真姐送茶水,姐姐不在房中,我與晚雲四處尋找都沒有找到,只好禀報了公子。還是公子在海棠園找到姐姐抱回房的。姐姐赤足出去踩髒了腳,也是公子給姐姐洗了腳。”

小真蹭的坐起瞪大眼道:“什麽?這時真的嗎。”

晚雲捂着嘴笑:“小真姐,是真的,是我打來水要給姐姐洗腳,公子卻說:'放着,我來'。于是公子給姐姐洗了腳。”

小真羞紅了臉,抽塊手帕捂住臉道:“丢死人了,日後還怎麽有臉見公子。”

晚雲笑道:“還有呢,姐姐還喚公子為姜雍啊,喚宋國公子為子喬。”

小真刷的将蓋在臉上的手帕抽掉:“怪不得公子喬要我喚他子喬,原來這樣啊!酒真是誤事啊!今後我還怎麽見人啊!”

晚雲素娥咯咯笑起來,小真懊悔不已,楚江的話是對的,不該着了公子喬的道,公子的話更是對的,見好就該收的。

三人正說笑,梅妝怒氣沖沖帶着燕歸笙歌來到綠雪含芳,小真忙下床整衣施禮讓座,梅妝柳眉倒豎粉面含嗔,上來便甩了小真一巴掌,在場所有人皆怔住,晚雲偷偷掐了一下素娥,素娥會意悄悄退了出去。

小真淨白的面上立時現出上五個指印,小真質問道:“您這是為何?總得個有理由不是嗎?”

梅妝怒斥:“你還有臉問,你一個卑微的賤妾,竟然狐媚公子疏離正妻專享獨寵,如果在我娘家,你這等貨色早被賣進女闾倚門賣笑……”

啪的一聲脆響,梅妝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小真氣得發抖:“仲卿府的嫡女也不過如此,要想公子待你好,你便不該來這綠雪含芳尋釁滋事,更不該口無遮攔。”

梅妝捂着火辣辣着臉頰,眼淚汪汪道:“賤人,竟敢打我。”揚起手又要掌掴小真,手臂被公子雍抓住。

梅妝見是公子哭訴道:“夫君,妾竟敢打我,這便是夫君偏寵妾的結果,您莫不是又要偏袒她?”

公子雍目光森冷:“誰讓你來這裏的?我說沒說過你倆不必見面?你今日踏足這裏錯的便是你,她打了你你有沒有打她?”

梅妝梨花帶雨掩面委屈泣道:“還不是因為夫君只寵着妾,視妻為無物,出門會客也只帶着妾,試問哪個妻子能不心生妒忌。”

梅妝悲悲切切的樣子較之平日,生出幾分楚楚嬌弱之态,令人不由心生憐憫之情。

公子雍心中長嘆一聲,他不僅誤了梅妝,誤了小真亦誤了燕歸。

雍心生憐憫,自袖中取出手帕拭去梅妝眼淚:“公子喬莊園落成特意邀請了小真,小真是公子喬的貴客。有些事你還不明白,錯不在小真,所有的錯都在我身上,與小真甚至與你均無關。我不會成為合你意的夫,你大可以休夫,一切後果我來承擔,你仔細想想,今日你先回去。”

梅妝懷疑自己聽錯了:“休夫?夫君是我聽錯了嗎?”

公子雍極其冷靜:“雖然這個場合并不适合談論這些,但是我可以清楚地對你講,我不願耽誤你的青春,你休夫好了。”

梅妝如失了魂魄,大睜着失神的雙眼,笙歌攙扶着離開,燕歸一路竊笑。

晚雲素娥悄悄退出,公子雍擡起小真下颌,小真臉頰清晰可見五個指印,雍憐愛地将小真攬入懷中長嘆一聲,放手或許才是成全。

☆、抉擇

仲夏,葵丘會盟之期将屆,齊桓公赴會途中與管仲談及周朝國事。管仲适時進谏:“周王室因嫡庶不分幾至禍亂,君上至今儲位空虛,也該早做準備擇選儲君了,以免留下後患。”

齊桓公少見地顯出猶豫不決之色:“寡人很遺憾,諸子皆為庶出。若立長自然是無虧,若立賢則是昭。無虧雖志大才疏,然長衛姬服侍寡人最久,最能體察君心,再加易牙豎刁二人也屢屢為無虧進言,寡人不忍拂了長衛姬的面子,又惑于易牙豎刁的進言,已私下許立無虧。然寡人又深愛昭之賢,至今心意未決。既然仲父言及立儲之事,仲父是何看法?”

管仲素知易牙豎刁皆為奸佞小人,易牙乃長衛姬寵臣,又與豎刁結成同盟。若無虧繼承君位,奸佞小人當道國家必亂,齊桓公歷時三十五載建立的霸業,打造的強大齊國将會毀于一旦。

管仲深謀遠慮便推波助瀾道:“為臣者當為君上分憂,臣以為繼承君上大業的儲君,必須是賢明之人。君上既然識得公子昭之賢,果斷立公子昭為儲君就好。”

桓公憂慮道:“寡人所擔心的,便是無虧不肯臣服昭,以長子的身份奪位,不得不慮啊!”

管仲沉吟道:“周襄王的王位是君上所定,此次會盟君上可在諸侯中挑選一位賢德君主,将公子昭托付于他,異日若真發生了争位的事,公子昭由國君相助以正君位,這便可以杜絕後患了。”桓公以為然。

齊桓公到達葵丘時,各國諸侯已先期到達,周朝大夫宰孔亦到,獨缺了首止盟會時的宋桓公。宋桓公禦說不久前薨逝,公子喬回宋國便是為長兄宋桓公奔喪。宋桓公薨逝後,宋桓公的世子茲父,欲将國君的位子讓于兄弟公子目夷繼承,公子目夷謙讓不受,世子茲父方承繼君位,宋襄公讓位之賢傳為佳話。

管仲向桓公進言道:“宋國新君宋襄公雖在新喪,依然能遵照盟主之命準時赴會,而且宋襄公曾經讓國于公子目夷,此舉說明宋君乃是賢德之人,臣以為我國儲君可以托付宋君。”

桓公聽了管仲之言,私下與宋襄公見了面,将未來儲君公子昭托付宋襄公。

此次盟會,是齊桓公在位三十五年間,第九次召集彙合中原諸侯。與會桓公面露得色:“寡人南伐楚國至昭陵。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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