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開第十

第二日一早, 天心月剛起便聽說了昨晚的事情。

廻光說她不用去了,但天心月覺得于情于理她都該去看一眼。

她去了西苑,見到了已經梳妝完畢的花蘭汀。

似乎是明白有廻光在這裏,她用發病這一招是見不到西門吹雪的,所以花蘭汀也放棄這個打算。她喝了極苦的藥,又休整了一晚, 如今起來略施薄粉,雖然精神看起來仍有些不濟,但也似并無大大礙了。

天心月溫聲細語地寬慰她:“聽說姑娘昨日病症發作,不知今日可好一些了?”

花蘭汀瞧了天心月一眼, 到底意難平,她冷淡地回答:“昨日如何,月姑娘會不知嗎?萬梅山莊中的侍女,一個到是比一個更懂得如何護主。”

天心月忍不住彎起了眼,她十分謙和:“姑娘謬贊。”

花蘭汀剩下的話便被堵在了嗓子裏,半點兒也不出去,只得憤然回首。

天心月見着她這幅模樣,還在想着群芳谷裏原來還有這樣的姑娘嗎?

她原以為群芳谷被毀去後,像花蘭汀這樣的姑娘應該都早是遠走高飛,再也不願意回來了。

天心月在毀去群芳谷後, 就未曾想過能再遇見群芳谷的人。同她一批的殺手、尚且活着的, 都對她忌憚很,除非逼上性命,否則大約沒有人是願意來見她的。剩下的那些仆從——群芳谷向來是個輕賤人命的地方, 好不容易都從這魔窟出去了,怎麽還會再提起那段日子。

天心月起初在信中見到廻光所聞,也有些困惑不解。但她看完了整封信,便也沒什麽不明白的了。

花蘭汀原本未必會想要來見她,也未必當真想要要去冒充花家的八小姐。

但其中一旦夾雜了雷純,一切便都不一樣了。

天心月起初察覺到自己的身世,卻因為重重顧慮而放棄了與父母相認,轉而希望花大他們相信昔年的花八已死。她當時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卻忘了這一點若是被人利用,卻也是對付她最好的一步棋。

在這盤棋上,是她輸了雷純先手,以至于執子時便成了被掣肘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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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破這局其實很簡單,但卻會遂了雷純的願。這件事将會成為一根永遠也無法拔出的刺,深深紮在她和花家之間。

可若是不破這局,花家便算是半個落進了雷純手裏,屆時雷純想要做什麽,誰也無法預料到後果。

這是個近乎完美的棋局,總要有一方犧牲。無論是天心月還是花家,無論局解還是不解,雷純都是贏家。

但雷純還是未料到一件事。

她只知天心月嫁予西門吹雪後心軟了許多,早已不如當年——卻不知她雖如今活成了菩薩,卻也是從刀尖火海裏走出的菩薩。有些雷純當年都未必敢做的事情,天心月卻敢。

這局不能解也不能不解,但它卻能被打上個死結。

天心月淺眠了一晚,夜中睡的并不安穩,起夜數次。她每次醒來,便能見到西門吹雪躺在她身旁呼吸平穩的面容,她若動作稍微大了一些,她身旁的劍客便會醒來,伸手将她攬進懷裏,只當她又是心情不渝或是身體不适,不厭其煩地伸手輕撫她的背脊,像哄孩子一樣哄她入眠。

夜色如墨,月光柔和。

世界都很寧靜。

天心月忽而便又能阖上了眼,正如她曾經對廻光說過的那樣。她曾渴求着的、如今盡都得到了。

既然如此,因她的疏忽而起的事情,便也該由她來打上這個結了。

天心月溫柔地看着花蘭汀,目光裏沒有半點兒花蘭汀以為會見到的敵意或者是愠怒。她只是這麽瞧着她,目光裏甚至還有些可憐。

天心月嘆了口氣。

她嘆了這口氣,花蘭汀确實滿心的怒火,她不甘道:“月姑娘這是再嘆什麽氣?”

天心月溫溫道:“我見姑娘不過雙十年華,卻身患痼疾,覺着實在可惜,所以才嘆了這口氣。”

花蘭汀知道天心月的手段,并不敢因她這句話就大意了,警惕着回了一句:“若是月姑娘可憐,便請西門莊主為我治病吧。廻光宮主并不願為我醫治,昨日替我鎮痛,已是出乎我意料的援手。”

她對着天心月咬了咬下唇,輕聲道:“月姑娘,萬梅山莊的人都說您善心,您大約是不會見着我病入膏肓的吧?”

天心月微微一笑,她點了點頭,親昵着:“這是當然,你是花滿樓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花滿樓的妹妹”這句話從天心月的口中說出,莫名便讓花蘭汀覺得心底刺痛。

她面上不顯,裝作十分欣喜的模樣,開口問道:“真的嗎?那麽月姑娘何時領我去見西門莊主?”

天心月溫柔極了,她問花蘭汀:“為什麽要見西門先生?”

花蘭汀面色忽然一變:“月姑娘不是允我治病了嗎?”

天心月點了點頭,可她卻說:“姑娘身患痼疾,我自是十分心痛。但實不相瞞,先生脾氣遠比宮主還要古怪。宮主不願意治的病人,他怕是也不願治。不過——”

天心月話未說完,花蘭汀已然站了起來。

她看起來氣急了,甚至顧不得太多,對天心月忍不住問:“是西門莊主不願治,還是月姑娘不願治?”

天心月瞧着花蘭汀,也慢慢彎起了眼,她說:“我不願治。”

花蘭汀聽見這句話,心裏竟然升出一股暢快的情緒。她一直見到的天心月,都是高高在上毫無瑕疵的。天心月在群芳谷裏,在她的腦海裏,一直都是那輪無法觸碰的天空月。她縱使偷了天心月的東西,在心底裏也是懼怕着她的。

可如今不一樣了。她穿着羽衣,站在天心月的面前,親耳聽見了從天心月口中說出的嫉恨之詞。這不僅未讓她覺得憤怒,反倒讓她覺得快意。

天心月在害怕她,她走到了她的前面。

雷純是對的!

群芳谷已經毀了!她大可不必害怕天心月!反該是天心月怕她才是!

花蘭汀瞧着天心月,眼角瞥見了尚且在場的侍女們。

她面上的顏色恹恹了下來,花蘭汀又坐了回去,她低低道:“月姑娘,我從未與你結怨,你為何要這樣待我?”

天心月溫柔說:“因為我不喜歡。”

花蘭汀面色煞白,似乎是沒想到天心月會這麽直接。

花蘭汀道:“月姑娘連表面的功夫也不願意裝一裝了嗎?”

天心月淡笑不語。

花蘭汀忽而回首,她對着屋外道:“哥哥,這就是你的朋友。”

她語氣透着幽怨:“她寧可我死,也不願意請西門莊主醫治我。”

花滿樓剛聽聞天心月來,匆匆而來便聽見了這一場對話。他聽着花蘭汀的問話,心中苦澀,卻又答不出話來。于情,天心月尚在孕期,不願自己的丈夫與其他女人有牽扯也是人之常情。于理,蘭汀一心求醫,本也沒有大錯。

天心月瞧見了花滿樓低笑了一聲:“看來蘭汀姑娘也懂些拳腳,不像我,在大家面前,活像個聾子啞子。”

她這話說得輕淡,卻又莫名地勾着人心裏發酸。

原本一些已經被人淡忘的事情,便忽然間又回到了他們的腦海裏。諸如這位蘭汀姑娘雖然病痛纏身,但當初天心月受的苦楚原是她的數倍,但卻也不曾如她一般鬧得人仰馬翻。

花滿樓自是也想起了更多的事情。這些事情大多是他從陸小鳳處聽聞的,他從未問過天心月。

花滿樓嘆了口氣,他對花蘭汀道:“蘭汀,月姑娘如今懷有身孕,西門莊主怕是分身乏術。大哥請的禦醫已在路上了,我們回去吧。”

花蘭汀聽見這句話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七哥哥?”

花滿樓轉向天心月,語氣歉然:“家母心憂,不得已貿然打擾。既然西門莊主不得空閑,那我們便先回去了。”

花蘭汀已經忍不住,她又叫了聲:“七哥哥!”

天心月仍然坐在那裏,她沒有說話。

花滿樓是個瞎子,他明明看不見,既然看不見,為什麽還會偏向天心月!

花蘭汀匪夷所思,她委屈的眼眶都紅了,開口對花滿樓道:“七哥哥,我才是你的妹妹,你為什麽要和她道歉。明明是她在欺負我!”

天心月終于開了口。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

天心月擡起了頭看向花滿樓輕聲細語道:“是我失言了。”

她又微微笑了笑,對花滿樓說:“蘭汀姑娘說的不錯,命總是更重要些,在這點面前,個人的喜好便不太重要了。”

她轉而看向花蘭汀,對她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天心月說:“蘭汀的姑娘事,是我一時意氣。先生還什麽都不知道,若是花公子想求醫,便去梅林尋先生吧。”

她看起來隐忍又大度:“我理解花公子的難處,和你的難處比起來,我的并不算什麽。”

“若是花公子信任我,我去說也可。”

花滿樓聞言嘆氣。

他這段日子嘆的氣似乎比前些年加起來還多。

他對天心月搖了頭:“不必了。”

天心月也不多說,她笑了笑,又細聲細語地叮囑仆人好生照顧花蘭汀,方才回去了。

花蘭汀見她走了,對花滿樓道:“七哥哥,你不能信她。我在群芳谷裏就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了殺人,從不拘手段的!她是最心狠的人!”

花滿樓道:“我過會兒便去見西門莊主,提這件事。”

花蘭汀聞言,面上染上薄紅,她期期艾艾地問:“我,我能一起去嗎?”

花滿樓搖了搖頭。

花蘭汀有些失望,她問:“為什麽?”

花滿樓道:“蘭汀,你知道的。”

花蘭汀見着了花滿樓的眼睛,一時間有種被看透的狼狽感。可花七怎麽會知道呢?他應該只是對自己生疏而已!

花蘭汀一邊這麽告訴自己,一邊到底不敢再多生事端。

花滿樓走了,她坐回了椅子上,取了茶喝。茶水涼了,她随着一起來的貼身侍女便要去收拾了換杯茶來。

在收拾案幾的時候,侍女“咦”了一聲。

花蘭汀問了句,侍女便從天心月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捏了枚珍珠戒指,對花蘭汀道:“西門夫人似乎有東西落下了。”

花蘭汀瞥了一眼侍女手中的戒指,見是枚已經泛黃的珍珠,原本不甚在意,可在看清了那枚珍珠戒指,注意到戒托上小小的一處金匠符號的時候,她不知想到了什麽,下意識隔着衣服抓住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金鎖,面色煞白!

她瞧着那枚戒指,驚魂不定,直到侍女叫了她兩聲,她才對侍女勉強鎮靜道:“那不是西門夫人的。”

侍女有些困惑。

花蘭汀已經勉強露出了笑,她對侍女道:“拿給我。”

侍女有些遲疑,花蘭汀卻尖銳了聲音:“給我!”

侍女惶惶,只得将戒指給了她。花蘭汀攥緊了戒指,戒托咯得她掌心發疼,她卻慌極了。

這戒指上有雷純為她尋到金鎖的那戶金匠的痕跡——這顆珠子,這顆珠子,她還記的那名女人說過,天心月的首飾只有兩件她還留着,沒有融了重打販賣。一件是她懷裏的金鎖,另一件是被買走了的珠子!

那女人說的含糊又簡單,花蘭汀當時以為買走珠子的人不過是個瞧着新鮮的路人,也不曾為意。

可如今這枚珠子竟然在天心月的手上!

這意味着什麽?

天心月……她,她難道知道嗎?

還有花滿樓,花滿樓對她那麽冷淡,難道,難道天心月已經給他看過了珠子?

花蘭汀渾身發抖,在這一刻,她終于又重新感受到了無邊的恐懼。

侍女見她冷汗連連近乎要将後背打濕,吓得連忙喚她。

花蘭汀抓緊了她的手,對侍女吩咐道:“把七哥哥找來……”

侍女:“小姐……?”

花蘭汀歇斯底裏地叫道:“把七哥哥找來,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困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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