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任何行為都必有使其合理的理由]01
半個時辰之後,展昭便匆匆帶着一盒上好的金瘡藥回來了。阿隐接過他遞來的金瘡藥,默默道了聲謝,便縮在角落閉上了眼。展昭卻是似乎沒有看懂她下的隐形逐客令一般,直直立在那處,既不說話也不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垂下眼簾,語氣有些低沉道:“……你,你肩上的傷,沒事罷?”
這語氣之中似是帶上了星星點點的示弱之感,又似乎染上了一些令人不易察覺的迷惘。阿隐卻并不領情,只是冷冷道:“我什麽也不會告訴你的,你還是走罷。”
展昭長嘆一口氣,卻是兀自盤腿坐在另一角落裏,與她相對。又道:“……你便非要如此麽?”
阿隐這才睜眼看他,只見他往日總是清澈的如同溪水一般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燭光的映襯下,竟然一片黯淡漆黑,仿佛藏有一片深淵般……這樣的眼神本不适合他,阿隐心中不由的動了動,語氣也不像剛剛那樣強硬了——
“你不會變,所以你才是展昭……而我,也是同樣。”
“不,”展昭聞言,卻是略帶着些無力之感搖了搖頭,又擡起眼,眼神更為複雜道:“……你只是,你只是從未真正信我會幫你罷了。”
聽他如此說道,阿隐卻是并不贊同般的搖頭,又低聲道:“不,我是……信你的。”
她似是話中有話,展昭抿着嘴不說話,只是看她。停頓了許久之後,才聽到她再次開口道:“只是我信你是一回事,能不能……能不能賭又是另一回事了。”
展昭皺眉道:“這話又……是何意思。”
“只因我有那決不能動的把柄在他人身上,”她的聲音如燭火一樣虛虛的飄了過來,“我信你會盡你所能幫我,可我不能信那人不會下狠心來……如此而已。”
“你說的那人……就是剛剛那刺客口中的……老板?”
聽他如此問道,阿隐的面色又複而冷漠起來,語氣生硬道:“……展大人,你問的太多了。”
展昭知道她性子倔強剛烈,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那麽再多糾纏也不會有任何結果。他看了看阿隐——那夜被他放肆擁在懷中的女子,如今身着囚服,面色蒼白——這一切又是拜誰所賜呢?
——是自己麽?堅持要将她帶回,就算明白她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麽樣的災難……是她本身麽?不肯如實相告以至于落到如今這個下場,還是說……是那目前為止只活在他聽過的只言片語中的“老板”?
恍惚之間,他卻忽然覺得這同幾年之前的……那位相逢時向他贈傘的,面容清麗卻烈性無比的連家彩雲。那時她的情形,是否和如今如出一轍……錯亂的命運同不合時宜的相遇相知混在一起,造成的結果,就是如此難以言喻的心痛之感。
他已無心再同阿隐說些什麽,于是沉默的起身咬着牙從她身邊經過。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那一雙星目之中所能傳達出的感情。經過她之時,竟是如同陌路之人般,再也沒有擡頭看她。
不知是帶着何種心情走出這開封府的大牢,展昭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死傷的衙役們都已經安置妥當,今夜已沒有任何事情再能打攪他了。但他……卻只希望自己此刻能夠忙一些,再忙一些,好讓愁緒不會趁虛而入。
正想着,卻見一抹白色的身影正靠在門柱上打着哈欠輕搖紙扇,見他出來,便是毫不做作的粲然一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此人不是白玉堂又能有誰呢?
此時展昭心中郁結,見白玉堂那一如往常般的爽朗粲然,也不禁覺得心頭重擔似是有人可分享一般放松了不少。他與這白玉堂相識已久,雖然以前除了打架也不幹別的,但似乎是冥冥之中有定數一般,二人表面看起來如此不對付,實際上卻總覺得像是至交知己一般親切。
“我就知曉你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委屈樣兒,”白玉堂笑道,“還好五爺我提前打了些酒,今夜便是打算陪你一醉方休了……怎麽樣,是否感動的很,還不快謝謝五爺!”
聽他這一說,展昭也不禁淺笑出聲,一時之間竟也生不出同他鬥嘴之意,只是像模像樣的一拱手,道:“……如此,展某便謝過白兄了。”
聽到他如此爽快的道謝,白玉堂卻是睜圓了一雙眼,笑嘻嘻的嗔道:“沒想到你這只臭貓兒今日倒是乖巧的很。”
展昭卻是對他這等言語不理不睬,雙手抱胸道:“既是要喝酒,那不妨去我屋子的屋頂,如此夏夜,想來也甚是美哉。”
“那自然是好的,”白玉堂說着說着便不拘小節的上來,拉了展昭便走。二人腳步飛快,沒一會兒便到了展昭所住的廂房。先後施展輕功飛上房頂後,白玉堂一掌拍開酒壇上的封泥灌下一口,随即遞給展昭。
“看你樣子怕是又碰了一鼻子灰罷,”白玉堂道,“有個如此身份的心上人……那也倒真是苦了你了。”
展昭灌下一大口酒,語氣卻是平淡道:“……我同她,關系還未曾近至如此。”
白玉堂卻是忽的嗤笑一聲,輕佻道:“得了吧……五爺我還看出來你們倆那個勁兒頭麽?大男兒還像個小姑娘似得,害什麽臊。”
聽他如此說道,展昭卻是沉默良久,半響之後,才低低說道:“……是又如何,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想碰,也卻不能碰的。”
語氣之中,隐約有些悲恸之感。白玉堂不禁側目看他,卻只見展昭又灌了一大口又烈又辣的酒,因為灌的有些太猛,酒從嘴角流下。他卻是不甚在意,随意的用衣袖一抹,又重重将酒壇放下。眼角卻已有些微紅了。
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如此,白玉堂愣了愣神,複而又道:“……你若是不便,五爺我也可幫你這個忙。”
“幫我這忙?”展昭的聲音卻似乎如同從天邊來的一樣虛無缥缈,重複一句後,又低低苦笑道:“……白兄你又當如何幫我這個忙?”
“那得是看你願不願意了,”白玉堂眯了眯眼,低低道:“……今夜很亂,刺客阿隐趁亂逃走——也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聽到他如此說道,展昭卻是眼神明明暗暗,沉默良久後,澀聲道:“……你有意放她。”
“那得看你這貓兒肯不肯閉上眼睛裝作未曾看見咯,”他又是勾唇一笑,一雙勾人桃花目之中滿滿都是慵懶的惰意,“你若是不許,那五爺我又哪裏會在開封府頭上動土。”
說罷,便下意識的去摸身邊的酒壇子,卻沒想展昭也正沉默的伸手。二人同時碰到酒壇,施力卻發覺壇未動之時,才發現原來對方也正要喝酒,不由相視一笑。白玉堂将酒壇往展昭懷裏一推,大方道:“你先喝!”
展昭也毫不推辭,接過酒壇便是又灌一口。一時間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只顧着喝起了酒,竟是一言不發,陷入了某種沉默之中。
等到這壇酒終于見底之後,二人的面上也具是染上了絲絲醉意。白玉堂眼眶有些發紅,而展昭那一貫清明的眼中也是有一絲的混沌,發絲也是稍顯淩亂。只見他伸出手來理了理頭發,忽然對白玉堂說:“白兄,你可知展某……為何當時要選擇入朝為官麽?”
白玉堂歪了歪頭,似是思考一般,複而道:“……唔,有些耳聞,聽說是包大人連邀了你多次,你才答應的。”
展昭卻是笑着搖了搖頭。
“不是如此?”白玉堂奇道,“那你到底是如何才生了這入公門之心的?”
展昭道:“……包大人只是一個契機,若是展某從無此等心思……那縱然是他再邀我十次百次,我便也決計不肯答應的。”
說罷,似是有些累了一般,随意的往房頂上一躺,眼睛直直望向那當空的皓月,又道:“……而我是如何生了此等心思的,那便要從我初入江湖闖蕩之時說起了。”
從他清朗的聲線之中,白玉堂才漸漸明白那時展昭的心情——
他初入江湖,還未曾闖出“南俠”的名頭,只是憑借着少年人的一腔熱血和俠義心腸走南闖北,行俠仗義。
他曾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在一惡官手下救出一對可憐夫婦,這惡官占了人家的地,還要仗着權勢将他二人趕盡殺絕。少年展昭從幾個惡吏手下救出夫婦,又狠狠将此惡官教訓一番,将此人罪狀告至上級官員之處……如此,便當做是了結了一樁事。
只是,兩年之後再訪,卻發現那對夫婦已是雙雙身亡,地也被惡官占去了。
“那上級官員竟沒有嚴懲那惡官?”白玉堂睜圓了雙目怒道。
“……不是,”展昭的聲音竟是帶上些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惡官已被嚴懲……只是,新上任的地方官……也做了同那惡官一樣之事,只是這一次,展某未能及時将他二人救下。”
“這……”白玉堂一驚,動容道,“沒想到……這惡官走了一個,卻又來了一個……此對夫婦便也真是命苦。”
“而展某這一次……将那惡官扭送至巡撫處時,他卻忽的獰笑着對我說了句話。”展昭眼睑微微垂下,頓了頓之後又道,“他說……‘饒你是英雄少年又如何?你記住了,今日你制裁我一人,可你也……休想将這渾濁的世道變得天藍如水!’”
白玉堂一驚,竟是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而直到遇到包大人,展某才……展某才,似是找到了這長久困擾于心中之痛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看了一個焦恩俊古裝群像角色歌,說到展昭的時候聽到兩句“一生俠義兩肩擔當,為民守護清正公堂”“閱盡滄桑初心不改”。想來這才是我愛的展爺,如果……如果他是那種為了兒女情長可以放棄心中信念的人的話,展昭這個人絕不會如此,如此的有魅力和可愛。也正因為如此,展爺和阿隐之間這種角色的對立才會如此決絕,我這個故事也因此有了更多可寫的筆墨。
而這段關系到底如何才能走上HE的正軌,那就等着看女主角的絕地反擊和花式套路吧~保證讓各位讀者老爺們震驚到哈哈哈……希望我的小天使們可以越來越多~
因為文案上寫了每日都要變着法的誇展爺……所以這就是今日的花式誇花式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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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你是英雄少年又如何?你記住了,今日你制裁我一人,可你也……休想将這渾濁的世道變得天藍如水!’——此一句,致敬《大宋提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