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昨日說想要出去轉轉,看看太陽,邱居新吓了一跳,這絕對不行,于是他說那時候是晚上,蔡居誠也便沒有再提。

蔡居誠看上去沒有什麽不好的,邱居新甚至有時候能看見他笑。但是他就是沒長任何肉,他還是那般瘦削,他不再被夢中的鑼鼓聲驚醒,卻一日昏睡的時候比一日長。

他好像一只再也出不來了的蟬,只想着把自己囚死在那溫暖舒适的地下,連掙紮都不屑。

邱居新想盡量留在那裏陪他說一會話,可惜他不能開口,而蔡居誠沒說兩句就會困得爬回床上。

他不知道他的師兄是怎麽了,在他的腦海中蔡居誠應該永遠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嬉笑怒罵皆生動精靈,鮮活得如同鶴頂那一抹殷紅,将他之半生黑白水墨中點上了眼睛。

而不是現在這個模樣,他好像在那又好像不在,好像活着又似空殼。邱居新想起了他們幼時曾在溪裏撈出的一尾碧色小魚,他們将魚偷養在碗裏,然後捧着碗手足無措地看着它翻了肚皮。

他沒有想到辦法。

他走進房間,蔡居誠坐在臺子旁,與他道了聲“你來了。”

與以前一模一樣,他心裏不好的感覺越發強,他疾走前幾步握住蔡居誠的手,蔡居誠歪了腦袋擺出個不知所謂的模樣。

他想來想去,仍不知這些問題怎麽問才好,最終還是寫了“還好?”兩字。

“還好,”蔡居誠對他顏色越發好了,“我日日躺着,怎麽能不好?”

邱居新不知他是什麽意思,是怪他們将他關起來嗎?還是怪這些日子太無趣?他思索了好些時候,最後還是取了前一種。

蔡居誠在他想的時候沒說話也沒反應,仿佛暫時脫離了這個軀殼,等到他在他手上寫字時才重新飄了回來。

“暫不可出,過十二再商。”

蔡居誠理解了一下他的話,邱居新覺得他也越發遲鈍了,“我沒有想出去的意思,”他皺着眉頭說,“我想…算了,我也不知道我想什麽。”

他揮揮手,又要摸着坐回床邊,邱居新拉住他的衣袖把他帶回去,然後折返過來拿了粥碗,放入他手裏。

蔡居誠也不推拒,一口便喝了一小半。他現在腸胃好了些,雖吃的仍不多,卻不再常常嘔吐了。

他慢慢喝着,最後還是剩了一些,他遞回給邱居新,邱居新收了碗,他便又發起了呆。

邱居新在心裏嘆了口氣,用帕子為他擦去嘴角的粥漬,蔡居誠躲了躲,最後還是被拉住了手把臉擦幹淨了。

“你說我要是能出去了,做什麽好呢?”

蔡居誠突然與他說道。

邱居新今日第一次被他搭話,自然要嚴陣以待,他拉開蔡居誠的手,在上頭寫了“都好”二字。

“可我看不見了,”蔡居誠似乎不買賬,“我手都伸不直,劍是拿不起來的,不知還能不能寫字。”

邱居新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坐得離他更近了些,他們兩個肩膀挨着肩膀,他還要執着蔡居誠的手,顯得越發親昵了起來。

“小啞巴,”他突然反手握住了邱居新,語調低了些,“你見過瞎子能幹什麽的嗎?”

瞎子的确不能幹什麽,邱居新見過的瞎子都拿着根竹棍在乞讨,要不就拎着破兜找剩飯剩菜。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說這些,他便只能緘默。

“算了,”蔡居誠卻好像突然間想明白了一般,“瞎子…也不是不能幹什麽的。”

他曾是高天星辰,而他現在只是一抹塵灰,連待他至好的人都說不出他有什麽用處,更不必說茫茫蒼生該怎麽看他。

自作自受或是可憐可恨,這些激烈的情感都隔着他有了一層薄膜,他不是跌入泥裏,他連泥都不算了。

若是沒人牽着他,走上幾步他都要摔跤,更無需提其他。

蔡居誠又覺得困意上湧,“你今日要與我同睡嗎?”他甩開邱居新的手自顧自回到床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若你還有事,便先走吧。”

被子的另一頭被掀起,有人在他手裏寫了“陪你”兩個字。

他還想說什麽,但沒說出口,頰上便又有了原先那種感覺。

好像他的靈魂被點亮了一塊,平白無故從虛空當中生出些不知名的欣喜來。

“你又偷親我?”蔡居誠笑了,他腦袋側向左,應該正對着他的小師弟的臉,“你把我當小孩了嗎?”

對面那人猶豫了片刻,然後寫說“你病了”。

“那你還是把我當小孩,”他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有趣,那些乏味的黑褪去了些顏色,換上了稍微好些的其他色彩,他的小師弟當真有趣,“大人哪有親臉的?”

那人好像還在裝傻,“親哪?”他寫。

“你自己想去罷,” 蔡居誠逗弄他的小師弟逗弄得雀躍了些,好像連腦子都活絡了,他轉個身便要把臉埋進軟被裏,“你想明白了,再…”

于是有一只手将他翻了過來,那人支起手臂,趁他不在意時往他唇角落下一吻。

這個吻熟悉而又陌生,就像荒野裏引誘行人的燈,忽明忽滅,只為讓人能被引得追上去再,再讨得多些光亮。

他還沒想明白是為什麽,那師弟便放松了力道,像玉山般傾在了他身上,他一時間覺得喘不過氣來,想推開他卻被牢牢地抱住了。

他像個小狗一樣摟着蔡居誠,親他的臉頰,然後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蔡居誠推不開他,只好攤開手罵人,“你這都幾歲了?鬧我作甚?還黏糊糊的,沒長大嗎?!”

那個人是啞巴不是聾子,自然聽見了,卻也沒松開手,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就着這個懷抱,讓蔡居誠躺的舒服了一些睡覺。

蔡居誠被他這麽一抱,雖然自己不想睡,身子卻習慣了這些溫度和懷抱,眼皮馬上就沉重了起來。“你一會走的時候別弄醒我,”他迷迷糊糊地說,“你…什麽時候…”他腦子已經不清楚了,混沌一片,連自己說的是什麽都想不明白。

他好像聽見有人在他耳畔輕聲說道“不走”二字。

果然還是忘不了。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

但至少他現在覺得活着有點意思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