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蔡居誠覺得這事沒那麽容易的。
他現如今被藏在這裏,雖說只有一個人看着,可鄭居和這般穩妥謹慎的性子,定會再尋個人在這附近逡巡,把無關人等都支開,保證萬無一失才好。
要是小師弟要帶他出去,蔡居誠覺得,十之八九會被攔下來。
所以他已經做好了接受現實的準備,那日他聽小啞巴提起的時候是年二七,武當弟子的門口應該都挂上了新的桃符,可能連殿前都點了紅紙糊上的燈籠。新年正一步步緩緩覆蓋整個武當山,它像一個無形的巨物,将山頂到山腳一口吞下,等到吐出來的時候便是滿山流光溢彩,喜氣祥和。
蔡居誠閑來無事在腦子裏描繪着這幅模樣,以往除夕在外頭他還能看見煙火,就算他被關在後山那些日子也不例外,一束光倏忽騰空,在漆黑的天幕上炸開千萬金絲銀纖,火樹銀花,從盛放到凋零,順着它們自己的軌跡落到望不見的遠處。
随即便是下一朵。
他在後山見過這樣一場煙火,流瀉若銀白瀑布,綻放如玉翎秋菊,半座山亮如白晝,笑語聲從遠處飄搖而來,有人高聲拜年,有人低聲恭賀,仿若無需其他,只是輕輕的幾句話便能迎來新春。
那裏面沒有他。
蔡居誠現在已經再想不起那種妒忌是如何發酵的了,可他仍然能記得那日,他站在斑駁樹影下,聽着新春伊始,炮竹聲響的腳步,被燈火晃了眼睛。
邱居新就是那時站在樹下,提着給他帶的年夜飯。
所有人都忘了他,那個武當叛徒,山門恥辱,可邱居新來看他,給他帶了個漂亮的食盒,檀木雕花,四層八碗,在冷冽的初春寒風中都能嗅到一絲暖香。
“師兄,”邱居新将食盒放在他前面幾步的地上,“這是年夜飯。”
他只是将那個盒子放下便轉身就走,蔡居誠沒有動,他看着他往日衣角後的年幼師弟,往時床榻上的入幕之賓越走越遠,邱居新的盔甲被仍然咻咻上竄的煙火映得越發冷硬,蔡居誠覺得有些不認識他了。
“邱居新。”
他喚道,他知道邱居新聽見了的,因為邱居新停駐了腳步。
但下一刻他便重新邁開步子,最終消失在他視野裏。
那可能是邱居新最後一次與他說話,蔡居誠最後踢翻了那個食盒,還熱着的飯菜撒了一地。萬千燈火閃爍不滅,也許世間所有人都在狂歡暢飲,通宵達旦,而他一個人在黑暗裏餓着肚子,任憑惡意在心底翻騰沸起。
邱居新不是聖人,他是很高興看到這一幕的,邱居新恨他,也許是恨他不顧往日情義,也許是恨他背叛師門,也許是恨他把自己的真心踏于腳下,或者只是恨他罷了。
這樣便好,蔡居誠想,沒有人是聖人,沒有人大道無情,沒有人道心無悔。人人身上都是爛帳,人人心間皆有污損,他自己被毀了,那邱居新豈能得到安生?即便是死後入了油鍋,他也要拖上邱居新一起做個佐料。
他在那夜的黑暗裏久坐,前山的一切熱鬧都再與他無關,他握緊了拳頭。
他們應該是從許久之前便已經走上不同的路了。
他們今生再不用相見才對。
蔡居誠把自己的心拽回來,現如今他無需再去想邱居新那個混賬,小啞巴比他好上不止千萬倍,小啞巴事事順着他,他說想要出去,小啞巴還要找個時候帶他走,他大概是受苦多了,上天都看不過眼,才給他配了這麽個好人。
若是實在不成,蔡居誠想,那我也不與他發脾氣了,原本這事便不容易成,說他兩句也就算了。
蔡居誠在腦子裏盤算着應付的話,二十九晚時小啞巴果然告訴他出不得,現如今為了準備過年,漫山遍野都是弟子,一不小心便會被瞧個正着。
蔡居誠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他冷嘲熱諷說了小啞巴幾句,得了幾個道歉,便也沒再和他鬧下去,乖乖地便被牽去睡了。
明日便是年三十,蔡居誠被圈在懷裏迷迷糊糊,小啞巴自然也有幾個師兄弟,三兩好友,應當是不會來了。
他準備把明日睡過去,省得自己這般無趣,來來回回都是一個人,過什麽年。
結果他真是沒想到,年三十晚小啞巴居然會來他這裏。蔡居誠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披上了帶狐毛的厚厚披風,愣着便被牽了出去。
他們似乎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小啞巴一直牽着他的手,蔡居誠覺得他的心隆隆作響,“你不是要賣了我吧?”他強擠出句玩笑道,“帶我去哪?”
小啞巴沒回答他,只是帶着他七轉八轉,最後上了一段樓梯,然後推開了一扇活板門。
蔡居誠的鼻尖嗅到了一絲山間的清新。
他看不見,便要緊緊牽着那人的手。他感覺到他們在一個大殿裏,那裏有些冰涼的香燭氣,然後他們往前走,小啞巴小心地引他跨了門檻,他們便到了另一片更廣的天地。
他聽見煙火騰空,林間沙沙,他的腳久違地踩在雪地裏,可他被裹得極嚴實,雖嗅得到那陣彌漫着火藥的氣息裹挾着冷氣撲面而來,可他一點也不覺得冷。
“好看嗎?”
他輕聲問。
他擡起頭來試圖讓那缤紛的光自己流進他死寂的眸子,但他還是看不見。
一點也沒有,光也沒有,影也沒有,但蔡居誠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從那種恐懼中脫身而出了,他身邊的那個人握着他的手,徒勞地告訴他今年煙火不值得一看。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擁有的甚至比起那年後山還要多的多。
有人站在他身旁,有人轉身離去,有人是過客,有人是新歡,這一年匆匆而過,終是有好些事情都變了個模樣。
他們在那站了一會,等小啞巴都解釋完了,蔡居誠都快煩他了,可今日好難得出來一次,他已經對無量天尊發了誓不對人生氣的。
小啞巴跟他寫完便要拉着他往前去,蔡居誠怕被人抓了個正着,他對這一片不熟,更是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但總之不是什麽好地方,他便想趕緊回去那個小籠子裏。
若是他被抓到了還沒什麽,蔡居誠想,量他們也沒有膽子再對他做些什麽,可是小啞巴不行,萬一再不讓他來管自己了呢?那他餓了冷了要去指使哪個?
可小啞巴偏要再讓他轉轉,蔡居誠走兩步便要憂心一會,抓着小啞巴的袖子的手都要濕了。前山已經開始放幾千響的鞭炮,快要跨年了,他們卻還在這無頭蒼蠅般亂轉。
“你要去個什麽地方?”蔡居誠急得拽他,“到時候挨抓了被打斷腿,我可救不了你!”
小啞巴不能說話,現在也不給他寫字,只是一味往前。蔡居誠掙紮不得,只能順着他一深一淺踩在雪地裏,足下盡是咯吱咯吱聲,罵人都不敢擡高音調,憋屈得很。
等他們終于停下,小啞巴便要了他的手去,讓他摸不知道什麽。
蔡居誠心下疑惑,說最好這能值得他挨凍這麽久,等手撫上去的時候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我沒見過桃花嗎?你叫我來摸這個作甚?”
蔡居誠的指尖觸到的是一朵嫩嫩的重瓣新桃,那小花兒似乎剛剛舒展開瓣兒,現如今含羞帶怯,觸着蔡居誠指尖就像悄悄落下的親吻。
“其他的沒開”,小啞巴在他另一只手裏寫道。
蔡居誠這才知道這是武當第一枝新桃,“你閑的嗎?”他罵道,卻對那花兒越發愛不釋手了起來,桃蕊鮮嫩,若小刷子般拂着他的手指,桃瓣在此冰雪初融之時菡萏初開,薄粉帶春,若是有個詩人在場,少不得又要吟詠半句洛陽紙貴的驚世名篇。
可惜蔡居誠看不見,小啞巴又不像是會寫詩的,可這并不妨礙薄薄的花瓣飄散如煙,凝入他心底,琅雕玉砌,經世不落。
他或許這一生都忘不了他在除夕之夜,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裏,指尖所碰過這一朵鮮豔而嬌嫩的,宣告武當春日終至的新桃。
今朝一歲大家添,不是人間偏我老。
他喜歡得緊,嘴裏還要不領情,“找這些做什麽,若是被人看見了豈不是…”
他話音未落,前山便響了雄渾鐘聲,十二響回蕩林間,仿若舊時一年踏過的每個腳步終于在此刻重重落地,因果圓滿,善莫大焉。
枝頭休寝的黑鴉被驚醒,撲棱棱地竄了漫天。夜辭舊歲,朝迎新春,蔡居誠聽見一陣要掀破了天一般的喧嘩,應是辭舊迎新,求得平安喜樂之時。
他聽見新桃旁一滴融化了的雪水自枝頭落下,砸在雪地裏,傳出聽不見的回響。
春天到了。
新年已至,從此刻往後,舊時之事已成歷史,時間将痛與恨甩脫在後,它自己飛奔而前,撞進了擁有着無限可能的下一個新的輪回。
據說在此時許願最靈驗,蔡居誠正準備也相信一次,他還未雙手合十就被旁邊人的雙唇奪走了呼吸。
不再是蜻蜓點水,也并非是淺嘗即止,蔡居誠覺得小啞巴像個伴新生而來的鬼怪,正咬着他的唇,想從裏頭吸吮出他的魂靈來。
蔡居誠已有好久不曾被這般親吻過,他早就死了這麽的一顆心,原來他只想解脫,後來又只求不死,沒想到想來想去,最終還莫名其妙得了更多。
本來還覺得也許是非邱居新不可了,點香閣裏讓誰碰都覺得渾身難受,蔡居誠自嘲道,現在看來不過如此,若有誰與他這般日夜相處,待他如待親人一般,他又怎麽沒法再把那顆不動了的情心從灰裏撥出來,讓它再為別人擂動如鼓呢。
小啞巴從他面前退開,他們仍貼的極近,子夜最喧嚣時已然過去,現下四周越發靜寂,連他的呼吸他自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什麽時候開始的?”
蔡居誠問。
“最開始時”
小啞巴寫。
蔡居誠給了他一拳,即便那拳他已經用了八九分的力道,對一個內功具在的修道之人來說不過是撓癢而已。小啞巴或許是被打得愣住了,等蔡居誠揪住他的衣領再加深這個吻的時候他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回去。”
蔡居誠貼着他的耳畔,呼出過去茍延殘喘的最後一口濁氣。
邱居新有想到的,也有沒想到的。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挨上一拳的,師兄的性子,絕不會任由他戲耍了這麽些時候還當作無事發生,更沒可能就這樣妥協了下來。
蔡居誠烈得如滾火,稍微不注意便會燎到自己的手。邱居新這次仗着自己福澤深厚,親自去抓了這團火,蔡居誠是定然要燒掉一層他的皮的。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蔡居誠沒有,他的師兄命他趕緊回去,他便帶他回去了,結果一進房間便開始脫衣服,那些厚重的衣物如同山中精怪化型時換下的皮,一件件剝落後露出的便是裏頭的原型。
“你若是現在轉頭就走,那我便當我今日睡迷糊了,”蔡居誠說這話的時候只穿着裏衣,站在他一把便能摟在懷裏的地方,“你若是過來…那我教你。”
可是我不是他,邱居新不知為何心裏泛上一陣抽痛,現在這個啞巴叫古津,屍古居,親斤新,他只是一半的邱居新,只是他願意表現出來的那十之五六,而其餘的他都被緊緊地藏在了這個名字下頭,竟沒能讓蔡居誠看出絲毫端倪。
為何蔡居誠情願與這半個邱居新肌膚相親,卻連一絲目光都不願意施舍給那真正的邱居新。
他退後了半步。
蔡居誠自眼盲以來耳朵好用了許多,自然把那聲聽了個真切,“你不是這個意思嗎?”他皺起眉頭來,莫名有些生氣,“有什麽想說的便快說,我沒時間給你在這猜謎。”
邱居新不知要說什麽,他的魂靈撕扯着軀殼想要擁住眼前的這個人,可他卻清楚的知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他在犯下大錯的邊界旁徘徊踟蹰,沒人知道跳下這個深淵等着他的是奇境密寶,還是粉身碎骨。
“那你滾罷,”蔡居誠的耐性耗盡了,他又有了那種被戲耍了的感覺,“別讓我再…”
邱居新伸出了手去。
他終于知道火中取栗是什麽感受,他抓住了一件珍寶,可那珍寶卻炙手得很。但他不願放下,再不願放下了,情願被燒得腸穿肚爛,肉消見骨,他都不情願再給那個珍寶走脫的機會。
他把師兄緊緊抱在懷裏,像是抱着一顆滾燙的大栗子,裏頭又香又甜,卻着實燙手得很,讓他力能扛鼎的手臂都顫抖了起來。
蔡居誠覺出了那陣顫抖,“你怕了?”他露出個笑來。
邱居新用吻回答了他。
他們兩個曾經在那段時光裏胡作非為過多少次,蔡居誠已經不大記得了。
但也許是因為他只和那一個人有過這種下流韻事,現如今小啞巴碰他的時候他竟覺得兩個人也有點相似。不過小啞巴生澀一些,蔡居誠抱着他舔舐自己脖頸時的腦袋,沒關系,他剛好好為人師,順便徹底地把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抛到腦後。
其實也不需要怎麽教,兩個人只要癡纏上了床榻,剩下的只需要盡憑本能。蔡居誠雖眼前一片黑,但引着他摸摸自己這般小事還是做得到的。他們互相抱着蹭得情至了,蔡居誠便去把他的兩根手指含得濕透,然後擡起臀來引他。
“你等會輕些,”他伏在小啞巴耳畔竊竊私語道,“我許久沒做過,你別太快。”
小啞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讓他感覺出自己點頭的動靜,蔡居誠對人臉沒有什麽認識,這般一摸只是覺得小啞巴長得不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武當長得好看的人多,不知是不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樣摸上去,臉好像都沒什麽區別。
我又是造了什麽孽,蔡居誠又想,次次都是這樣,哪個都不會,自己弄得像給人開苞似的,費心費力,還是躺在下頭的那個。
這話剛想了一半,那浸着他涎水的手指便推了進來。他的确是許久沒被弄過,後頭剛被插了下就覺得有點疼。他向來在床上都不忍這些,當即一巴掌呼在了小啞巴肩膀上,“你輕點!”
小啞巴在他肩窩上蹭了蹭,一副認罪伏法,死不悔改的做派,底下的兩根手指越攪越響,聽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小啞巴練武不一定行,但塊頭絕對不小,這般在床榻上都能一手拖着他的腰一手去弄他後頭,讓蔡居誠都要以為他是在炫耀。
可蔡居誠已經沒辦法想這麽多了,他還說教別人,現如今被弄了兩下,腰都軟了下去,只會長着口小聲喘氣。
小啞巴見這個姿勢不好,自作主張把他翻了個面。蔡居誠像條煎魚一樣兩面都要熟透,剛剛轉過去在裏頭的手指便入得更深了,他趴着挨插弄,幾次都要叫出聲來。
等到好不容易後頭濕潤了些,手指也抽了出去,蔡居誠還沒來得及阻止,便被長驅直入,一下子頂到了底。
他氣得要撓牆,可是現如今被那火熱的東西釘得死緊,臀部還被提得翹着頂着那人的下胯,他一抽動自己便發抖,連罵人的話都說不上來,更不用說動手。
小啞巴似乎看出了他現在在憤怒的邊緣,趕忙上去親他嘴角,後頭那孽根卻不閑着,深入淺出,這麽一下下的就開始搗弄了起來。
蔡居誠有苦難言,苦着苦着卻又不覺得難受了。他早就被人弄過,舒服的事都嘗遍了,現如今也極快地得了樂子。偶爾小啞巴肏到了他最得趣的地方,他也不避諱,便仰頭輕輕呻吟出聲,催着那人再弄那裏。
小啞巴學得倒也快,沒幾下就掌握了蔡居誠裏頭的弱點,專門照着那塊搗弄。蔡居誠看不見,便更大膽些,提着腰就把自己往那塊送,被肏入弄得快活得很。小啞巴看他舒服,俯下身來去親他脊背,蔡居誠感覺到他的體溫,便更放心地向後仰,讓自己全然落到了別人懷裏。
這般事情雖說不是和哪個都做得,但要是說與小啞巴做,蔡居誠确實是樂意的。
小啞巴到底年輕,蔡居誠怕他先洩了身,留自己一個目瞪口呆,不能快活,便橫豎要人先肏得他出了才準弄到裏頭。他畢竟也有些時候沒受過這般滋潤,登頂也極快,最後兩個人竟一前一後,舒服過了便抱在一塊倒在床榻上,也顧不上身上粘膩難受,只顧親親抱抱,親昵得很。
“怎麽着,”蔡居誠還沒從餘韻裏全然脫出,講的話都帶着一陣情香,“這事舒服嗎?”
那小師弟現在又聽話得很,和剛才那個兇猛模樣相差甚遠,靠在他肩上便點點頭,還蹭了蹭他。
“以後你陪着我…”他去摟小師弟的腰,現如今雲雨初歇,蔡居誠也顧不上什麽臉面模樣,只顧着舒服随心,做足了個長者的做派,“我們有得舒服。”
小啞巴沒與他寫字,只是又點了點頭。
他們時日還長,蔡居誠那時是這麽想的,又怎麽在乎他這一兩刻。
他阖了眼睛,夢裏萬物複蘇,欣欣向榮,春日終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