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頭七之夜
入夜,喧嚷了一整天的駱府總算安靜了下來。
跨進院門,駱雲清一把将身上的麻衣扯下抛給身後跟着的小厮。
“拿去燒了!”
“公子,今兒才頭七。”跟在他身後剛剛跨過門檻的小厮慌張地接住兜頭抛過來的麻衣,弓着身子哈巴狗般跟在他身後念叨,“這衣服後面還用得着……”
“放屁!”駱雲清回身就是毫不留情地一腳,把那小厮直踹得飛出去丈遠,“狗東西!讓你燒了你就給我燒了!”
“遵,遵命……”那小厮後背抵在屋外廊柱上,痛的只抽氣。
駱雲清陰冷地望了一刻半躺在地的小厮,緩步向廊外走來,“你是覺得本公子這‘兒子’做的還不夠是怎地?”
“沒!沒!爺!公子!小的不敢,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小厮忍痛膝行幾步來至駱雲清腳邊磕頭如搗蒜,“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的這就去燒…燒了…燒了!……”
“滾!!!”
又是毫不吝惜地一腳落于小厮肩上,踹得他仰躺在地。
“是!是!”小厮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屁滾尿流地往院外跑去。
“等等!”
“公…公子…還…還有…何事?”
膽戰心驚地回首,但見一臉陰鹜的駱雲清從屋內的暗影裏閃出半個身子。“府裏的舞姬呢?讓她們好好準備準備……”駱雲清那半隐在檐下暗影裏的身子莫名輕顫着,“本公子……今晚要好好快活快活!”
少了和尚誦經的嗡嗡聲,沒了真真假假的唱哭聲,子夜時分,素白一片的駱府在清冷的月輝下冷清得滲人。
雖然已是春暖花開,入夜的風仍然寒涼。駱雲清的院子如駱府別處一般白紗垂幔,月影飄飄。只除了——
一行紅衣舞娘步伐輕快,身姿搖曳。她們衣着暴露,水蛇一般靈活的腰肢婀娜搖擺,在駱雲清直勾勾的注視下賣力地展現着曼妙的身姿,嬌好的風韻,媚骨的柔情……
“你們問前幾日伺候完公子便失了蹤影的那幾個同伴啊……她們啊,她們是……是被公子送到宮裏去了!”
“嗯嗯,是呀,是呀!宮裏多好啊,可以跳舞給皇上看,若是運氣好被皇上相中了,那豈不是一步登天了嗎?!”
“什麽?今天啊,今天也……一樣……一樣吧。跳得好的,好的……大約,大約也會被送去宮裏吧……”
傍晚來後院傳話的小厮要她們“好好準備準備”,于是,這些南疆舞姬個個如食了春~藥一般,使盡渾身解數在駱雲清面前千般嬌媚,萬般浪蕩。
可那傳話的小厮——此刻卻躲在院子轉角的旮旯裏,面露悲憫地打量着院中舞姬,嘴裏不住地呢喃着:“阿彌陀佛,不是我,別怪我,別怨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累了一整天的駱崇正剛洗漱完畢躺在榻上長舒了口氣,忽然聽得遠遠有樂聲陣陣。
“老福~”他無力地擡擡手,問摸黑從外間進來的福管家,“我怎麽……聽着有樂聲?”
福管家聞聲側耳。
“沒有啊,老爺。興許是白日間樂班的動靜久了,這會兒總覺得耳邊有聲響吧。”噗地一聲吹熄了蠟燭,黑夜掩住了福管家眼中的憂慮。
“哦!~”
“老爺快睡吧,累了一整天了,明個兒還得早起呢。”
“嗯,你也去睡……不對!”
長籲一口氣正準備退下,福管家忽見駱老爺挺身坐起怒喝一聲——“定是那個畜生!!!”
掀開薄被連外衣都顧不得披,駱崇正踑着鞋大步就往駱雲清的院子趕去。
“老爺!老爺!”抱着駱崇正外衫的福管家追在後面一路小跑。
“這個畜生,偏生跟我對着幹!”駱崇正走得飛快,“皇上那裏才剛含混過去,這才剛剛頭七,這個兔崽子就笙歌燕舞起來了!回頭叫人再傳到宮裏給皇上聽到……這個畜生!畜生!......”
“老爺,您慢點,慢點......”
“我看他不将駱家折騰得家破人亡是不會作罷了!好!好!......我這就去讓這個畜生知道知道,到底是他亡我駱家還是駱家亡他!!!”
福管家跟在駱崇正身後一路快跑,本想勸住駱崇正,無奈年紀大了,這一路緊跑累得他上氣不接下氣。
“老爺消…消火,公子他…他并不知情,這些誤會,老爺跟公子講…講講清楚,公子他…自然會…會理解老爺的……”
福管家是服侍了駱家三代家主的老人了,早就将駱家當做了自己家。駱家父子鬧矛盾,他心裏堵得幾天吃不下飯,這會兒雖說跑得幾乎脫力,卻仍不忘盡量和緩這對父子間的矛盾。
“說清楚?”走得正急的駱崇正忽地腳步一頓,回身望着佝偻着背呼哧呼哧直喘的福管家一聲長嘆。
“這可是咱大贗朝的秘辛!當初從雲涯縣帶着烏桃兒秘密回朝時,南疆至少還算表面臣服于咱們贗朝。将他們的聖女私下帶走,本是為了掣肘南疆,可誰能料到,這烏家竟然給咱們演了一出好戲!”
駱崇正扶額仰天:“世人都曉得咱們這個皇帝心機最重,殊不知,算計來算計去,那輔佐南疆王上的宗族烏家,那玩得才是真正的心機謀略啊!”
“要小人說,”福管家順了順氣,跟着駱崇正一道望着半空明月道,“皇上當年逼着老爺您去南疆誘騙烏桃兒本就心思不正。雖然小人不懂什麽帝王之術,但南疆聖女在南疆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小人也是聽說過的,聖上逼着老爺去騙取聖女烏桃兒的芳心,這行徑……”
“哎!……咱當臣子的,沒有置喙主子的道理,只是人外有人,聖上算計着污了南疆聖女烏桃兒的名節,以此作為把柄讓烏家給南疆王室設置絆腳石,想要借此延緩南疆國勢增長,可料不到那烏尤也是大有骨氣的,棄了愛女不說,甚至連百年傳承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都可以不要!相比之下,我們大贗朝的這些世家大族們……哎!老福啊……”
駱崇正捶胸長嘆,漆黑蒼穹中月影綽綽,淡雲缭亂。“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老福啊,我們贗朝,怕是——命不久矣!……”
明滅的月影中,駱崇正瘦削的身子微微佝偻着,無限疲累。“我何嘗不想白薇好好地活着,何嘗不想與普通百姓一般與她相厮相守……哎!~可惜,哎!~”駱崇正語帶哽咽,唯有一疊聲地嘆氣。
“夜夫人心思機敏,這般選擇雖說實出無奈,但也正是因為對老爺一片關愛啊!老爺您就別自責了,如此,夜夫人才可安息吶!”福管家矣嘆了口氣,試圖用連他自己都覺蒼白的語氣寬慰着駱崇正。
“老福,那日清兒頂撞我的那幾句其實說得在理。我駱崇正一生仕途顯赫,終日在宮中奔波勞碌,這麽些年來,我身邊的女子我卻一個都對不住吶!”
“這也怨不得老爺您呀。皇上整日渾渾噩噩,除了尋那長生不老的丹藥,便是找那滋陰補陽的女子,贗朝上下大小事務這般繁雜,哪裏少得了您呀?!您這是顧了大家舍了小家啊!”
“我原想着,斯人已逝,活着得也不見得活得容易,何必冤冤相報。可……可烏桃兒她……”
“哎!~老爺,烏夫人也算血性女子。老福我也是活過一甲子的人了,識人斷物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自然看得出來烏夫人對老爺您是真的上心。只是……哎!”福管家搖頭嘆氣,聲音中滿是悲涼,“孽緣呀!”
駱崇正眼中潮濕一片,月色下他那布滿褶皺的臉愈發地溝壑縱橫。悲憫地搖了搖頭,駱崇正無奈的聲音低低響起在淡淡月輝裏——
“皇上看中的女人,哪裏有心裏挂念着旁人的道理,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