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話鋒一轉:“知道我為什麽會推薦你去嗎?”,唐筱欲言又止,覺得老師的話中另有深意。
“你天賦異禀,随機應變能力強,這是其一。你最了解思明,能和他配合的最好,這是其二。”
可她知道,這些作為自己參與這間案子的理由,還差很多。
短暫間歇之後,程霖的語氣完全沉了下來,神色嚴肅:“最關鍵的是,你是我能推薦的唯一人選。”
怎麽會?這是唐筱的第一反應。
程霖的優秀學生裏要挑出比她優秀的,實在不算難事,隊裏經驗老道的刑警也不少,怎麽自己會是唯一人選,未免太誇張了吧。
“老師……”唐筱想問,但衆多疑惑一下子全湧上腦門,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程霖:“這個檔案袋,可能對你很有幫助,也很有可能只是幾張廢紙。但是,你必須要在深入案件以後,并且遇到巨大瓶頸時再打開。切莫心急,否則這幾張紙會大大影響你。”
唐筱點頭,手下緊緊攥着檔案袋,不知是喜是憂,唯一感受強烈的,就是自己肩上的重擔,這是她從未有過的。
勤院,射擊館。
寒風刺骨,月色茫茫灑下,連同窗外的老樹枯枝,也一并融進了這夜色中。
明天,就是她動身的日子了,這次與她一起去帝都的,還有偵查二組的兩位優秀的同事們。
說不緊張是假的,今晚,她獨自在這空蕩的射擊館裏,熟練地裝彈,據槍,扣動扳機。
連放五槍後,她安靜地側耳聽着一旁的電子報靶聲。
十六環。
呵,還是差勁。她難以再維持心态,發洩似的把護目鏡一取,扔到身旁的桌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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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承認自己心中的焦慮,一遍遍地自我安慰,自我冷靜。
兜裏手機在震,她掏出來看一眼,立馬愣住了,屏幕上,是她久違的三個大字:程思明。
“喂。”她聲音細,語聲在館內淡淡回蕩着。
“這次周隊派來的人,是不是你?”程思明不僅語氣急,心裏也着急得要命,要不是今天周隊跟他通電話時說漏了嘴,到時候還不一定把他瞞到何時何月。
“是我。”
另一邊的程思明更覺得抓狂:“讓你來你就來?你好好考慮過沒有?你不覺得這個安排不适合你嗎?”你不知道有危險嗎?你不知道到時候結不了案的後果嗎?最後兩句,他梗了片刻,最終還是咽回去了。
嚴厲一點,有利于讓她清醒。
唐筱心情也煩着呢,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我願意去,怎麽了?就許你去?”
程思明也冷靜了下來,再勸:“你好好考慮,現在不是賭氣逞能的時候。”
唐筱一下就急了,她逞能?還賭氣?合着她在他眼中就是這樣一個形象!也不知道是為了誰她才一股腦地往前沖?
“你才該好好考慮考慮!我合不合适,你也清楚的很吧!”
程思明臉一陰,沒答。
脾氣發完了,唐筱的語調也降了下來,聲音輕輕的,還混着點沙啞:“程思明。”她纖長的睫毛緩緩垂下,問的誠誠懇懇:“你說真的,你到底想不想讓我去?”
完了,這樣的她,正是他的軟肋。
☆、夏芷
四周靜谧無聲,空氣如凝滞一般。
她的問題直擊人心。電話兩頭的人,一個暗含期待,一個隐忍無措。
那頭久久沒有動靜,唐筱黯然垂眸,已然知曉了答案。
她明白,程思明讓自己去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可是,她更希望程思明能有和她同甘共苦,共渡難關的念想。她希望自己是他最需要的一個人。
她沒耐性再等,說了句“就這樣。”,便準備挂電話。
另一邊的程思明終是下了決心,逮着最後一刻問她:“那……明天什麽時候出發?”
唐筱又飛快把手機貼回耳朵,嘴角逐漸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心情舒暢了許多。
她故意端着腔不答,估摸着另一頭該黑臉了,才本性回歸地調笑一句:“別着急,明天下午六點我就到了。”
另一頭程思明內心頓時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沉哼一聲:得寸進尺。
唐筱剛下高鐵,程思明的電話就打來了。
這人,猴急猴急的呢?一個月不見變化那麽大呢?
唐筱二丈摸不着頭腦地接了電話。只聽那邊的聲音冷冷淡淡:“帝都市隊今天下午臨時要加個會,暫時騰不出人去接你們。”
果然沒好事。
對于帝都刑警隊來說,她可是援軍啊!不來人接她還能理解一下,可就連個解釋都懶得直接傳達給她,确實讓人心中有點不爽。
她嘆口氣,承受能力還挺強,沒人接就沒人接,自己打個車去就完了呗。
與她随行的兩人,是偵查二組的小李和小趙,都是隊裏踏實肯幹的新銳,這次來揣的抱負也不小,可唐筱行事果斷,又是隊長和程教授欽定的成員,兩人也就自然而然地以她為首。
“小唐,怎麽了嗎?”身後的小趙不解。
唐筱:“沒事,就是帝都市隊那邊抽不出人來接我們,所以我們得自己過去。”
“這也太不友好了吧!”一旁的小李抱怨,覺着自己好不容易外派到帝都一次,連個基本的歡迎禮都沒有,還得自己貼車費。
唐筱一笑:“我們又不是來度假的,不用在意這些細節,案子重要。”
三人打了個出租,将近一百的車費,确實讓唐筱肉疼了一把。
本來還挺淡定的她,下車後把小票往兜裏一塞,暗自惦念:不行,回去一定得讓隊裏報銷。
到公安廳樓下,三人看到有一個女生出了電梯,面帶微笑地朝他們走來。仔細看,女孩竟然看起來和唐筱差不多大,紮着個短短地高馬尾,清爽利落。
她的精氣神都格外好,腳步邁得快,感覺差點沒蹦跶起來,見着三人時也沒有生疏感,白嫩地手臂一伸,落落大方:“你好們,我叫夏芷,是帝都市刑警總隊的見習警察。很高興見到你們!”
“你好。”唐筱與她握了手,又依次向夏芷介紹了自己和同行的兩人。年輕人交流總是更容易,兩邊很快就熟絡起來。
夏芷帶着三人來到會議室,放眼一看,偌大的會議室座無虛席,桌前方站着的正是帝都刑警隊隊長王峰,見着唐筱她們,很客氣地把三人介紹給了隊裏的其他成員。
氣氛焐熱後,王峰客客氣氣地看向右邊位置上的一個老者,語氣多了三分謹慎:“局長,您看?”
唐筱立刻明白,這位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人,就是帝都公安局局長,夏正廉。
明明已經年過花甲,可白發都不見幾根,不茍言笑,盡管一言不發,氣場也足以震懾全場,
“落座吧,會議繼續。”
整個會議室靜默,只剩紙頁翻動的窸窣聲。
夏芷在唐筱身後,聲音壓的極小:“那邊是你們雙清市隊的人,去吧。加油!我先走了。”
唐筱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一眼便看到了程思明。她感激地望了夏芷一眼,便朝後方走去,穩穩在程思明身邊坐下,小李和小趙便坐到了顧瑜身邊。
兩人不見已經一月有餘,唐筱忍不住,就多看了他兩眼。
瞬間就被某人逮個正着。
“幹正事。”程思明瞟她一眼,雲淡風輕。
合着,這次久別重逢,人家內心根本是毫無波動的啊!唐筱撇撇嘴,白他一眼,看你能端到什麽時候!
這次會議室調查各方人員的總結大會,大多是資料和調查進度的陳述和總結,讨論部分很少,說白了,就是專門開給領導的報告會,實際意義不大。
會議結束。
唐筱坐在位置上沒動,奔波一天,她累得不行,軟軟的凳子一座就像黏住一樣完全起不來。
顧瑜從她身邊經過時停住,看着她蔫蔫的模樣,問:“你不走嗎?”
唐筱還是趴在桌上,臉轉向他:“累,坐一會兒。”
顧瑜笑着安慰:“行,那你在這兒好好休息吧。”
收好東西的程思明非常破壞氣氛地說道:“還沒開始就喊累,服了你了。起來,等會兒出現場。”
同志,你不知道舟車勞頓這個詞嗎?難道只有工作才能喊累麽?冷酷!無情!沒人性!
唐筱幽幽怨怨地瞄他一眼,消滅了最後一絲休息的欲望。
“程哥哥!”從門口傳來的女聲妙如銀鈴,唐筱陡然間被這個稱呼吓了一跳,朝聲源地望去。
夏芷笑得格外甜,腳步盈盈地走到三人面前,眼神不離程思明:“等會出現場,能不能帶上我?”
程思明表情沒多大變化,淡淡瞟他一眼,道:“不行。”
夏芷撅着嘴,滿臉不高興:“為什麽啊?”
程思明:“你好好待着就行,沒為什麽。”
顧瑜适時出來解圍:“出現場沒你想象的那麽好玩,又累又髒,你還小,不适合你,你安心待在局裏就好。”
夏芷沒有順着臺階下,有些不服氣地下意識瞟了眼唐筱:“唐筱跟我一樣大,并且也是實習生,憑什麽她就能去?”
氣氛變得有些尴尬。
半晌,一旁的程思明才掃了一眼唐筱,轉而對夏芷說:“她和你不一樣。”
唐筱沒料到程思明會站出來為她解圍,心中暗自竊喜:還算是有點良心,革命友誼總算是建立起來了。
“她心寬體胖,心态好也累不着。”
夏芷“噗嗤”一笑,臉也不再繃着,擺手:“好啦,那你們去吧,我還是跟後勤。”
唐筱兇狠地瞪着他,感覺快要能剜掉一塊肉下來。
累不着你個皮皮球啊!老娘還是個十九歲柔弱少女啊魂淡!
☆、現場
帝都市繞城高速北段4號路段,因為帝都經濟中心的南移,車流量這兩年來大大減少,路兩邊的綠化帶因為少有人打理,雜草叢生,處處荒原枯野,凄凄涼涼。
如今,這裏又因這一橫來災禍,徒添了幾分陰冷,沁人肌骨。
兩件案子的第一目擊者都是案發當地附近的村民,警方到場确認完死者身份時,便火速封鎖現場,包括目擊者所居村莊也一并封鎖,以防消息外洩。
唐筱和程思明到的時候,天色已漸晚。
按照時間順序,衆人先是來到第一個受害者,海事局局長郭承義的案發現場。
這現場程思明已經來來回回來過不下百遍,甚至連一花一草都能了如指掌。這次,主要是帶唐筱和小趙小李三人迅速熟悉情況,融入進度。
撥開雜亂交織的荊棘,一行人走入草林深處,中心現場的全貌逐漸完整呈現。
現場保護的還算完好,屍體已經被運到法醫鑒定中心做進一步檢驗,地上是白色的人形線和散落的黑底白字號碼牌。
唐筱打着手電,微弓着身,從最遠處的一號位開始逐一檢查。她的腳步越來越慢,眉頭漸漸緊鎖,直到走到最後的十號位,也就是人形線的位置,她才停步。
通常這時候,唐筱已經開始分析和闡述線索了,可這時候,她卻一言不發,嘴唇緊緊抿着,陷入沉思。
問題就在,命案現場保留的雖然完整,但有效信息卻是少之又少。現場略顯淩亂的腳印導致沒有一枚完整有效的腳印可供參考,這種現象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由于兇手內心慌亂所致,二是兇手故意打亂和破壞腳印來阻礙警方調查。
人形線周圍,有大量明顯的噴濺狀血跡,由于長時間的氧化,血跡侵入泥土中,已經完全呈黑色。
程思明也沒有急着問她,回身從後面的警員手中拿過一個文件袋,遞給她:“這是第一次現場勘查時的照片,看看。”
這其中最有價值的,就是有關于受害者死狀的照片了。唐筱把這些照片都一一挑出來,翻出琢研。
雖然唐筱早就知道受害者被殘忍分屍,但當她透過照片親眼目睹受害者的慘狀時,心還是緊緊糾了起來。
照片上,死者郭承義的四肢均已經離開身體,四節斷肢兩兩擺放在軀幹兩側,像是一個個殘兵敗将,安靜地躺在滿印着血跡的泥土上,無聲地訴說着痛楚和悲哀。
已經接近下午七點,光線越來越不好,他們必須盡快完成這次勘查。程思明觀察這唐筱的神态動作,覺得時機差不多,才開口:“先說說你的看法。”
唐筱把照片重新疊在一起,眸色暗:“現場有大量噴濺狀血跡,可以确定這就是分屍現場,并且,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拖草叢深處來分屍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能在這途中做到不留下指紋,毛發,說明兇手很可能做了一定的防護措施來防止暴露DNA信息。這足以說明兇手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那麽這些淩亂的腳印,也可以看做是兇手反偵查手段的一種。”
說着說着,她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地上這些血跡做過檢驗了麽?”
程思明:“嗯,每處都已經取樣鑒定過了,都是死者所留。”
唐筱心中的小火苗又被澆滅,看來,還真是一點生物信息都沒留下,這将意味着,案件的偵破進度會大大延長。
第二個受害者,帝都市市委秘書長高玮的陳屍點在城郊公路的一個荒山腳下,除去地點差異各種細節皆是大同小異,唐筱本來還指望着在二號現場有什麽新發現,最後也只能落興而歸。
“兩次都如此滴水不漏,這個兇手實在是太謹慎了。”一直跟在後面的小李一副愁眉苦臉,面容透着茫然。
唐筱摸着下巴,問身邊的程思明:“兩個受害者都是正廳級高官,出行身邊難道沒有保镖嗎?”
程思明:“據我們了解,郭局長每月都要空出一天來獨自回鄰市C給父母掃墓,多年來始終如此,兇手也就是借此空擋下的手。
而高秘書長死亡當天下午本來是要出席帝都第二十屆濱湖論壇,可當天他卻讓助理推掉了活動,趕走旁人,自己一人開車出門了。
兩人的死亡時間,都是下午5點到7點。”
唐筱嗅覺靈敏,高玮高秘書長的行蹤一下子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緊接着問:“用監控追蹤過當天高秘書長的行蹤了嗎?”
程思明:“高秘書長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裏,也就是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五點十三分,監控裏顯示他獨自驅車到案發荒山附近的公路附近,他拐下那條公路以後,監控信息也就斷了。”
唐筱脫口而出:“很明顯,高秘書長像是去赴什麽人的約……”
程思明颔首:“所以我們初步推斷為熟人作案,根據兇手多此一舉的分屍行為兩位受害者的私生活狀況,基本排除了情殺和財殺,大家一致判定為仇殺方向。這兩天,我們從兩位受害者的人際網交叉地方下手,在逐一排查尋找嫌疑人。”
“有眉目了麽?”
程思明搖頭,官場人際關系雜亂交錯,再加上兩位都是帝都市高官,人際關系網簡直與天同闊與海同深,這下還要找兩人的交集,實在無異于大海撈針。
唐筱也沒說什麽,只是勾起了個象征性安慰的微笑。目前的案件詳情和細節她都已經了解,接下來就需要她回去好好整理整理,找清重點了。
“沒了?”看唐筱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架勢,程思明挑眉問。
“還……應該有什麽?”唐筱被他那麽一瞪,不知怎麽心虛起來。
程思明:“結論啊,難道就這些了?”
唐筱又把思緒重新理一遍,最後還是搖頭:“我…….想不出別的了。”
程思明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自從程叔一天到晚讓她研究犯罪心理之後,這丫頭每次分析案子就一股腦地鑽到心理分析裏面出不來,視角很明顯受到了限制。
他無奈,順手圈住她手臂把她往前拽了兩步,不管是力道還是動作都毫無溫柔可言。
“血跡,除了辨別噴濺狀,滴漏狀和流柱狀,還要注意它的方向,找共性。”他給唐筱一個眼色,示意她順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現在,把你自己想象成兇手,此時你的手裏正握着刀,首先,砍左手臂的時候,從哪裏下手最輕松?血跡方向應該朝向哪邊?”
身高碾壓下,唐筱感覺自己簡直像個熱水瓶一樣被她拎起來,不舒服地皺着眉。聽不見唐筱回答,程思明這才轉頭看她,見着小姑娘皺着眉一臉幽怨,忽然意識到自己用力确實是大了些。
像他這種女性絕緣體,一般圍在他身邊除了漢子還是漢子。今年破天荒身邊多了唐筱這個小姑娘,他卻還是沒能完全開竅。
他右手一松,“對不起”三個字剛欲出口時,卻已見唐筱跟沒事兒人一樣,蹲在白線周圍,手臂不時緩慢揮動,一本正經地還原案發現場。
程思明給她把路一引,唐筱思維瞬間發散開來,彌補着剛才自己漏掉的細節。
“哦------”唐筱字音拖得長長的,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這些血液朝兩邊噴濺的方向,都是反過來的,這說明兇手的用力方向跟我相反……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左撇子。”
聰明的徒弟的确讨人喜歡,程思明收起其它情緒,滿意地點頭,剛欲開口卻又被唐筱猛然打斷:“照片,剛才的照片給我。”
程思明遞過去,黑眸緊鎖在唐筱身上,等她的下文。
唐筱神色嚴肅,分析得一絲不茍:“郭承義的現場裏,血液噴濺相反,這是共性。除此之外,還可以注意到,郭承義現場相比于後來的高玮現場,血液噴濺幅度要小了很多,這非常不正常。不同物體造成的痕跡大相徑庭,所以我初步推斷,兇手兩次使用的兇器不一樣。”
一點就通,舉一反三,程思明教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對,兇手第一次行兇時留下的切口整齊,血液噴濺程度小,根據切口邊緣可以判斷兇手使用的是骨鋸,而骨鋸使用對專業性要求很高,所以我們尋找的嫌疑人,可能有醫學背景或身邊有從事醫學的熟人,這一點已經在排查标準裏了。你沒看過屍檢報告就能發現這點,着實不錯。”
唐筱被誇自然高興,招牌笑容一閃而過,點點頭:“按這個标準查,應該會很快了。”
“嗯。”,程思明眼神依舊落在她身上,目光炯炯。
不知怎麽,這小姑娘有時候,一颦一笑,真的叫人完全移不開眼。
☆、小醋壇
帝都屬于标準的北方城市,眼下十二月中旬已過,大雪已經記不清下了幾場,人們每每擡眼望窗外,始終都是一片天寒地凍,積雪封霜。
唐筱這種從小在南方長大的女孩是完全受不住這種歲暮天寒的,她的冬襖全是輕便偏薄式的,裹一件完全擋不住肆虐北風,沒辦法,她只好又在外面套了一件,雖然造型犀利了點兒,但起碼再也不會凍得牙齒直打顫兒了。
她這兩天和帝都刑警總隊第三中隊的同志們一起參與兩名死者的關系網排查中,奔波幾日下來,依舊是毫無進展。
這曾經是她最胸有成竹的部分了:具有反偵查意識,有從事醫務相關工作的經歷,左撇子。這些加起來,不難在心中繪制出一個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可現實卻告訴她,兩人的人際關系網中,目前為止并沒有出現具有這些特征的人。
這邊的排查工作還在繼續,這時候,第一中隊帶來的消息也并不樂觀。
第一中隊是最早派出的分隊,負責分別調取和排查十一月六日和十一月十四日,所有可能涉案地區的監控探頭,足足二十名成員,日夜不息地從無數個監控攝像頭裏檢查案發附近時間出現的可疑人物。
總篩選,二次篩選,三次篩選,一輪又一輪的排除下來,最後一個人也不剩。
在如此密集地攝像頭網下,就算有零星幾個死角也根本連不成一條完整的路線,這種情況下,兇手竟然完全不見蹤影,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兩條線索進行的都不算順利,案發一月有餘,負責這件案子的專案組成員們都有種進退維艱的無力感。
衆人皆是選擇繼續順藤摸瓜,畢竟誰也說不出這調查方向有什麽不妥,要問為什麽遲遲沒有結果,衆人也只能這樣解釋:調查還不夠深入,所劃範圍還沒有查完。
可唐筱不這樣想。要知道,有些時候,不是你悶着頭一路沖到底,就能有結果的。
一個人,跟受害者高玮關系好到可以讓他推掉出席論壇的活動,獨身前往荒郊野外去跟他見面,卻還能如此完美地隐藏在人際網中。
一個人,在棋布星羅的監控探頭中,能如隐形人一般完美隐藏在衆人目光之下。
這些怎麽看起來,都是無稽之談。起碼對于一個正常人來說,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唐筱把案件的各項信息和調查進度、調查結果一一簡化,寫在黑筆畫的圓圈裏,再用紅藍箭頭分別将每一條信息串聯起來。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尋找不合理之處。
屢試屢敗後,無奈之下,她只能用排除法,把确信無疑的部分一個個劃掉。
最後,整張紙上,只剩下一個圈。她望着圈內的字,猶豫了幾秒,最終搖了搖頭,準備把最後的圈也排除掉。
筆尖落下之際,她望着緊鄰着最後一個圈的幾個紅藍箭頭,忽然像短路的線路被人接回正确位置一般,腦裏有光芒驟然閃爍了一瞬。緊接着,思路泉湧一般推着她一路前行。
她終于知道,什麽叫牽一發而動全身。
當她改變最後一個圈中的內容時,其他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能有合理的解釋。
興奮勁兒一過,唐筱冷靜下來,忽然覺得她剛才得出的推論有些荒謬,有些不可置信。她如果現在把她的想法告訴其他人,必定會受到嘲諷,沒有人會輕易給予她信任,沒有人願意在這個關鍵時刻全身心地跟她一起研究這個有些劍走偏鋒的推想。
唐筱又習慣性地想起程思明,兩人平時雖然沒什麽好臉色,但每一次都只有他最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不管她思維多麽跳躍,程思明都能把她拉回正軌。
她把筆記本抱在懷裏,推開凳子往程思明的辦公室走去。
一出門,路還沒來得及看清,她就跟剛好經過的夏芷撞了個滿懷。
夏芷似乎受到的驚吓更多一些,整個人像個受驚的小鹿,眼睛黑黝黝泛着光。
唐筱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我剛出門有點急……”
“哦…..沒事沒事。”夏芷無所謂地擺手笑。
唐筱目光落在夏芷手上的急救箱上,問:“你這是要去哪兒?誰受傷了嗎?”
夏芷有些驚訝:“哦……去樓上找……诶?你不知道程哥哥受傷了嗎?”
唐筱還沒來得及吃醋,就急着問:“他哪兒受傷了?什麽時候的事?”
夏芷看唐筱有些激動,安慰:“大概一個月以前吧……你不用擔心,程哥哥的傷已經快好了。”
唐筱放下心來,又開始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夏芷順手挽起她:“走吧,看你跑那麽急,肯定跟我找得是同一個人吧。”
“啊?”
“走啊,反正你在帝都就只跟程哥哥熟,不是找他找誰啊?”
電梯裏,夏芷偏頭看唐筱一言不發,不高興全部寫在了臉上,勸道:“你不用郁悶啦,程哥哥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受傷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他怎麽就只告訴你呢?這個程思明,還說什麽不會和女孩相處,什麽有人際交流障礙,統統都是套路!遇見個稍微可愛點兒的就把持不住,虛僞!過分!該打!
唐筱開始在腦中瘋狂腦補各種大戲,夏芷歪着頭看她,猜不出面前這個小姐姐為什麽表情如此嚴肅,陰森森的。
程思明一般都待在七樓的大辦公室裏,方便和帝都刑警隊的其他成員們讨論交流,而唐筱為了工作方便,一般都待在樓下第三中隊的辦公室裏。
她剛要推開大辦公室的門,夏芷一把拉住她:“等等!程哥哥不在這兒,在前面的檔案室裏。”
唐筱疑惑,朝前走了幾步,果然找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間檔案室。那地方平常是沒有人去的。
哼,今天她要不撞見夏芷,這兩人還是要幽會的節奏了?
過分!
唐筱沒搭夏芷的話,一言不發推開檔案室的門。
程思明正坐在靠窗的長桌前,低頭研究着桌上的檔案,日光掩映下,整個人顯得柔和了許多。
聽見聲響,他望了一眼來人,笑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夏芷拎着醫藥箱進門,準備着換藥需要的繃帶和棉簽。
唐筱一臉懵,觀望了一下才搞清楚情況,他竟然無視她?是要氣死她的節奏?怎麽,現在這種情況,倒顯得她還多餘了?
“诶,程哥哥,唐筱找你有事兒呢!”
程思明的視線這才轉過來,問他:“什麽事?”
“你換完藥我再說。”唐筱語氣兇巴巴的坐在一邊的方凳上,臉別到另一邊。
兩人平常相處就不怎麽客氣,唐筱忽如其來地這麽一下,程思明一時也沒察覺出來有什麽不對。
程思明的傷口在肩部,上藥時外套得脫掉,裏層的衣服要從肩上扒下來,一直到露出肩胛骨。
唐筱心中宇宙無敵超級大的醋壇子一下子打翻了,這這這?她沒來之前難道他就是這樣換藥的?
然而,她的憤怒和醋意,在他傷口露出的那一刻,如潮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是一道猙獰的刀傷,從肩峰延伸到肩胛骨下緣,足足有十幾公分。
☆、秘密
這麽多天,他每天都是頂着這條傷疤四處奔波的嗎?按傷口的位置看,只要他手臂稍稍用力,都有可能牽拉到傷口,那麽他開車或者吃飯的時候不都會受到影響嗎?
自己每天粘着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唐筱凝眸,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夏芷站在他身後已經換完了藥,正在重新包紮傷口。
本來就是負責後勤的夏芷一般的急救知識都還懂點兒,處理起傷口來不僅溫柔細心,而且毫不拖泥帶水。
兩人也沒聊別的,無非就是詢問傷口愈合情況和一些注意事項,程思明從頭到尾只答話,從不挑起話題。
一切都再正常不過,可唐筱就是感覺自己要氣炸了,不僅生氣,還郁悶加委屈。她跟程思明認識這麽久了,相處氛圍幾乎都沒這麽和諧自然過。
夏芷忙完,過來拍了拍唐筱的肩,眨了下眼:“我先走啦。”
唐筱點頭,禮貌地勾着嘴角目送她離開。
檔案室再次安靜下來,正午的暖陽從窗口灑進來,光潔的瓷磚地上印着兩人的影子。
程思明穿上外套,只瞟了她一眼,就忍不住笑了:“一直假笑,臉不僵麽?”
唐筱負着氣:“誰假笑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虛僞?”
程思明竟然還一本正經解釋道:“假笑的人眼角是不會彎的,你找塊鏡子照照就知道了。”
唐筱懶得理他,把凳子一拉,緊挨着他坐下,一點鋪墊都沒有就直接兇巴巴地問:“你為什麽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受傷的事?”
“覺得沒必要。”
“那……那你為什麽連我都不告訴?”這一句,才是唐筱最想問的,她此時其實完全不想聽程思明正兒八經地跟她解釋,她只想程思明能開個竅,哄哄她,就算是一句也行。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方半天才愣是憋了一句:“我誰都不想告訴,每個人都一樣。”
“才怪!你告訴夏芷了!”
程思明算是知道根源在哪兒了,但他卻覺得自己挺無辜的:“我沒告訴她,是我自己換藥時被她撞見了。畢竟傷的位置自己不好上藥,有個人幫忙還是最好點。”
唐筱頓時不出聲兒了,脾氣斂了大半。
程思明盯着她紅撲撲地臉龐,問:“你找我什麽事?”
光顧得上怄氣了,差點忘了正事。唐筱把筆記本攤開在兩人面前,正色道:“我這些天一直覺着,兩名死者的死亡時間,會不會有點問題?”
唐筱拿着筆在紙上比劃,把自己整個邏輯分析過程和推導方式重新演繹了一遍,最後再一次強調:“如果死亡時間有問題,這麽多天來我們調查進度停步不前也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了,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不可能。”
他回的幹脆,甚至連片刻的思考都沒有。
唐筱有些不可置信他這麽冷漠的反應,剛才分析的時候一言不發,難道不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她的看法了麽?現在卻又這麽決絕地否定她,連給她交代的理由都沒有,這讓她的來時揣滿懷的希望一下落空了。
她還有些不死心,盯着他繼續說:“我知道,死亡時間都是權威的法醫鑒定出來的結果,但畢竟屍體發現的時間比較晚,有些偏差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對吧?你……再考慮考慮?”
唐筱見程思明沒反駁,決定趁熱打鐵:“我們可以試着反着推,如果死者真的在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動手,高玮案還勉強說得通,可是郭承義案卻有些不對勁。你看十一月初,晚五點到七點這段時間,天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