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唐筱這兩天得了空就會幫程思明一起調查顧瑜,兩人從顧瑜的家庭關系入手,想要尋找顧瑜的犯罪動機,也好為接下來的調查做鋪墊。
畢竟這次調查沒有得到上級的指示,算是名不正言不順,兩人調查時有諸多不便。
顧瑜的父母離異,父親又病故,母親據說早已經嫁到法國,兩人幾乎是動用了所有關系,始終是聯系不到顧母。
無奈,兩人只能從姑母那裏入手,這本不是件好事,姑姑最先的抵抗态度兩人也完全可以理解。可畢竟是最後的切入點,兩人軟磨硬泡,好壞話說盡,姑母終于松了口,可以接受他們的詢問。為了安全起見,程思明打算親自回雙清見顧瑜的姑姑,這件事必須速戰速決,程思明沒耽擱,當晚就動身回去了。
程思明走的第二天夜裏,她在市局裏加班加點地整理确認信息,回到帝都市隊給他們安排的酒店時,已經将近十一點了。
酒店規模不大,總共才七層,大堂裏沒有金碧輝煌的頂燈石柱,房間中的走到也不寬闊氣派。不過各類硬件設施倒是一應俱全,簡潔幹淨。
唐筱穿過走廊,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面色疲憊,腳步也跟着沉起來。
恰好手機響,她摸出手機接,另一邊傳來那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今天已經見過顧瑜的姑姑了,只剩些收尾工作了,順利的話,明天早上就能回去。”
“嗯。”
通常這時候就該挂電話了,唐筱自覺地要把手機拿開挂斷。
程思明:“你注意安全,等我回來。”
唐筱又飛快地把手機貼回耳朵,腦子一下清醒了許多,臉上沁着笑:“好。”
另一邊挂斷後,唐筱還是沒舍得把手機拿開,剛才最後的那道叮咛一遍遍地在她耳邊回響,繼而慢慢淡去。
片刻,她收回手機,一擡眼就看到了身旁房間的門牌號,眉頭輕輕一皺。
408,是顧瑜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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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來查去,說不定親自去跟本人談一談,能發現點蛛絲馬跡。反正以前在雙清遇到難題的時候,自己也時常請教他,如果什麽都試探不出來,就當是和以前一樣交流一些案情想法。
總要試一試的,說不定真能試出個什麽來。這個時候,正是人們防範力和警戒程度較低的時候,她心一橫,拿起手機來發了個短信。
“顧法醫,你睡了嗎?如果還在工作的話,我方便過來跟你讨論一些案件細節嗎?”
回複很快,果然跟程思明一個樣,工作狂魔。
“可以。”
唐筱做了個深呼吸,簡單整理了下思路,上前輕敲了三下門。
顧瑜開了門,禮貌地微笑着:“進來吧。”
唐筱也回他一個笑,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屋內。書籍,照片,檔案,滿滿地堆在桌上,甚至床上都被占滿,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辦公室。
兩人并排坐在桌前,中間隔了快大半米的距離,顧瑜哭笑不得:“離我那麽遠幹嘛,我又不吃人。”
這其實是唐筱下意識隔開的距離,她看了看,着實是有些遠了,便稍稍往那邊靠了些,算是意思意思。
“顧法醫,我來就是想問問,郭、高兩名受害者的死亡時間可以精準到什麽程度呢?”
顧瑜:“這件案子分量很重,所以我們除了根據實時的屍僵屍斑等屍體現象判斷以外,還結合了死者的角膜渾濁情況和胃內內容物兩方面進行鑒定,死亡時間判斷的誤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
唐筱笑着:“是嗎,那就太好了,我還怕會有誤差什麽的呢。”
顧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下正在把桌上散亂的現勘照片放回文件夾裏,他瞥了眼唐筱,又肯定了一遍:“你不用擔心這些了,盡心盡力地完成隊裏分配下來的任務就行。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顧瑜的語氣平穩而溫柔,唐筱卻覺得有種莫名的壓迫感,讓她有點招架不住。
話題根本展不開,唐筱輕咳一聲,道:“沒什麽了,今天也這麽晚了,我就不打擾了。”
顧瑜叫住她:“等等,我還有件事要拜托你。”,片刻翻找後,他遞給唐筱一摞資料,唐筱翻了翻,發現都是關于案情的詳細報告。
“這些都是思明之前要的,這兩天他可能是太忙,忘了來我這拿,你替我交給他吧。”
唐筱點了下頭,最後有些不甘心地掃了下整個房間,最後失落地收回目光:“那,我就先走了。”
剛往門口走了兩步,顧瑜放在桌上的手機恰巧震動起來,唐筱放慢腳步,只聽顧瑜接電話的聲音明顯緊繃起來:“好,我立刻過去。”
挂了電話,見唐筱還沒走,顧瑜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淺弧:“西川湖內,發現一具男性浮屍,初步辨認是海事局副局長孫鈞直,要跟我一起去嗎?”
萬萬沒想到,事隔一月有餘,兇手竟然再一次開始活動。唐筱瞪大雙眼,目光緊緊鎖在面前的泰然而立的顧瑜身上,這一刻,不可置信有之,迷茫亦有之。
顧瑜微微垂眼,剎那後又重新與唐筱四目相對,盯得唐筱脊梁骨直發涼。
“算了,你現在心裏應該挺失望的,我就不強求你了。”
唐筱的心髒驟然間慢跳了一拍,如果可以,她現在真的想把顧瑜的腦袋切開,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麽。
她一咬牙,努力掩飾着內心的複雜:“我去,事态緊急,我們還是盡快動身。”
顧瑜有些玩味的打量了唐筱一眼,勾起桌上的車鑰匙,下巴輕輕朝門口一揚:“那走吧。”
西川湖,占地接近三百平方公裏,三面環山,四處棧橋亭臺林立,是帝都四大名勝景點之一。在這裏,無論年月,無論晝夜,只要景區大門開着,便永遠都是被熙熙攘攘的人聲環繞着
顧瑜和唐筱趕到時,已經将近十一點半。
泛着熒光的警戒線已經拉了起來,湖中央清晰地映着月影,偶有風過,不留情地揉碎了那彎銀月。
死者身份已經确認,是帝都市海事局副局長孫鈞直,年已快過花甲。生前最後的活動,就是參加了海運改革的一次戰略會議,地點就在西川湖景區附近。
前兩案發生之後,帝都市公安就尤其加強了城郊地區的警衛力量,越是荒無人煙的地方,防範度就越高,一個多月沒有動靜,大家本都松了一口氣,沒想到第三案就這麽冷不丁地發生了。
而且,兇手一改以往抛屍荒野的習慣,竟選擇了鼎鼎有名的西川湖。就算是晚上抛屍,兇手也要考慮到如何突破景區外圍的界限,避開閉園後留在景區的工作人員等等棘手的問題,實在是吃力不讨好的選擇。兇手到底意欲何為?
程思明不在,沒了方向标的唐筱覺得底氣都少了幾分,她跟着顧瑜進了中心現場,小趙和小李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她,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快步迎過來。
小趙:“小唐啊,你可總算是來了!”
唐筱簡單地回了個“嗯”,從他們兩人中間穿行而過,開始打量那具被打撈上岸的男屍。
果然和前兩案一樣,四肢被截斷,被湖水泡過的軀幹切口處看不清切痕的整齊程度,但切口的偏向還是能大概分辨出來。
她打着燈往前湊了兩步,在人縫中觀察了良久,最後确認了切口是向□□斜。她抿唇,嗯,果然也是左撇子。
技術偵查人員還正在勘查現場,唐筱一行人不能靠得太近。了解清大概情況後,唐筱和小趙被現場的臨時負責人安排去找第一目擊者了解情況。
“第一目擊者在哪兒?”唐筱扭頭問跟在身後的小趙。
“哦,是孫局長的秘書,在接待室等着呢。”
☆、回歸
孫局長的秘書是個年輕男人,不到三十的年紀,黑發梳得一絲不茍,發油在白熾燈下反着光,一副老派作風。
他坐在靠牆的長凳上,垂着腦袋,手邊是一個黑色皮質公文包。
唐筱從桌邊拖了個木凳坐在他面前,開門見山:“叫什麽名字?”
清脆的女聲入耳,男秘書擡起眼皮,看見面前一男一女,男警察站在一旁負責記錄,女警察坐在他的正前方,身材嬌小,聲音清澈,話語簡潔,讓人不得不迅速打起精神來跟上她接憧而至的問題。
基本信息确認完畢後,唐筱的問題開始深入:“說說你發現死者的全過程,要盡可能的詳細。”
男秘書微低頭,做回憶狀:“今天晚上,孫局長參加完會議回到酒店,說是心情煩郁沒有胃口,想就近到西川湖景區走走,我要跟來,孫局說他想一個人散散心,堅決不讓任何人跟着。
我中途給孫局打過幾次電話确認安全,後來打到第三個,孫局直接給我挂了,我怕惹惱孫局,也就沒再打。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多,人還沒回來,電話也徹底打不通了,我着急趕過來,最後再湖裏……發現了孫局長。”話說到最後一句,男秘書終于繃不住,默默抽泣起來。
唐筱緘默片刻,朝他伸手:“把通話記錄給我看看。”
男秘書從兜裏拿出手機,一邊點着屏幕一邊掉眼淚,翻到通話記錄以後把手機遞了出去。
第一通電話,晚八點十分。
第二通電話,晚八點三十二分。
第三通電話沒有打通,時間是晚十點零七分。
那麽這第三通電話,究竟是孫局長因為不願被打擾而氣憤地挂掉電話,還是那時已經遇害了呢。要定論這一點,還要看法醫的死亡時間鑒定結果。
唐筱把手機還回去,站起身,覺着男秘書的悲傷的确是真情流露,忍不住問了句:“你在孫局長身邊工作的時間并不長,可感情似乎很深?”
男人放下抹眼淚的手,悲從心來,一張口,是帶着哭腔的沙啞聲音:“孫局長,是個難得一遇的好局長。”
唐筱也有耳聞,這位孫局長在副局長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十三年,期間他和已故的高玮局長兩人一起大興改革,對帝都市的海上交通安全和船舶污染現象進行颠覆性的該制治理。如今兩人均遇害,整個海事局只剩兩個剛上任不滿三年的副局長,帝都市的海事管理狀況着實令人堪憂。
唐筱剛想安慰兩句,小李就進來催:“現場那邊說是可以過去了,小唐,趕緊過去看看吧。”
唐筱一路小跑,到地方後見着一群警察正緊緊圍着顧瑜,個個神情憂慮。她也跟着湊上去,顧瑜見了她,似笑非笑地跟唐筱對了個眼神,邁步走過來。
“這是初步的鑒定結果,你看看。”
唐筱接過筆記本,看了幾行,又四處觀望一圈,問:“其他法醫呢?怎麽只有你一個?”
顧瑜雙手環胸,聳聳肩:“王隊說,這裏我一人就夠了。其他法醫在明天屍體運到鑒定中心的時候做更仔細的檢查。”
唐筱“哦”了一聲,顧瑜鑒定出的死亡時間是晚上九點到十點,這次屍體發現的時間極早,死亡時間的範圍也劃得更加明确。
可偏偏是這個無比明确的時間,讓在場的警察們都頭疼起來。
西川湖景區因為以夜景聞名,閉園時間為晚上十點,這個時候,通常是景區人流量最龐大的時候。這個時候,兇手擄走受害者,再随便進個渺無人煙的後山樹林,最後抛屍。能在如此人流下作案,說明兇手已經輕車熟路,且越來越猖狂。
極大的人流量,細想來,也是一把雙刃劍,在為兇手形成掩護的同時,另一方面又極易擁有目擊者。兇手即便再高明,這次的地點時間選擇也顯得非常倉促。
景區除了湖上的棧橋和最靠湖的小路為了保留原生感而未裝攝像頭,其他的每個角落都密密麻麻安裝有攝像頭,隊裏下達的第一任務,就是從這些攝像頭裏對死者孫局長進行追蹤,并排查游客,篩查可疑份子的同時還要尋找目擊者。
現場組長已經把任務都分配的差不多,大家一個個的都架着副不眠不休的氣勢,唐筱卻站在一旁一動不動,雙拳緊握,緊緊地咬着下唇。
這一次,死亡時間完全是顧瑜一個人得出來的結論,難免不能保證他又在這上面做手腳。
可刑警隊長王峰和所有隊員都因為顧瑜的學術權威而對他無條件的信任,唯一能證明顧瑜失誤的那份重鑒證明又在程思明手上。
如果揭發了,顧瑜也可以說是失誤所造成的,再說了,他擅自修改其他法醫的鑒定報告,說明了他還是有些手段的。程思明走之前特地叮囑她不可輕舉妄動,唐筱手攥得越來越緊,盡全力地耐住了性子。
以前因為沖動,她的确差點壞過不少事,這次,程思明對顧瑜還存着顧慮和不忍,她也一并小心翼翼起來。
她微低着頭,向前走了兩步,忽覺前方的偵查員有些騷動不安,再近看,一道車光就直透過人群灑過來。
唐筱一眼認出黑色吉普上的人,她着急又欣喜,一路小跑過去:“你總算回來了!”
連續開了兩個多小時車的程思明極力壓去臉上的倦色,黑眸凝在她身上,語聲沉穩:“不用擔心,一切交給我。”
還沒等唐筱回話,他便大步流星直朝遠處的王峰隊長過去。
王峰也詫異程思明這麽飛速地趕來,一臉欣慰:“思明啊,這次的情況實在是…….”
“王隊。”
他一語打斷王峰的話,周圍的人都紛紛愕然。
他繼續道:“我已經查實,法醫顧瑜兩次故意替換死亡鑒定報告,擾亂警方視線,給破案進程帶來了極大影響,現申請重新鑒定今天的命案,并按規定處理顧瑜。”
王隊接過程思明遞過來文件,包括之前兩次死亡鑒定的比較,被替換結果的法醫的親筆證明,監控錄像截圖和人像說明。
王峰沉着臉,這種問題出現,不僅得怪他人奸詐,像他這種掌舵人也難辭其咎。面上雖是挂不住,最後還是下了命令:“通知鑒定中心的其他三位法醫過來,把顧瑜先送回局裏去等消息。”
圍看的警員們唏噓一陣接一陣,卻一個都不敢大聲說話,四周的空氣流動仿佛都有些不暢,所有人都分明感受到王隊強壓下的怒意。
聞消息趕來的三位法醫不敢耽擱,互相合作,飛速地重新做了一次檢查。
結果果然在衆人意料之外,卻在唐筱和程思明二人的意料之中。
顧瑜又一次把死亡時間提前了,孫局長真正的死亡時間,實在當晚十點到十一點左右,也就是,第一目擊者發現受害者屍體的時候,受害者才剛剛遇害。
有機靈的偵查員立即反應過來:“十點之後遇害,說明孫局長可能是先被兇手控制住,待閉園後,游客全部離開後兇手才下手的。”
唐筱立刻察覺到不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景區每次閉園前後,都會有工作人員檢查園內有無逗留游客,這些檢查都格外嚴格,連從來無人問津的深林都會檢查一遍,逃過這一道道檢查還不夠,還要在殺人之後逃離西川湖景區,完全可以說是比登天還難了。
什麽人,可以比常人更輕松地做到這些呢?
唐筱扭頭問站在警戒線外的景區總負責人:“閉園之後,還有對少工作人員留在景區?具體做些什麽?”
負責人不敢怠慢,回答地簡潔清楚:“四個大門的值班員都還在,他們都是下午換的班,所以到晚上十二點才下班,閉園以後他們會再次檢查一遍園內各地的情況,之後就基本是在值班室待着了。”
唐筱按開手機看了看時間,聲音忽然高了好幾個度:“快,把今天晚上這批值班員統統都給我追回來!”
餘人忽然被這麽一個小姑娘命令,大多數都無動于衷,齊刷刷地看王隊的臉色。此時王峰的威嚴确實已經被程思明和唐筱兩人澆下去大半,但畢竟案件重要,他拉下着臉命令:“按她說的去找人!”
☆、塵封
接下來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教,負責調取監控的隊員們很快截取并整理出了十點至十一點,各值班室的監控錄像。
其中,負責景區南門的一個值班員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晚十點到十一點這段時間,他曾頻繁地離開值班室,行跡非常可疑。
“實施抓捕。”親自确認完錄像的王峰幾乎有了定論,命令下得堅決,一錘定音。
帝都市公安局,審訊室。
這次審問,不知怎麽,程思明無論如何都要親自審問兇手。王隊只當他是年輕熱血,破案心切,大手一揮,準了。
唐筱隔着特殊處理過的玻璃牆,和一群警員們靜默看着另一頭對峙的兩人。
程思明整個人掩映在燈光下,恰好逆着光,臉色沉,緩緩開口:“顧森?”
對面的男人面相來看約摸五十出頭,黑發中摻着銀絲,禿頂得厲害,周身散發着陰鹜氣息。
此時的他,竟是毫無一絲慌張和恐懼,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還以為會早點見到你們這群廢物的,呵……果然還跟以前一樣沒用。”
程思明眉目冷凝,似乎對他的答非所問早有預料:“你為什麽殺這三個人?”
顧森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突然間笑得肆意猖狂:“為什麽?你難道不是應該最了解嗎?”
程思明的脊背瞬間有些僵直,手逐漸握拳,有些話呼之欲出,又被心中的忐忑擋下。
顧森微低着頭,目光從鏡片上方射向對面,打量半晌,最終明白了什麽:“看來…….你的确是不明白。”他比剛才冷靜了許多,微嘆:“孩子啊……你跟我,說到底,是一路人。”
讓人意外的是,顧森對自己殺害郭承義、高玮、孫鈞直三人的罪行供認不諱。所以審問和定罪過程皆是行雲流水,這件糾纏了大家兩月有餘的案子終于水落石出,市公安局總算是對三位受害者及家屬,海事局,以及全市關注這件事的政府機關和尚不知情的人民群衆們,有了交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除了唐筱。
程思明自從那天踏出審訊室,整個人都得陰沉不定,話變得比以前還少,就算是對她,也是冷冷淡淡,漠然寡語。
本來滿心是破案的喜悅,這兩天被他一下子澆得冰涼。
“诶!你看路啊!”
唐筱一驚,低頭望腳下看,不知自己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樓梯口,剛才要是稀裏糊塗得再邁一步,整個人估計就得稀裏糊塗滾到樓下去。
剛剛提醒她的小李松開扶住她的手,一臉疑惑:“想什麽呢?”
唐筱敷衍地笑笑:“沒什麽。”
“那就行。”小李不是個心細的人,也沒再注意:“诶,你覺不覺得這次的案子,破得特蹊跷?”
“怎麽蹊跷?”唐筱心不在焉,順着問了句。
小李皺眉:“前兩個案子兇手都特別謹慎,最後一案卻處處是漏洞,還挑個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地方下手,別的人都越來越老道,他怎麽反而到後面,破綻越多?”
唐筱:“最後一案,犯人是倉促了一些……”
小李歪着頭,想得很是入神:“還有啊,我都沒見過那麽淡定放殺人犯,這幾年再窮兇惡極的犯人都見過了,還真沒見過跟那個顧松一樣,見到那麽多警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唐筱:“不管怎樣,兇手抓着了就行啊。”
這句話小李顯然沒聽進,眉飛色舞地繼續說:“你說,這像不像兇手故意漏出破綻,然後早早兒地準備好讓我們抓的啊?”
話一出,唐筱便輕笑了下:“怎麽,難道兇手還會體量我們破不了案挨罵,所以故意降低難度,讓我們抓啊?那這兇手可真是個大好人。”
小李本就是随口一說,這下自己也覺得不靠譜,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轉移着話題:“下了班有什麽安排?我聽說有一家店的燒雞公不錯,我請你啊!當是放松放松。”
談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公安局大門處,唐筱擺手:“謝謝你,我就不去了。”
小李哎喲一聲,再勸:“這案子破了,要學着适當放松放松嘛,再說了,好不容易來趟帝都,不抽時間逛逛怎麽行,多虧啊。”
她還是笑着拒絕,小李一臉失望:“行吧,那我叫小趙吧,你回去路上小心點啊。”
唐筱:“知道了。”
待人走後,唐筱望着大街上湧動的車流出了會兒神,喁喁人聲直往耳裏灌。
顧瑜被處分,程思明又陰晴不定,她一點破了案的喜悅都沒有,只覺得心煩意亂,伸手攔了輛車,急匆匆地回酒店了。
這廂。
程思明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閉目沉思,手邊還攥着張剛剛研究的資料紙。
忽聽有人敲門,很輕的三聲輕扣。
他翻了個身,沒理。
又是更為急促的三聲。外面的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
程思明繼續裝死,枕頭一捂,動也不動。
這回換手機響了。
發件人是唐筱,內容:開門,我知道你在。
語氣一點都不可愛,冰冰冷冷的,一看就是生氣了。
他下床,趿着拖鞋大步去給她開了門。
唐筱:“我有事問你。”
程思明知道拒絕是不可能的,索性乖乖給她讓出條道:“進來說。”
也許是煩躁的原因,唐筱完全像是進辦公室一樣,随意地往桌邊一坐,憋着地話終于能問出來:“你最近為什麽總是陰沉沉的?難道是因為顧瑜?”
好兄弟做出這種違背職業道德的事,還受了處分,他傷心難過也實屬正常,可他這樣下了班就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的萎靡樣子,的确有些過頭了。
唐筱這兩天也下了功夫,把兇手顧松整個都查了個底朝天,此時終于派上了用場:“我已經查過了,顧松就是顧瑜的父親,顧瑜這樣做也就是為了庇護他的父親,還算符合他的性格,你就不要糾結這件事了。”
她曾聽程思明說過,顧瑜的父親是病故,可她前些天四處搜查,并沒有找到其父顧松的死亡證明備案,各大醫院裏也沒有顧松的入院記錄和治療信息。
一個既沒死又沒病的父親,顧瑜卻總說自己父親病故,唐筱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顧父沒有盡到父親撫養陪伴孩子的責任,讓顧瑜由愛生恨吧。
“我沒有糾結這件事。”程思明坐在床邊,和她面對面。
“那到底是為什麽?有什麽事,說出來我幫你一起解決,不好嗎?”
程思明盯着她,沉默了一陣,忽開口:“告訴你可以,但你聽完過後,就收心安安心心地幹好你的工作,行嗎?”
唐筱點頭,只要他肯說,什麽要求都答應。
程思明回身,把剛才手裏攥着的那張紙遞給她:“這份死亡報告,你應該有印象。”
紙已經老舊得卷起邊來,字跡還算清晰。這份2006年的死亡報告,是屬于一個名叫程景恩的老刑警,死亡原因是被5.8mm口徑子彈直穿心髒。底部特地注明了程景恩是在完成一次秘密任務的過程中光榮犧牲的,上面還蓋着公安局公章。
這份死亡報告,唐筱确實在幾次無意之中見過,不過都是剛看了個标題,就被程思明發現了。而程景恩這個名字,她也熟悉,老人家是程思明的父親和程霖老師的親哥哥,是舊偵查一組的隊員,戰功累累,最後光榮犧牲,是雙清市裏所有刑警的榜樣。
“怎麽了?這份報告有問題?”
程思明:“上面寫得很清楚,我爸是受槍傷而犧牲,但當年我爸遺體被送回以後,我曾依稀聽見正在給我爸整理儀容的母親嘀咕了一句:傷口在哪裏呢?
長大以後,我才知道當年在我爸身上看到的面部、嘴唇紫绀,耳垂異樣櫻紅等表現,都是中毒身亡的基本特征。”
唐筱大概明白了些:“你是說,你懷疑你的父親,其實不是中槍身亡?可為什麽你是在審問過顧松之後,才開始重提這件事的呢?”
程思明:“關于我爸的死亡原因,我調查了這麽多年都摸不到邊,終歸在于那年的秘密任務根本就沒有任何記載,而顧松,最有可能是那個秘密任務中唯一的知情人。”
“怎麽會,顧松并不是警察,怎麽會知道內情?”
程思明:“你以為顧瑜那異于常人的天賦,是遺傳誰的?”
最先讓程思明注意到顧松這個人時,是在他跟顧瑜的姑姑談話之後。交談中得知,顧松在早年間,憑借極高的專業水平在帝都市法醫界備受敬仰,卻在十三年前,他的職業生涯遭受了一次重創,這次重創,不僅讓他一朝變為無業游民,而且在他的檔案上,幾下重重一筆。
法醫專業畢業的顧松,除了一身驗屍鑒定的本事,也再無他長。有着黑點的履歷,讓他跑遍南北,都不再找得到關于法醫鑒定的工作。這麽多年來,他自己一人四處漂泊闖蕩,靠着日漸消瘦的體格勉強養活着自己。
“那天,顧松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他殺得所有人,都是罪有因得。”
☆、陷阱
這幾日,帝都的天氣明顯不再那麽友好,路上的積雪清了一遍又一遍,行人們個個全副武裝,差不多都是只露出雙眼睛。
唐筱最近反而比前些日子忙了,跟三中隊的警員們混熟以後,什麽雜碎的瑣事都可以厚着臉皮推給她。
這天下午,唐筱懷裏抱着海事局近三年的人員調動報告,準備送到六樓的大辦公室,供負責海事局人事變動的偵查員們調查。
六樓辦公室很少,其他地方是幾個核心的會議室,所以,這個樓層時而熱鬧,時而安靜。
唐筱一下電梯,就看見斜對面的會議室敞開着大門,圓桌邊坐滿了人,她放輕腳步繞過會議室,不巧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一怔,邊手忙腳亂地接電話,邊輕步跑向走廊盡頭。
她躲在角落,壓低聲音:“喂,爸。”
“筱筱,明天是元旦了,回家嗎?”唐均許久不見女兒,滿心挂念。
唐筱知道,爸爸要是發現她不在雙清市,說不定都能連夜飛奔過來把她揪回去。
她思忖片刻,用手掌攏着嘴小聲回:“學校元旦有活動,我得去幫忙,就不回去了。”
唐均沉默了一陣,又問:“那爺爺七十大壽那天,你能回嗎?”
唐筱飛快地算了一下日子,答道:“能回,這次一定要好好給爺爺過個生日。”
挂了電話,她看前方的會議室裏還是如常,暗自松一口氣。她可沒忘,來之前自己可是被千叮咛萬囑咐,要輕手輕腳,切忌打擾會議室的人們。
唐筱收起手機準備走出角落,剛微微側了個身,偶然發現原來剛才自己靠着的并不是牆,而是一扇老舊的黑木門,門鎖還是開着的。
這扇級具有年代感的木門,與這棟樓的現代化裝修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好奇心作祟,她輕推開一個小縫,觀察屋裏面的情況。
靠牆的高大書架前,一個嬌小的人影蹲在地上,馬尾辮上紮着黑色的蕾絲發帶。
“夏芷?”
蹲在地上的女孩被吓得一顫,條件反射地把手裏拿着的東西藏在懷裏,紙張被揉得呼啦作響。
唐筱明顯感覺到不對勁,進屋反手帶上門,皺着眉朝她走去。
夏芷反應過來,神色慌張地起身:“你來幹什麽?快出去!”
唐筱疑心更重:“你在這兒做什麽?”
夏芷:“沒……沒什麽。”
唐筱已經和她面對面,朝下斜睨一眼:“你藏的什麽東西?”
夏芷手背在身後,攥地更緊。她眼神恍惚,反複盯着唐筱的眼睛,像是在确認着什麽。
夏芷雖然跟唐筱同樣的年紀,心思卻單純,唐筱估摸着事情不小,既擔憂又着急:“有什麽事我幫你一起解決,相信我。”
尾音一落,夏芷的手松動半分,有些動搖了,本就無助的神情在書架影子的籠罩下顯得更加脆弱:“這裏是市局的禁地,雖然不是明文規定,但凡事私自進這裏的人都因各種各樣的理由離職了。你最好還是快走……”
唐筱望着夏芷的一舉一動,小姑娘的心思早她已經探查清楚:“既然已經決定告訴我,就不必再多說了。”
夏芷擡眼,望着她猶豫半分,像是在思考,在衡量,半晌,她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好……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長話短說吧。”夏芷靠在身後的書架上,坦誠相告:“十年前,帝都曾出現過一個極為龐大的恐怖組織。他們制造社會恐慌,自立宗教信仰,騙取市民為他們走私毒品。由于這個組織人員組成極其複雜,不僅讓警方的調查困難重重,而且在後期難以收網。這就是當時轟動一時的伊萬恐怖組織”
十年前?為什麽忽然會提到這麽久遠的事情?當年夏芷也才十歲吧?她怎麽可能會如此關注這件事,還為此偷入禁地?
唐筱眸光暗了幾度,沒将心中的疑問說出來,反而是一動不動地等她的下文。
“當時,警方查明了恐怖組織販毒的窩點以後,為了防止內部間諜告密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