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娘娘

我說媽耶, 這麽容易就讓你找到了, 這是主角待遇啊。海泠說,情況比較複雜,可以算找到, 也可以算沒找到。

因為站在那兒的不是小高。

是一個穿着連帽夾克衫, 背着登山包的外國人。

他背對海泠站在祠堂門口,高仰着頭望向房檐,仿佛在尋找檐下的燕子窩。海泠上去叫了他一聲——用“喂”叫的;他轉過頭,眯了眯眼, 又擺出那副“你是誰”的表情了。

海泠說你在這兒幹嘛?J說,你在這兒幹嘛。

海泠說你是來找小高的嗎?J說你也是來找他的?

海泠一愣,她說, 他真的在這兒?你看到他了?

J說,沒有,我只是把這一帶的村子挨個走了一圈,剛好走到這兒。

說完他轉回腦袋, 走進祠堂去了。

海泠猶豫了一下, 也跟着進去。她看到正中央的神位上坐着一尊泥塑,面目模糊, 身上的彩衣落滿塵土。供桌上是空的,單放了兩座燭臺;燭臺上的大紅蠟燭倒是新的,又粗又長,還用金粉描着一行看不清的文字。

海泠說,這兒供的是誰, 這村子的祖先?

她看到神位上方挂着一塊朱漆斑駁的匾額,顏色很舊了,字跡又草;她看了半天也只能認出“娘娘”兩個字。

(我說那看來不是祖先,是神佛啊。海泠說就你聰明。)

大概是看她一直盯着牌匾,旁邊的人開口說,不用看了,她早就不在這裏了。

海泠說,誰?

J用眼神指了指神位上的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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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泠說,可是門口的香爐還有人點香,這蠟燭也是新的啊。

J說,只是這裏的人不知道她已經不在了而已。

海泠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J說,嘆什麽,這個時代不需要她,她早就該死了。

海泠說,明明是現代人的信仰淡泊了,跟“該死”有什麽關系?而且這裏還有人在祭拜她,她怎麽會死?

J說,她只是不在了,不是死了——就像她只是該死,并沒有真死。

海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想這人怎麽這麽讨厭,張嘴閉嘴就是死,還跟她摳字眼。但是她又想不出話來反駁他——她連這神位上是哪位娘娘都不知道。

雖然小山村的祠堂裏供着的,多半也就是個保佑村子風調雨順的小神仙——這怎麽就不被需要,就該死了?

她憋着一口氣正想頂回去,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有人朝祠堂過來了。

海泠轉身一看,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姑娘,眉清目秀,穿了身幹幹淨淨的碎花襯衫,齊耳短發的發尾整齊得像一條線,看來剛剪不久。

那姑娘剛擡腿跨過門檻,看到大廳裏的兩人,擡起的腿僵在半空,不知該落下還是收回。海泠正想說自己是游客,旁邊的人一聲不吭,拉了她就走。

門口的姑娘又愣了一愣,收回腳步為他們讓出通路。擦身而過的時候,海泠轉頭多看了她一眼,正好撞上對方的目光。

短發姑娘很慌張地把頭低下了。

海泠本來還想問她有沒有見過一個男學生,但看她這麽害羞,也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我說反正電影只是讓你找J,現在人找到了,你的任務不是完成了?海泠說,哪有這麽容易。

雖然她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

電影囑托她的時候,曾經告訴她,如果找到了J,就把他帶到随便一臺開着的電視機前面——或者電影院的大屏幕更好。現在他們身在小山村,大屏幕自然是不想了,然而海泠興沖沖地跑到對面的小賣部,發現店裏連臺黑白小電視都沒有。

倒是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裏屋窗邊,縫着一雙厚厚的鞋底。海泠叫了她好幾聲,她才探出頭來,操着漏風的癟嘴說,買啥?

海泠剛要開口,旁邊的外國人又轉身走了。

海泠只好再追上去。對方本來就腿長步子大,一走快了,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海泠“呼哧呼哧”地跑着說,你去哪兒,這麽急幹嘛?

J說下一個村。

海泠說有個人想見你,你能不能稍微等一下。

J果然停下腳步了。

他轉頭又低頭,朝她一看。

J說,你講錯了,想見我的肯定不是人。

說完他又邁開步子朝前走了。

海泠“呼哧呼哧”地繼續追。她說原來你也知道,那你是故意在避開他……他們嗎?為什麽?他們要找你幹嘛?

海泠說,怎麽活的死的都要找你?

J飛快地說了兩個字——“煩人”。

海泠閉嘴了。她不知道這兩個字說的是她,還是那些要見他的神靈——總之還是閉嘴比較好。

她跟着J在小巷裏拐來拐去地走了一陣,轉眼竟然到了村口。她又看到遠處的小洋樓和大黃狗了。海泠有些難以置信,她說真虧你認得路,就我自己一個人的話,肯定要在裏面轉暈了。

J指了指左手邊,說,公交站。

然後他自己朝右邊一轉,又折回村裏。

海泠看看馬路對面的公交站,看看剛才見過的大黃狗,看看天上一步步西斜的太陽——又看看那個走得頭也不回的外國人。

公交時刻表上寫着,踏香村和市區,一天只有三班車,錯過就得等明天。

海泠考慮了2秒——等明天就等明天。

公交車明天還會來,但這個外國人,明天又不知道去哪兒了。

她就轉頭追上去了。

J沒有說什麽,也沒問,只是略放慢了一些速度。這一次他走了一條與剛才不同的路。不知道是因為路線變了,還是天色晚了,海泠發現兩邊的村民多了一些,有男有女,大多粗手大腳,膚色黝黑。他們也許一輩子沒出過這個小村,也是第一次看到外國人,一個個的眼裏都直勾勾地透着好奇和警惕。

海泠在旁邊也承擔了許多不怎麽善意的眼神。

J看也不看他們,直接往前走。他很熟練地在小巷子裏穿梭來去,就像走在回家路上。

天色更暗了一些,附近民宅裏開始飄出飯菜的香味。

海泠餓了,但她不知道這個人要走到什麽時候,又不敢開口問——怕再被他說“煩人”。她只好邊走邊朝四下看,尋找能落腳的地方。

——她在人群裏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剛才在祠堂見過的那個姑娘。

海泠下意識地步子一慢,多看了她一眼。

又是視線突然的相觸,對方又低了頭,飛快地挪着小步,躲進電線杆的陰影裏了。

海泠覺得這姑娘有些奇怪——和村裏其他人不一樣,不像是會下地幹活的樣子。

倒不是說她看上去懶怠,只是這麽白淨纖瘦的胳膊,怎麽想也掄不動鋤頭。

海泠想,她大概是從村外來的——比如嫁過來?

我說會不會那姑娘也是神靈?海泠說,你想太多了。

雖然當時她腦中也閃過了這樣的念頭,然而下一秒,立刻被現實打臉。

她聽到聽到旁邊圍觀的村民說,瞧瞧,棍子也來了;旁邊的人馬上接話,肯定又是來抓他媳婦的。

海泠下意識地朝前一看:一個高壯的年輕漢子從小路那邊朝她倆相向而來。漢子臉上泛着一層汗光,肩頭的肌肉鼓得快把襯衣繃壞了。

他大步流星走得飛快,皺着眉紅着眼,像頭被激怒的牛。他的視線只在外國人的臉上掃了一掃,馬上準确地落入人群。

人群立刻散開一個口子,讓出了那根電線杆,和電線杆後的姑娘。

海泠下意識覺得不對勁,于是邊走邊回頭看,然而身旁的人并沒有放慢速度,她沒看上兩眼就落在後面了。

她一邊小聲叫着等等我,一邊回頭看了最後一眼。

那個叫“棍子”的男人伸出肌肉虬結的胳膊,一把揪住姑娘的手腕,把她從電線杆後面拖了出來,像老鷹抓起地上的小雞仔。

他壓着嗓子說了兩個字——“回家”。

——海泠覺得情況不太妙,她想自己也許應該停下來再觀察一會兒。然而兩邊的村民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男人拉着自己媳婦也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追不上了。

海泠想起剛剛在祠堂遇到那姑娘——她是去祈求裏面的“娘娘”保佑什麽的?

J一直走到村子邊緣才停下來。當時太陽已經快要完全下山,海泠留意過,這一路上她幾乎沒有見過路燈——一旦入夜,整個村子都是一片黑暗。

海泠說你到底要去哪兒啊?現在這裏連個能吃飯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她四下望望,兩人現在大概已經出了踏香村,一條黃土路通往更西邊的方向。左右兩邊是稻田和小林子,沒有房舍,最近的人煙在五百米開外。

J說,我不能在人太多的地方停留太久。

他說要是你能在黑暗中走路,那我們就繼續往前走。

海泠說為啥,你這麽急嗎?

——說完她明白了:因為會有很多“人”去找他,身邊光是有自己一個,就夠讓他分心了。

J在小林子附近尋了一塊比較開闊的空地,熟練地生起篝火,然後支了一個小帳篷。

裝備都是從登山包裏拿出來的,他大概一直背着這些東西到處走。

他說你就睡裏面吧。然後給了海泠一點幹糧。

海泠沒帶任何吃喝——她根本沒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發展。

她原本的計劃是,過來碰碰運氣,看會不會遇到任務目标,要是沒有,那就坐末班車回家,明天再說。

但現在再回頭也來不及了。

海泠看看漸漸黑深的天幕,又看看那堆小小的篝火,說,那你呢?

J說,我大概有一百年左右,沒有在屋頂下睡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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