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姑娘

我說媽耶, 你當初小小年紀就這麽想得通的嗎, 就和陌生人在野外露宿?

海泠說你小小年紀就想得這麽多嗎,我當年可比你單純多了。

我說那怎麽說也是個不熟的人啊。

海泠說,話是這麽講的……不過我覺得他人還好。

我想起來了, 海泠說過, “他是個好人”。

雖然話少,又兇,總是擺着一張“懶得跟你解釋”的臉。

海泠說,當時已經是初秋了, 一入夜就又潮又涼。帳篷裏倒是有軟墊,但她沒敢躺下,就蜷着身子裹着毯子, 縮在角落裏。

今天要想的事太多,她的小老鼠又“呼啦啦”地跑起滾輪了。

海泠想,小高去哪兒了?明天也找不到他怎麽辦?她繼續跟着這個外國人,就當山村旅游?她想這可不行, 她得趁早把他拖到電視機前去, 哪怕是騙也要騙去。

她又想起剛才那個姑娘。她想那姑娘不會有事吧?聽旁邊的人的意思,她丈夫好像一直對她很兇——所以她去祠堂裏求娘娘保佑?

海泠想, 看她白白淨淨的樣子,應該不是本地人,那她怎麽會在這兒?

海泠想着想着就累了,眼皮越來越沉,腦子卻清醒得很。她想睡, 又睡不着,迷迷糊糊地坐了一會兒之後,海泠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了一種恍惚的狀态。

她的眼睛應該是閉着的,但她能看見眼前的東西。

她還聽見有人在帳篷外輕輕地說話,不是J的聲音。

說到這裏,海泠停了停。

我說怎麽了?海泠扁扁嘴,繼續往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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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記得當時自己撩開帳篷的簾子悄悄向外望,看見篝火已經很小了,柴堆裏只有幾點火星明明暗暗地閃爍。她的視線又朝前一飄——離帳篷大概五六步遠的地方,J坐在他的登山包上,背對着她,低着頭托着腮,似乎在打盹。

一個淡淡的身影落在他旁邊。

雖然從海泠的角度只看得到背影,但只看一眼就能知道——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淡金的長發,纖細的腰肢,她□□的肩膀在月色下像圓潤潔白的鵝卵石。她并攏雙腿跪坐在他身邊,伸出手臂環着他,腦袋輕輕擱在他的肩頭,柔順得像只小貓。

夜風吹過,吹滅了最後一點篝火,吹不動女人的發絲和裙擺。

第二天,海泠是被烏鴉的聲音吵醒的。她發現自己保持着蜷縮的姿勢,倒在地上睡了一夜。

毯子倒是裹得好好的,就是起來之後渾身酸痛。

海泠撩了簾子走出帳篷,發現J正在收拾背包,一只烏鴉停在路旁的樹上。

海泠想起昨晚見到的景象,剛要開口,J搶了她的話頭。

他說,收拾收拾,早去早回。

海泠想了想說,好。

他們很快就到了第二個村子,然後是第三個。這一帶村落的景象大同小異——古樸的房子,質樸的村人,“現代化”這個詞就像沙子一樣,從男耕女織的勞作生活的縫隙裏滲入,但還不足以引發改變。

兜兜轉轉一上午之後,除了兩座挂着同樣的牌匾的祠堂,兩人什麽也沒發現。

海泠還問了幾個村頭洗衣服的大姑娘,路邊揪狗尾巴的小伢兒,還有門口曬太陽的婆婆——“見過一個白白淨淨的男學生嗎?大概這麽高,城裏來的。”

“沒有。”

唯一的收獲是,海泠現在知道了這三個村子,或者說這一帶,供奉的都是同一位娘娘——叫“玉純娘娘”。

但知道了又有啥用?

海泠說現在怎麽辦啊,還要接着找嗎?她說反正他借了書肯定遲早要回去還的——而且萬一他已經在還書路上了,結果圖書館沒人,這又怎麽辦?

J想了想說,先送你回去。

海泠感覺自己一晚上和一上午的時間都白費了。

她說,那你跟我一起回鎮上嗎?

J沒有直接回答。他伸手招來了那只烏鴉,一人一鳥又交流了幾句,然後他轉過頭對海泠說,走吧。

海泠說好好好,你說了算。

踏香村是最靠近公路的村子,也只有那裏有公交站。于是兩人又原路折回,花了一個中午的時間,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進村的時候還沒到傍晚,應該趕得及最後一趟公交車。兩人再次穿過那些歪七扭八的小巷,路過村人好奇又警惕的眼神。

拐完一條巷子之後,海泠又看到玉純娘娘的祠堂了。

雖然是個籍籍無名的小神仙,但看樣子,在當地居民心目中,她相當于庇佑一方的土地神。

海泠還跟上一個村子的人打聽過,曬太陽的婆婆說,玉純娘娘什麽都管——家宅平安,財源廣進,兒孫滿堂……只要是這村裏的人,求什麽,她就管什麽,有求必應。

婆婆說,不過這兩年,後生輩都不信玉純娘娘了,娘娘漸漸地也就不管事了。

海泠又看着那座祠堂,想起J說——“她早就不在這裏了”。

那娘娘會去哪兒?鎮上的“動物園”?

她剛忍不住要問,突然看到對面巷口拐出一個人影,邁着小步朝祠堂走去。

是昨天那個被丈夫拉走的姑娘。

海泠喊住旁邊的J,說你等等,我去那邊看看,馬上就來。然後她也不等對方回答,直接跑過去了。

海泠看到那姑娘停在門口的香爐前,恭恭敬敬地上香。她試着叫了她一聲,那姑娘回過頭了。

近看之後,海泠才發現她一邊的眉毛是斷的,空出一道淡淡的傷痕,下巴上的皮膚也凹下一塊,像是傷口愈合後留的疤。

那姑娘又飛快地把腦袋一鈎,低頭看着地面說,有什麽事嗎?

海泠想了想說,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男學生,大概二十多歲,白白淨淨的,這麽高,頭發是這樣的,眉毛是這樣的。

她一邊說一邊比劃,然而那姑娘只是低頭看地,連眼睛都不擡。等海泠說完了,她又低着頭說,沒有,沒見過。

海泠說,那——那你是本地人嗎?聽你口音好像和這裏的人不一樣。

姑娘一愣,擡起頭看她——然而只看了一眼,又像豆芽一樣垂下腦袋了。

她說,我老家不在這裏。

海泠說那你也來拜玉純娘娘啊,我聽說娘娘在這一帶很靈的——你是求啥的,拜了有用嗎?

姑娘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擡起頭說,能有什麽用呢,也就是求個心安——點完香燒完蠟燭回去,該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她說話的時候皺着眉頭,有疤的眉毛像被蟲子咬掉一塊。

她說,可能因為我不是本地人,所以娘娘不保佑我吧。

海泠說,怎麽會呢,你是本地人的媳婦,也是本地人——

她說到一半就閉嘴了,她看到對面姑娘的斷眉又抖動了一下。

海泠想了想說,我看娘娘這兒除了你也沒什麽人來,要不我們把裏面打掃打掃吧?

她說,說不定娘娘一高興,看你這麽聽話,也保佑你了呢?

我說你這哄得也太假了。海泠說不然怎麽辦,總得找機會和她套話啊。

畢竟她看起來就一副知道什麽情況的樣子。

海泠這麽說完之後,姑娘的眼神一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裏面我一直在打掃……就是夠不着那塊匾,本來想把匾取下來,擦一擦……

海泠趕緊說沒事沒事,我帶了個高個子來。

高個子踩着椅子,把牌匾摘下來了。

海泠本來有些擔心,這怎麽說也是個神位,她們幾個外人沖進來二話不說就摘人家的匾額,會不會有些冒犯;不過她又一想,J說那位娘娘早就不在這兒了——那應該也沒有關系吧?

牌匾一落地,在陽光下一照,更顯得破舊不堪,字跡上的裂痕都清清楚楚。海泠說,這種情況,光是擦已經沒用了——要不你找筆墨來,我把上面的字描一遍吧?

她說,至少把娘娘的名字寫出來,不然人家都不知道這是誰。

那姑娘連連點頭,然後跑去對面小賣部,買了筆墨回來。

(我說這麽容易就買到筆墨了?海泠說,像那種村頭小賣部,倉庫裏的存貨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有筆墨也很正常。)

當時海泠看過天色,還是下午,離傍晚尚有一段距離。于是她草草泡了筆開了鋒,往墨汁瓶裏一蘸,沿着裂開的牌匾上的舊跡,一筆一劃地描。

玉,純,娘,娘。

因為原來的字跡實在模糊得不行,她也不敢保證每一筆都和原來的一樣。好在一共也就四個字,轉眼就寫完,放在供桌上晾幹。

那姑娘說你真厲害,字寫得比我好多了。海泠“嘿嘿嘿”地說,也就懂點皮毛。

說完她看看旁邊的高個子——站在神像前,雙手揣兜,什麽也沒說。

她本來還擔心這姑娘看到J會害怕,沒想到她這會兒倒是大方得很,還主動開口,問她們從哪兒來。

海泠說從鎮上來的。她“哦”了一聲,沒往下接話。

海泠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被提問的對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門口炸響。

——“一天天的就知道出門勾三搭四,是這地方不夠好,留不住你這城裏的仙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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