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刀傷

我說, 你們那個年代怎麽說也比較開化開放了, 怎麽還有這樣的人?

海泠說,就算是現在,也還有這樣的人。

也對, 長在根裏的東西, 一時半會兒拔不掉。

海泠說,當時她循聲朝外一望,看到前一天見過的那個男人,煞氣騰騰地堵在門口, 像頭被吵醒的熊。

海泠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三兩步就沖進祠堂,伸手要來抓她旁邊的姑娘。那姑娘吓慌了, 閃身朝旁邊避了一步;男人一抓落空,踉跄着撞上了供桌。

供桌被這麽一撞,桌面上放着的燭臺“稀裏嘩啦”地倒了,還沒晾幹的牌匾也晃蕩着掉下來——然後被一只手接住。

J扶住桌子, 把牌匾燭臺都放回原位。他轉頭望向男人, 剛要開口,對方又一步上前, 一把拉住旁邊躲躲閃閃的女人。

他說你這一下午都在這裏瞎晃蕩?我看你連自己家在哪兒都不記得了!

被他抓着的女人哭起來,還不敢大聲哭,只是低着頭咬着嘴唇,肩膀抖個不停。

海泠說你別動手啊,你——

她的後半句話還沒出口, 那男人立刻轉頭瞪了她一眼,眼神比刀子更利。

海泠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了。她不是沒見過兇狠的男人,但眼前這個,眼裏騰騰的都是殺氣。

男人從海泠臉上收回視線,又轉頭看看旁邊的J,手上又一使勁,把那姑娘拽了個趔趄。他說外面來個人你比誰都歡騰,你以為出了這村子都是你娘家人?既然不想留在這兒,你當初跟着我來幹嘛?我看你就是定不下心,欠治!

他說着又是一拽,那姑娘被他拉着就要往地上撲。

海泠想都不想,條件反射地上前一攔,從旁邊攙住她。男人一看,直接撒了手,把姑娘猛地推倒。

他鼻子裏噴着氣說,你還真是她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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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泠說我不認識她,但你這是要幹嘛?

男人說,我帶我媳婦回家,你才是想幹嘛?

他說當初是她自己吵着鬧着要嫁我,現在反過來嫌這村子破了?

旁邊的姑娘哭叫着說我沒有,我沒嫌棄,我能吃苦。

“啪!”

男人擡手就是一耳光。

這動作太快,海泠甚至沒反應過來。她看到姑娘臉上浮起一個紅紅的巴掌印,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耳邊再次響起“呼呼”的風聲——男人反手又要抽來。

海泠又是想都沒想,一下子把那姑娘護到自己身後。然而男人的動作根本不停,眼看就要扇到她臉上。

“啪!”

聲音響起的瞬間,海泠緊緊閉上眼。

然而預想中的灼痛感并沒有傳來。

她睜開眼睛一看,那男人跌坐在地上,臉上一個紅紅的五指印。

J說,反彈。

那男人也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變化。這外國人剛剛一直站在邊上不動,他大概以為他是聽不懂,或者不想插手管閑事——誰知道突然動手了。男人愣了一愣神,從地上爬起來,眼睛還是瞪得老大,但底氣沒那麽足了。

J說,有什麽事都不能打女人。

男人扯着嘴角笑了笑,像只露着尖牙的黃鼠狼。他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外國人——雖然高,但體格并不健碩,倒不如說還有些偏瘦。男人說行行行,不打女人。

說完他把腦袋一低,右手往衣兜裏一伸,掏出一個什麽東西。海泠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側着肩膀朝J撞了過來。

旁邊的姑娘叫了出來——“小心!”

她的尖叫和刀刃破體的聲音同時響起。男人握着一把巴掌長的小刀刺中了J的左臂。

暗紅色的夾克衫下慢慢潤開一片水跡,刀口很深。男人很是得意地笑了兩聲,就兩聲,最後一聲笑磨磨蹭蹭地拖了個長音,仿佛流進下水道的污水。

J擡起胳膊,把小刀拔出來。

巴掌長,兩指寬,滿是鐵鏽,不像是注意保養的正經武器。J說,這樣的時代還需要随身帶刀?你的膽子也太小了。

說完他把小刀遞還給男人,刀柄朝外。

男人的表情像糊了一臉油漆一樣僵硬。

他正要說什麽,突然視線往上一擡,轉眼臉色都變了,連虛張聲勢都張不起來。男人二話不說扭頭就跑,跌跌撞撞地,還被門檻絆倒了。

我說他是不是看見什麽了?海泠說我咋知道。

我說J是故意讓那個人捅一刀的吧,不然為啥不躲?海泠說,我咋知道。

她停了停又說,反正那個人幹的事,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明白過。

我想我還是不要接着問了——畢竟她看起來不太開心。

那男人逃跑之後,海泠馬上上去查看J的情況。袖子上的水跡越滲越大了,他卻一直捂着衣袖,不肯拉起。

他說沒事沒事——我們可以走了嗎,馬上就要傍晚了。

他的表情倒是真的若無其事。

海泠說怎麽可能沒事,他那把刀那麽髒,萬一感染了怎麽辦?

J說我不會被感染的,說着把手往身後藏了藏。

當然沒人信他。

海泠直接問旁邊的姑娘,你們這兒有醫生嗎?那姑娘也立刻點點頭說,有的,就在前面路口。

說完她臉上一紅,咬咬嘴唇補充了一句。

她說我家棍子就是這樣……讓你們看笑話了。

海泠一聽到這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當衆扇耳光,拔刀子捅人——這就是“看笑話”的程度?

他都能幹出這種事了,她還要幫着維護他?

海泠沒再說什麽,讓那姑娘帶路去找醫生了。

當時的小村子裏,也就有一兩個赤腳醫生,能治點風濕痢疾之類的毛病——其他的病,大了治不了,小了沒人治。

踏香村的衛生所在村子另一頭,那姑娘帶着兩人選了最近的路,兜兜轉轉,也花了十分鐘才到。

那姑娘剛一進門,衛生所的老大夫就“哎喲”地嘆了口氣。他說你家棍子又把誰傷着了?我昨天就聽說村裏來了外人,還想着不會又跟他——

老大夫還沒說完,J就進門了。衛生所的門框太矮,他低了頭才進去的。

老大夫手裏的搪瓷茶杯蓋兒“當啷”掉地了。

他趕緊把海泠和那姑娘拉到旁邊,小聲說,這外國人什麽來頭?傷了他有事沒事?會不會引起啥國際糾紛?

海泠說沒糾紛你就不治了嗎?大夫說不是,我是怕要是鬧出什麽麻煩來,她家棍子要倒黴啊。

大夫說,上次他把那個大學生給傷着了,這不是去隔壁村躲了好幾天嘛,就怕那小夥子帶着警察來抓他。

海泠心裏也有個茶杯蓋兒掉地了。

她說大學生?什麽時候的事?

說着她又朝那姑娘看了一眼——她就知道她肯定見過小高,沒想到是這種見過。

那姑娘被她看得臉上一紅,說四五天前,有個跟你說的差不多的小夥子來過——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大夫說你胡扯什麽,也就三天前的事,你家棍子差一點點就把人眼睛打傷了,我這兒看不了,就給他敷了敷,讓他趕緊去鄉裏的醫院。

海泠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她剛轉過頭望那姑娘,對方把大夫一拉,說,別管那個了,你趕緊給這個外國人看看吧。

說完,她也低着頭快步走開,不敢再看海泠。

老大夫走到J面前,有些緊張地張了張嘴。J說我沒事,那個人沒傷到我。

海泠說怎麽可能沒事,你袖子上還有血呢。

老大夫把J的手一抓來一看——果然,袖子上破了道口子,血跡都還濕着。

老大夫搖頭嘆氣,說這個棍子,這麽大的人了,光長個子不長腦子——你是他媳婦,你也說說他啊。

媳婦低着頭不說話。

老大夫又轉回對J說,沒事沒事,簡單的割傷,我給你洗洗傷口就好。說完他把J的袖子捋了起來。

衣袖底下是一段完好無損的手臂。

J的手臂線條纖瘦而有力,瓷白的皮膚下隐隐能看見血管;手臂外側倒确實有個淺淡的刀疤,但看上去已經愈合很久了。

大夫擡着他的手腕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也沒發現出血的地方。

大夫說這就奇了,這袖子上的血是新鮮的啊。他說着還撚了撚衣袖上的血跡,湊到鼻子下聞聞。

棍子的媳婦眼神一亮。她說,一定是玉純娘娘保佑的——保佑我家棍子不會傷到人。

她說謝謝你們,多虧你們把牌匾修好了,果然娘娘又保佑我們了。

海泠陪着笑了笑。她說那你今天晚上回去,不會被棍子打了?

對面姑娘的眼神又暗了下來。

我說你何必又刺她呢,她也不想被打啊。海泠說,我就是看不慣。

趁她還沒說出更刺的話來,J把袖子一拉,背上包說,我們走吧,末班車要來了。

海泠說好。

她直接跟着J出了門,再也不想看那姑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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