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高

我說你們就這麽走了?海泠說不然呢, 還要留下來吃晚飯嗎?

我說我以為還會有玉純娘娘什麽事來着, 畢竟漫畫裏都是這麽演的,要先解決完一個地圖小boss,才能換地圖去下一關。

海泠說, 你沒事少看那種智障漫畫。

好吧。

然而我還是猜對了, 雖然不全對。

雖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天兩人出了衛生所的門,海泠氣得像只打鳴的青蛙,一邊走一邊哼哼唧唧——還不敢大聲哼哼,怕又被嫌煩。

要早知道是這樣, 她才懶得管這閑事。

她又想起小高。J是因為情況特殊,所以沒有大礙——那小高呢?他可是實打實的肉身凡胎,被打了會疼, 會流血的。

海泠說我們這就去鄉裏的醫院吧。旁邊的人“嗯”了一聲。

他停了停又說,你以後不要再随便寫神的名字。

海泠一時沒反應過來,随口一說,咋啦?

J說, 鄭重其事地寫下他們的名號, 就像在呼喚他們一樣。

海泠想起自己剛剛寫完的那塊匾了。她說會有什麽事嗎?

J說,本來是沒什麽事的, 但是對于那些不甘死的,才死不久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神靈……他們可能會把你的呼喚當成救命稻草。

在長久的時光中,經歷了無人問津的寂寞之後,自己的名字又突然被人叫響;就像守着空屋的老狗, 終于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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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個比喻不太恰當。

海泠說,那……會怎樣嗎?

她說這樣不是正好嗎,如果只是寫個名字就能讓那些神複活的話。

J看了她一眼。

他說,你以為那些從古傳下來的東西,就一定是好的嗎?

海泠想了想說,哦。

J說,有些東西,早就該死了。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還是寡淡得像杯白開水。

海泠又大了膽子問了一句——“那那些年輕的神,他們找你是為了什麽?”

她以為J肯定要不理她,沒想到他竟然回答了。

他說,因為他們怕死。

他說,當你活得足夠久的時候,你會發現歷史的腳步是有規律可循的;那些神雖然現在年輕氣盛,但他們知道得越多,越容易從過去的神靈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會越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老去——所以他們來找我,想從歷史發展的軌跡中,得到一點關于未來的啓示。

海泠似懂非懂,她想自己還活得不夠久,不懂也很正常。她又看看身旁的人,然後想起那天深夜,看到的那個金發女子的背影。

即使只看着背影,也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美貌出塵的女人。

她也是某處的神靈,也和幸運神一樣,在他身後悄悄守護他?

海泠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問的時候,公交車到了。于是兩人上去,落座,照例撞上一連串各色各樣的目光,直到到站下車。

海泠小聲說你一路都是這麽來的嗎,被人盯着不煩?J說,多活幾年,別人的目光就不重要了。

我說媽耶,這個人一旦披露設定之後,就敞開了裝逼了啊。

海泠說,你閉嘴。

哦。

兩人下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日暮西斜。照那位赤腳大夫的說法,小高是三天前來這裏的醫院的。

海泠也想過,事情過去三天了,他不一定還在這兒;但眼下,她們也只剩下這一條線索。

眼前看到的街景比之前的小村子多了些煙火味。馬路兩邊的小販正互相招呼着收攤,穿着虎頭鞋的娃娃被自家父母拉着,搖搖擺擺朝家裏走。窄窄的柏油馬路上,三輪車、自行車“叮鈴鈴”地來來去去。

兩人稍微走了一段,到一個人少的街角的時候,J伸手招來了他的烏鴉。

一人一鳥又說了會兒話,然後J轉過頭,對海泠說,醫院在兩條街之後,你筆直往前,左拐,再往前,就到了。

海泠說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J說,我不去,天快黑了,我在那邊等你——不管最後找沒找到,都來告訴我一聲。

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空地——那兒挨着一座開了一半的山腳,堆滿建材,路邊還豎着“正在施工”的牌子。

海泠說,好。

她照着J說的路線,很快就找到了鄉裏的醫院。進門之後,海泠問前臺的護士小姐,最近兩天有沒有一個姓高的小夥子過來。護士小姐很警惕地看了看她,說,你是誰?找誰?

海泠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子确實有些可疑,趕緊笑笑說,我是他同學,聽說他過來調研,出了點事,就來看看他。

護士小姐還是盯着她,說全名叫什麽?

海泠一愣,她雖然幫小高做過借閱卡,但一直都是“小高”“小高”地叫他,他的全名她壓根就沒記住。海泠很尴尬地笑笑說,他好像是眼睛受傷被送過來的,是不是在這兒?

護士小姐的眼神更狐疑了,她正要說話,旁邊響起一個聲音——“你怎麽在這兒?”

海泠順着一看,被她忘了名字的小高同學站在樓梯口,穿着醫院的病號服,身上搭了一件外套。他的左眼附近包着一層紗布,膠帶快貼到眼睛了。

海泠脫口而出,你不要緊吧?

小高被她問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笑笑說,沒啥大事,就是軟組織挫傷——話說你怎麽在這兒?

海泠對我說,其實她當時別說小高的名字,連這個人長啥樣都快想不起來了——一個多月沒見,之前也就見過兩次的人,誰還記得那麽清楚?

她說,但是當時他一叫我,我一轉頭,一看到他,就知道是了。

我說——算了,我還是不說了,說了也是一句“閉嘴”。

人是找到了,該怎麽解釋“你怎麽在這兒”這個問題?來的路上準備的那50套問答,海泠早就忘了個幹淨。她支吾了半天,說,我來這鎮上培訓。

小高說,那你怎麽來這兒了,不用上課嗎?

海泠趕緊說,要上課啊,現在下了課……我就到處轉轉。

旁邊的護士小姐哼笑了一聲。她說小姑娘臉皮薄,聽說你受傷了,特地過來看你——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大方說啊。

海泠本來還沒那麽不好意思,現在徹底不好意思了。她說沒有沒有,我就是到處轉轉——對了我有點事想問問你,我們去那邊說吧。

她趕緊推着小高去走廊邊上的椅子坐下,走的時候還聽到護士小姐“哼哼哼”地笑。

小高說有什麽事?海泠說你臉上的傷什麽情況?

小高說,之前在一個村子裏,攔了個姑娘問路,路還沒問到,她丈夫就來了。

然後他有些難為情地笑笑,點了點臉上的紗布。他說是我想得不夠周到,大意疏忽了——那種地方,人的觀念肯定也很保守。

海泠說那你不要緊吧?他說不要緊不要緊,本來也沒什麽大事,我明天就準備出院了。

他說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海泠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說,你之前借走的那本老書……

小高“哦”了一聲。

他說真的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我想調研結束直接去你那裏還書,所以把書和行李一起帶來,放在鎮上賓館了——誰知道會出這事,一下子耽誤這麽多天。

他說我明天就出院,反正你也在鎮上培訓,不如到時候我去找你?

海泠說好好好。說完發現自己這副腔調真成了千裏追書的小氣鬼,她趕緊又補充說,其實也不是很急,就是有個人老是過來問那本書在哪兒……挺煩的。

小高笑笑說,是我不好,不能怪人家。

海泠突然想起一個事。她說那本書你看了嗎?

小高說看了,看完了——不過這書是不是還有下一本?

海泠想問的也是這個。但她十分确定,藏書閣裏沒有第三本《行筆拾遺》了。

小高說,我推測了一下後面的內容,說的應該是那些神和凡人之間的故事吧。

他說,應該不是所有神都無法接受這樣身份的轉變,除了像淨塵公子這樣到死都不能釋懷的,剩下的一部分神,也許能夠适應凡人的身份和生活。

小高說,他們是神,見多了人間煙火,要融入人類社會,對他們來說本來就不是難事。

他說着又補充了一句——“說不定還能和凡人結婚成家,生下後代”。

海泠一愣。

她想了想說,真是這樣的話,豈不是我們身邊的人就有可能……是神靈的後代?

小高“噗”地笑了。他說這畢竟只是書上記載的故事,真假未知,而且就算是神靈的後代,那也是隕落後的神靈,和凡人沒有區別——他們的孩子,說不定也就是個隔壁家的王小花。

海泠也跟着笑了,然後兩人約好了在鎮上的培訓中心再見。海泠又出門買了一袋水果,送到小高房間裏,讓他好好休息。

她在護士小姐“哼哼哼”的笑聲中離開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海泠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意會,表示我沒什麽想法要說的,你繼續)

海泠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所幸這裏不比小村子,該亮的路燈都亮着,她很快就找到了來時的起點。

她站在路口朝前望望,J之前說的空地就在馬路對面,隔了五十來米的距離。那一帶沒有路燈,但映着月光,還是能看到有個高瘦的人影站在那兒。

海泠馬上朝空地跑去。她想總算可以交差了,等明天一拿到書,就把J拖到電視機前,按着他坐下,再打開開關——

一只烏鴉迎面朝她撞來,暴躁地叫了一聲。

海泠猛地剎住腳步,堪堪避開尖利的鳥嘴。

烏鴉也在她面前停下了,撲着翅膀叫個不停。海泠想這鳥是什麽意思,不讓自己過去?

她又擡頭朝空地一望。

“嚓——”

一團小小的火光亮起,J籠着火柴朝嘴邊一湊,點了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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