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赫赫天都

湄姬入城後便如貓咪一般歡快起來,笑意盈盈的貼着姬發走動走西。也不知是否姬發錯覺,總覺得這美人今日特別歡快,卻總帶着他去一些冰刃相交的市,待他走出後,美人身上仍舊是風清幹爽,他倒是滿身不知哪裏的傷痕。

待到回到牛車之上,散宜生同闳夭只見到他們的二公子渾身挂滿了珠玉朋貝,好似被這美人的孩子脾性磨得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充當對方的奴仆罷了。

散宜生遮住袖子笑嘻嘻的眯起狐貍眼兒:“女人喲…”

姬發嘆笑一聲:“從未見過這般會撒嬌之人,嬌嬌發笑什麽旁人脾氣都沒了。”

闳夭卻心有他想,他自認是個無情之人,盡管如此,任何人皆不是鐵石。這女孩子聰明卻天真,可是卻要因為旁人的陰謀而步入危險。

盡管他們是一手創造陰謀之人。

姬發不合時宜的看看藍天感嘆:“有舍有得,萬物之道——”

闳夭雙目灼灼,二公子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心,他從來都有這樣的能力。

商王和周邦的再次見面甚是奇妙。

有這麽一瞬間,商王同姬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這樣的會面不會是太愉快的,商周之間的血海深仇已經超過了三個時代。先商王帝乙殺了先周侯季歷,現在商王辛囚禁了周候姬昌。伯邑考曾經問姬發為何無淚?那麽他為何要有淚?

身為王自然要以王族的命脈為先,他認為父親姬昌懂得、帝辛懂得,伯邑考卻不一定懂得,乃至于鮮、度諸兄弟,他們的眼淚似乎顯得廉價許多。

姬發的眼瞳是幽深的黑曜色,應是月色淘洗下冷冽的頑石旁,那只等待時機的黑眼猛虎,而在波濤中屹立。帝辛的瞳謀有着商王族世代傳承的一抹銀色,恰巧是在懸崖上腳踏月色傲立世間的森林王者。

至高的權威者想要踩死森林中所有食物鏈頂端的物種,以下克上的後繼者則正在靜靜的等待着時機。

黑白雙眸靜靜對峙着。帝辛的額頭像左偏偏,姬發的額頭便向右偏偏。

——那雙眼睛,令人厭惡。

——那雙眼睛,令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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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年歲相當,可是身份卻千差萬別,盡管如此,那種異樣的氣氛仍舊如波紋四散開來。

比幹修長的身軀擋住了二人,淡然無波的垂首輕言:“公子此來是來自告罪吾王,請吾王慎。”

無論是姬發抑或辛,二人的神思似乎皆回到一個水平線上,他們是至高無上的商王和卑弱的臣子,并且…要盡力扮演好這樣的角色。

帝辛哈哈大笑,垂手走出了闳外。

比幹略略點頭,倒是一旁的微子上前輕聲寬慰了幾句。夜間的晚宴極其盛大,令衆人驚異的是,比起那位被囚禁的先聖,王似乎更重視這位默默無聞的王子。他們本以為使者會是周邦有名的後聖伯邑考、或者是有名的先賢旦,哪怕是周候任意一位頗有才華的兒子。

這一切似乎都已怪異的姿态成為巧合。

姬發手中的羹匙輕快的轉動着,看起來是一個年輕頑劣的小子。

商王卻笑着眼看他:“王子,無趣否?”

姬發坐在他父親曾經的位置,好脾氣的笑笑:“若說,是矣。”

商王起身哈哈大笑:“若是你父…”

“若是我父…嘿嘿。”

二人雲裏霧裏,倒是令人捉摸不透,即便箕子心中亦是詫異,這性格不羁的王又是打什麽謎團?

商王舉起樽爵,眼睛卻輕輕瞥了瞥一旁的九侯,從上次被商王當場忽視,九侯一直面色凝重。他收起笑意,冷冷淡淡的似是詢問:“那王子帶來什麽有趣的玩兒,能夠讓吾一解乏悶吶!”

姬發笑着拱手相讓:“倕爾小國,未幹僭越。”他拍拍手掌,散宜生與闳夭便輕身而入。

“結匈國之滅蒙鳥,藍羽赤尾;神農氏手中之尾谷,滋養萬民;結匈國之人魚,面容嬌媚,能吐水厭火…”

姬發像極了百戲的藝人,頗為滑稽的擺弄着手中的玩意兒。

那藍羽赤尾的飛鳥入內開口,聲如隕律般灼灼可聽:“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後,奄有九有。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衆臣聽了心中都有幾分沁意,一向威嚴暴烈的箕子亦面露喜色。

帝辛卻嘿嘿兩聲,輕輕一搖頭。

姬發眼神一頓,遂再次拍手,闳夭輕輕在殿中之鼎抛出一根谷子,頃刻間那谷子便神奇的越長越長,遂而結谷盈盈滿鼎。

衆人再次驚呼,比幹亦眼波一動:“神農之谷。”

姬發回首輕笑,卻見帝辛仍只是嘿嘿兩聲。

他亦不氣餒,輕輕再一拍手,整個朝堂俨然有地動山搖之感。原來是幾個力士擡進屋中一個巨大白盤,盤上鋪滿詭異的脈紋,那盤中卻有水波蕩漾之聲,竟是一個盈盈微笑的女子。待那女子微微起身,衆人才驚異的發現,這竟然是一只奇異的人魚!

微仲衍的舌頭在酒的灌溉下有些捋不直:“結、結匈國的人魚。”

人魚便擺在帝辛的面前,妩媚濡濕的清純美麗,姬發忽然起身将火把襲向帝辛,那人魚驟然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似羽鳥一般吐出水汽,将那火把熄滅與地下,複又回到玉盤之中。

“彩!”殿內聲聲作響。

那欲望彌漫的美麗人魚一雙碧眼濕漉漉,金色發絲垂在耳旁,雙手已經伸到帝辛的面龐——

“啊!”凄厲的叫聲頓時襲擊了殿閣,齊齊切斷人肉的聲音咂然作響,人魚,他亦有人類的藍色血液,惡心的濃漿沾到了帝辛的衣衫上。

他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将手中沾滿藍色血液的玉石刃扔到一旁。

“野獸便是野獸,毫無美感。”

帝辛的冷漠與喜怒不定令人憂懼,這也是商臣最近為之恐懼之事。

姬發的額頭虔誠的觸碰在地上,他的視線中只能看到人魚被展成兩斷的屍體。他擡起頭,眼中平靜無波,一如他的父親一般:“我王以為,何為美爰?”

商王的手指輕輕的敲擊着吉金銘盤,一聲、一聲,是催命符的絮語:“托周邦巫女的詛咒,商都兩月無雨,予一人之都布滿荒草。王子,若蒼天此時哭泣,予一人之臣民便該笑了。他們若不笑、尹師蔔史便要哭了。你說…是嗎?”

姬發的心中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情感 ,所有的一切似乎只為了記住這個王的眼神。在他過往的二十幾年生命中,他似乎在等待着這樣一個生命的缺口,讓他…第一次感受到權力與野心。

他擡頭嘻然一笑:“周邦無人敢詛咒商都,但是,周邦也許能為王解燃眉之急,如果您能饒恕吾父子之卑若。”

帝辛托着下巴歪着笑臉看他,箕子反倒嘆息一聲,這樣的王似乎才是他們所熟悉的人。

這次姬發轉過頭去,面色已經凝重起來,散宜生同闳夭亦是眉頭凝重,在殿上便輕聲細語:“王子,湄姬她…”

闳夭久久等着裁決,他此刻更恨自己耍弄聰明令二王子置身險境,卻聽到耳旁的一聲輕笑:“神靈不會每次都垂青于你,那麽…再賭一次吧。”

他望着殿外壺路,那亭亭而立的美人卻忽然消失不見。恍惚之間,輕盈的身影像是從天上躍下一般。

闳夭咬牙切齒的幾乎要撕碎那張豔容:“你又是從哪裏跳出來的,不是命你靜待嗎!”

湄姬轉過頭去,天真如幼女之容忽然露出一個莫測的笑意:“王子失算了!”

姬發心中驟然一緊,這個女人…

他并未再次下達命令,她卻一反楚楚之态,如女戰神般步入殿中。

夜間的燈火也無法形容這豔容之美,朱紫巫女服熨帖在她的身上,那冶豔的姿容同涼薄又充滿誘惑的桃夭之眼,總是在輕輕的笑着什麽。湄姬便盈盈立在那人魚漸冷的屍首旁,笑岑岑的望着商王。她不跪亦不敬,只是眼含贊嘆的贊許商王俊美容顏。

姬發這個臭小子算計與我,現在周邦幾人之命已如水中之蟻搖搖欲墜呢。

倒是商王,還真是個俊美的男人呢…

帝辛的長劍勾到美人小巧的下巴上微微擡起,無論是任何弧度,她的美麗足以讓人驚嘆。那是同王侯貴女不同的、一種野性的、深邃的誘惑力。

“不懼?”

“妾乃巫女,承神之意。天下除了神,無人能殺妾。”

湄姬表情淡淡,倒是令闳夭與散宜生有些驚異,這女子的态度同幾日前完全不同,竟如同蛇的第二層皮一樣。

帝辛手中的劍刺破了玉石案,龜裂的裂痕同悶碎的撞擊聲令人膽寒。

“看看你面前的美人,你不怕成為第二個她?”

湄姬連瞥一眼的機會都不屑,只是柔柔一笑:“卑賤畜類,死不足惜。”

漠視生命的态度,高傲的語氣,喜怒不定的脾性。

站在帝辛面前的年輕少女仿若又一個他。

商王哈哈大笑:“有趣、真正的有趣!若你求雨失敗,劍橫在你的血管內,那會更加有趣!”

湄姬嘻然一笑,商王果然是個真正熱愛鮮血的男人呢。

她輕輕颔首,轉過身來卻忽然面容躬斂。手中的隕低低奏出鬼魅豔麗的低沉之樂,遙遠的已經忘記了曲調,實在令人太過陌生,然則她周身的氣勢卻一反其妩媚豔容,充滿着青銅鋼鐵的猩紅肅殺之氣。實在可怕…所有人的靈魂仿若被抽走般,他們在觀看的似乎不是一場祭祀,而是一場詭異的殺戮。

慢慢鼓動的兵戈随之而上,在隕中的千軍萬馬似乎地獄鬼兵,空氣中甜絲絲血液的氣味令人陣陣作嘔。聲音忽然戛然而止,湄姬将隕仍在一旁撇撇嘴:“無趣啊無趣。乾坤之神啊,乾坤之神,您不開恩,湄姬便要沒命了!”

寂靜的夜空仍舊幹燥,連風聲都無一絲。

商王手中的劍已經橫在了她的頸上,角落的姬發擋住身旁的闳夭,額頭的汗卻不能止住。

商王低首垂看這位充滿誘惑力的美人,她很美,甚至令他感興趣,可惜她來的不是時候。

箭矢似乎無法下力,那臻首美人忽然輕輕擡頭,天真無邪的伸出紅色舌尖兒,在那劍尖上逡巡着。她似乎對危險自然而然的忽略着,刻意而誘惑的微紅眼角向上勾起:“王上您,何必心急呢…您看門外——”

仿若為了回應她的答複,門外登時狂風大作,暴雨像是為了洗刷多日的幹旱,雨水頃刻間淅瀝而至。

“雨、是雨!”

“神靈寬恕吾輩了!”

臣子們幾乎以狼狽的姿态奔跑到殿外,他們大口大口的張開,感受着天神的憐憫。

“很蠢吧,妾也這樣覺得呢。”

帝辛望着那張始終笑意盈盈的面容,忽然間将她抱在懷中,那灼熱的火焰似乎也未能灼傷這朵美豔的桃花。

姬發望着那懷中的美人,身子已經不支的倒在一邊。

成功了。

他的眼睛盯着湄姬帶笑的面容,卻發現對方似乎投注來一個笑意。

一個冰冷的、帶着些興味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夭壽,昨天竟然沒能發的了,結果強迫症的我不能保證日更,簡直恥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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