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至至惑色
夜間的風稍顯溫暖,姜岐挂在樹上,眼睛卻不老實的望着樹下的男人。他的身體仍舊包裹在一片黑暗的衣衫之中。這炎炎夏日,她着實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麽受的住。
自那日開始,他們二人一直向着北邊走。玄鳥消失在更北方,對應的地下領域更接近于鬼方同羌方的部落。玄言很少說話,幾乎默認了姜岐跟在他的身後。自然,他們彼此心有鬼祟,也同樣有自己的目的。
姜岐夜間被熱的煩躁,笑嘻嘻的向着樹下的人嬌媚調笑:“玄言哥哥,你整天話也不多,人家好無趣哦,我的舌可想念你那雙眼的味道了呢。”那日忽然被□□與回憶催生的一個吻,分明讓她感到了玄言眼底的一抹詫異。他從樹前到了樹後,卻又被她從樹後逼到了樹前。姜岐分明覺得有趣,日日言語挑逗于他,即便他不愛言語,她卻仍然以此為樂。
玄言并非終日沉默之人,他偶然間說話既無多少嘲諷,也無太多感情,姜岐恍惚間甚至以為她同一個活了幾萬年的深山老人講話,他那已經同周天融為一體的身體,與靜待萬物而不卑不亢的态度,絲毫不似這個時代的人類與神靈應有的一切。
這個人過于安靜了,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內心。他的內心似乎不屬于這個時代而深深割裂,姜岐總以為他甚至是幾萬年前的一個隐者,似乎忽然降落在這個世界。
她跳下樹,從後方摸上了對方的胸膛。她的手極不規矩,深入那皮膚間輕輕撫摸,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感到有人的氣息。
姜岐的眼睛同她的手一樣很不規矩,她似乎永遠在跳動着,不安分的心、不安分的肉體。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對方打探,若是深深望進去,甚至還有幾分冰冷的審視。
就不信,這個人毫無死角——
玄言輕輕動了動,他像抓住一只狐貍尾巴一樣将姜岐柔嫩細長的手捉了出來,那手上尚有扇貝成型的白玉短劍。他似乎習慣了這樣的攻伐,淡淡的走開了。
哎?
姜岐嘴角扯出一抹邪氣的笑意,這個男人意外的不愛傷人呢。這若是比幹,怕是現在長刀皆要砍過來咧!都怨自己碰到的都是不正常的男人,現在已經審美扭曲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那一刻觸摸到男人胸膛的同時,她分明感到了一絲詫異,這個人真的有心髒嗎?她明明,聽不到一絲心跳聲啊…
心為五髒之靈。
世間以女娲為首,天上最尊貴者莫過于乾坤二神,其次為太極宮六十四神。乾帝坤後統禦世間,應當為三界真正的主人,即便昊天上帝所在,無人見過上帝。即便鴻鈞老祖所在,無人見過老祖。
乾帝坤後是真正的天地之主,他們統禦衆神,神下為仙,是天界不變的強者。三界尚有散仙,亦為飛仙,他們亦仙亦人,縱橫天地之間,之下尚有術士、煉氣士、人類、妖族、鬼界之鬼。但是上天入地,衆神人鬼皆有一顆世間至靈,那便是心。
比幹為世間“先聖”,先聖為神靈眷顧的聰慧之人,必須要以身上最珍貴的一物換取超前的智慧,因而他沒了人類至尊之心,卻擁有遠超人類的神靈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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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玄言的心跳,姜岐感覺不到。
玄言應對自己的方式,似乎除了寡言便是避到一旁,姜岐忽感口幹舌燥,也許這是她內心的躁動作祟,她愛上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玄鳥…她心中念念的想着,他,也會是和玄鳥有關的人嗎?
遠古傳說,玄鳥是女娲的使者,姜岐從不信這些虛妄之談,然而她卻被玄鳥眷顧。在東夷之時,那只金色的玄鳥落在林中,火紅的眼珠盯着她,然後一味的飛翔着。從大邑商至有蘇再至北方,他們都是追随玄鳥而來的人。
姜岐再次笑眯眯的貼了上去:“有你在,吾心馨矣…”
玄言似是終于忍受不住,只是像頭疼孩子般淡淡嘆息着:“你只是怕被神族追殺,借我之力。”
姜岐腦中電光一閃,最先抓住的卻是最細微的線索。
神靈?她從初始便覺得那刀客周身似乎散發着神味,可是令她驚訝的是,玄言反而一口咬定對方的身份。
她垂下頭将表情掩蓋在黑暗中,那是審視而小心的。
玄言似乎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卻不知對誰言語:“怕,便屈服于他們。”
姜岐低低笑出聲,聽不出喜怒來。
她看着玄言那略帶疏離的身形,一個閃身便撲倒了對方的懷中。他似乎頓了一頓,然真個人随即放松起來。姜岐将耳朵附在那胸口處,仔仔細細的尋找着一點跳動的人情味兒,可惜那胸腔之中平靜如玄言那雙沉眠與海底星空的深藍色眸子,平靜、無聲、仿佛這顆心在千年前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姜岐恍惚間竟然生出幾分羨慕,人無心便可無情,人無情便可無敵,可是她呢?她摸着自己的心髒,卻正好與他相反,她的心永遠不安躁動的挑動着,那是——
她執起貝扇遮住嘴角怪異的笑,眼睛卻仍舊微笑:“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可活麽?”她緊緊盯着對方的表情,那雙眼睛卻依舊沉靜而悠遠:“如果心足夠多餘。”
姜岐被這人軟硬不吃的态度弄得想要洩憤,她本身有一種極可惡的好奇心,可是這個人甚至比比幹還要頑強,她眼珠轉轉,抿着嘴又撲倒對方懷裏嬌嗔:“大晚上的,人家好冷啊,從今天起我就在你的胸口睡好不好嘛。”她的耳朵貼近那胸口,冰冷而似乎毫無感情,比起她躁動的心髒,這樣的冷意甚至能讓她感到一絲平靜。
真可笑。
姜岐暗自嘲諷自己,當她嘲諷比幹成為先聖而失去人的心髒的同時,她卻也和神做了相應的交換。可是神靈實在可惡,她從上到下看上去就是一個正常的散仙而已,沒有人會知道她所承受的那種痛苦。
她看着玄言纖長閉目的睫毛,心底卻在詢問自己,這個人,這個沒有人心的人,他也和神靈做了什麽交換嗎?
他會是自己的同類嗎?姜岐握緊了手中的貝扇,嘴唇已經被輕輕噬妖出一點血液。
“別咬,睡。”她的口中迅速被細長的指尖占據,玄言的手指輕輕的擦拭着唇上的一點鮮血,卻顯得有幾分溫柔。
姜岐散亂的眼神聚攏了起來,若非黑夜無光,便能看出她臉頰的一抹紅暈。
她心下哼哼唧唧兩聲,倒是難得乖乖趴在他的懷中,他的身體似天然玉石般涼涼的,姜岐的面頰貼在上面,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安靜。
她堕入了千萬重迷霧之中,似乎在九重天的高臺之上。雲端上仙氣缭繞,雲端下卻似有有萬民在祭祀。姜岐的意識很恍惚,她有些聽不懂那昂揚的調子,只能略略感覺出天地在震動。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那長長的調子令她頗感熟悉,可是忽然又自然而然的生出疑惑,姜家的巫女是這樣的嗎?
她好似闖入異世界的野人,在九天雲臺之上睥睨人間,耳邊卻忽然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那聲音如竹般清雅,卻不顯柔弱而如山石般沉穩:“你在做什麽?”
姜岐忽然回過頭脫口而出:“我要去死。”哎?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為什麽要去死?她為什麽如此自然的想要去死?還有——面前這個在迷霧後的年輕男人是誰,他們——認識嗎?
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愚蠢過,只是向着那光源走去:“你是誰?你認識我嗎?我為什麽要去死?”
她明明快步走向那男人,他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但是那身影竟然如同她的靈魂般印入心底,他躲在迷霧之中笑了一聲:“等我們再次重逢的時候,你該醒來了——”
“你該醒來了。”耳邊是清淡的語氣,姜岐猛然睜大了眼睛,她似乎還在夢中的九重天之上尋找答案,而忽然卻被驚醒。玄言和他的身體已經分開,他露出的眼睛靜靜的看着一身冷汗的她,似乎安慰孩子般拍了拍她的額頭。他的手清涼如那顆無心的胸膛般,令她忽然間冷靜下來。
姜岐起身來,卻用貝扇将自己的胸口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大意了。竟然真的毫無防備的睡着了,如果此時那幾個身份不明的神靈追過來,或者是面前這個陌生人突然出手——
她心下想着,咬着牙将那血痕嵌的深入皮肉中,貝扇中的靈魂似乎在悲鳴,它躁動不安的撞着,方才令姜岐停下手中的動作。
玄言站在一旁靜靜看着面前的一切,亦看到姜岐同他擦身而過:“夜露濕寒,吾欲沐浴。”他收起長刀沉默的走了出去,少女早已經跳進最初的溪流之中。她似乎并不在乎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身體,飽滿如花苞般的胸口似乎在他的角度清晰可見。她的身體纖細,卻充滿着奇異的烈火與力量,白淨的背上散布着濡濕露水的烏黑長發。
她失去往日那妩媚笑意與挑動算計,仿若一個冷靜的山鬼般,在水中沉眠栖息。玄言閉上眼睛聽着那撩起的泉水聲音,絲絲入扣,霎時間打亂了鳥鳴的平和與規則。巨大的水花聲在他的耳邊炸開,他睜開眼睛,看到溪水中的少女倒在水中如一尊蓮屍,海藻般的發四散開,有種幽靈的美感。
玄言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飛了出去,他的身體浸透在水中,将光裸的女體抱在懷中。皮膚的灼熱着他冰涼的肌膚,甚至讓他感到這年輕女子欲吞噬一切的紅蓮業火,他看着那纖長睫毛下顯出脆弱的面頰,即便在昏睡仍然有些倔強的嘴角,她的呼吸在漸漸的減弱,玄言被意識下意識的驅使着,竟然将湊近那沾着水珠的唇角,被她短暫的脆弱所誘惑着。
“哈哈、抓到你了!”玄言微微一愣,那少女昏睡的眼睛在眼前綻開,玫紅色的眼角邪惡的跳動着,他眼睜睜的看着對方紅潤的唇湊在自己冰涼的眼瞳上,他尚将對方抱在懷中,二人四肢糾纏着,可是面前的遮罩卻“呼”的一聲被掀開在一旁。
姜岐的唇印上玄言的嘴角,那雙唇不出意外的輕薄迷人,她的舌伸出誘惑的紅,眼睛卻不想錯過這樣的一瞬間:“原來——你的樣子長得這樣好看呀!”
玄言那顆空蕩蕩的胸膛中一瞬間充滿着少女帶着惡趣味與調笑的笑言,竟然久久不能制動萬分。他的身體觸感一瞬間變得清晰可見,兩人身體交纏的熱度中,他隐約覺得現在處于一種荒謬而無法描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