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的燒雞真香!我這輩子沒吃過那麽好吃的燒雞!嘿,嘿嘿!”
“瞧你那點出息!要不是還得看着這裏面的倒黴玩意,我們現在還在喝着酒吃着雞呢!”
“可不是!我聽我娘說過,碰見天生石芯的女人是要倒大黴的,那種女人可邪性了,娶了石女要斷子絕孫的……你看我們大當家那麽厲害的人,也不敢碰那東西,怕被克死……你說,那從武威山來的二當家,給大當家送這個東西,安得什麽心啊?”
“不是說他也不知道那是個怪胎嗎?我看啊,是二當家被那怪胎色口迷了心竅,可我們當家英雄好漢,本領通天,才沒讓那妖女得逞……”
門外的只當門裏是兩個死人,也并不忌諱什麽,什麽妖女、怪胎、怪物還有更難聽的話,也毫無顧忌地說。
漓央聽着,慢慢卻是明白了,他們口中那個不堪入耳的“東西”,說的就是和他一起被鎖在裏面的這個人。
她是天生的石女,被人視為不祥、禁忌的妖物,不把她當作女人看,不把她當作人看。取笑她的缺陷,并以折磨她為樂。之所以她沒有被立刻殺死,是因為,隔壁山頭上住着的那個坑蒙拐騙的老道士說,還沒到燒死這個“怪物”的良辰吉時。
天色一陣比一陣黑。直到漓央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了,天徹底黑了。
他們說,曾經這個石女,很好看的,方圓幾百裏,沒有像這個石女這麽俊俏的姑娘。後來威虎山寨的當家,就把她送給這個寨子的頭領,來獻媚讨好,這個俊俏又倔強的姑娘,不甘受辱,就劃了自己的臉,被打得半死不活,扔進柴房來。
想想,也不過才是這幾天的事。
外面議論的聲音也停了。漓央知道他唯一的一次機會就在今夜,精神不敢松懈半分,和那女子又等了好久。等到門外響起了鼾聲,遠處偶爾驚起幾聲犬吠,躺在草垛上的女子,一動不動,好像睡着了一般。
已經半夜,也沒有任何動靜,未等到任何機會。漓央已經困倦得睜不開眼,一天來他又驚又吓,長時間沒有進食沒有喝水,嬌貴的身子那裏經得住,半昏迷着,不多時便也沉進了夢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腿骨被踢了一下,漓央猛地醒了。
見他睜眼,面前伏着一大片陰影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下意識叫喊出聲。
女子已經爬起來,伏在他耳邊低聲說:“現在門口只剩下一個人了,叫他進來,就說我死了。”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看守的終于罵罵咧咧開了門,摸黑進來,就再也沒有出去。他解完手的同伴回來,看着鎖得好好的柴房,嘀咕了幾聲,還以為是對方偷懶,溜回去自己窩裏睡覺去了。
“狗比崽子……”罵了一句,對方偷奸耍滑,又不是第一次了。滿山寨的人,哪個不是逮着機會就偷奸耍滑投機倒把的人?在這賊窩裏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大概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就會看到,他的同伴,已經在柴房裏躺了一夜,喉間插着一個涼透的小鐵楔,再也沒有機會醒過來了。
逃竄的一夜,漓央的腦子都是亂糟糟的。黑燈瞎火,他也不認識出山寨的路,只能扶着女子,跟着她,也不知道走了些什麽路,深一腳淺一腳,鞋襪都髒得不像樣。
好在盛夏時節,夜晚也并不是很冷,天上星子稀疏,堪堪能辨得東南西北。兩人一直向南走,直到天光破曉,前方依稀可見幾縷晨煙,身後也看不見水木寨那座山頭了。
他們這是真正逃出來了。
正待漓央長舒一口氣,轉過頭看扶倚在身旁的女子,這才發現手中黏膩溫熱,扶着她的一雙手都沾滿了血,而她的人,早已昏迷,呼吸輕微,沒有了知覺。
想也知,她重傷在身,昨夜将鐵楔用力插入那人咽喉之時,手段何其強硬狠辣,猛力崩裂了傷口,倉惶奔逃趕路,連血也顧不得止,到現在,已經徹底撐不住了。
漓央見她毫無反應,情急之下欲将人抱起往人煙處趕,但他素來體弱,手上連提劍拉弓之力都沒有幾分,幾乎和他等量身高的一個女子,身骨發沉,他又哪裏抱得動。
半拽半拖了幾步,漓央已經有些氣喘,只好先将女子平放在草地上,舍了她,循着晨煙,到了前邊的那座草屋門前,看能否找到人來幫一把。
這裏只有一座草棚,門口懸挂着一顆狼頭,院子裏還攤曬着幾吊風幹的腌肉,看起來像獵戶之家。
“有人嗎?”漓央喊了幾聲,從屋裏出來一個高壯的漢子,已經穿好了精短的獵衣,手裏提着箭筒和弓,正要出門打獵的樣子。
那高壯的獵手漢子見門外站着個面生的俊美少年,身量消瘦單薄,雖然身袍髒污卻都是華貴的料子,便以為漓央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少爺,來這山裏打獵玩耍,遭了險情迷了路——前些年還未有旱災的時候,經常有權貴老爺們來這山裏打獵的。
聽少年口音,大抵是京城那邊來的權貴。想也是,這北地的旱災,京城裏的官人老爺們,哪裏關心呢。獵戶心裏想着,他也有兩月餘沒有出過山了,現在外面的世道亂的很,沒米沒面的,天天都有人餓死。他以打獵為生,倒和外面那些靠天地吃飯的莊稼漢不大一樣,家裏還有些攢下來的腌肉,他又沒有老婆,一個人也不大講究,有什麽山裏的野果子,野菜,拌一拌就能算得上一頓了,故而小日子過得還算很不錯的。
“這位大哥,我……我姐姐昏倒在那邊了,您能幫幫我們嗎?我……”漓央遍尋上下,身上值錢的物件都讓之前那幫土匪收走了,只剩下他貼着裏衣心窩處藏着一面護心的銀鏡,忙掏出來遞給獵人大哥,“這個銀鏡給您,救救我姐姐吧。”
那獵人漢子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過了純銀打制成的一面護心鏡。看上面精致絕倫的花紋便不像民間之物,不過他也不識得,只覺手中之物定是一個價值連城的寶物,他将銀鏡揣入懷中,也怕漓央後悔再找他要回去,便也開始盡力幫襯:“小兄弟你不要急,先帶我過去把你姐姐背回來吧。”
兩人折返出來,尋着女子,獵戶漢子身強力壯,輕松把人背回了他住的那座草屋。将人放在床上,獵戶漢子也驚訝她身上的那些慘烈傷口,他常年入山打獵,被獵物野獸抓得皮開肉綻也是常有,故而屋裏備着外敷的藥,全拿了出來。
“敷藥之前擦洗一下才行,她身上這麽髒,好多地方都化了膿,不洗幹淨,傷勢會惡化的。”獵戶大哥好心提醒道,“我去給你燒點水來,你給你姐姐擦擦身子吧。”
這獵戶漢子看起來也忠厚,起身去燒水,又拿了幾件幹淨的粗麻衣服:“家裏也沒的姨婆,合不合身也就只有這幾件了,莫得嫌。”
漓央接過,看了看,也覺得總好過女子現在身上那破爛的單薄裏衣。之前他喊人的時候就脫了外袍裹在了女子身上,該遮掩的地方,也沒讓獵戶漢子看見。
熱水很快燒好被端進來,獵戶漢子不方便再待在屋裏,便出去打獵了。漓央定了定神,說服自己,此刻山林荒野,活生生的人命到底比死板教條重要,他大可不必用禮教困拘自己。
将披上去的外袍撩開,裏衣襟口還系着一個死結,漓央只得将系帶割斷,才能将黏在女子身上的薄衣脫下來。
女子鞭痕累累的身體慢慢袒露出來,到下口身的時候,漓央頓了頓,慢慢将她的褲子輕輕脫下來,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對方異于常人的部分。
浸滿了血的薄衣被扔在地下,漓央将幹淨的布帕子打濕了,去擦拭對方的身體。他又從沒伺候過人,手上哪有個輕重,難免壓着摁着不該碰的地方,擦拭下來,整個人倒面紅耳赤,心如擂鼓,也不知女孩子肌膚都似這般豐腴柔軟,還是只這個人是這樣的。
直到擦下來的血污将半盆水都染得黑紅,漓央終于是将昏迷過去的女子身上的傷口清理幹淨。此刻她安靜地躺在床上,雜亂的頭發被分撥在兩側,睫毛又細又長。
依稀能從她的緊閉的眉目裏看出她這張臉曾經美好過的樣子,此刻卻布滿了刀痕,最重的一道,從左臉橫穿鼻梁劃到右臉上,像平滑順暢價值傾城的完美繡品,被無知愚昧的人用刀在上面亂劃了無數刀,最後狠狠從中間撕裂扯開。就像品相最完美的青花,光潔似玉的釉被粗粝的砂紙擦花,就像一幅絕世的名畫上,覆滿了稚子的塗鴉,就像舉世無雙的珍貴寶玉,摔在亂石崗,粉身碎骨——任誰看到一張這樣的臉被毀了,都要捶胸頓足的。
漓央屏息,最終,只能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可惜極了。
他根本想象不出來,這張臉在毀之前是什麽樣子的,他不知道,它曾美得像他藏在裏衣裏的那副少年畫像,比畫裏,更明豔,更鮮活。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女主的遭遇,渣作者已經寫得非常模糊了。
但是這個事情吧,仔細想想,就知道女主遭遇了啥經歷有多慘了。
emmmm反正殿下小天使屬性,會治愈她的(大概吧?)
☆、第 10 章
漓央低下頭,看着石研缽裏,綠糊糊的草藥,犯了難。他從未做過給人上藥這種事,可對方身體上清理過的那些可怖傷口,又不能放着不管。
最終,也只能硬着頭皮去給對方塗抹這些綠糊糊的草汁藥糊,深一手淺一手的,要不然就是塗敷的多了,要不然就是塗敷得少了。一研缽草藥很快見底,還有好些傷口沒有敷好。
許是漓央用藥的法子不對,昏迷的女子原本蒼白的臉慢慢浮起不正常的紅,漓央伸出被綠色藥汁染得滿是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臉,吓了一跳。
“唔,好燙!”他輕輕驚呼一聲,可現在他連他們在哪裏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從哪個方向才能走出這片林子,去到有醫師的鎮子上。而就算他知道怎麽去,也拖不動這麽大一只活人啊!
只記得小時候自己生病發燒,除了吃藥,額頭上還會放一條浸了涼水的毛巾。想到這裏,漓央記得早上他過來尋人的時候,看到這座草屋門前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的,雖然在大旱時節,這條小溪中水位降了大半,不過多少還是有些水的。
漓央将被子給她蓋上,拿了小盆并布帕,從門前那條小溪裏打了幹淨的涼水,又在溪邊清洗了自己沾滿藥汁的手。大清早,山裏的溪水沁骨般涼,待到手指洗淨了,十指似凍玉,都有些發僵了。
顫着牙将水端回了屋內,給人敷了冷手帕,又見她的唇幹裂發白,喂了水,折騰了好久,屋外的太陽已經升得高了。漓央一夜沒合眼,又照顧了她一早上,将近兩日未進食,早已餓得頭昏眼花,可寄人籬下,主人家的東西未經同意不得擅動的禮數,他還記着,只等那獵戶大哥回來,看能否給他們一些吃的東西。
等人回來的間隙,漓央将一張薄紙從懷裏掏出來,正是他那“姨妹”的畫像。那日見時,也不知道她是哪座山頭裏的山賊。渡州方圓五十裏,有名有姓的匪寨就有十餘座。
漓央看着畫上那人,眉目間顧盼神飛的風采,承自他母妃那樣絕美的皮囊,越看,便越魔怔。他的指尖劃過畫上那雙靈動的眼睛,慢慢摩挲着,雙眼越發沉暗。
這個人,決計不能出現在母妃的面前。
也許,能因着這次他受了匪賊襲擊的由頭,将渡、宣二州方圓五十裏的賊寇盡數剿滅。漓央沉着眼,已經想好了回到渡州府之後的事情,剿匪事宜光明正大,日後母妃那裏,他也有理由搪塞。
此番來北地,最棘手的事情已經有了處理方法,漓央心神一松,身體疲累,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中午的時候,草屋的主人,那個獵戶漢子并沒有回來。漓央睡過了頭,一直到下午,才醒了。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床沿上,鼻端充斥着草藥苦澀的味道。昏迷的女子已經醒了,她看起來精神很好,嘴裏叼着一個不知從哪找的野果子,咔嚓咔嚓吃得正香。
漓央擡頭,一下注意到了她手裏的畫紙,正是他的那張,上面有那個人女扮男裝的畫像。
女子見他醒了,從另一邊身側拉過一個小笸籮,裏面盛着半筐野果:“喏,吃嗎?”
漓央一下從板凳上站起身,居高臨下,從女子手中搶回他的畫像。
見他沉着臉,緊抿着唇,有些發怒的征兆,女子忙說:“它剛剛落在地上,我給你撿起來了……”
漓央也不說話,皺着眉将那幅畫像重新折好,貼身放回了衣服裏。
女子單手拿着笸籮,将野果又往漓央那裏推了推:“吃嗎?”
漓央看了一眼,裏面的果子上還沾着泥,洗都沒洗。他将笸籮接過來:“髒死了。”說着,轉身出了門向溪邊去了。
身後,坐在床沿上的女子目送他出去,擡手摸了摸臉。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有些還沒好,痛得她嘶嘶做聲。
剛剛那畫像,還蓋着宮裏的畫印,顯然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而且這個九皇子,還将這幅畫像貼身帶着。那畫裏的人,分明是她,可她想來想去,自己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這宮裏的人,更別說這個九皇子了。
一個皇子,手裏居然有她的畫像,真是奇怪啊。
很快,一笸籮野果被洗幹淨端回來,漓央見她吃得歡,自己腹中饑餓,先忍了片刻,還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女子觑着看了他幾眼,直接抓了個果子塞進他嘴裏:“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別窮講究了吧?今天吃了人家的,明天還嘛。”
漓央一想,也是,便也不再拘着了。兩人吭哧吭哧吃着人家的果子,漓央見她還不時打量獵戶挂在院子裏的腌肉,黑漆漆的眼珠在眼眶裏骨碌。
突然,他聽到身旁人說:“你那畫上的……姑娘,挺好看啊,那誰啊?”
漓央的吃相很端雅秀氣,那邊已經吞了兩個,他這邊還慢悠悠一個沒有啃完,聽到對方的話,頓了一下,也沒有搭理。
見這句問不出什麽,那一邊也并不死心,繼續道:“你在找畫上的那個人嗎?”
漓央吃下一個果子,滿嘴酸澀的味道,若不是為了果腹,誰願意吃這種東西。他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粘稠果汁,忽聽得她說:“我見過那個畫像裏的人哦……”
手上的動作一下停了,漓央轉過頭,看着那張毀的無法辨認原容的臉,有些急迫地問:“你見過?她在哪裏?”
對方漆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你找她幹嘛?”
漓央盯着她,沒有回答。
“怎麽,她是朝廷欽犯嗎?要勞九皇子的大駕,把人捉回去?”如若九皇子真的要捉拿她,大可在州府張貼布告,可是他并沒有将她的畫像大張旗鼓張貼出來,州府也沒有要捉拿重犯的消息,這又是為什麽?
她敏感地從這件事裏,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對,她是朝廷要犯,流竄至此的賊寇,你若知道她的下落,就告訴我,免得落個包庇逃犯的罪名。”
漓央看到對方突然勾起了唇,一張臉突然向他湊近,放大在他面前的,撕裂的面容,可怖了無數倍。他下意識向後仰去,手緊張地撐在床沿上。
他聽到對方笑起來,細細的,清晰的聲音:“九皇子殿下,你連謊都不會撒。”
女子重新坐回了那邊,漓央垂下眼,有些心虛慌亂地慢慢坐直了身體。剛剛在對方清澄漆黑的眼珠裏,他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那麽卑鄙,那麽虛僞。
好像看出了他的不安和心虛,女子另尋了話頭:“殿下從這裏出去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回渡州府,繼續處理赈災的事情。”除了赈災,他還會徹查身邊親信之人,究竟是誰策劃了此番匪賊劫道,誰想讓他死在北地。不過這些,牽扯不到普通人。“你呢?你在這裏還有沒有親人?”
“親人?”女子坐在床沿上,微蜷着身,眸光投向遠處,怔了一怔,“有個年邁的外婆,走散了……”
這饑荒亂世的,一旦走散,人海茫茫,再相逢怕是比大海撈針還要難。
“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的親人……”身為皇子,又是撫赈北地災荒的天子特使,擁有優先調度大量人力物力的權力,他大可發動上萬民力來尋一個人,自然比一個人四處打聽容易得多。
女子笑了笑:“有權有勢,還真好啊。”她有些感嘆自嘲,自己這樣的平民,在這些皇子王孫面前,力量果真是太渺小了。如果不是被匪賊襲擊抓獲,大概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和九皇子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有交集吧?也只有在現在這樣的荒山野嶺裏,世俗的身份和偏見,才能完全抹去,她和九皇子,都是同樣平等的人。
只要離開這裏,他會重新成為高高在上的天子驕子,而她,只不過是一個被毀掉了容貌的,醜陋的石女而已。他們之間的差距,像雲泥一樣,鴻溝天塹,不可跨越。
“等我處理好北地的大旱饑荒,便可以将你帶到京城。宮裏有最好的太醫,他們能治好你臉上的傷……”
女子驚訝地轉頭看他半晌,突然勾起了唇,略略向他傾過身,幽黑的眸底像沉着一條洶湧的暗河:“皇子們都像你這麽宅心仁厚愛民如子的麽?”
漓央不着痕跡地向後躲了躲,轉正了身體,避開對方灼然的視線:“你救了我的命,這些不過是我能報答你的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下巴突然被勾過去,床沿那邊緊挨着他而坐的女子身子更傾斜。臉上能感觸到對方冰涼的手指溫度——她的高燒還沒有褪去,雙手都是沁涼的——靈巧的指尖輕輕摩挲着他的臉頰,她眯着眼睛,只是笑:“小殿下,你還真是……可愛啊。”
指腹下的肌膚嬌嫩柔軟,好似開遍山野的,柔軟細絨的杜鵑花花瓣一樣,纖薄卻又極秀麗。
漓央猝然遭了輕薄,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愣在當場。等他有了反應,忙推開她的手,白玉似的臉上浮現出淺薄的紅:“你……放肆!”
女子卻收了手,輕聲道:“你就當我情不自禁,輕薄了你吧。”這樣放肆的機會,大概此生,也就唯這一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哇!我想吃肉啊!
mmp閨女你倒是上啊!
☆、第 11 章
禁軍護衛韓隊正尋至這所山林外的茅草屋時,是漓央從匪寨裏逃出來的第二天。
那天下午,陽光很好。獵戶趙大哥一早就牽了他的馬,受漓央所托,趕路去渡州城尋人了——漓央之前向他承諾,如果能将韓隊正帶來,他将會得到一個金元寶作為酬勞。
韓隊正帶着一隊禁軍親衛,跟着趙大哥尋來的時候,漓央正躲在溪邊搭建起來的簡易小石壩後面洗澡,女子躺在溪岸上方的草地裏,身邊整齊地疊着幾件幹淨的錦緞外袍,墨色的紗質束帶搭在竹青色的錦緞上,比之其下折疊整齊的外衣,稍顯淩亂,只因束帶的一頭纏在女子纖細修長的食指上,被她輕輕攪動旋繞。
“石慕?”下方的漓央輕聲叫女子的名字——這是她在匪寨裏混日子用的假名,木蘇并不準備向漓央承認自己的身份,因為他拿着她的畫像,說她是個流寇逃犯,準備把她抓起來呢。
總感覺,這個九殿下,似乎對自己真實的身份,有着莫名的敵意。真期待有一天能看到他知道自己真實身份以後的表情啊,應該會,很可愛才對吧。
聽到下方溪邊的聲音,木蘇輕輕眯了眯眼睛,半仰起身,看向小石壩的方向。
門前的小溪水面并不寬,清清泠泠的一片染着燦金的光,他像一樽白玉雕,浸在一條金色的河流裏,就連浸了水的發絲,都晶瑩宛如墨玉流光。
長久無人應聲,漓央只得又叫了一聲,側過半張臉,晶瑩的水珠順着微仰起的下颌滴落下來,他看向上方随意躺在草地上的人。
對方的目光,像是正午的太陽,落在皮膚上,驚竄起灼燙的熱度。他并非不是不知男女有別的無禮之人,只是現在這樣的環境,沒有給他留着尊貴矜持講禮守節的條件。
要不然忍受身上的髒污,要不然抛掉無謂的矜持,像山野的村夫那樣粗野地生活——所幸,他是一位身份尊貴的皇子,而不是一個出身鄉野的村夫。
而這樣艱辛清貧的日子,馬上就可以結束了。只要韓隊正來尋他回去,只要處理完北地之事,只要回到京城皇宮,他還是那個天家眷寵的皇子貴胄,錦衣玉食,受盡尊崇。
“将衣服拿過來吧……”漓央強忍着不自在,讓木蘇将岸上的衣物遞給他。
木蘇垂下眼,撿抱起地上的薄軟衣袍,走過去擱在石壩上。随即,她轉了身,倚着石壩,看着上方林間的小道,眸光空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漓央潮潤的臉龐泛起淡淡的紅色,見她沒有離開避諱的意思,作為男兒,他也不好意思開口驅趕,否則反顯得自己太矯情嬌氣。
借着石壩的遮掩,漓央穿好了衣服系好了發帶,忽察覺到一面石壩之隔那頭有了動靜,女子直起了身。不遠處的小道上傳來噠噠的馬蹄聲,聽聲音,有百人之衆,果不其然,一會兒便見皇室禁軍的黑旗飄揚着,向草屋這裏靠近。
當韓隊正将兩顆足量的金元寶賞給趙獵戶,對方好似做夢一般,還不敢相信:“原來,你真的是皇子啊……”
漓央好笑,對韓隊正道:“再給他兩錠金锞子,這幾日麻煩他關照了。”
打賞過趙獵戶,韓隊正正要将漓央迎進門外的馬車,這才發覺跟在九皇子身後,遮着臉面的一個女子,年紀不大,看起來和九殿下相仿。
“這位姑娘是……”他以詢問的語氣轉向漓央。
漓央微微颔首:“這是石慕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會跟着我一起走。”
木蘇并不出聲,只站在漓央身後,寸步不離。
“是,那請殿下和石姑娘上車吧。”韓隊正不再細問,引着兩人出了柴門上了馬車。
車輪滾滾,正是漓央從京城來時坐的那輛。一上車,漓央便端坐在主位上,木蘇摘了面巾,打量着所乘的馬車車廂。
漓央擡頭,就見她唇角尚未消失的笑意,不禁好奇:“你笑什麽?”
木蘇只是淺淡地笑着,搖頭:“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坐到這裏面來,和殿下同乘一輛馬車。”
漓央臉上的表情越發不解。
木蘇伸出手,掌心向上:“不會覺得很奇怪麽?我們兩個,一個是堂堂皇子,一個只是一介草民而已,原本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現在居然在同一輛馬車上。”她的手突然淩空抓了一下,像是要把什麽狠狠握住。
漓央看到她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無力的,自嘲的笑容,聽到她低得幾乎無可察覺的聲音:“我竟然,想把你……你這樣的人,緊緊抓在手裏。”
與那樣悲哀無力的笑容明顯反差的,是她眼裏那樣淩冽、鋒利、似曾相識的眼神。
漓央想起那一晚上,她将那柄小小的,鋒利的鐵楔,插進那個人喉嚨裏的眼神,冰冷,又決絕,好似無論什麽,都無法阻止她——無法阻止她想要得到任何她想要的——那時候,她只想要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她是十六年來,漓央遇到過的,最特別的人。她像那柄泛着寒光的鐵楔一樣,野蠻地插口進他的生命裏,好似還帶着殘忍的血珠,可是那樣不馴服的姿态,叫他覺得既害怕,卻又無比欽羨。
北地的災情一直延續到九月初,隔了半年,渡州終于下了第一場暴雨。久經渴旱的大地,幾乎能聽到它貪婪地吞下所有雨水,咕咚咕咚的聲音。
在傳回宮廷的奏報中,漓央向皇帝禀告了災情緩和的喜訊,随奏報一起的,還有渡州知府沈仲因雨天路滑,駕車不慎墜落山崖殉亡的喪訊。漓央還在奏報中寫到,知府夫人沈劉氏痛哀亡夫,召集渡州當地的鄉紳,為沈知府募捐了三萬多銀兩,打點照顧災民,以慰亡夫在天之靈。
皇帝自然親拟了褒揚令,大大贊揚了這知府夫人沈劉氏一番,還給了她一個诰命夫人的頭銜。
……
渡州府衙牢獄之中。
淩厲的鞭聲啪啪作響,鞭鞭到肉,幾乎能叫人想象出鞭子落下,皮開肉綻的場景。
獄門打開,一絲亮光照進這昏昧的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
被綁在刑架上的男人,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向照進光芒的方向。他的面色虛弱衰敗,身上密布的鞭痕和血跡,已經讓他的感知變得麻木而遲鈍,落下來的鞭子,火辣如剔骨的痛,卻讓他再無力吶喊出哀聲。
刺目的光線盡頭,站着一抹纖瘦如竹的少年身影。青黛色的華服上,暗銀色繡線在陽光之下,盈盈閃動。
頭頂上明暗交錯的光斑裏,簌簌飛舞的塵埃是那麽清晰分明,逆光裏,那衣飾華美如天人的少年,面容也像是隐在一團陰影裏,只看得清他挽束起來的墨發,細細的發絲随着微風,輕輕拂擺着,如同河堤上的垂水照花的柳條。
“……殿下……饒命……”看守的禁軍侍衛停了手裏的鞭,立在一旁。
血滴答滴答,沿着那人被綁吊起來的身體,流過他的腳腕足尖,滴在冷硬岩石上的脆響,幾乎把他微弱的求饒聲掩蓋掉了。
漓央垂下眼睛,撚弄着指尖:“我可以饒你,可你覺得,大皇兄會繞過你麽?”
那人的身體似是痙攣顫抖了一下,整個人的氣勢都頹敗下來。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算九皇子放了他,已經交代了全部的自己,也不會被大皇子輕饒。
“回京之後,将此人送到漣王府上。”漣是大皇子漣喻的封號,漣喻業已成人,出宮建府多年,在朝中也頗有勢力,深得皇帝的寵信。
城內的禁軍侍衛已經在渡州府衙門口整結好了隊,今日他們便随九殿下漓央離開渡州回京了。漓央交代完瑣事,步出府衙,門口停着一輛為他備好的馬車。
看到馬車旁站着的哪個面紗覆顏的人時,漓央微微一怔——唔,是了,她也是要随自己一同入京的,因着條件簡陋有限,他特許了回京路上,她和自己同乘一輛馬車。
想來這幾日,他忙着赈災收尾事宜,她雖然也被暫時安排在渡州府衙裏,可兩人也好久未曾見過面了。
打過照面,漓央提步上馬車時,感覺有人輕輕扶了自己一把,待他回頭去看,剛好瞧見車旁站立的人正收回手。他進了馬車坐下,卻不見她跟着上來,只得輕聲叫人:“上來吧,石慕。”
車下的人恭謹守禮地搭了話:“多謝殿下。”便身手敏捷地跳上車來,靈巧地鑽進車廂裏。
車廂裏的光線稍顯暗淡,木蘇從下面上來,漓央與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她的眼神有些發沉濃黑,裏面盡是漓央看不透的情緒。四目相對片刻,對方的目光便不着痕跡地移開,緊挨着車廂一側坐下了。
漓央見她并沒有說話的意思,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麽話好說,便也沒有開口。車子安靜地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車輪吱吱呦呦轉動的聲音,聽得人昏昏欲睡。
漓央困倦地閉上眼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現在是何時。連續三個月的操勞忙碌,一天安穩覺都睡不好,今日一朝卸下重擔,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完了,在馬車上,他倒睡了個痛快,甚至還做了夢。
在夢裏,春日溶溶,有女子坐在草地上,即使看不清對方的臉,漓央也覺得,這女子必定非常美麗。而他就枕在美人膝上,紛揚的桃花瓣一片一片飄零,落在波光粼粼的小溪裏,逐着細細的水浪,漸漸流去。
馬車裏,木蘇低頭看着睡在自己腿上的人,伸手撥開散在他瑩白臉頰邊的發絲,眼睛裏,逐漸湧出一點奇異的笑意。修剪得圓潤幹淨的指甲,輕輕在他柔軟的臉頰上游移滑動,在腦海裏,勾畫出一道又一道深刻豔麗的紅痕。
真是,很漂亮的臉啊,繪刻上花朵,也一定很美麗吧。
作者有話要說: 渣作者通宵去趕二更了QAQ
下一章女主大概會舔一舔殿下這顆小甜糖
☆、第 12 章
“……殿下。”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韓隊正下了馬,在車外輕輕喚了一聲,想提醒漓央,他們已經行至官道驿站,天色也晚了,是否今日就歇在此處。
良久,車內沒有回應。韓隊正微微皺起眉,正要伸手去掀車簾,馬車車窗上的簾子,倒被一只纖細素淨的手先掀了起來。
是車裏和殿下同乘的石姑娘,韓隊正不解:“殿下他……”
車裏的女子壓低了聲音,像是怕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