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車裏的人吵醒:“殿下睡着了……”
韓隊正并不相信,也怕這個叫石慕的姑娘對九皇子不利,還是伸手掀開了車簾。借着還未徹底消失的天光,他看到了馬車裏的景象。
他的殿下,像只困倦的小貓兒,蜷枕在女子膝上,睡得好不安穩。
韓隊正瞬間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擡眼,對上了女子不動聲色的眸光。她蒙着臉,看不到臉上多餘的表情,只露出一雙極漆黑的眸子,似深湖一般沉靜無波,好似她就是一個膝枕,心甘情願承着漓央,一動不動,唯恐驚擾了他的好眠。
“這……”韓隊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只維持着挑簾的動作,欲言又止。
許是原本昏暗的車內透進來的光線,亦或是韓隊正的聲音,漓央終于是動了動身,睜開的眼眸中盡是剛睡醒的迷朦。
“嗯?”他撐着木蘇的腿支起身,好似還沒意識到此刻的情形,“韓将軍,發生了何事?怎麽停下來了?”
韓隊正回答之前,下意識去看端坐在一旁,被當作枕頭扶手的木蘇,漓央不明所以,也順着他的目光轉過頭。
木蘇就在他面前不過一指的距離,他一轉頭,兩人的臉,便只隔着一層薄薄的面紗,幾乎貼在一起。
漓央望進那雙深夜幽潭般的眸子裏,幾乎要沉下去溺斃。他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的睫毛煽合,像月光下,水面上翩然飛舞的蝴蝶。
對方漆黑的眼底,漸漸湧起粼粼閃動的笑意。
“殿下,我們已經行至商州的驿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處留宿一夜吧……”
漓央緩緩轉回頭,聲線緊繃,強作鎮定:“嗯,今夜歇在此處,你先去安排,我稍後便至。”
韓隊正拂下車簾,在車外抱拳應諾。轉身離去後,他還想着,剛剛依稀見九殿下臉頰耳尖發紅,莫不是在路途中受了涼發起熱來了吧。這般想着,他進了驿館,叫來支使差役,提前預備了姜湯熱水。
待韓隊正離開之後,漓央才忙收起還撐在人家腿上的手,規矩地坐回原位,一張白皙的臉早漲得通紅。
“我……不小心睡着了,不是……不是故意枕在你腿上的……”漓央有些窘迫羞惱,也不知自己怎麽在這個叫石慕的姑娘面前絲毫不顧儀态,安心便在人家腿上睡着了呢?自己的戒心何時這麽低了?
許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漓央聽到她很善解人意地開口:“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人家順手遞了梯子過來,漓央忙就着由頭爬下來:“嗯,那我們下車吧。”他說着,先起身出去。下了馬車,卻不見車裏的人跟着下來,只得又掀起車簾。
對方端坐在馬車裏,一直維持着同樣一個姿勢。見他掀簾,只好笑着出聲:“殿下先行,我……腿麻,動不了了。”
漓央更是羞慚極了,早上出了渡州城,他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現在走到商州,天色都黑了,算來也有七八個時辰,她便一直維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腿能不麻麽。
漓央重新鑽進車裏來,掩了車簾,一雙嬌嫩金貴不沾紅塵俗事的手搭在木蘇腿上。
木蘇吃驚愣怔,輕輕叫了一聲:“殿下?”
車內已經昏暗到什麽都看不清楚,漓央低着頭,按揉着木蘇的腿,小聲別扭地說:“噓,不要讓外面的人聽到。”
他又聽見頭頂的石慕在笑,從鼻腔裏溢出來的氣音,濕熱的氣流拂起臉上的面紗。
“殿下。”
“嗯?”漓央擡起頭,面前一片黑影壓下來,唇被貼上一片濡濕的柔軟,後腦被一只手托住。
對方的嘴唇,軟軟的,熱熱的,好像還帶着一點甜甜的味道。他的下唇被兩瓣軟熱的唇輕輕含着,吮吸了一下就立刻放開。
“唔……”漓央瞪大了眼睛,在空隙裏發出一聲模糊的輕吟。此刻他半蹲着身,被居高臨下地壓着親吻,原先按在對方腿上的雙手,也慢慢收緊,抓住了她腿上的衣服。
被親吻的感覺太過美好,以至于讓人頭暈目眩,根本無法起一絲掙脫的心思。漓央的腦子完全變成了空白,就那般呆着,任人施為。
他的唇被反複地含口弄輕吮,他被誘惑着,張開唇去回應。柔軟的舌滑進來,勾引他的舌,抵觸絞纏在一起。回應,似乎變成了現在唯一的本能。
他的所有,都被席卷,被探索殆盡。
身體像被抽掉了力氣,漓央由半蹲,變成跪坐在馬車裏。對方緊跟而上,傾身逼近。狹小的車廂裏,漓央的後背抵在車廂上,仰着頭,連呼吸裏,都帶着對方侵略的氣息。
她的掌心熨燙地貼在漓央的後頸上,細長的手指回環,指尖摩挲着他的脖子,漸漸往下滑進去。
肩頭的衣服被剝開,細白嬌嫩的肌膚露出來。對方肆虐的唇瓣離開了他的唇,黏口膩的口水不受控制,被牽扯成細細的銀絲,涼涼的,落在他的皮膚上。
漓央輕輕喘息着,肩上的嬌嫩肌膚敏銳地感知到,對方濕熱的唇,像是火種一樣,在他的肩頭肆意縱火,烙下一顆又一顆,滾燙灼然的印記。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空間,即使漓央睜大眼睛,卻依舊什麽都看不見。他像一個無力垂下手臂的人偶,只能由着對方去擺弄。耳邊清晰地聽到,她逐漸粗重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殿下,不要被外面的人聽到哦……”她突然在漓央的耳邊,低聲這般說。
漓央渾渾噩噩,并沒有反應過來,她所說的是什麽意思。
肩膀上猝然傳來的劇痛,幾乎讓漓央叫出聲來。而他痛呼出聲之前,唇再一次被對方柔軟的雙唇堵住。
漓央痛得紅了眼眶,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滾落而下。
他的痛苦,驚慌,楚楚可憐,盡數被她堵在唇間,如同美味一樣被吞咽吃下。
漓央小聲地抽泣着,任由她重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輕輕舔舐掉自己的眼淚。她溫柔細致地親吻着自己的眼睛,慢慢掰開自己緊攥着她衣服的手,親吻因為痛苦驚懼而僵硬的指尖。
漓央只能感受到指尖上對方唇瓣柔軟的觸感,卻看不到她低下頭的表情。十根手指都被虔誠地吻過,漓央也停止了抽泣,他的手被握住,對方又湊上來,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碰觸了一下便離開。
她的眼睛在黑暗的狹小空間裏閃爍着水潤的光澤,就像夏夜月光下的湖泊。
“這是我向殿下索要的報酬。”她輕輕笑了笑。
……
漓央和木蘇進了驿館的時候,飯菜已經齊備,韓隊正已安排手下的禁軍侍衛在樓下的大廳用飯,漓央貴為皇子,自然不可能和他們同食。他被驿丞親自引進樓上的貴賓閣,那裏已經備好了一桌美味,正襯皇子的身份規格。
漓央入座,也不見他開口安排石慕姑娘的座位,韓隊正便要将人引下樓去。大兆尊卑有序,若非上位者開口賞賜,哪有草民和皇子同乘同桌的規矩。“石姑娘,請跟我來吧……”
木蘇微微颔首伏身,面紗之下的表情也無甚異樣,姿态順服地跟上韓隊正。
漓央擡起剛哭過,還有些發紅的眼睛,看了面色如常的女子一眼,見她也不出聲,內心登時有些不悅,被吻得鮮紅的漂亮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忍了片刻,終究還是沒忍住,開了口:“石慕留下。”瞥見對方回橫過來,似笑非笑的眼神,漓央好似生硬地解釋着,“這麽多飯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北方饑荒災情緩和不久,不應浪費。”
韓隊正道:“殿下宅心仁厚,屬下還要安排巡邏夜守事宜,便先告退了。哦,”他剛轉過身,突然又想起什麽,“聽殿下聲音嘶啞,想必是路途受了涼,屬下特意讓差役準備了姜湯和熱水,還望殿下保重身體。”
差役從樓下端了姜湯送進來,然後随着韓隊正一起下樓去了。
漓央瞪了放在自己手邊的姜湯一眼,瑩白臉頰因薄怒泛起了淡淡的紅,又見石慕這個害他“受涼”的罪魁禍首就坐在身側,臉上紅暈便一直蔓延到耳後。
“殿下不先喝點姜湯嗎?”漓央拿起筷子,正準備吃飯的時候,身側的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說話了。
漓央偏過頭,看見對方眼睛滿滿的笑意都要溢出來。又遭了戲弄,漓央懊惱道:“難喝!不要!”他才不想喝那麽難喝的東西。
“殿下想讓我喂你喝嗎?”她伸過手将盛着姜湯的碗端起,半掀起面紗喝了一口含在嘴裏,笑吟吟地望着他。
漓央見她如此,又氣又羞,奪了湯碗,咕咚咕咚将大半碗姜湯灌進肚子,嘴裏滿是生姜辛辣的味道。
他喝完了,才見她将嘴裏的那口姜湯咽下去,面不改色道:“果然很難喝。”
“你!你!”漓央氣狠了,又不會罵人,還打不過她,雙眼熏得發紅。
對方托着下巴看了他片刻,直看得漓央覺得自己都要被氣哭了,她突然傾身湊過來,隔着一層面紗,輕吻他的臉頰。
“殿下可愛到……讓我想,狠狠欺負你呢。”
……
“啊!”漓央驚叫着,在商州驿館的床上醒來。耳邊似乎還環繞着夢裏那個女子的聲音,他的雙手被對方綁在頭頂,身體完全坦誠在她面前,被肆意玩口弄。她在自己的耳邊說——
我就是想欺負你啊……
緩了片刻回過神來,漓央驚覺腿口間溫熱濕口黏,臉上滾燙,忙摸黑扯了錦帕,擦拭淨了。再躺下,卻如何也睡不着,眼前好像總有一雙似曾相識的漆黑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漓央扯了扯被子,蒙住了自己半張臉,含糊的聲音被悶在被子裏,依稀能聽出“石慕”兩個字來。
作者有話要說: 11章待高審???
excuse me???
☆、第 13 章
也許是白日在車裏睡了一整天,漓央半夜醒來,竟再沒能睡着。
輕輕用手指摩挲自己的唇瓣,溫軟的觸感,一直殘留在腦海裏,漓央想,自己居然不太讨厭那種感覺,甚至還覺得……有點喜歡。
她會跟着自己回京城,可是回去之後呢?他要怎麽和父皇、母妃,甚至流蘇姑姑,那些盯着他的人介紹她呢?
一介草民,被賊人擄去,遭遇凄慘的孤苦女子,怎麽配得上大兆尊貴的九皇子呢?
漓央咬了咬唇,墨描般的細眉輕輕蹙起。想也知,他們都不會同意,讓他娶這樣一個女子的。他未來的王妃,必然是大家閨秀,身份尊貴的小姐。只有這樣身份的女子,才能在将來對自己有所助力,就像他的那些皇兄們明媒正娶的王妃一樣。
漓央驚覺,自己的思緒已經拉扯得太遠,他居然開始煩惱,太遙遠的關于兩個人的未來。難道他是被欺辱輕薄得失心瘋了不成,還真想着要娶那個叫石慕的女子為妻嗎?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漓央便從樓上下來。
樓下的禁軍侍衛已經在驿館院落外即将整裝完畢,不久便可以出發了。漓央的視線下意識在人群裏逡巡了一遍,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韓隊正看到他下來,忙将手裏的缰繩交給身邊的一個禁軍侍衛,疾步走過來向漓央作了一揖:“殿下……”
“嗯,”漓央輕應了一聲,“什麽時辰出發?”
韓隊正答道:“辰時便可動身。”
現在已經卯時六刻,還有二刻便可離開商州驿館,動身前往還有四百多裏的京城了。
漓央粗略估計了一下,以他們的行軍腳程,回京只需兩日便可。
韓隊正看到九皇子殿下提步往門外的馬車上走,忙道:“石姑娘還未出房門,末将遣人去叫她一聲。”
漓央腳下一頓:“給她找一批馬。”
對于九皇子殿下突然下達了不再跟石慕姑娘同乘的指示,韓隊正是有些驚訝的,不過他并沒有多餘的表示,只應諾去給石慕準備馬匹去了。
不久,漓央便從掀開一條小縫的車窗簾外,看到了從驿館出來的石慕。在一衆人高馬大的禁軍侍衛裏,她的身子顯得那樣瘦弱矮小。漓央無法從她蒙起來的臉上,看出任何情緒。她微微低着頭,接過了侍衛手中的缰繩,輕聲向對方道謝,好似對這樣的安排也沒有任何異議,不卑不亢的樣子。
漓央看她牽着馬,并不騎上去,突然想起來,她可能并不會騎馬。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怎麽可能會騎馬?就連他,都不太會騎馬呢。
他咬着唇角,默默看着對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很快,韓隊正也好似發現了石慕這裏的異樣,驅馬過來,關切地問道:“石姑娘不會騎馬?”
馬下纖瘦的女子屈身行了一禮,細聲答道:“是啊。”
韓隊正即刻喊了一個禁軍侍衛來:“你便和石姑娘同騎一駕吧,動作穩當些,照顧好石姑娘,也莫耽誤了殿下的行程。”
被指派來的侍衛領了命,扶着石慕先上了馬,教她牽緊了缰繩,自己也翻身上去,雙手環摟在前。
漓央在馬車裏擰起眉,看着兩人在馬背上緊貼在一起的身軀,好似心下架了一把火,炙烤得他渾身難受。放下車簾,狹窄的車廂更加昏暗,也似乎更憋悶了。
馬車開始向前行進,還未走了一刻,漓央便覺得自己要被這狹□□仄的車廂給悶死了,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讨厭坐馬車。
車簾被猛地撩起來,駕車的侍衛聽到車裏的殿下喊道:“停車!”
整個蜿蜒行進的隊伍,因為九皇子殿下這一句,全停了下來。前面領頭的韓隊正急忙折返回隊伍中央的馬車旁邊,恭敬地垂首作揖:“殿下有何吩咐?”
漓央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無異:“車裏太悶,出來透透氣。”
韓隊正試探問道:“那是否給您牽匹馬來?”
漓央略思索了片刻,回頭看到吊在隊尾,同騎一馬的那兩人,用力瞪了一眼。
這一眼,把坐在後面的侍衛吓了一身冷汗。能在皇宮裏伺候,哪一個不是眼睛活絡的主兒。被九皇子漓央這麽一瞪,那侍衛慌忙從馬上翻身下來,單膝跪在一旁。
漓央心底堵了半天的氣剛順了一點,就見石慕騎的那匹馬突然開始往前走,帶着馬背上的人搖搖晃晃,好像随時要落下來一般。
“把那匹馬拉住!”漓央的心一緊,話已經脫口而出。
就近的一幹侍衛連忙從馬背上跳下來,去拉那匹不受控制的馬。拉扯途中,馬背上的石慕不知怎麽就從上面跌了下來,好在身旁還有好些人,有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并沒有摔傷。
鬧劇謝幕,漓央眸色複雜地看了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石慕片刻,終于懊惱地開了尊口:“不會騎馬怎麽不說?”
他說完就意識到是自己不講理了,他也沒給她機會說,只是自作主張讓人塞了一匹馬給她,根本沒有管她到底會不會騎。
石慕微垂着頭,也不說話。
漓央忽覺得她現在這樣逆來順受的姿态,完全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女子。
他看不穿她,也不知道該拿這樣的她怎麽辦。
最終還是放軟了态度:“既然不會騎馬,還是上來吧。”
紗布覆面,只露出的那雙極漆黑的眼睛似乎輕輕彎了彎,石慕屈身:“謝過殿下。”随即,便從善如流地上了馬車。
漓央重新回到車內坐下,馬車繼續滾滾向前。
“殿下很為難吧?”狹小的車廂裏,坐在側面的人突然開口。
本就緊張的神經好似繃得更緊了,漓央攥緊了手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邊傳來了輕輕的笑聲:“殿下是聰明人,何必裝糊塗。”
漓央咬住了唇。
對方的語氣突然轉為冷淡:“殿下在躲着我嗎?”
漓央擡頭,對上了對方漆黑幽深的目光。那雙眼,像是深井裏的水,再不複昨日的盈盈,而是帶着似乎從地下引上來的沁冷溫度。
他躲開了石慕的視線,賭氣般說着:“你有什麽好躲的。”這話,倒似說給他自己聽的。
“我懂了。”
石慕低低的聲音,飄進他的耳中,好像含着沒有說出來的千言萬語,戛然止在一句——我懂了——這三個字裏。
兩日路程裏,漓央再沒有遭遇過那日車廂之事,石慕的一舉一動,都克制有節,謹遵禮制,倒像飽讀經綸史冊的讀書人。她這般,讓漓央覺得那句“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形容,正與她分外貼切。
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裏會送去讀書。兩日來,漓央也曾拿了他看的幾本策論來不動聲色試探她,幾番下來,石慕果真是個能識文斷字,頗有見解的女子。
這樣的發現讓漓央有些驚喜,轉念一想,又可惜她卑微的出身。這樣的才學見識,放在京城那些閨秀中,也是拔尖的才女。若她出身名門,何愁不名動京城,到時怕是京城裏的王公貴族都要争相求娶,獲得皇室的關注也不是難事,沒準父皇還會親口給她和哪位皇子賜婚……
天!漓央拍了拍自己的腦子,怎麽就又想到她的婚嫁了呢?自己怕是魔怔了。
短短兩日,一晃而過,漓央正驚奇,歸途竟這般短暫,他們的車駕已經抵了京。皇帝派來的禮官将赈災歸來的九皇子迎進京城,因着漓央還未離宮建府,也免了回府整理儀容觐見的事宜,禁軍衛隊直接進了皇城。
禮官前去常寧宮通禀皇帝,漓央先攜着石慕一并在宮門口下了馬車,先回雨霖宮東殿安頓。
消息像飛一樣,早就傳到了雨霖宮,安如眉與流蘇翹首在雨霖宮門口望着。三月未見,流蘇思兒心切,安如眉卻盼着漓央回來,能帶回她那個苦命女兒的消息。
這三個月來,安如眉日日都飽受煎熬。奶娘說她的女兒落入了賊窩,那等兇險地方,面對的又是兇殘的賊寇,想也知道,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安如眉既盼着漓央帶來消息,又怕他帶來消息。半個月前,漓央倒是随奏報給雨霖宮帶了一封家書,書上寫了他在渡州方圓百裏內,已經剿匪過半,十餘座賊窩裏,都未能尋得“姨妹”的消息,還剩數座匪寨未剿,只讓母妃靜候佳音。
安如眉看完漓央的信,心裏更是沒有着落。她存着希望,祈禱自己那苦命的女兒就在剩餘那幾座匪寨中,被尋回來,可又忐忑,萬一那些匪寨之中,都尋不見呢?萬一她的女兒,已經被那些毫無人性的賊匪殺了煮了吃了,連囫囵屍身都留不下……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流蘇眼睜睜看着這三個月,安如眉日漸消瘦,心疼不已,也急切地盼望着,漓兒能給安如眉帶來好消息。她天天在西殿偏廳裏禮拜神仙佛祖菩薩,就連經文都替安如眉抄寫了千遍。她想着,自己這樣的誠心,如果老天開眼,也必能讓娘娘如了願,早日找到公主的。
眼看漓央即将回宮,流蘇跟在安如眉身後,不時默念幾句“菩薩、神仙保佑”,等了約莫一刻的工夫,紅牆黃瓦的那一頭,就見漓央身後跟着一個衣着樸素蒙紗覆面的女子,和幾個宮人往雨霖宮這邊來了。
安如眉愣愣盯着漓央身後那女子,腳步也有些踉跄。她往前迎了幾步,那邊也漸漸行近。甫一照面,安如眉只能看見那張遮了幾乎整張臉上,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眼睛,雖還不大吃的準這是不是她的女兒,可是強烈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讓她的心髒像是要從胸膛裏蹦出來一般。
漓央見自己的母妃期盼地望着自己身後的石慕,心微微一沉,猝然生出濃烈的不忍。
母妃現在,一定很期盼,見到那個所謂的“姨妹”吧。可是,那個“姨妹”,已經死在那些匪賊之中了吧。從此之後,他是母妃唯一的兒子,他會疼惜她,維護她,尊重她,孝順她,他是大兆真正的皇子,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漓央轉身想要把石慕介紹給他的母妃,斷了她最後一絲念想。他回身,卻看到,此刻,石慕的眼睛裏盡是錯愕訝然,震驚地看着他的母妃。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漓央:不會騎馬你不早說?
木蘇:誰說我不會騎馬了?我最會騎♂那種不聽話天天想着搞事情專門尥蹶子的小可愛了!
小殿下你完蛋了
自個兒把大灰狼領回家來
等着哭吧
☆、第 14 章
在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長相和她如此相似的人?她……是誰?
漓央看不懂,那雙極黑極深的眸子裏,盛滿了濃重的疑惑。
是因為,突然面見了母妃,有些不自在嗎?
還沒等漓央開口,安如眉便開了口,語氣有些急迫,甚至帶着難以察覺的顫意:“這是……”
她指着站在漓央身後,僵直如木的女子,漆黑如琉璃玉珠的眸子裏掩飾不住期待的神色。
漓央微抿了唇,垂下眼,迅速收拾起多餘的不忍情緒,神色一如往日清霁:“這是石慕,她在渡州救過兒子的命。”
他說完,便看到他的母妃,眼神裏期待的眸光閃爍着,像是跳躍掙紮的燭火,慢慢熄滅了。
身側的流蘇急忙扶住了安如眉幾乎有些站立不穩的身體。她比安如眉還要心焦着急地問漓央:“木蘇呢?木蘇的消息呢?你尋到她了沒有?”她連禮數都顧不得。
漓央看不到,站在他身後的女子,因為聽到有人提及她的名字,猛地睜大了眼睛。
輕輕的嘆息聲中,漓央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好似含着無限內疚:“我沒有找到姨妹……”
木蘇皺眉。姨妹?是說她嗎?她怎麽不知道,自己有個未曾謀面的皇子姨表兄?
詫異的目光從雖然憔悴卻依舊高貴美麗的宮裝婦人身上轉過來,看着尊貴的皇子清瘦如竹的背影,一抹玩味的深意湧上眼底。
連謊都不會撒的小殿下,在隐瞞些什麽呢?
安如眉撐着流蘇的手,極力維持着,才沒有倒下去。沒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她心如死灰,再也無心過問無關閑事。
“扶我回去吧。”
流蘇掩飾不住失落,哀愁地望了漓央一眼,沒有說多餘的話,只道:“娘娘累了,石慕姑娘的事,殿下自行安排就好,我先扶着娘娘回西殿了。”
漓央目送兩人相攜攙扶着入了雨霖宮的宮門,咬了咬唇,折身對石慕說:“母妃她身子一向不好,你……不必介懷。”說完,他才反應過來,見鬼的,他為什麽要在意她是不是覺得在母妃這裏受了冷落?她又……不是他的什麽人。
“嗯。”她只是微微低着頭,垂着眼,收斂起眼中所有紛雜的情緒,淡淡應了一聲。
引着人進了以清雅冠絕六宮的雨霖宮,西殿那邊已經閉了殿門,兩個小宮女星兒月兒全被攔在殿外。雖然雨霖宮是六宮之一,但和其他宮殿明顯不同的是,雨霖宮中宮人極少,偌大的一座宮殿,使役的宮人,算上流蘇姑姑,也不過才五人。
見漓央進了宮門,站在西殿門口不知所措的兩個小宮女大喜過望,忙小跑着來漓央面前請了安。
“殿下您快去看看娘娘吧……娘娘她好像……”兩個小姐妹滿臉焦急,能言善道的星兒悄聲說,“好像哭了呢……”
兩人今早本在西殿內日常打掃,東殿的書棋從外面得了消息回來,說九殿下回宮了,娘娘便和流蘇姑姑忙出去迎了。可剛剛回來,娘娘的臉色卻蒼白慘淡。一進西殿,她倆就看見娘娘像是終于撐不住似的,眼中瞬間湧下淚來——跟着娘娘這麽多年,從未見她流過淚,這一下,把兩個小宮女吓壞了。流蘇姑姑見此情景,連忙讓兩人先出去,把殿門關上了。
聽到星兒這般說辭,漓央也是一愣。他到底是年紀小,雖然知自己這樣做的殘忍,但母親失去女兒這樣傷痛的心情,終究還是體會不深。
哀傷漫上眼睛,可漓央依舊強迫着自己狠下心。“母妃心情不好,你們先下去吧。等我去回禀父皇之後,再來看她。”
九殿下這般說,兩個小宮女也不好再說什麽,便結伴離去了。
“沒關系嗎?”身後的女子突然出聲。
漓央閉了閉眼,招來侯在西殿門口的宮婢:“詩琴。”
被喚的小宮女忙疾步過來,屈身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把石姑娘安頓在東殿空房,給她備水梳洗一番,再去太醫院尋童太醫來。”漓央有條不紊地安排着。
太醫院的童太醫專給後宮的妃嫔們調理身體,處理外傷,尤其是他調制的祛疤的藥膏,十分管用。七年前茹佳公主不慎被火爐灼燒了手臂,留下好大一片傷疤,用童太醫調制的煥顏膏抹了一段時間就好了,一點疤痕也沒有留下。
叫做詩琴的宮女應了諾:“石姑娘,請跟我來。”
木蘇跟上,她們離開之後,漓央進了西殿主室,由書棋伺候着換了觐見皇帝的皇子禮服,用青玉绶帶绾束了發,便往常寧宮去觐見天顏了。
宮女準備熱水的時候,木蘇獨自一人從東殿出來。西殿之後,一片茂林修竹,片片竹葉青翠欲滴,清幽雅苑,看着倒是個沁人心脾的好去處。
這就是他長大的地方嗎?略一思索,木蘇擡步,往西殿後園那邊去了。
西殿後的蒼蒼竹林中,鑿了一條石道将禦花園裏的鴻涵湖引了進來,石道不深,蜿蜒曲折環繞着整個雨霖宮,從西而入,從東面而出。竹林裏還圍攏起數餘處小石潭,潭上一叢叢碧圓的碗蓮葉挨簇,九月間還在花期,一朵朵小小的淡粉瑩白浮在清可見底的潭水中,裏面紅黃黑三色的小錦鯉悠然游弋,動靜相宜,分外清雅又頗有意趣。
看得出,這座宮殿裏的主人,倒是個品性超脫潇灑的妙人,只是,這樣的人,會因為什麽哭泣呢?
木蘇看似漫無目的,實則慢慢向西殿接近地漫步在西殿後的竹林間,又想起那一張和自己相似的臉,神思散亂。不可否認,她來這裏,其實,是藏了窺探西殿那位貴妃娘娘的心思的。只是她也深知,宮禁森嚴,如若被人看見了,這片竹林清淨地,也能略作搪塞之用。
已經接近了西殿的後殿,木蘇放輕了腳步,尋着幾間落鎖緊閉的偏房,而穿過幾折游廊,便能直抵西殿主人的卧房後窗下。
好奇最終還是戰勝了對宮禁的忌憚,木蘇悄無聲息地摸過去。原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有微弱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
“……娘娘,您別這樣……您一掉眼淚,我這心口就像被剜了一刀一樣……”帶着哭腔的女聲,怯懦的,又溫柔極了,在輕聲哄着。
木蘇極力貼着窗棂,才能聽得到。是剛剛在宮門口外,扶着貴妃娘娘的宮婢。
并沒有人回應她,貴妃娘娘只無聲掉着眼淚,直愣愣看着擺在偏角的神龛。
“您哭出來吧,不要忍着,哭出來就好過了……”流蘇卻被這樣的安如眉吓壞了,哀求一般,怕她憋壞了身子。她的娘娘,自小就是個心性要強有主見的,什麽都憋在心裏,什麽都不說,只一個人,撐着這偌大的雨霖宮,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護着她和漓兒的周全。
想到這裏,流蘇也不禁哀聲悲泣:“是流蘇對不起您……您打流蘇吧,罵流蘇吧!如果不是我當年被騙了把漓兒生下來,您也不必為保全我們母子,和小公主生生分離了……嗚……”她欠安如眉的,這一世,下一世,只怕生生世世,當牛做馬銜草結環,也還不完。
窗外的木蘇,好似因這短短幾句話裏的信息,完全驚愣得傻掉了。她僵硬地蹲在窗下,緊靠着冰冷的牆壁,心髒劇烈瘋狂鼓噪跳動着,幾乎要沖破滾熱的胸膛。
良久,才聽到裏面,淡淡的,卻又充滿絕望的話:“流蘇,你信嗎?這都是命。”
安如眉看着神龛前飄散開的袅袅香火,流着眼淚,唇角卻扯出一個破滅而絕望的慘笑。
“我安如眉,誠心供奉神靈十六年,原來,還沒有消了我的罪孽。呵,呵呵。”她笑,慘然滲人。
“流蘇,你說我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麽罰我?”
流蘇慌亂地抱緊了安如眉顫抖的身子,哭道:“娘娘沒錯,錯的是流蘇,是流蘇錯了……求求老天,開開眼,要罰,就罰流蘇吧,流蘇願意替娘娘受罰,就算這條命被老天爺收去,也是甘心的……”
她淚眼婆娑望着神龛裏供奉着的仙君神像,哭着哀求。
安如眉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淩厲,眼中帶着濃烈的恨意,猛地起身,朝偏角的神龛沖過去,一袖将香案上供奉的瓜果香火,連帶着無悲無喜的仙君神像,全部掃翻在地上。
“什麽神仙!”她怒極了,“若是真的有神仙,老天真的開眼,怎麽會讓我的孩子是石女!老天是瞎了眼!要懲罰,來懲罰我啊!”她崩潰地倒在地上,終于嗚咽哭出來,“為什麽……為什麽要折磨我的孩子……”
流蘇驚懼地看着地上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