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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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八豔

作者:爐煙雙

文案

透過茶青色的玻璃窗朝外看,天撲棱棱的像是要沉下來,已經五日了,良均還沒回來。

八豔覺得人人都不待見她,覺得她招人嫌,曹媽媽總不讓她上前院裏打茶圍,樓裏的鳳仙、金巧一幫子女人也不願同她說話,見着好差兒也從不叫她。

只有薛良均,人海中一眼便便見着她的好,可這點好,到頭來不知被誰消磨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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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文,謝絕考據!!】

內容标簽: 豪門世家 情有獨鐘 民國舊影

搜索關鍵字:主角:佟八豔,薛良均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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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漸漸變冷,大街上看不見人穿露胳膊露腿的旗袍,一個個的棉襖子都套上了。這一年走了快大半,還有幾個月又要過年了,這年頭戰事吃緊,過了今兒盼不到明兒,過一天算一天。

溫度一降,連天兒也黑的早了,後廳裏忙遭遭的,繁樂門裏做的幾乎都是晚上的生意,這會子前廳裏煙花巷柳的唱着,姑娘們都掙着,好賺些門面錢,打仗的年頭,說什麽都是假的,唯有大把大把的銀元抓在手裏才是實在的,免不得日本人來了,像她們這些暗門子裏的人,見不得天兒,要是再沒點錢傍身,怕是連西北風都喝不上。

後廳裏這會最正要的事,就是要生火燒水,前廳裏來來往往都得要茶水打點,這年頭時興花茶,什麽玫瑰,菊花,百合,饒是想得到的全能泡出來,可不要小看了這一桌一桌的茶水,在繁樂門裏的喝茶,可比不得外邊,這茶水裏喝的是享受,是消費,零零八八一裏一裏加起來也是一筆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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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還熱的人要命,這燒水的苦差事沒人做,往後天一冷就成了美差,坐在炕頭邊烤着火,買二兩瓜子磕着,水燒開了,瓜子殼往裏一填,毀屍滅跡,誰也不知道。後廳裏只管燒火泡水,送茶的有專門的小姑娘,長得要能過得去,到前廳裏沒準也能拉住個大款,賞個銀元,抵得上個把月的工錢了。

錦繡今兒做的就是燒水的美差,對着竈頭火光滿面,燒的人臉發燙發紅,橫豎打發時間,也不費腿力,安心的等前廳裏人送茶壺來接水。

“錦繡姐,燒了半晌的水了,要不咱倆換換?”穿堂裏一身着青藍布條的小姑娘,兩手裏提着大茶壺,往竈臺上重重一放,噓了口氣道。

錦繡眼都沒擡,拾了根木柴往火竈肚裏添了添,打着哈歪頭搭着,“又沒撈着好處,想打我的主意來了?沒門!”

小姑娘賠笑的臉被她一聲喝的僵住,翻了個白眼兒,埋汰道:“翠哥那樣的都能,我為什麽就不行!一幫沒眼力見兒的東西,白長着一張淨臉,有錢也不會使,活該挨千刀,被曹媽媽宰!”

“人家翠哥那樣的,嘴讨巧兒,要我是外邊的,也給她,不給你。”火勢漸漸熄了些,大鍋裏咕嚕咕嚕翻泡兒,白騰騰的熱氣直冒上天,錦繡揭鍋蓋兒,拿瓢兒就往壺裏沖水。

熱氣直沖沖的騰着,小蓮看不清錦繡的臉,嘴裏巴巴的吵着,“那你這輩子也得不了事兒,我好歹跟着我家姑娘,沒事兒也能端端水送送客,撈着點好也比你強!”

這句話說到錦繡痛處了,她甄小蓮是得了個正主兒,跟着樓裏的鳳仙姑娘,不愁吃不愁喝,差事兒也緊着她挑,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來諷刺錦繡,落得這樣的主兒,也不是她得願的,誰叫那佟八豔不争氣,嘴欠兒不讨好人,白白的讓她也跟着苦。氣不打一處來,甩手将瓢往熱鍋裏一扔,濺起水花,只聽得小蓮一聲尖叫,喊了句要死,兩人作勢便要打起來。

錦繡常跟着八豔,別的功夫沒學到,嘴皮子欠的功夫學的倒是一等二的好,掐着腰指着她罵:“你福氣,趕明兒遇到大款主子,要開包了,你知會我一聲,我買挂鞭挂在你屋外,好好的替你慶祝慶祝!你也甭謝我,一挂鞭的錢,我還是拿得起的,走好,不送!”

樓裏的姑娘要開包都有慶祝這一說兒,畢竟頭一回,就跟外邊大姑娘上花橋是一個意思,就是缛節少了些,明事是明事,大家夥兒心裏也都清楚,可誰會拿這樣的事在嘴皮子上講,何況小蓮現在還是個清白大姑娘呢,聽了自然漲紅了臉,拎起茶壺就跑。

錦繡拍拍手,冷笑了聲損樣兒,拾起瓢又往鍋裏添了水,瞧着光景,該回去看看了,那位常鬧事,惹出麻煩來還得是她受罪,叫了一旁的翠哥,讓她幫襯着點她,添些柴火,她去去就來。

上了西院裏二樓,都是繁樂門裏姑娘平常待的地方,今兒你當差,明兒她當差,按着表來,穩穩當當的,比官場裏排班的還順當。錦繡端了些茶水和點心,上了樓梯,大老遠就聽見屋裏哼哼的唱着,咿咿呀呀的,像是哝語,北平人聽不慣,跟鬼哭狼嚎似的。聽着聲音也知道是佟八豔在唱曲兒,樓裏就她一個姑蘇人,除了她也沒別的人會唱。

推開門,裏頭氤氤氲氲的,跟回了春似的暖和,錦繡兩手端着托盤,進屋用腳後跟往後一抵,門就關上了。進了明間,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唱的還挺歡的,“八姑娘,起來了。”樓裏的姑娘日子過得和外邊人不大一樣,白日裏作晚上睡覺,晚上又作白日裏一樣精神抖擻,這晚上的吃食就相當于早點。

“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沒的八姑娘八姑娘的叫,跟窮苦人家沒人要的似的,我姓佟,老家祖上也是……”

“我曉得了,老家祖上做過官的,說了八百遍了,我記下了八……佟姑娘,快來吃點兒東西。”記着點好,天天嘴上挂着,做過官又怎地,還不是照樣在這繁樂門裏窩攢着接客?好漢還不提當年勇,誰知到底有沒有那回事呢?

佟八豔對着鏡子,用帕子掩了掩鼻尖的脂粉,回過身來,扭着腰肢兒往外間來,大冷天兒裏,依舊穿着露胳膊露腿的旗袍,身子不瘦稍豐腴了點,燙着時下最時興的波浪梨花卷,臉是标準的鵝蛋兒臉,抹了一層一層的脂粉,透着些許的病态白,許是屋裏光線暗的緣故,也許是終日不見天的緣故,白皙的一張臉在黑暗裏有些瘆人。

彎着腰,捏着指尖揭開杯蓋兒,又猛的合上,青花瓷杯盞瓷器碰撞的聲音,尖銳刺耳,“整日裏都是這些東西,沒病的人也要吃出病來了。”錦繡不回答她的話,她心裏清楚的很,照顧佟八豔本就是比燒水還苦的差,這會子要是再接她的話,一準兒沒完沒了,非把你定的死死的才罷休。

“今兒前廳裏來了多少人?”八豔坐在桌旁,一面問一面拿起托盤兒裏的核桃剝着,腥紅的長指甲剝的游刃有餘。

“我今兒沒去前廳,不曉得多少人。”

狠勁剝着核桃,刺啦一滑手,刺兒順着食指劃拉下來,一道紅口子沁出血來,狠狠道:“一準兒又是受人欺負了,我平日裏怎麽教你的,待在這種地方,要眼觀鼻鼻觀心,尤其是前廳裏,時時刻刻都不能懈怠了,哪天被人一腳踹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錦繡連忙拿帕子捂住她的手指,就算到了這地步也不同她搭話,八豔瞥了一眼窗外,縮了縮手,不顧手上的刺痛,起身自顧自道:“算了,咱們也去會會。”

錦繡終于忍不住了,“姑娘,曹媽媽特意吩咐了,今兒有大客,不叫你出去胡鬧。”

“胡鬧?我幾時胡鬧了,我哪句話說的不是對的,你們畏畏縮縮的,葫蘆裏悶着藥,搗爛了也不願揭開,我最惡心你們這些腌臜的人,有了大客,你們藏着掖着的作什麽?怕我吃了他?那也要看我胃口多大,平日裏我也沒少想着你們,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就要把我撂下了,今兒我非要出去不可!”

瞧,一句話,她能頂上十幾句來,再接下去,房頂兒都能給你掀了,真不知曹媽媽怎麽能忍受得了将她放在繁樂門裏,要是她,早就踢了出去自生自滅了。

錦繡知道攔不住她,也沒打算攔,橫豎樓裏的誰不知道她的脾氣,她要是能勸住了攔下了,那才叫不正常呢。

果然佟八豔捏着手帕,晃着手裏的玉镯子出了門,俨然一派自鳴得意,誰都奈何不了她的模樣。錦繡撇着嘴,愣怔了會兒,端着托盤出了西院,又往後廳燒火去了,總歸這把火燒不到前廳,更燒不到她身上,她還費什麽勁?這日子過一天就是賺一天。

出了屋,涼氣飕飕,才知這是幾月天,望着天上挂着的月牙兒,才知是月初。日子過得倒真像是陰曹裏的鬼畜一般的了。月色再撩人,八豔也沒心思去觀賞,抖抖索索的聳了聳肩,心裏直怪道錦繡沒拿坎肩兒出來給她披上,掩着嘴打了個哈欠,到底還是晚上,該好好的踏踏實實睡在被窩裏做好夢,倒過來十幾年也還沒适應。

越走前廳的動靜越大,也越發亮堂起來,八豔擡手抹了抹剛梳好的發型,正了正身上的旗袍,對着黑暗裏的冷門子氣兒勾唇一笑,沒人見着,若是有人見着了,定是要傾倒旗袍裙下的。俨然換了個人似的,滿身風情萬種,扭着腰肢從側門裏鑽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八豔》,正文部分已經完結,文章很短,大概六萬多,是個悲劇,不喜歡悲劇的可愛們可以撤了~

另外排雷,女主是個妓/女,不要指望她有什麽大出息,大頭腦了。汗,講的有點多,就降~

☆、02

踏進前廳裏,轉過環廊,各個出入口都有專門的人把手,外頭是小厮,裏頭是丫鬟,一層一層的,圍的跟皇宮紫禁城似的。不過像八豔這樣的熟面孔,衆人自然都認得,何況樓裏的人,人手一把通行證,防的也是外邊的人。不得不說,曹媽媽別的本事不行,這看家撈錢的本事堪比紫禁城裏的那位了。

繞了七八彎兒,終于進了裏間,鎂光燈黃一裏藍一裏的照着,彼此看不真切彼此的臉,朦朦胧胧的。這洋玩意兒的燈就是好,情趣味一馬就增了上來。

佟八豔以前也有過打算,自己進了這行,再出來就不容易了,索性不如一行做到底,臨老也開個窯子,騙騙小姑娘,自己不愁吃喝,還能順道兒打發時間,不然,這寥寥長夜該怎麽過呢。

順順當當推開大門,裏頭關的嚴嚴實實的,衆人沉醉溫柔鄉,哪管得了旁人。繁樂門開了十幾年,是北平戰亂後頭一家開張的堂名,八豔不得不承認曹媽媽很有頭腦,這些年來,能在北平城裏站住腳跟,靠的不只是錢,更多的是頭腦。瞧這一大屋子的人,不知是她費了多少工夫弄來的,還是說是騙來的,總之都不重要了,現如今她們不都活的有滋有味,有聲有色的麽?

迎着笑臉上前,兜兜轉轉朝東角上走去,一襲丹青暈牡丹的低領旗袍,裙邊衩開到了大腿上,露出一對白花花的長腿,不要說男人了,單是八豔瞧着也要心神蕩漾的。這位就是繁樂門的頭牌鳳仙了,那小蓮就是她底下的侍奉丫頭,也怪不得人家趾高氣昂的,有姿色有本錢,誰不圍着她轉呢。

打着手帕掩嘴,一手撐着腰,江南姑蘇人,楊柳細腰婉約柔弱,大抵說的就是八豔這樣的江南美人兒。湊近鳳仙的桌旁,不客氣的坐在她身旁,正好對着她的客人,抿着嘴對上男人一笑,心都要軟了。這是壞規矩的事兒,一桌一客一姑娘,誰也礙不着誰,各憑本事。可八豔不管,聽說今兒來了大客,她一料,那肯定是在鳳仙這桌無疑了,抱不走大佛,揩層皮也是好的。

眼光對上旁邊的鳳仙,拖着笑音,“鳳仙姐,你今兒可真是好看,比往日看年輕了不少,乍一看一點兒也不像過了三十的人兒,回頭你一定要教教我,瞧我這二十五的光華,看着都比你老了幾歲呢。”她一面說,一面拿帕子的手摸着自己的臉做惋惜狀。

過了三十?那是三十幾,三十一,三十二?還是三十八?那可差遠了,果然對面的男人嘴角一抽搐,無意間在鳳仙的臉上打量了幾眼,男人都是這樣,哪怕自己老了也要找個年輕的。鳳仙察覺到,只覺後脊梁骨被冷風吹似的,一通氣兒不能發,她今兒扮的是溫柔賢惠的式,只能牽強起嘴角幹笑着,捏着帕子掩嘴,“八豔妹妹說哪裏話呢,陳先生是我的常客,我什麽脾性什麽歲數,他能不知道麽?陳先生,你說是與不是?”

陳先生聽見鳳仙的軟語,手裏又牽着溫潤玉手,魂早不知抛到哪裏去了,直點頭說是,是,鳳仙心裏自然高興。樓裏的哪個不知道,她八豔就是個不受待見的人,誰遇着了都惹得一身騷,她早跟曹媽媽說了要趕她離開,可曹媽媽說進了這行出去了能幹什麽,何況她又是唯一一個南方的,留着以後準有好處。現如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來了。

常客?那今兒的大客不是他?八豔瞧着那一副色心諾諾的模樣,她也早該想到,寒暄了幾句便要離開,随手伸進陳先生的口袋裏,摸出幾個銀元來,噗嗤大笑道:“我一瞧陳先生就是個重情義的人,哪裏就能嫌棄姐姐呢?得,你們聊着,我先走了。”

鳳仙只恨得牙癢癢,她費了半天的口舌,還沒撈着好處,到叫她捷足先登了,心裏罵了句賤人,忿忿的。

八豔饒身到了旁桌,站在金巧的椅子背後面,也不坐下,扶着她的肩,錘搡着,朝前一看,笑道:“巧姐可真是巧了,”手上搭着她的辮子,一握住,喲了一聲,四下裏都朝着她望,她倒一點不在意,驚訝道:“巧姐,你這頭發真是越來越稀了,陪人是要緊,可這身子更要緊啊,明兒個就趕緊叫曹媽媽給你買些枸杞子紅棗什麽的泡泡水喝下去,好好補補,別在喝這些花花綠綠的了,人的精氣神都熬幹了。”

金巧的性子急,不像鳳仙好說話,兩人來來往往喜歡打啞謎,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自個兒。金巧騰地站起來,憤恨的打掉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罵道:“誰叫你多管閑事,平日裏還不夠讨人嫌的?要揩油上別處去,要是搶了我金巧的客人,我跟你沒完!”

屋子裏燈暗,樂器聲吹着,這一桌的小麻煩,一旁人只當看熱鬧,八豔也不惱,把帕子扣在镯子裏,笑嘻嘻道:“巧姐今兒吃了□□啦,脾氣大的吓人勒,我好意提醒你,你還不領情,只當什麽寶呢?”說着又轉臉朝着桌旁的男人道:“王先生,你的底細我可都知道,銀行裏欠了一大筆款子,這會子還來充什麽闊大爺。巧姐姐,你可要擦亮眼了,不要賠了夫人還倒貼兵勒,呵呵。”一面說着南方口音,一面笑的合不攏嘴,拿起桌旁的團扇掩嘴,笑的花枝一樣。

金巧徹底來了氣了,拾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往地下擲,“日你媽媽的!”摔手就走。

八豔知道這樓裏的人都不待見她,可那也不打緊,她好過了就行,這年頭,外頭的都顧不上了,誰還同一個不相幹的人置氣?旁人都是一對一對的,就她一個人單着,人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別人。像是河湖裏的魚,穿到這頭,再到那頭,随性自在。

迎面撞上一個人,一擡頭,八豔愣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喲,這不是甄小蓮麽?你主子那頭呢。”朝前走了兩步,又趨身回來,托起她的手,笑盈盈道:“小蓮,你這手指甲真好看,鮮紅鮮紅的。”一面說一面又擡手捋她的頭發,“現在都時興燙卷發了,瞧我的,趕明兒我帶了你去。”

小蓮一聽,駭得彎腰就要跪下,八豔一把抓住她,依舊笑嘻嘻的,“這是幹什麽?現在不都是時興握手擁抱麽?還整着這一套子老迂腐作甚?快起來。”八豔口裏客客氣氣的,似乎全都是真誠,可小蓮聽得出來,樓裏有規矩,凡是姑娘們随身伺候的丫鬟,着裝需一致,更不要說塗什麽紅指甲,燙卷發了,要是給曹媽媽知道了,定是要趕出去的,誰不知曹媽媽在規制上一點容不得情,要是被趕出去了,她還要不要活了。

“佟姑娘,奴婢有奴婢的規矩,哪能勞煩您呢。”

“好一個奴婢有奴婢的規矩,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我今早在後廳裏看見的可不是這樣的嘞?”她哦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道:“對了,我今兒聽錦繡說喜歡吃桂花糕,我一料想,這整個樓裏就屬你手藝最好,你就當賣我個人情,親自給她做一碟,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八豔是在給她臺階下,什麽桂花糕,什麽手藝好,她哪裏會這些。無非就是要她給錦繡低頭,縱是知道她的把戲,也不能發作出來,賠着腰笑道:“佟姑娘說哪裏的話呢,錦繡姐要是想吃,我随時就做給她吃,您放寬心好了。”

八豔彎彎唇,沒搭她的話,搖着團扇扭腰就走,留給小蓮一個風情多姿的身影。

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不能占這她一點兒便宜,更不要說欺負她了,她能提手給你一刀,完了還非說你偏要往她刀上靠,你心裏再是氣不過,也無可奈何。這樣的人,你拿不住她,只能躲得遠遠地。

一樓裏大桌擺了一桌又一桌,來來往往的客人丫鬟小厮,連走條道兒都嫌擠得慌,可二樓上就不一樣了,聲音沒那麽嘈雜,擺上一桌在栅欄旁望着,底下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能瞧得清清楚楚。可樓上也不是誰都能上去的,到了後半夜,樓上的人可就多了,上了樓不放點血,不是枉走一遭麽?

今兒又有些不同,正二樓上,一桌坐着一人,後面排了一排,從前大門進來的一眼就能見着,任誰都知道這才是今兒的主兒,可八豔是從偏門進來的,偏偏只她一人沒看見。

轉了好大一圈,終于望見樓上的人,第一眼望過去,八豔只覺得像是一塊和田玉似的,心裏踏踏實實的,浮躁了半晌的心都能定下來,八豔沒念過書,不知道該用什麽辭藻來修飾他,別人見着男人嘴裏都說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英俊潇灑的,可八豔心裏覺得都用不上,不是那種感覺。不覺愣愣然仰着頭多看了兩眼,正巧撞上那人也在看她,不知是才看見她,還是偷偷瞧了許久的,八豔心裏小小竊喜一番,颔首對着那人一彎嘴角,傾國傾城。

☆、03

八豔心裏清楚的很,樓上的人,哪裏就能輕易的撲上去呢,這種人都是親自挑選了送上去的,縱是知道了他是今兒的主,她也沒什麽轍,只好轉身離開。

樓上的男人,嘴角一抿,似笑非笑,坐在上位一言不發,皮膚有些坳黑,也許是常年打仗的緣故,看上去精煉卻是個儒雅的人,彎唇一笑俨然翩翩公子的模樣,道:“倒真是個有趣兒的人。”

旁邊的曹媽媽聽見他說話,心裏一驚。半晌了一句話不說的人,這會居然笑了,心裏也放下來,再待着她真的要以為這面前的薛大少要提槍給她一下子,讪讪然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底下一衆姑娘們,自然以為他是看上了哪個姑娘,幽幽道:“大少,鳳仙姑娘溫柔讨喜,要不我叫她上來陪您喝茶?”

薛良均搖了搖頭,依舊朝下面望着八豔的身影。曹媽媽以為自己叫錯人了,又指着金巧道:“金巧姑娘性子急,我怕她沖撞了您。”

“不是她。”說着自己擡手朝着西北方向指着,“是這個。”

曹媽媽順着他的手望過去,心裏一驚,煞煞的,“大少,那只是個丫鬟,叫小蓮,沒接過客。”

“旁邊的。”

曹媽媽手心裏滿是冷汗,怎麽指了三四個還是不對呢?急的她後背裏沁的都是汗珠子,擡眼望向小蓮身旁的人,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那不是佟八豔麽?她怎麽出來了?

“大少指的可是佟八豔?”這下可壞了事了,八豔平時嘴巴上不饒人,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可今兒不一樣,要是沖撞了薛大少,是要挨槍子兒的!

“八豔?她的真名麽?跟人兒一樣特別,就叫她來吧。”

曹媽媽無奈,只能硬着頭皮下樓去叫八豔,誰叫人薛大少單單瞧上她呢,她要是敢說一句,不等他火發到八豔頭上,就先燒到她身上了。

約摸一刻鐘,八豔随着曹媽媽上樓,心裏暗自想着,來人竟是北平城裏的督軍,早前就聽人說過北平城裏來了新督軍,但也一直沒機會瞧見,原來督軍也會逛窯子?

這廂想着,人已然到了面前,近距離的看了,比剛才在樓下望着自是不一樣,遠看還以為是個多情的主,這近看,薄唇緊緊抿着,撐身打量她,八豔以前聽人說過,嘴皮子薄的人最無情。她再想什麽呢?有情怎地,無情又怎地,他是軍官,她是窯子裏的,談到這份兒上,不應該。

見着八豔只幹站着不說話,曹媽媽心裏急的跟什麽似的,趕緊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笑道:“快,發什麽愣呢?趕緊給大少請安。”

八豔連忙要彎身,頭頂上傳來好聽的聲音,帶着溫柔笑意,“這年頭不時興磕頭揖禮的,你就坐下吧。”八豔聽了心裏舒坦了不少,以前見了人都喜歡磕頭,她就心裏惱的緊,看來這兒有個跟她一樣的人。對上他的眸子,咧了嘴明亮笑着,八豔最受人歡迎的就屬這笑了,笑的坦坦蕩蕩,一汪清泉洗禮過似的。八豔也愛笑,不管是好臉的還是惡沖沖的,她都能笑着臉對他。許是風塵裏打滾慣了的,不笑臉迎人怎麽混的下去呢?

薛良均好像看得上的也就是她的笑臉,剛才在底下他就看見她了,走路生風,不像旁人似的的扭捏姿态,見着人就笑,卻不親切,同鳳仙同金巧,還有剛剛的小丫鬟,她說話自有一套,能叫人氣死也悶不出話來,依舊還同你笑嘻嘻的,這樣的人,着實有趣。

曹媽媽見兩人都坐下了,心裏一會意,叫着旁邊的人都退下了,一桌上只留她二人。

“姑娘叫八豔?”

“我叫佟八豔。”八豔不喜歡別人叫她時忘了帶她的姓兒,故意重複了一遍,佟這姓起的好,古時候宮裏還有叫佟佳皇後佟佳貴妃的,聽起來就顯得尊貴,像是正派人家的姓,八豔又說自家祖上做過官,自然是格外在意她這個姓。不過姓什麽又有什麽不一樣呢,人都蹚進來了,還管姓皇姓帝的,有什麽用呢?也只她自己心裏給自己擡高罷了。

薛良均聽她的口氣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卻依舊八豔的叫着,似乎格外喜歡這個名字,笑道:“八豔聽口音,不像是北方人?”北方人說話直開了腸子說,南方人就不一樣了,突突地像是踩在棉花上,軟趴趴的。

“我是姑蘇人,不是北方的。”話說八豔一個人從大老遠的姑蘇,渡山渡水的跑來北平做暗娼,若不是遭遇了什麽,說出去誰會信呢?

薛良均心中自然意會,暗門子裏的那些勾當,古往今來的多了去了,無非是些人販子,何況現在又不是太平時日裏,倒也不稀奇。可這真真确确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裏,他心裏還是有些憐惜的,男人憐惜美人,再正常不過。

半晌無話,薛良均只顧喝茶,瞧着底下人的百态叢生,似乎也別有一番趣頭。可八豔有些不耐煩了,茶水點心,她看見了簡直要惡心,叫她來難道就這麽幹坐着喝茶麽?

瞥眼悄悄打量他,斂着氣兒,八豔看了他好一會兒,先前還是悄悄地,後來就成了明目張膽,就這麽定定注視他。薛良均雙眼朝着樓下,八豔目光朝着他。旁人見了他,不是阿谀奉承就是畏首畏尾,可八豔不一樣,她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他能一槍崩了她麽?也總還不至于因為她鬧出這麽大的事端來。巴承他?他未必就能給她很多銀元,越是這樣的高官,一言一行都有人瞧着,你撈不着好處,還不如傍一個大款來的快。難不成他還會娶她?八豔自己都覺得好笑。

這一好笑,她竟笑出了聲。咯咯的,像是小孩子得了糖葫蘆似的高興。薛良均聽見聲音回頭觑她,看她花枝一樣笑,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一言不發望着她,打算聽她先說話解釋。

八豔哪裏是受人牽制的主,不說話,唱還不行麽?

「 金陵秦淮好風光琵琶聲聲桃花醉人八豔才名平分秋色羅袖婉轉教君恣意憐 玉京道人落筆通古今 一壺酒 一竿身侬不知腸斷多少淚腸斷多少淚 」

标準的吳侬軟語,唱的心都要汪成水了,吳語喜把‘不’讀成‘被’音,‘玉’讀成‘又’音,他是有些驚豔的,在北方待慣了,難得聽得南方的戲腔,總說溫柔鄉溫柔鄉,誰不喜醉在溫柔鄉裏,美人懷裏呢!江南自古多才子,金陵城,秦淮河,玉京道人……的确是好去處啊。

一曲《玉京道人》唱罷,心神蕩漾,八豔許久沒開過腔了,平日裏對着那些粗人,哪裏知道秦淮河的好呢,可今兒瞧了薛良均半晌,她突然覺得他就像那戲文裏的儒雅小生,風流俊俏,想着便就唱了出來,倒要看看他真的是與不是。

薛良均回味過來,漾着嘴朝她笑,“八豔,原是秦淮的八豔,既是八豔,又為何獨獨選了卞玉京一人?”薛良均自幼生長在北邊,讀書時候曾有一段時間癡迷南方的溫潤多情,這秦淮八豔都是□□,卻各自才情名滿,衆人都愛吟柳如是陳圓圓之類名氣較大的,倒是卞玉京不常提起。

八豔八豔的叫着,她倒分不清他在叫誰,“卞玉京麽?我覺得她的名字好聽而已,有才氣,姓也好。”八豔沒什麽學問,也沒什麽才情,她只覺卞玉京三個字一看就像是大家閨秀,可她到底忘了,秦淮八豔,本就不是什麽大家閨秀,說到底她也不過粗人一個罷了。

乍是聽見了這樣的解釋,薛良均也不免覺得好笑,她倒是直來直往,不繞圈子,“你既是姑蘇人氏,這些風流債事也沒聽過麽?”

“我九歲時就來北平了,沒人跟我說過,這還是小時候跟人學唱過,時間久了,有些也不記得了。”

這話一聽就叫人凄涼,九歲的小姑娘懂什麽呢?就被人賣到窯子裏來,這性子也是就這樣養出來的麽?到了這種地方,免不得要受好些苦,皮肉苦肯定是少不了的,那心裏有苦麽?

“你心裏面覺得苦麽?”他想也沒想,就問出來了,一個老對着人笑臉相迎的人,心裏會苦麽?

八豔覺得驚訝,輕問了聲什麽,一個高高在上的督軍問她這些事做什麽?倒真是奇怪的人!

“我說你這些年來的遭遇,覺得苦麽?”八豔以為自己聽錯了,可薛亮均又問了一句。

八豔想了一下,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剛來的那會,人小膽子也小,見着什麽都怕,也不奇怪,後來漸漸大了,什麽事也都習以為常漸漸上手了,日子過得麻木,不愁吃喝,不愁溫暖,應該是不苦的,她搖了搖頭,“怎麽樣算是苦呢?要說現在,我手裏要是沒有一百個大洋,應該就算是苦。”

一百個大洋,夠買好幾個宅子,還能開好幾家酒樓了,她這苦的概念,旁人倒真不能理解,至少薛良均是不理解,他以為她在變相的朝他要錢,心裏一笑,從懷裏掏出二十塊大洋來,往桌上一擲。

八豔自然高興,哪管他怎麽突然掏錢出來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子看,二十塊大洋,她賺一個月也不一定能賺夠。

薛良均瞧着她發光的眼神,心裏敞亮不少,這就是拿錢買樂子麽?真是個貪財的人!

二十塊大洋,八豔沒曾想他能掏出來,只唱了一只曲兒,說了幾句話,這錢來的也太快了。之于薛良均而言,他不過憐惜她罷了。可旁人眼裏,倒有那麽一絲一擲千金只為美人笑的意味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玉京道人》的詞,是借鑒了唐後主的詞自創的,腦洞來自娘娘的秦淮八豔,很好聽,聽得是群像那一版的。

☆、04

後半夜裏,人漸漸消散了,晚風刺骨,這天說冷就冷,沒有一點防備。

薛良均甩下二十塊大洋就走了,按樓裏的規矩,這二十塊的大洋,八豔只能落着八塊,剩下的就全都進了曹媽媽的口袋,曹媽媽心裏樂開了花,屁颠兒的跟着八豔,好一說歹一說,無非是些拍馬屁的話,這些話八豔每天不知要聽多少遍。

周旋了大半天,本以為薛良均今夜要留下,沒曾想還有付了賬就走的好事,八豔心裏倒有些小小的失落,不是為着他的錢,倒是像她這麽個美人兒,天也聊了,歌也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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