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她不想要人連名帶姓的記住她
的憤怒,偏要伸手捏着她的臉,笑道:“你現在是我老婆了,怎麽?本大督軍摸不得麽?”邊說邊又使了勁。
她氣的發狂,沖着他叫:“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叫了良時來,你是故意的!”她臉上的紅疹子還沒褪去,青筋爆起,似乎更嚴重了。
他不想和她吵,依舊耐着性子柔聲安慰道:“這樣不好麽,你是北平的督軍夫人了,你要多少大洋都行,底下人盡你使喚,沒人管你。”
“你就沒有所圖麽!我才不相信你會這麽好心,你娶我無非就是為了打壓良時,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八豔生氣起來像是一只狗,一只忘恩負義的狗,瘋起來誰都咬。
“随你怎麽想,你佟八豔現在是我薛良均的老婆了,這一點再也改不了了。”
“你到底看上我什麽,北平城裏要什麽樣的大家閨秀沒有,那繁樂門裏各色的女人盡着你挑,你非要懸着我做什麽!”八豔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這樣一個見不得天兒的人,他就非要将她扯出來煎着熬?
薛良均聽出她話裏的言外之意,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不代表她不在乎,皺着眉寒聲問:“你就非要那麽作賤自己?”
她忽然笑了,冷哼一聲道:“作賤?是別人作賤我,我愛我自己還來不及。”
這話聽着就讓人心疼,說到底他對她了解多少呢?除了她叫佟八豔,好像已經沒有了。那些年月裏,她到底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他不得而知。
八豔看着突然嚴肅下來的薛良均,心裏怵怵的,她還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到底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督軍,陪着她發牢騷這麽久已經是很遷就她了,這麽多年風塵裏沉浮,這點眼力見兒她還是有的。
“你走吧,我頭暈。”她突然躺下去,把被子蒙在頭上,背朝裏。
薛良均也沒做聲,看了她良久,之後八豔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
她又從被子裏出來,就那麽直挺挺的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那吊燈是蓮花狀的,呈散落形挂下來一排排水晶,八豔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奢侈的燈,在繁樂門裏十幾年,用的也一直是煤油燈。
灰蒙蒙的那一小方地方,她待了十幾年。至于是十幾年,她也記不清了。
她忽然想起良時來,他這會在想什麽呢?他會懷疑她的身份麽,要是知道八豔再也回不來了,他會來找她麽?
她還在奢望他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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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她也不敢惹薛良均,處處被打壓的良時,他敢麽?
怎麽事情發展成這樣了呢,她滿心的委屈,還有懊惱,當初和良時跑了該有多好,要什麽賣身契,現在倒好,落進狼窩裏,被一只狼死死拽着,她心裏害怕的要死!
翻了個身,朝裏側躺着,淚水從眼梢裏滔滔流進鬓發裏。借着還沒清醒的酒意,昏昏然又睡過去了。
☆、15
世道不太平,接二連三的戰事,爆炸籠罩着整個北方。平遙康寧堡的一條鐵路,運輸着洋人的藥材,不知怎的半路突然爆炸了,洋人哪裏肯罷休,糾紛一直鬧到了北平。
薛良均是北平的土皇帝,坐享其成的事兒幹多了,爛攤子他也還是得要收拾的。
八豔倒是高興,看不到薛良均自是是好的。在屋裏歇息了三四天,身上的紅疹子都褪去了。
一大早,起了大霧,八豔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等着太陽慢慢升起來。以前就很羨慕這樣安逸的生活,可過了三四日,卻又覺得乏味無聊的很。
鳳溪是她房裏的丫鬟,整日整夜跟着她屁股後面,生怕她跑了一樣,她知道,一定是薛良均派來監視她的!
她眯了眯眼,雙手枕在頭底下,打哈哈問着:“鳳溪,你說薛良均他有多少錢?”
鳳溪一怔,心裏瞧不上八豔,一個妓院裏出來的人,能指望她有什麽出息,畢恭畢敬答道:“大少是北平大督軍,這整個北平自然都是大少的。”
八豔想了一下,說了句也是,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
“夫人,你不能出去,大少……”
“薛良均說過不讓我出去?”她小心翼翼的問着。
鳳溪頓了頓,大少自是沒有親口說過不讓她出府,可這不是明擺着的麽,為難的勸着她:“夫人,你看外面世道那麽亂,咱們就呆在府裏不好麽?”
這麽一說,就是沒有不許她出去了。
八豔站起來,徑直往屋裏頭準備換衣服,也不回頭,伸手示意着:“有什麽的,整個北平不都是薛良均的,我是她老婆,我有什麽好怕的。”
一會兒功夫,八豔就出現在了大街上,穿了一身紅暗綠的枝紋旗袍,帶着一頂小氈帽,上面還夾着一束黑幹花,帶着蕾絲手套。真是身份變了,連穿衣服的樣式都變了,可不變的還是那點花哨豔麗的風格。
八豔站在大街上,鶴立雞群一樣招人注意。八豔有一樣好處,就是沒心沒肺,她不管別人死活,自己快活是正經。
大搖大擺的進了醉仙坊,醉仙坊名字聽起來像是妓院,可人家确是正正經經的賭坊。門口大牆上貼着兩張禁止賭博,裏面賭的熱火朝天。
八豔以前就想進去賭兩把,可舍不得錢,要是賭贏了,這輩子也不用愁,沒準還能離開繁樂門。現在倒好,不費一點勁就全都實現了。
八豔進去了就再沒出來,賭能使人上瘾,更能使人發瘋,八豔這樣沒有自制力的人,哪樣都占了。
天快黑了,賭場要關門,八豔是被趕出來的。
她欠了一千大洋。
這下子怎麽辦呢,她本來想着是照着一百塊大洋輸的,現在倒好,輸了一千,回去薛良均會不會一槍打死她。她簽了字據,讓人去督軍府要錢,這下她好像有了不回去的理由了,她這樣的禍害,她就不相信薛良均還會要她!
迎面撞上一個人,倒不是湊巧,是故意的。八豔一擡頭,發現竟是錦繡。
八豔欣喜的看見熟人,叫道:“錦繡,這麽晚了,你怎麽出來了?”
錦繡左右打量着,高興道:“我老遠瞧着,還以為看錯了,你現在真好看,看來大督軍真是會疼人,你找着好道兒了。”
八豔覺得沒什麽可解釋的,對錦繡說了她輸掉了薛良均一千大洋,錦繡吓得半死,趕忙回頭要離開,八豔下死勁地拽住她不讓她走。
“錦繡,你得幫我,我現在該怎麽辦?”
錦繡劈臉罵她,“該怎麽辦?你輸錢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呢,我能怎麽樣,你回去求求大少,沒準他一高興就替你還了!”
“你簡直是在放屁。一千大洋呢,我怕督軍府都要押出去。”
“那怎麽樣,你還能不回去?”
錦繡話剛落音,前面汽車大車燈耀眼的照着,八豔回過頭來,刺的擡手遮眼,定睛一看,這不是薛良均麽!
現在逃也逃不了了,連忙碌的薛良均也來了,要債的肯定是追到門口了,否則他也不會親自來收拾她。
默默然上了車,連錦繡也被她拽上了車,汽車浩蕩蕩開回了督軍府。回了屋子,她一句話也不說,就站在臺階下,等着他發落,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犯了錯。
薛良均晾了她一路,在前面走着,突然回頭看見她站在臺階下,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平日裏看見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如今一副鬥敗的母雞,他嗤的一聲笑了,“你倒是知道自己做錯了,說吧,錯在哪兒了?”
八豔沒看見他咧嘴笑的模樣,只聽見頭頂上嚴肅的聲音,以為他生氣了,懦聲道:“我不該出去賭錢,還輸了那麽多錢……”她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幹脆不說了。
一擡頭,撞進薛良均似笑非笑的眸子裏,她突然覺得,事情好像也沒有那麽嚴重。
輸不輸錢,對于薛良均來說,都不算什麽,女人天生愛鬧,鬧一鬧也無妨,他有能力就擔着,沒能力的就再說。他伸出手,八豔愣了好一會,才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心裏,蕾絲網的手套磨在手心裏,細細癢癢的。
八豔呆呆的被他牽進了屋,心裏怯怯的,她還是不大相信薛良均就這樣放過她了,那可是一千塊大洋。她承認她是故意的,作死的跑去輸了一千塊大洋,想着能讓薛良均不要她,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麽一回事。
八豔試探的問他:“良均,醉仙坊裏的那些……”
“都已經解決了,以後要是再想賭錢,不必跑到外面去,現世裏不太平,趕明兒叫幾個家裏陪你。”
事情發展的和她想的不一樣,八豔喪了氣,覺得自己有些虧,一千大洋,白白的就進了別人的口袋,她簡直要怄死,反過來倒說他的不是,沖口道:“你怎麽能把一千塊大洋全都給了呢!”
“不給怎麽辦,誰叫你簽了大名。”
“我簽的名,那叫他們來找我好了,反正我不怕死!”她倒是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生生死死的随口就說。
“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啊,你是我老婆,你死了,難不成叫我鳏居?”
女人死了丈夫那叫守寡,男人死了老婆叫鳏居。八豔竟不知薛良均這般深情,她心裏好像有些愧疚。恨來恨去,只能恨自己,弄了這麽一出,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意思,可失去到底是米還是大洋?好像又都不是。
錦繡站在一旁,怔然看着發生的一切,誰說薛大督軍殺人不眨眼的,她瞧着人家對八豔還是很好的,真不知八豔是走了哪輩子的運了,遇上了個這麽好的人,真叫人羨慕。
薛良均擡腳準備出門,八豔脫口就問:“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可剛問完她就後悔了,大晚上的,出去了不正和她心意麽,真是嘴欠的很!
他站在原地,甕聲笑着說:“最近有些忙,你只能自己睡了,等我過一陣子忙完了,好好陪陪你。”走了兩步,又趨身回過頭來,道:“對了,前兩天往南方去了趟,帶了點柚子回來,天兒幹,吃點消消食降降火,我剝好了,在你房裏,回頭記得吃。”
八豔愣住,叫人怎麽說呢?到底也還是女人家,嘴上再硬再損,可心底裏是柔軟的,架不住薛良均這樣柔情似水的狂轟亂炸。
依舊望着空蕩蕩的門口,問:“錦繡,你說薛良均這人是真心的還是唬人的?”
“我瞧着倒像是真心的。”
真真假假誰知道呢?
管家突然跑進來,招呼幾個人擡了個大箱子,氣喘籲籲道:“夫人,這是大少給你的禮物,說是一千塊大洋。”
八豔呆愣住,顫着聲兒問:“這是哪來的?”
“今兒有人上門擡來的,說是孝敬您的。”
八豔唬住了,掀開箱子看,的确是銀元不假,難不成是她贏的?可她明明輸了一千大洋,還簽了字據,不可能有假!
管家繼續說道:“那醉仙坊本就是一賭坊,咱們大少也是參了股的,你瞧瞧北平城裏哪家賭坊能開成他那樣,要是沒大少幫襯着,早喝西北風去了。”
這下八豔是徹底聽明白了,她是輸了一千大洋不假,可誰敢朝薛良均要錢,那不是找死麽!
敢情逛賊窩逛到自家去了,怪不得薛良均那麽大方,她差點落了套,想起剛剛的情形,他薛良均心裏指不定怎麽嘲笑她呢!
☆、16
“七條。”
“杠,上碰下自摸。”八豔嬉笑着把杠牌蓋在底下,從牌尾摸出一張,喲了一聲,叫道:“真是想什麽來什麽!胡了!”推倒面前一把牌,樂呵的精神抖擻。
金巧一把抓起她蓋在面前的牌,拿起來看,一排四個小幺,恨罵道:“日你媽媽的!聽你的暗杠上去咯,打個屁啊!”
金巧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北平人,是從南京過來的,繁樂門裏數她的性子最急,有一點兒糟心的事都藏不住。
八豔笑的合不攏嘴,抽出帕子揮着,“再來,再來!”
“不來了,錢都叫你贏去咯,老娘折騰了一夜,大白天的陪你這督軍夫人打牌,覺都沒得睡,還輸光了錢,你倒好,愛情大洋雙豐收。佳麗,我們回去!”輸錢也急,金巧拉上旁邊的佳麗就準備走。
八豔忙拽住她,急道:“巧姐,你急什麽嚜!都坐下,都坐下,聽我講,”左拉右拽的把各人按回位子上,操着一口姑蘇話,“我整天裏待在這塊,悶都要悶死了,好不容易找着人打打牌,着急走什麽嚜,大不了錢我不要了就是!”
“聽聽!聽聽!做了督軍夫人就是不一樣,連說話腔調都變了。”金巧帶着挖苦味兒的嘲諷,可語氣裏透着的都是嫉妒。
這桌上的哪一個不嫉妒呢,瞧着鳳仙默默的不做聲,以前老跟八豔對着幹,今兒不也觍着臉來了。所以這人啊,倒也不複雜,明眼的一眼就看出來。
八豔覺着時機到了,故作嘆息狀,哀嘆道:“你們哪裏知道我的苦楚呢,跟你們說個事兒,前兩天大少還給了我一千塊大洋,你們說,這一千塊大洋我得用到什麽時候,我待在這兒,一分錢都用不掉。”
姐兒幾個一聽見一千大洋,眼珠子都直了,巴巴地聽着八豔繼續道:“別瞧着大少人模人樣的,結婚以後,一晚上都沒來我房裏,誰知道我心裏的苦楚啊!”
佳麗脫口就道:“別不是個不舉的吧!”
“倒也不是,我昨兒聽他身邊一個小軍官說,說大少想再娶個二太太,我就料想着,與其叫別人先厭煩,我倒不如主動些,可思來想去,也沒找着個合适的人選。”
鳳仙眼睛光一亮,趕忙握住八豔的手,示意着好聲好氣兒道:“我的好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道理你懂的吧,你覺着……”
接下來不說也知道是怎麽個情況了,三人齊刷刷的态度變了,争相着往她身上靠,說着這輩子八豔也沒聽過的好話。
“佟妹妹,姐姐我平日裏待你……”
“好妹妹,我那有件洋人來的……”
“……”
八豔正舒懶懶的聽着姐兒幾個巴結的話,突然聽見大門砰的一聲被踹開,吓得八豔立馬跳了起來,直盯盯的往門口看。
迎着光,來人黑乎乎看不清臉,可那走路的姿勢氣勢,一看不就是薛良均嚜!
八豔瞬間覺得自己有些腿發軟,她特地關上門,怕別人聽見,這下倒好,薛良均怎麽回來了,錦繡不是說,他今天不回來的嗎?
她讪讪笑着,陪着笑臉道:“大少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有什麽東西落了?我今兒約了幾個老姐妹打牌……”
“管家!都給我扔出去!”二話沒說就請人吃閉門羹,薛良均似乎很生氣。
八豔默默的看着金巧幾個被趕了出去,見他不說話,自顧自的要上樓。
“以後不要把這些人往家裏帶。”
她回過頭來,哂笑問:“這些人?哪種人?你不要忘了,我以前也和她們一樣!”
“你也不用白費心機了,我肯定不會和你離婚的。今兒不出去了。”一面說一面脫掉軍褂子,拉着八豔就往樓上走。
八豔一臉驚吓,狐疑問着:“你……你要幹什麽?!”
“我才剛聽你說,我沒陪在你身邊,你心裏苦,還說要給我找二太太,我今兒就好好的陪陪你。”他一臉帶笑的說着,可八豔覺得那笑有些瘆人。
她發覺,薛良均總喜歡挖坑讓她跳,可這些坑,偏偏還都是她自己挖的!
迷迷糊糊,薛良均抱着她滾進了被窩,不得不說,薛良均身上真暖和。
“八豔,我以後不會找二太太。”
“關我什麽事。”
“你說關你什麽事?嗯?”他欺身而上,堵住她那倔犟要死的嘴。
八豔怕癢,被薛良均撓的咯吱咯吱笑,岔着氣兒罵道:“薛良均!你……你你不要臉……”
……
北平天兒越來越冷了,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比往年都早,這是一九二八年的十二月。
大概還有二十來天就要過年了,已經有多少年了,八豔不知道她有多少年沒過過年了,以前在繁樂門裏,只要你想,天天都是過年。
那算什麽狗屁的過年!
八豔坐在窗前,外頭下雪了,越靠近年關,薛良均就越忙,她不知道已經有幾天沒看見他了。
算下來,結婚快一個月了,這麽些天,她說不出哪裏好哪裏不好。人人都怕薛良均,都來告訴她,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北平有多少人栽在他手裏,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放過。
可她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薛良均對她極好。不管她怎樣鬧騰,他總也不生氣,在她面前,他變得似乎只有溫柔和縱容。二十五年來,其實說真的,薛良均是對她最好的一個人了,比娘親比良時都好。
只是,只是哪裏不對,她也說不出來。
外廳傳來聲音,八豔靸着鞋連忙跑出房門,趴在二樓的欄杆上,着急忙慌朝下看,連頭發也來不及整理,她想起來了,良均已經五日沒回來了。
她探出腦袋來朝那人看,底下人聽見聲響也擡頭與她對視,只那一瞬間,八豔覺得日子像是倒退了一個月。
那人是良時。
她也想起來了,良時與她約好,一個月之後會去找他一起結婚,可是現在似乎結不了了,她沒有賣身契,沒有身份證,她甚至不算是個八豔,還怎麽去結婚?
良時是想起來了麽?一個月的期限到了,他是來找她的麽?
“小叔子怎麽來了?”
良時沒有回答她的話,徑直走到裏屋,他回來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拿了就要走。八豔就愣在原地,呆呆的看他走來走去。
“大嫂要是有空,不如出去救救國。”八豔似乎看見了他眼裏的嫌棄。
他是在嫌棄她麽?應該是的吧,她是妓/女,上不得臺面,他橫豎瞧着都生氣,索性連話都不願多說,怕髒了他這個人。
八豔看着他走的毫不猶豫的身影,苦笑着。
救國?誰來救她?
“八姑娘,銀耳湯好了,你不是要吃嗎?”錦繡端着一小盅風風火火的從樓梯口沖上來,她在這裏活的倒是風生水起的,那日之後,她就将錦繡留在她身邊了,畢竟那麽多年了,少了她,還真是不習慣。
“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錦繡乜着眼,觑她臉色,問:“怎麽了,怎麽好端端的突然不高興了。”錦繡照顧了八豔十幾年,她有什麽心事,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哪裏好!你哪只眼看見我好端端的了,我快要死了!就快要死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八豔突然朝着錦繡怒吼。
不像是不高興,是不正常。八豔從來不會無理取鬧,錦繡放下手裏的銀耳湯,半蹲下來與她持平,循循問她:“到底怎麽了,你和我說說,我幫你想辦法。”
以前出了事,都是錦繡幫她的,八豔睜着大眼,一本正經看她,說道:“我愛上別人了。”
錦繡冷喝:“胡說!”
“結婚一個月來,你哪裏也沒去,哪裏有機會……”
“是良時,我愛上良時了。”
錦繡不相信,撲哧笑道:“我的好八豔唉,咱們大少叫良均,不叫良時,良時是……”
八豔打斷她的話,道:“我知道,是結婚之前的事。”
錦繡徹底傻眼了,一屁股跌在地上,多少回了,她總有這些要人命的麻煩,處理也處不完。
錦繡好說好歹的同她分析着,“聽我說,放在心裏,就放在心裏,千萬不要捅出來,會要人命的!”
“薛良均不會殺我的,他說過不會動我的。”
“他會殺了薛良時。”
八豔立馬不說話了,她沒有把握,這下她真的沒有把握了。薛良均到底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她真的不知道。
爬起來往外走,外頭雪越下越大,整個天空都亮了,亮的有些刺眼,她緊了緊胸前的大紅圍巾,打開院門。
“你去哪兒?”錦繡在背後問她。
她沒有回答錦繡的話,徑直往前走。
“你要是不回來,記得找人給我收屍。”
作者有話要說: 開頭麻将桌上那一段對話,大家用南京方言代入會更好,不曉得可愛們有沒有看過金陵十三釵,我還挺喜歡裏面的方言的。
☆、17
大興紗廠在鬧大罷工,長長的隊伍排在大街上,每個人手裏都舉着藍紙條,黃牌子,上面寫着幾個大字,“實業救國”,索性這幾個字八豔都認得。
救國?在大街上鬧一鬧也能救國麽?她想起剛剛良時對她說的話,現在是亂世道,人人朝不保夕,沒準兒今兒還享受着,明兒連腦袋在哪個大街上挂着都不知道。自己都顧不過來,誰還樂意去管別人的閑事。
可是八豔書讀的不多,道理卻都懂,良均也是救國的,雖然用的方式歪了點。可八豔知道,上個月有日本人來家裏,送了幾大箱子的黃金,她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麽多錢,還是從卡車上卸下來的。
可良均沒有要,連她都看得出來裏面是什麽貓膩,無非是日本人想拉攏北平的大督軍。那天她就躲在二樓上,透過青茶色玻璃窗,她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良均也是個英雄,她甚至害怕日本人會一怒之下拿槍蹦了他。
她當時都想好了,要是日本人亂來,她頭一個就要沖下去,夫妻本是同林鳥,下一句什麽來着,總之她不會在生死關頭抛下他的。
八豔也加入了游/行抗議的隊伍裏去了,她想着,倒不是為了良時那句話,好歹她也是薛良均的老婆,堂堂北平大督軍的夫人,她總要做些什麽,回頭良均肯定會高興的。
游/行了将近三個小時,一個個扯着嗓子喊,具體喊些什麽,太嘈雜了,她也沒聽明白。八豔覺得這哪裏是在救國,倒像是犯人游街,身子都走的熱起來了,太陽升的老高,可天還是很冷。
天兒漸漸暗了,錦繡站在督軍府院子裏張望着,有些着急,八豔還沒回來,她想起白日裏那些話,心下一涼,她莫不是真的随薛良時走了吧!
錦繡左等右等,等了三天也沒見八豔回來。錦繡徹底灰心了,佟八豔這個人到底還是自私的,哪裏顧得了別人死活。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要她多活幾天,大少也幾天沒回來了,這下倒好了,夫妻倆都不見了。
又等了兩天,即便是再膽小的錦繡也等不下去了,打算找薛良均。
正好薛良均開車回來,錦繡連忙追出去,雙膝跪地,求饒着。薛良均坐在汽車裏,沒聽清她說了什麽,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八豔出了事。
車上下來兩個人,準确來說是三個人,還有個孩子,錦繡怔怔望着薛良均身後的女人,手裏牽着一個小男孩,大概只有四五歲。
錦繡吓傻了,向薛良均說了一切,可她卻只字未提薛良時,孰輕孰重,關鍵時刻,錦繡還是分得清的。先不說大少對八豔怎麽樣,瞧着現在的光景,連孩子都帶回來了,八豔以後還有什麽好日子過,要是再提薛良時,那簡直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薛良均二話沒說,開了車出去,他有些生氣,不知不覺的猛踩了油門。
她總也不讓人省心,她知道些什麽?薛良時就那樣值得她惦記?這麽久,鬧來鬧去全是為了他!
到了督辦,警察局接了電,說他們抓到一名自稱督軍夫人的女人,在警察局裏破口大罵薛良均不是人。
他冷笑,像是她辦出來的事,更像是她說的話。
到了警察局,老遠就聽見她破口大罵的聲音:
“薛良均,你不是人,狗娘養的,讓你老婆進監獄受罪!”
“薛良均!你要再不來,我一輩子不和你說話,你也別想上老娘的床!”
身後左右的軍官都掩着嘴笑,他臉上有些挂不住,他好歹也是北平的一城之主,被一個女人扯着嗓子罵,算什麽!可怎麽樣呢,他好像只能忍着,八豔的脾氣,他不是不知道。
一到裏屋,八豔被關在裏面,屋子裏沒人,估計是嫌棄她吵鬧,就都出去了。
八豔眼巴巴的瞧着進來一臉嚴肅的薛良均,頓時噤了聲。她有些生氣,可更多的是委屈,她在這裏待了五天,那日游街救國,一幫人全被警察局抓起來了,她告訴他們她是薛良均的老婆,可他們都不相信。
“你死哪裏去了!你不是大督軍麽,你不是說我在北平橫着走都沒人敢攔的麽,你不是說……”越說越委屈,五天沒洗漱,頭發亂糟糟的,人也好像瘦了一圈,眼淚鼻涕亂抹,辟才胡同裏的叫花子都比她幹淨。
原本帶着一肚子的怒氣,可看見她這副面容,滿心只有好笑和心疼。她沒有去找薛良時,關鍵時頭,她心裏還是指望着他的,不過瞧着她罵的那樣狠心,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麽回事。
薛良均笑道:“警察局不歸我管。”上前将她抱出來,也不顧及她身上臉上的灰,摟的緊緊的,将她帶回了家。
下了車,走在院子裏,風很大。
“好端端的出去起什麽哄,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我事情也忙的差不多了,這一段時間,我就留在家好好陪陪你,免得你出去到處亂惹事。”
八豔覺得都是他的錯,她是為了他,才去跟着什麽狗屁游/行隊伍!救國?連她自己都搭進去了,娘親說過,人這一輩子不能進監獄,進去了就要倒一輩子的黴運的。
她心裏還在怪他,不想聽他說教,也不想聽他說話,自顧自的走在前面,負氣推門進了屋。
薛良均見她愣在門口,這才想起來屋裏還有別人。
明/慧帶着小魚坐在沙發上,看見八豔,抿嘴溫婉笑着朝她點頭,拉過一旁的男孩,道:“小魚,快,叫大媽。”
小魚有些認生,瞧見八豔身上髒兮兮的,怯怯的不敢說話。
薛良均進門,看着八豔呆愣的模樣,不知該如何對她說。可在八豔的眼裏卻又是另外一番場景,她看見薛良均欲言又止的窘樣,是不好說麽?大媽都叫了,有什麽不好說的。
她二話沒說,叫了聲錦繡,就火急火燎的上樓去了。
腳步聲很沉,噠噠聲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重,。八豔進了屋,也不顧身上的污穢,一屁股坐在大床上,看見床頭上擺着的兩只鴛鴦繡枕,想也不想的就全都扔在地上,拿腳憤恨的踩着。
她不敢砸花瓶,也不敢砸杯子凳子,怕別人聽見聲音說她小氣。心裏越積越氣,跺得腳都疼。
錦繡關門回頭,見她在那兒跺枕頭,連忙上前阻止她,“我的姑奶奶唉,你去哪兒了,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這不是你前些日子從布莊裏特意買來的麽?”她拿起八豔腳下的枕頭道。
她當然知道八豔在氣什麽,可再氣又有什麽用,他薛大督軍想娶幾個老婆就有幾個老婆,哪裏輪到她來幹涉。
“如今都這樣了,再氣也沒用了。”
八豔站起來,指着外面,帶着哭腔氣罵道:“他說過的!他不會娶二太太的,他親口對我說的!”
她氣的眼淚流下來,抽噎着努力忍着,可再忍也沒有用。
錦繡知道她在氣頭上,安慰她:“現在不是還不知道呢,他又沒親口說那人就是二太太,你急什麽嚜!”
她擡手抹淚,氣道:“是啊,是不是二太太還不知道呢,沒準兒明兒就成了大太太,我就成了二太太了!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他薛良均算個什麽東西!他以為我佟八豔就對他那麽在意?我就要告訴他,我心裏藏着個男人!我……”
錦繡上前連忙捂住她的嘴,壓着聲兒急道:“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些,你不想活了麽!”
錦繡知道,依着八豔那樣沒腦子的,什麽事幹不出來。
八豔也洩下來,低着聲道:“都這樣了,活不活有什麽要緊呢!他薛良均費了八口勁,設計我把我關在這牢籠子裏,現在又這麽個樣,你叫我怎麽辦呢。”
女人天生愛嫉妒,這麽些天來,薛良均對她無微不至,她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他設計娶她,哪怕就是有一天會厭煩,她也覺得不應該那麽快的。
到底是她太過自信了點,她算什麽?一個暗門子裏的娼婦,剛剛那人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處處溫婉賢惠,她哪裏比得了旁人。
說什麽不在意,哪裏有不在意的人!紮在男人堆裏十幾年,她是傻了癡了,到現在還弄不清男人的心思,活該她被人騙,被人抛棄!
“錦繡,你去把那一千塊大洋拿來!”
錦繡一驚,好端端的怎麽想起錢來了,狐疑問她:“你要錢做什麽?”
“錢和男人,我不能一個都抓不住,要是再抓不住錢,我真是不要活了,一頭栽在井裏頭算了!”
不知八豔這樣的,到底算不算是嫉妒,說她嫉妒,可又偏偏在關鍵時頭拎的很清,也許是出于一種本能,不管怎樣的關頭,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可到底還是有些嫉妒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很好奇為什麽明/慧這兩字是禁詞?
☆、18
樓底下面,明/慧一面喂着小魚吃飯,一面拿眼觑薛良均,小心翼翼問道:“大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