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回,她不想要人連名帶姓的記住她

嫂她是不是生氣了?”

薛良均朝着樓上房間的房間看了眼,良久才沉重道:“不用管她,一會子就好了。你呢,以後打算怎麽樣?”

明/慧嘆了口氣,看着小魚,欣慰道:“我知道爹當年極力撮合我和良時,良時心裏是不願意的,這樁婚事本就是個錯誤,他要是不要我和小魚,我就離他遠遠的。”

許明/慧是前清許提督的女兒,當年為了拉攏勢力,老督軍也就是薛良均的父親,給良時包辦了這一場政治聯姻,準備将所有一切都傳給良時,要良時接他的班。

可事情沒有如他的願,良時五年前就與家裏脫離關系,一氣之下離開了,留下明/慧和他不知情的兒子。

“不管怎麽樣,小魚的存在,良時該要知道的。你最近就在家裏住着,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我替你叫他回來。”

“大哥!”明/慧欲言又止,繼又道:“我知道你和良時向來不和,況且他也不想再見我,我……”

明/慧很好的傳承了大家閨秀所有隐忍的性子,不争不搶,可她到底也還是個女人,更是一個母親,私心裏怎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親回來一家團聚呢。

薛良均看着明/慧的淡然,自然知道她心裏所想,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八豔那樣無所顧忌的,可他喜歡的不也正是她這一點麽。

明/慧說的沒錯,他和良時之間的不和,是與生俱來的,從各自出生那一天就注定了的。

他比良時大了三歲,那時候他的父親還不是督軍,只是天津衛一個小小的參将,後來遇到良時的母親,他就抛棄了自己和娘,攀到高枝兒就将她們娘倆兒忘的一幹二淨,一路做到了天津衛大督軍。

他大概是十八歲的時候遇上良時的,那時他剛從國外回來,一個久居國外的學生,哪裏比得了他的處心積慮和狼子野心。外面的人都傳,他薛良均殺人不眨眼。的确,老頭子一死,他将良時和他母親趕盡殺絕!

思緒拉回,他說道:“你放心,年前我會讓你們見一面的。”

他不是愛管閑事,良時恨他,他也自然知道,可是是非非,他的确對不起良時,良時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一下子從天之驕子落到塵埃裏,一切都來的太快。

可到底怎麽樣呢?有些債注定是要還的,是賴在你身上的包袱,從未參與,卻難逃其中。

薛良均安頓好了明/慧母子,擡頭望了望二樓的屋子,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八豔剛剛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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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氣就說明她心裏在意他,她估計是以為明/慧是他的人,這才生了氣。他心裏暗暗竊喜,他知道八豔在外面與良時有過一段,若是直接将明/慧的身份告訴她,她心裏必定不好受。可他卻因此一石二鳥,驗證了八豔的心意。

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不必着急的告訴她明/慧的身份,他們的事情他管不了太多,他能做的,就是與八豔好好的。

蹑手蹑腳上了樓,倒像是做賊的一樣,輕推開房門,望見她朝裏睡着了,輕輕喚了聲八豔,沒聽到動靜,可屋子裏安靜的不正常,他知道她沒睡着,事态發展成了這樣,她要是睡着了才不正常。

薛良均坐在床邊上,找話題問着:“這麽早就睡下了,不起來說會子話麽?”

還是沒有動靜。

薛良均不是愛說甜言蜜語的人,僅有那兩句,八豔早聽慣了。伸手滑進被窩裏,胡亂摸着,床上的人終于忍不住了。

“薛良均你個不要臉的登徒子,手拿開!”

“你起來好不好嚜,我和你說說話。”語氣裏帶了些許懇求的意味。

“大督軍還有話和我說麽?我要睡了,不想聽!你走吧,橫豎外頭有人陪!”

瞧瞧,瞧瞧,這酸味兒蓋也蓋不住。

薛良均抿住了嘴,壓着聲兒不敢笑,他其實是很想笑的,可八豔在氣頭上,他要是笑出聲來,一準兒沒完沒了。

他知道她心裏怪他,大督軍的頭銜在她哪兒沒起上作用,白白的讓她在警局關了五天,她要是不生氣,也不叫佟八豔了。

“年會上,北平大劇院裏開戲,來的人多,到時候我帶你過去長長臉。一回生二回熟,再說了,八豔長的天仙似的,誰再記不住,我把他們統統都抓起來!”

誰說薛良均不會說甜言蜜語的,瞧這話說的,任誰聽了心肝兒都顫兩顫。

八豔剛想回頭問是不是真的,可轉念一想,她不是為這件事生氣的,他根本沒說到點子上,于是又沉默着。

“你前些天不是鬧着要學洋文麽?你起來,我教你。”

薛良均是徹底沒轍了,把這件事也拉出來了。前些天裏,她不知怎麽的,突然心血來潮要學洋文。

其實是八豔覺得自己沒學問,有些配不上薛良均,可要是公然的去學國文,不是叫人笑掉大牙麽,索性直接去學洋文,讓人刮目相看!

這一招好像起作用了,八豔緩緩回過身來,拿眼偷偷瞄着,本來主動權掌握在她手裏,怎麽現在都像是有求與他呢!

薛良均問:“你想學什麽?”

“日你媽媽狗娘養的,簡直不要臉!”

薛良均頓時黑了臉,皺着眉躊躇道:“太長了……”他當然知道八豔是在指桑罵槐的罵他,又道:“說個短一點的。”

八豔想了一下,恨道:“我恨死你了。”

“你真想學?”

她點了點頭,說道:“就學這個!你教我吧。”

他漾着嘴笑,“那好,你跟着我說:

“i”

“i”

“love”

“love”

“you”

“you”

“沒了?洋文也不難學嘛,比我原說的那個還少。”八豔有些得意,覺得自己沒念書真是可惜了。

薛良均依舊扯着嘴發笑,故意問她,“你學這個幹嘛?你是不是又要罵我?”

“對!就罵你!”說着八豔憤恨的又學了一遍剛剛的洋文,連說了好多遍,薛良均徹底忍不住了,吃吃的笑起來,笑得肚子都疼。

八豔愣着看他,像是在看一個傻子,她頭一回看見薛良均笑的這麽歡,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她還在氣頭上,他在那邊笑什麽!

薛良均知道自己有些過了,要是八豔知道了他戲弄她,指不定又是一番鬧騰。

“行了,我不和你鬧了,明兒還有事呢。”一面說着,一面脫了衣服,往八豔被子裏拱。

八豔聽見他說有事,心下懷疑,趕着問:“你不是說這段時間留在家裏陪我的麽?怎麽說話不算數!”

問了良久,也沒聽見個動靜,她推了推外邊的人,動也不動,沒一會細微的鼾聲就傳來了。

這麽些天沒看見,她在警局裏關了五天,整整五天他沒來找她,他也整整消失了七八天,可他連一點解釋也無,外邊的女人和孩子還待在那兒呢,他卻只字未提。

薛良均啊薛良均,我越來越摸不準你了……

天亮的晚,八豔一睜眼已經是晌午了,連續五天沒睡好覺,一沾枕頭,就像是抽了大煙,怎麽也睡不夠。

“薛良均,薛良均……”叫了兩聲沒人應,八豔靸着鞋下床。

錦繡聽見叫聲,跑進屋道:“八姑娘,你終于起來了!大少走了,到康平去了,那邊打起仗來了,臨時一大早就走了,叫你老半天也不醒,還是那位送走的。”

八豔呆愣愣的聽見錦繡的嘴像放連環炮似的,滿腦子的走了走了,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薛良均走了,她是不是該恨自己睡死覺。

走了也好,眼不見為淨!

靸着鞋又往床上躺,走了兩步又回過來問:“康平?是不是很遠,過年應該也不回來了吧!”

“估計是的。”

錦繡看着八豔像掉了魂一樣,雖然她嘴上沒說,可錦繡看得出來,她還是很在意大少的。

錦繡見她又躺了回去,忙問道:“不吃飯了?”

樓底下傳來小魚的哭喊聲,家裏有個小孩子,就是熱鬧鬧的。

“不吃了。”

錦繡還想再問她,卻見她将自己蒙在被子裏,只好作罷,她心裏難受,她也跟着憂愁。

八豔蒙在被子裏,也能聽見樓底下小魚的哭喊聲,漸漸她也跟着一塊哭,她從前是個妓/女,不能生養。這樣也好,薛良均有個賢惠溫婉的夫人,還有半大的孩子,将來也不愁沒人接班,橫豎看來只有她是多餘的。

可是,可是他為什麽要騙她呢?說什麽不會娶二太太,現在連孩子也有了,還來诓她?是不是她看起來就很好騙,可從她這兒能得到些什麽?她滿身沒有一點好處,為什麽來招惹她……

☆、19

“八姑娘,八姑娘……”錦繡端着飯菜在門外叫着,已經好幾天了,八豔總是把自己關在屋裏,她真怕她會出什麽事。以往有什麽不順心的,她從不會憋在心裏,如今也不知是怎麽了。

連叫了好幾聲,也沒人應。

“我來看看呢。”

錦繡一回頭看見明/慧,叫道:“許小姐……夫人已經好幾天沒出門了。”

明/慧問:“房間有備用鑰匙麽,我想和大嫂談談。”

錦繡驚怔住,大嫂?

明/慧知道她在驚訝什麽,笑道:“大嫂怕是誤會了,我是良時的妻子,大少是我的大哥。”

原來是這麽個回事!錦繡連忙道:“有有有,有鑰匙,我去取來!”瞧瞧這辦的事情,早些問清楚不就完了麽,非要弄到這個地步,看待會八豔臉上羞不羞!

鑰匙取來了,開了房門,屋裏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八豔的身影。

錦繡氣的将鑰匙摔在桌上,憤恨道:“咱們在這兒給她瞎操什麽心呢,橫豎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個不會讓自己委屈的人,一早就走了,她哪能待的住!”

明/慧看着負氣走掉的錦繡,笑着搖了搖頭,這主仆倆個真是有趣。

……

胡同裏,院子裏那棵梧桐樹掉光了葉子,不過才多久,一切都已經似是而非了。良時下了班回來,屋子裏到處黑蒙蒙的,拿起火折子打算點燈。

“良時……”

良時吓了一跳,可還是聽出是八豔的聲音,走近才看見腳踏邊上坐着個人,啞着聲問:“八豔?”

語氣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明明知道那是八豔,可是分明帶着些許不确定,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真的八豔,還是那位姓佟的大嫂?又或者她們本就是一個人。

“是我,良時,我回來了,我從蘇州回來了。”八豔站起來,身上穿着是那日她離開的衣服,脖子上圍着那條他半夜裏還給她的大紅圍巾。

八豔擡起頭看着良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良時變了,變得不一樣了。她站起來,将手裏的紅繩放在他手心裏,道:“我回來了,把你最重要的東西帶回來了。”

良時看着躺在手心的那根紅繩,猶豫了下才将她擁在懷裏,埋在她熟悉氣味的發梢裏,甕聲道:“不是說好一個月的麽,怎麽這麽久,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八豔笑出了眼淚,“怎麽會呢,我還打算和你結婚呢!”究竟是胡同裏的八豔,還是督軍府的八豔,連她自己也快分不清了。

“你已經決定好了麽?”

彼此擁抱着,卻彼此看不真切。

“你呢?你願意和我一塊兒走麽,我想和你一起去蘇州,再也不回來了。”八豔下定了決心,薛良均不要她,她不能待着等死。

“好。”

良時說了聲好,可那句好,八豔竟聽出凄涼的意味來,她沒曾想事情會進行的這樣順利,她以為良時心裏會疑惑,可一切都來的太快,她來不及細想。

日子定在三日後,八豔準備還是要回一趟督軍府,良時說他們倆一同回蘇州,沒有積蓄,她忽然想起薛良均給她的一千塊大洋,正好用作積蓄。

當然,這些都沒有跟良時說,她只說是北平還有些認識的人,要去告個別。

日子過得像在做夢,飄蕩蕩的沒有根,八豔覺得她是瘋了,一聲不吭的就走,要是薛良均知道了,她和良時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到底怎麽樣呢?薛良均找着別人了,已經不需要她了,本來當初離開繁樂門的初衷就不是那樣的,現在無非是回到原點罷了。

天黑之後,八豔悄摸摸的回了督軍府,翻箱倒櫃找她的一千大洋。總歸一千大洋是帶不走了,但至少能帶多少是多少了。

錦繡按例來打掃,瞧見床裏頭忙活着的八豔,忙上前驚呼道:“你又跑到哪裏去了,今兒是除夕夜,快別走了!”

“我有事情,你別管!那一千大洋呢?你放在哪裏了?”

錦繡指了指緊裏頭的壁櫥,追着問她:“你又找大洋做什麽?”

“都說了叫你別管就別管了,哪兒來的那麽多廢話!”八豔像吃了火/藥,沒由來的發起了怒火。

火急火燎的裝着大洋,一面又道:“剩下的你就拿着吧,能上哪兒就去哪兒,至少這輩子也夠了。”

“那許明/慧不是大少的二太太!是你自己想錯了!”錦繡看的出來,八豔這個人,遇到點麻煩就想着要遠走高飛。

八豔怔住,可依舊沒停下手裏的動作,自嘲道:“無所謂了,總之,沒有退路了……”說着也不聽錦繡的勸阻,毅然離開了督軍府。

大半夜裏,街道上沒有人,又逢除夕,都躲在屋裏過年呢,誰還會像她一樣,從此踏上不歸路。

擡頭看了看天,黑黢黢的像一個黑洞,今兒是除夕,三十,連月亮也沒有,夜路不好走,天又冷,不知道前頭的路,還要走多久。

明兒就是一九二九年了,也許是上天注定的,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

她和良時約好在大梧桐樹下碰面,對面就是良時住的屋子,裏面黑乎乎的,沒有上燈,八豔有些緊張,搓了搓手,上前拍門。她沒敢使勁,大半夜了,吵着別人不好。可敲了半天的門也沒人應,她越來越急,敲門聲也越敲越大。

“別敲了,薛良時不會來了!”

八豔覺得一切都是個錯誤,記得薛良均說過,過年會在家陪着她一起,就比如說他不會娶二太太,那明/慧就真的不是他的二太太。現如今除夕了,他真的回來了。

身後的人是薛良均。

八豔沒有回頭,可那聲音她這輩子也忘不掉,她繼續敲着門,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天又冷,右手敲得發紅,像是一只僵了的磚頭。

她多麽希望良時會從裏面出來,出來站在她身前,為她擋住一切,可是她錯了,薛良均都沒托付的成,一個良時又頂什麽用!

“你為什麽不放過我,你為什麽不放過我!”八豔掉過頭來,朝着薛良均憤恨的吼着,那樣撕心裂肺又充滿絕望,箱子裏的大洋撒了一地。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過你,你醒醒吧!薛良時他不要你,他利用你,他有什麽值得你這樣?”

八豔在憤怒着,可薛良均心裏又何嘗平靜過?他以為一切都會順理成章的慢慢變好,就算她心裏再不甘,也不該就這樣一聲不吭的随着薛良時一走了之,她将他放在哪裏了?!

是良時出賣了她,他答應的那樣爽快,這裏面就不會有問題麽?兩個活生生一模一樣的人,她天真的以為良時會看不出來?左右逢源,到頭來也還是輸的一塌糊塗。

“那也不要你管!你憑什麽來教訓我?我什麽都沒有,我原原本本的生活都是你毀壞了的,要是沒有你,這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她像是瘋了一樣,終于将自己所有的恨和委屈全都說了出來。

她倚在門上,漸漸滑下去,坐在地上抽抽的哭着,突然笑道:“大少就那麽以為多了解我麽?你們哪裏懂得我們這些底下人的悲哀。大少不是愛看我笑麽?可你以為我愛笑麽,這麽些年來,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拼了命的用這幾年的年華,把錢攥在手裏,打算為自己博一個前程,可是這一切都被你輕而易舉的毀了,我這輩子的努力和屈辱全在裏面,全被你拿走了,這下你滿意了?”

她心裏有恨,将這一切的過錯全都歸咎在他的身上。

從前他以為她沒有煩惱,凡事都愛鬧,鬧到天翻地覆不可收拾,他覺得他可以陪着她一起鬧,替她收拾殘局。

可他到底忘了,她原本是什麽?她也是人,還是最底層悲哀的人,她該有那些常人的煩惱和痛苦,而這一切全壓在了她那張笑臉下。

“我說過的,會一輩子對你好,你為什麽不信呢?”他将她擁在懷裏,帶着無奈的語氣。

沒有誰對誰錯,八豔是個自私的人,凡事都為自己想,在以為沒了薛良均這根支柱以後,她理所應當的去找良時。可他薛良均又好到哪裏去呢,将她綁在身邊,無所顧忌,以為能天長地久一直這樣下去。

其實他們是一種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哪怕将自己傷的體無完膚,也無所畏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萬聖節,祝可愛們越來越可愛(?? . ??)

(雖然八豔和薛良均有點虐的說?(????))

☆、20

青茶色的玻璃窗上結滿了冰霜,細細密密的開出一小個一小個的花兒來,像刀印子刻在臉上一樣。

窗戶沒關,風呼啦啦的吹着,窗簾被吹的肆意,刮到八豔的臉上,風走了,窗簾又服帖下來,風又來了,緊緊包住她一張臉,像是要窒息。

冬天徹底來了,走也走不了了。

她不知道回來幾天了,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她覺得日子快過到頭了,也許還有兩天,也許還有五天,總之快了,她沒什麽要留戀的,忙活了一輩子,什麽都沒了,臨了也一幹二淨,這樣也好,到了那頭也算減輕罪孽。

她是一個自私的人,總覺得事情沒有嚴重到那一步,就算別人受點罪,她也會狠心的無所謂。可到底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她以為薛良均對她的那些好能一輩子,她不相信別人口中的薛良均是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可現在她一切都信了。

兩天前,督軍府。

錦繡滿身鮮血的躺在大廳裏,茶色的地毯染透了鮮紅的血,錦繡就那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死也不瞑目。

她是被薛良均開槍打死的。

也許薛良均當時恨透到了極點,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恨誰,恨她?可偏偏是錦繡代她受了罪,她不該讓她來督軍府的,待在繁樂門裏也挺好,至少還有命在。

明/慧和小魚被薛良均送往康平去了,那裏在打仗,聽說良時也去了,可回來的只有小魚。

薛良均說良時騙她,利用她,也許是的吧,他拿明/慧和小魚威脅良時,要是她是良時,也會騙自己,利用自己。

她不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既自私又下賤的妓/女,千人枕萬人睡的妓/女,她有什麽值得良時拿老婆孩子去賭。

她也總算是看清了薛良均,愛上她這樣一個人,不也正是和她是一路人麽?

可她還是想不通,他看上了她哪一點。既然他如此放不下她,她就索性做一件好事,這輩子唯一的一件好事。

如果下了地獄,她會拉上薛良均,與他生生世世再生再世糾纏着。

……

八豔坐在二樓窗旁,對面就能望見大門口,突然問道:“鳳溪,薛良均回來了麽?”

“我派人去請了,應該快回來了。”鳳溪站在門口,伸長了身子探進來,因為八豔不讓她進門,已經連續好幾天了,她就那麽坐在窗前,不吃也不喝。

這些天來,府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她從沒見過大少發那樣大的脾氣,一回來沒見着夫人,直直的逼問着錦繡,聽說是和二少走了,大少立馬發了脾氣,開槍打死了錦繡。

躊躇了好一會,鳳溪支吾着問:“夫人,吃點飯吧。”

她害怕八豔又會出了什麽事,依着大少如今的脾氣,她怕自己會是下一個錦繡。

“我不用你看着,你去大門口,等着薛良均,我用東西要給他,你就站在那兒等着,不要走也不要動。”八豔依舊眼也不眨的望着大門口,生怕錯過了一樣。

鳳溪無奈,只好照做。

也不知等了多久,是薛良均不願見她,還是不敢見她?她快撐不下去了。

門口終于傳來汽車鳴笛聲,車沒有開進大門,在半道上就停下了,看來薛良均最近還是很忙,她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麽,說到底,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直到現在,她也不清楚。

他進了大門,一擡眼就看見了她,立住了腳,也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望着她。

眉毛帶着冷鋒,輪廓分明的像是一把刀,軍帽沿遮住了他的額頭,八豔看不真切。只記得那雙眼睛,似乎沒有任何情感,像兩口幹了很久的枯井,她想上前拿把錘子将它砸碎,好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麽。

她愛過他麽?

是啊,她也在想這個問題,想了好久,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是怎樣的心悸,她現在好像還能回憶起來。至于後來的,好像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金陵秦淮好風光琵琶聲聲桃花醉八豔才名平分秋色羅袖婉轉教君恣意憐 玉京道人落筆通古今 一壺酒一竿身侬不知腸斷多少淚腸斷多少淚 」

八豔站在一張大圓桌上,風大的要将她刮走了。唱的依舊是熟悉的調子,像是回到了秦淮河上。

在繁樂門裏,那是八豔第一次唱給薛良均聽,也許那個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給了八豔二十塊大洋,從此成了割舍不下的牽絆。

可牽牽絆絆,總是錯的。

薛良均漾着嘴角,仰着頭看着她翩翩起舞,在陽光下,飄着細雪,像是從天上掉下的仙子,稍不留神就要飛走了似的。

……

“薛良均,有一天有個決定要你做,我和大督軍的位子,你選哪一個?”八豔歪着頭,抿着邪魅的嘴角問他,她是認準了他做不了決定。

女人總愛問這些沒邊際的話,那是因為她們缺少安全感,就如同八豔一樣,她極其害怕被抛棄,可兜兜轉轉,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薛良均望着八豔良久,那句話,那句答案,他當時沒有告訴她,可如今他突然想說一句,只羨鴛鴦不羨仙。

要問他為何偏偏看上了八豔一人,要原因他也說不出來,也許是第一次看見八豔的時候,那抹多情的笑容。

那時的八豔,只配那抹笑容,也只配那時的薛良均。

……

那是最後的一刻,雪下的越來越大,雪霰子刮在臉上生疼,良均看着八豔從樓上跳下來,雪逐漸模糊了他的視線。大概他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也不相信它會發生,可來的時候,七零八落。

一生中總也有這樣七零八落的時刻,可這下,是滿盤皆輸了。他不是不怕輸,只是怕連賭上的資格都沒有。

大門口離二樓青茶玻璃約莫有半裏地遠,卻成了他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他聽見鳳溪的尖叫聲,吓跑了院子裏樹上的鳥。

他終究是沒有跑到她的面前,她連最後一句話也沒有同他講,也許她根本不想再看見他,更不想同他說一句話,她是在報複他。

良時死了,明/慧死了,錦繡死了,現在連她也死了……

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造成的?也許是的。

那一晚,他聽見八豔随着薛良時走了,他打死了錦繡,不顧一切的把明/慧和小魚送走,好以此來威脅良時,後來良時終于背叛了她,去了康平。

原本被擊退的日本人卷土重來,占領了康平,他才知道,那是一場空城計。是他,親手将良時,明/慧一個個推了進去,去填補那個空洞。

記得小時候,有人給他算命,說他命帶煞星,逮着誰就克誰,最後是孤獨終老的下場。那個算命的,是個老騙子,專騙人錢財,娘親是被他糟蹋的,那也是他第一次殺人,殺死了他整個人生。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那個預言就開始作祟了,也許就從娘親走的時候開始。

可盡頭呢?

盡頭在哪裏……

一九二八年終于過去了,過的艱艱難難,好不容易倒騰到了一九二九年,可日子似乎過不去了,怎麽也過不去了。

青茶色玻璃窗,雪霰子越下越急,被風帶到窗戶裏,窗簾子又來回的刮着,那裏空蕩蕩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裏完了,後續有個番外,可能要醞釀幾天。

文章是個悲劇,來的猝不及防,抱歉了各位。

話說沒有人評論啊,哇的一聲哭出來,大家連罵我都懶的罵~哼唧唧(ノ=Д=)ノ┻━┻

☆、番外

初春的光景,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茶青色的玻璃窗,陽光從縫隙中透進來,在地板上打出一條長長的光亮。玉塘極其喜愛這樣的下午,躺在這裏,一直等到太陽下山,或者說是陪着太陽下山。

玉塘閉上雙眼,迷迷糊糊,思緒飄回了三年前。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繁樂門裏鬧開了鍋,死的死逃的逃,那裏面的人,好像沒幾個有好下場。

薛大少帶着人抄了繁樂門,據說是北平大清理,所有的賭坊和妓院全都被抄了。那年她十六歲。

花一樣的年紀,她也是蘇州人,蘇州淪陷之後,被人拐到了北平,也不知是不是她運氣好,來的第一天,繁樂門就被抄了。

薛良均帶她回了督軍府,做了他名義上的二太太。可玉塘知道,薛良均的心裏永遠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那人就是八豔。她能活着在北平生存,也是因為八豔,她們有着一雙相似的眼睛。

那也是八豔死後的第二年,良均去了蘇州,再也沒回來……

“太太,太太,小少爺出水痘了!您快過去看看!”鳳溪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吵醒了玉塘。

小少爺是薛良時的孩子,大名叫薛于笙。當年随着許明/慧和薛良時一起去了康平,可回來的只有小魚。

“怎麽好端端的出了水痘了呢?醫生請了沒有?”玉塘驚起問道,水痘這種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弄不好還會沒命。

玉塘從小也得過水痘,所以照顧起來也方便,不用在乎傳染的問題。

擡手摸上小魚的額頭,有些發熱,玉塘将他抱在懷裏,仔細全身檢查着,果然身上起了很多的紅水痘,有紅豆大小。

“小魚,小魚,你覺得怎麽樣?”玉塘有些着急,畢竟她不過也才十九歲的年紀,沒有人替她做決定,這些年來,陪伴的只有小魚。

小魚昏昏沉沉的睡在她的懷裏,似乎有些嚴重,聽到玉塘的聲音,疲憊地睜開眼睛,帶着還未變聲的童聲,稚嫩道:“玉塘,你不要走,你要陪着我,我不要她們進來,你叫她們出去。”

他性子從小就孤僻,誰都不喜歡他,可他偏偏就愛黏着玉塘。按道理,他該叫她二媽,可他從來不叫,玉塘也随他去了。

“好好好,你不要動!”玉塘見他擡手撓臉,連忙抓住他的手,制止道。

屋裏的人聽到小魚這麽說,也都識趣的出去了,畢竟是傳染性的病,她們也不樂意陪在屋裏。

小魚自小就沒了爸媽,對媽媽的印象只停留在五歲,而那次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明/慧走的時候,只有小魚一人陪在身旁。而父親,從出生就不曾見過。

玉塘一直是心疼可憐他的,也事事都遷就他,家庭不完整的人,她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傷痛,不管是什麽樣的人,都替代不了那個位置。

“玉塘,我臉上起了很多的水痘,是不是很醜?”

“哪裏,小魚最帥了,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小孩了。”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魚,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而且我已經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玉塘知道他生氣了,他也同她說過很多次,可她總也不放在心上,瞧見他虛弱的模樣,不忍心同他争執,遷就他道:“好好好,咱們小于笙不是小孩子了,是個小大人了。”

“她們說我這個病會傳染,你晚上還和我一起睡嗎?”

自從良均走後,她一直陪着他一起睡,從他七歲到十歲,整整三年。起初她是在良均房裏睡的,可屋裏一直有兩張床,良均從來不和她說話,可是卻喜歡盯着她的眼睛看,常常能看上好一陣子。

他在透過她的眼睛看誰?

這樣深情的一個男人,心裏一輩子就記住一個人,那個人應該很幸福吧。

“玉塘,玉塘……”

小魚叫了她好幾聲,見她愣住了神,又着急的問了一遍,“你今天還和我睡嗎?”

玉塘回過神來,抿嘴笑道:“我小時候出過水痘,不怕,晚上陪着你還能照顧照顧你。”

門外鳳溪推門進來,拿了一副藥膏,說是要給小魚擦身體用的。玉塘接過,準備脫小魚的衣服。

小魚突然緊緊拽住衣服,不讓她碰,臉上紅紅的,不知是發熱的緣故,還是害羞,支支吾吾道:“我,我已經十歲了,我,我自己來!”說着奪過她手裏的藥膏就跳起來。

玉塘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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