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合短兵相接,以賈蘇的獲利而結束
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公寓的,愣愣地坐在沙發上。這時客廳裏的電話響了,她接了起來聽見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是夏夏麽?”
“您是……”
“我是留政的媽媽呀,我剛打他手機他沒有接,就打到家裏來了。我是想問一下,他去和穎兒約會了嗎?”
“……去了……”
“那就好!穎兒那姑娘我和他爸爸奶奶都滿意極了,人長得漂亮又溫柔,有教養有學歷,能娶到這樣的媳婦真是他的福氣……”
夏徽都不知道是怎麽結束這場通話的。原來他過年回家是去相親了,所以才把自己留在師娘這裏。之前連趙丹畫一畫他都覺得自己的領地被人侵占了,現在才發現他從來就不屬于自己!
chapter 048 這就是愛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房間,有她訂的花,有她買的可愛抱枕和周邊,還有裝飾的小挂件……到這裏才不過三個月,東西卻比在居幽棋院待三年還要多。
她信了他的話把這裏當成家,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裏會來一個女主人。
師兄會結婚,師兄會把另一個女人寵成寶……光是想想就覺得心痛到窒息。她想要一輩子留在他身邊,霸占着他不讓任何人靠近,獨占他的寵溺,他的縱容,以及他的……愛!
到現在那蒙蒙昧昧的感情才豁然開朗,原來這就是趙丹所說的愛。
她對留政師兄不光是崇拜,不光是依戀,還有愛!
——她愛他!
所以在被他逐出師門了,還心心念念要回到燕城;所以他只是稍稍的示了個好,她就眼巴巴的湊上來,把從前的一切不愉快都忘掉。
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留政師兄對她是什麽感情。他那麽寵她,那麽疼愛她,只是因為她是師父的內弟子麽?因是把她當成了師妹麽?
她不敢深想下去,征戰棋壇這麽多年培養的良好心理素質,都禁不起這樣的痛楚。她抱起在她腳邊轉圈圈的棋子,将臉蒙在它軟軟的絨毛裏,淚流滿面。
顧留政回過都已經晚上八點半了,進門見夏徽抱着棋子坐在沙發上,客廳裏只開了一盞壁燈,昏沉沉的。
他脫下鞋子外套坐到她邊上,“怎麽還在坐着?明天正式上課了,趕緊洗澡睡覺吧。”
夏徽聞到他身上女士香水的味道,甚至不敢看他一眼便抱着棋子落荒而逃。
她怕再待下去會忍不住質問他,更怕他說他只把她當成妹妹。如果一切揭開,她連待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了。她不想離開,哪怕做一只駝鳥。得過且過她也要過下去,因為這裏是她十七年來唯一當作家的地方。
一晚上輾轉反側,第二天頂着個黑眼圈,完全沒有心思聽課。晚上顧留政又去給張穎兒“下指導棋”去了,夏徽魂不守舍、坐立難安。
正月十八日棋士們也回到棋院開始訓練。夏徽沒想到她回棋院後遇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伊吹桃子。三國擂臺後她消停了好一陣子,不知道今天怎麽又趾高氣昂了起來。夏徽見她揚眉挺胸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故意等着自己,也揚起了下巴。
伊吹桃子倒沒有開口挑釁,遞了一沓照片給她,夏徽一看全是顧留政和張穎兒的照片,從年前拍到年後,皆是他們同時出入一棟高檔別墅的照片。
伊吹桃子見她臉色灰白、銀牙緊咬,得意地道:“你不是有本事麽?你有本事趕走張穎兒啊,論顏值、論身材、論家底你哪裏比得上人家?更別說人家是大明星了,你一竿清臺又怎麽樣?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小網紅!”
夏徽氣得心尖發顫卻冰冷地道:“那也比你這種倒貼上來也沒人要的人強!”
伊吹桃子臉漲得通紅,死鴨子嘴硬的道:“有沒有人要還不一定呢!”踩着高跟鞋走了。
夏徽才剛到對局室檀周就說蓋院長找她,她到時看到顧留政也在,靜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蓋院長喝了口茶說:“來了啊,坐。是這樣的,前兩天呢有個導演找到我這裏來了,說是想請你們參加一個寵物真人秀的綜藝節目。我是這麽想的啊,你看現在很多運動員都參加綜藝節目,比如國乒啊、羽毛球啊等,一來呢提高個人知名度,二來呢也宣傳宣傳咱們圍棋。圍棋是華夏文化之一,流傳了五千年,可以說比任何一個競技項目都要久遠,所有國人都知道圍棋,下得卻沒有幾個。雖說每年能升為職業棋士的就那麽幾個,對天分要求極高,但是都沒有嘗試怎麽知道是不是有天分呢?所以我想借你們倆來宣傳宣傳圍棋,讓更多的人對它有興趣,想去嘗試,這樣我們才能遇到更有天分的人。你們倆覺得怎麽樣?”
顧留政說:“我理解院長的想法,只是作為一個棋士,還是以下棋為主。太多的名和利會影響下棋。”
“你說得也在理。”棋士的“壽命”本來就不長,巅峰時期也就那幾年,顧留政現在是國內一等一的棋士,精力、棋藝都是最佳狀态,若是因此影響到下棋确實得不償失。便轉向夏徽,“夏七段呢?”
“夏夏自然也……”
顧留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徽打斷了,“我願意參加!”
他詫異地望着她,這個姑娘是他看着長大的,她在小事兒上擰巴,大事兒上絕對有分寸,不會和他對着來,今天是怎麽了?
“夏夏?”
夏徽沒有說話,但她的神情卻說明了一切。顧留政心不由得沉下來,過年以後夏徽就和平時不太一樣,到底是怎麽了?
蓋院長也有些意外,不過她能答應他還是挺開心的。夏徽與顧留政又不同,她年齡小,還不到巅峰時期,将來的路還有很長。
“好好!人家這次就是沖着你來的,你上次那漢服就非常好,這個可以發揚發揚,以後咱們棋院也弄漢服當棋士服……”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後顧留政叫住她,“夏夏,剛才的事……”
“我已經決定了師兄。”
顧留政看着她那淡漠的臉,一時間有些不能适應,柔下聲音問道:“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乖,跟師兄說說?”
夏徽毫無征兆地炸毛了,“我已經十七歲了,你能不能不要總把我當成小孩!我能對我所做的事情負責!”
顧留政一時錯愕,看着她不耐煩的表情,忽然有種自己精心豢養的小雀,一朝張開翅膀要離他而去,他不由得升起一股危險感。
夏徽也意示到自己的失态,懊惱地轉身而去。顧留政望着她的背影,聯想到春節期間她一直和趙丹庭蘭他們玩兒,她又對庭蘭那麽迷戀,他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難道她談戀愛了?
沒過幾天夏徽就帶着棋子進入節目組了,她才知道原來張穎兒也參加了這個節目,看着她懷裏和棋子一樣的小狼狗,夏徽心又被狠狠地擰了一下。
chapter 049 跌落谷底
張穎兒和夏徽想象的有點不一樣,沒有有錢人家小姐那種刁蠻任性,待人親善也很能吃苦,知道她是顧留政的師妹對她還頗多關照。夏徽雖然并不想領情,但也沒有刻意與她為難。
節目一共十二期,但夏徽并不是全程參與的,她錄了兩期就回來了,正趕上國家隊三個月一次的淘汰賽。
這次夏徽第一局對戰雲沫五段,第二局賈蘇四段。國家隊賽後她與雲沫就分開練習了,她很長時間沒有看過她的棋,不知道有沒有進步。
比賽正式開始,夏徽深吸了口氣收斂心神,将顧留政和抑郁的情緒趕走,抓了把白棋。圍棋猜先由段位高者抓白棋,上回猜先是雲沫抓棋。
這一局夏徽執黑先行,顧忌到雲沫官子厲害,她采用小林流布局,先占據實再迅速定型縮小棋盤,穩紮穩打,确保勝利。
雲沫的棋依然紮實細致,似乎并無太大的變化。兩人持續攻擊,幾十手後夏徽赫然發現雲沫的棋較之前有所不動,這種不同在于棋型上,嚴謹缜密,無任何疏漏之處!
夏徽不禁微微吃驚,上局交手時雲沫注意實地,留政師兄對她的判斷是算力不足。這回她用完美的棋型來彌補了算力上的欠缺,可攻可守,游刃有餘,簡直就是脫胎換骨!
夏徽感覺到了壓力,行棋更加的謹慎起來,每一步都慎重的思考,這在她快刀快劍似的對局中是非常少見的。
到中盤雲沫持續發力,夏徽執黑的優勢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算上貼目她還有落敗的可能。這讓她眉頭微蹙,表情繃緊。
小林流布局還有另一個特征,不管棋型上的好壞,占據實地見機反攻。可如果對方從棋型上實力碾壓,這就很難把握了。
夏徽長考之後選擇以退為進,彌補自己棋型上的缺陷。彼退我進雲沫開始攻擊,強手連發,持續不斷。她明顯的感覺到了夏徽今日不在狀态,絕不給她反擊的機會!夏徽被她這樣緊咬着不放脾氣也上來了,大刀闊斧的殺來,招招帶血,狠辣無情!
雲沫十分聰明沒有與她正面杠,利用棋型上的優勢,以柔克剛,從四周棉軟地攻來,就像一把軟刀子,不輕不重地劃拉着,不致命卻刀刀見血。夏徽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的不得勁。
雲沫不急不徐的收刮夏徽的土地,在她攻擊的時候又迅速退去。夏徽感覺自己就像一頭牛,被成千上萬只蚊子包圍着,整個人都心浮氣躁起來。
她哪是肯束手就擒之人?在中腹強行鼓起,她這招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如同一只被擊怒的狼,莽撞而噬血。雲沫鎮壓不住,被夏徽扳回一城,退而穩守。
一番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之後,格盤之上大格局已定,進入收官階段,此時夏徽以微末的優勢占據上風,然而她完全不敢掉以輕心,連觀戰的諸人也都屏住呼吸。
這時雲沫棋型上的優勢完全展現出來,她對各種定式了如指掌,在如此複雜的局面下,竟以靈活自如的技巧完美的扭轉了局面,最終以半目險勝。
夏徽整個人僵立在棋盤邊上,——她輸了!不是輸在粗心大意,而是着着實實的輸在技術上!
這是她複出以來在正式場合第一次輸棋!輸給曾經的手下敗将!
她不知道自己在棋盤邊坐了多久,等回過神來時對局室裏的人都已經走過了,對面的雲沫也不在,坐墊上坐着顧留政,他面沉如水地盯着她。
夏徽看見他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接收到他的話,“來複盤。”
夏徽長身而起,她的腿坐麻了,稍稍一動就難受不已,可她腳步一點也沒有停頓。她不想讓顧留政看到她輸棋頹然的樣子,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她打了一大份的菜,吃得一粒米也不剩,然後回去睡午覺。下午還有對局,她要保持最佳的狀态。
人的精神壓力越大,往往越睡不着。她清醒地看着床頂,一點半時起來,用冷水洗了臉,到棋院時特意去了趟小超市,買了兩袋速溶咖啡泡了一杯,一股腦地灌下去。
顧留政在一邊看着她,沒有說話。
下午的對局夏徽頭腦十分清醒,也十分清楚的看明白自己是怎麽輸給賈蘇的。
——一敗塗地!
此後一輸再輸,曾經的光環“啪”得掉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連勝十局又怎麽樣?一竿清臺又怎麽樣?直升七段又怎麽樣?依舊敵不過同齡低段位的對手!
一夕之間,從雲端跌入谷底!
江青白看着她消沉的背影,忍不住道:“連輸四局,這實在不像她。我以為她在第二局就能反敗為勝的,實在不像只小狼狗。”
顧留政道:“她這一路升得太快,這時不經歷挫折,早晚也會摔跟頭的。”
“這樣下去我怕會打擊她的信心,女孩子心裏總是脆弱的。”
顧留政搖搖頭,“她會自己站起來!”
第五局依然是輸,而且她得棋下得越來越差,不光官子階段,連布局和中盤厮殺都一塌糊塗,棋型亂七八槽,攻擊毫無力道,甚至不如她七八歲時下的棋。
連蓋院長和蔣著九段都被驚動了,親自來看她下棋。看完之後蓋院長那僅有的幾根頭發又在寒風中飄悠悠的落了,“她這是全盤否定了自己的棋!”
蔣著九段臉色也沉肅了起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夏徽三歲開始學棋,至今十四年,圍棋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步。在這十四年裏,她的棋也有了自己的秉性,獨一無二,不可複制。
有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棋也很難改變,而如果棋士懷疑自己的棋強行改變,就仿佛武林高手懷疑自己的內功了,要散去內力重新修練。這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他們兩人也不敢貿然相勸,叫來顧留政,掏心掏肺地說了一通,顧留政面無表情地道:“我知道,你們放心,我先回去了。”
兩人看着他離開,面面相觑,——你倒是告訴我們怎麽樣才能放心啊?好歹體諒一下兩老人的愛才之心啊!
顧留政出來後撥通了程弈白的電話,“晚上我去程北茶樓。”
chapter 050 巅峰等你
“我不在。”
“我去踢館。”
程弈白想想樓裏那五個不走尋常路的老頭兒,覺得如果任由顧留政踢的話,他們肯定少不了幾天鬧騰。無奈地道:“行,我等你。”
挂完電話到茶水間聽見魯雁按捺不住地對夏徽道:“你到底在幹什麽啊?要一直輸下去嗎?你可是雪合拉提的女兒,他從來就沒向誰服過輸,越戰越勇……”
顧留政過去按了按魯雁的肩膀示意他別再說了,看向夏徽。夏徽扭過頭去不與他對視。
顧留政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下,師兄相信你。”
結果這盤夏徽還是輸了,中盤一塌糊塗,收官時想反敗為勝,但是前面的棋實在太爛了,徒勞無功。
魯雁心焦地道:“你相信也沒有用,還是輸了,她到底是怎麽了?六連敗啊!簡直史無前例,她這是被鬼附身了麽?我媽昨天晚上還專門打電話過來問她是怎麽了,我該怎麽告訴她?”
檀周看到夏徽過來了,扯了扯他的衣角。魯雁生生忍住牢騷,看夏徽若無其事的樣子,差點沒嘔出一口血來。
顧留政拍拍她肩膀說:“一會兒早點回去休息,我晚點回來。”
夏徽沒有說什麽走了,顧留政也拿起外套去了程北茶樓,程弈白倚在欄杆上等着他,“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麽事?”
顧留政到雅室裏将幾張棋譜遞給他,是夏徽的對局,除了和雲沫賈蘇的那兩局,其它的都是一塌糊塗。程弈白皺着眉頭看了看,眉角忽然挑了挑,“她在試圖用官子翻盤?”
顧留政道:“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官子不足,想要在這方面彌補,這幾天在嘗試,但是不得法,進益很小。”
程弈白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目的,還真是有事相求,“你想讓我教她官子?”
“都說程弈白官子技術甲天下。”
程弈白沒想到顧留政也會給人戴高帽子,只覺有詐,毫不猶豫的一口拒絕了,“我已經不下棋了。”
“只是指點。”顧留政誠懇地說,“她早晚會爬起來,只是有你指點她會走一些彎路。蘭亭師兄當年也說過,夏夏繼承了她父親雪合拉提骨子裏的殺氣與豪氣,一生好浪戰,每戰非大勝即是大敗,勿必推移盡變、痛快淋漓。——你也覺得她的棋很有意思,不是嗎?”
是啊!宣布不下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誰對局了,總是感覺倦倦的提不起興致,唯有夏徽的棋,讓他找回了點當年與唐蘭亭在西湖畫舸之上下十番棋時那種酣暢淋漓、驚心動魄的感覺。
顧留政又開口了,這回他那金玉之質的聲音裏帶着點黯然,“棋士的‘壽命’并不長,巅峰的狀态也就那麽幾年。我已經二十三歲了,這在棋壇上屬于大齡,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這種狀态多久,可我希望盡可能多些時間陪她站在頂峰上,做她一個人的對手。”
那日程北茶樓裏,她腳踩在桌子上大殺四方,霸氣的說,——他顧留政是我一個人的對手,你們想做他的對手先得把我打趴下,不服來戰!
他就想他此後只視她一人為對手,希望自己能站得長久,也希望她能早些趕上來。
他的話觸動了程弈白,世間最最難得的便是一個知己、一個對手。當年他若是早些放下驕傲去找唐蘭亭,他們兩人的相交便不會那麽短暫,到現在連可回憶的東西都那麽稀少。
他有些羨慕地道:“你們很幸運。”
顧留政看他答應了就起身,“我先回去了,還要去買些菜,她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他拉開房門就看到門口蹲坐着一個人,雙手抱着膝蓋頭埋在其中,紮起的丸子頭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頸。
“夏夏?”
夏徽擡起頭來,眼睛紅通通水汪汪的,猛然撲到他懷裏,撞得他腳步都不穩,“師兄~”那聲音軟軟糯糯地帶着委屈,聽得顧留政心神一蕩,差點站不穩,雙手環住她的腰,有些狼狽地咳了聲,“什麽時候來的?”
夏徽沒有哼聲,只是緊緊地抱着他的腰。
顧留政猜想她定是聽到了自己近乎表白的話,臉上不由得一紅,“那個……回去吧……”
程弈白倚在門口,看到他百年不遇的臉紅了一回,不禁低笑起來。待兩人走遠後回到雅室裏,望着窗臺前的那盆茉莉花微微出神。
他與蘭亭初次見面時,他确實送了他一只茉莉花镯。
那是個下着細雨的早春,他還躺在被窩裏刷朋友圈,忽然收到一條短信,——我在湖上等你,蘭亭。
他忽然愣住了,甚至沒有電話确認一下是不是本人,就匆匆忙忙地爬起來,來不及拿雨傘便跑到西湖邊上。
春雨淅瀝瀝的落下來,西湖邊上楊柳新添一抹翠色,婀娜垂于湖面之上。蘇堤白堤之上桃花嫣然,或是一抹緋紅,或是一堆新雪,娉婷自賞。凝碧的湖面上飄蕩着一葉烏蓬,有清揚的笛聲從烏蓬上飛來。他順着笛聲看去,見一抹白色的身影獨立于烏蓬之中,風骨颀長。
那曲子程弈白十分的熟悉,江南景點裏的船家多半都會哼,只是他第一次發覺它是如此的美,帶着吳侬軟語特有的柔軟與纏綿。
待那笛聲停時烏蓬也靠過岸來,少年收了笛子向他微笑。他不止一次地在電視或報紙上看過唐蘭亭,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氣質比在電視上呈現的還要清皎三分。
他的眉眼溫潤而清秀,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不笑的時候仿佛眼裏仿佛帶着憂郁。不過他嘴角總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竟奇異地将陽光與憂郁兩種氣質糅合了起來。
他不由得想将媒體對他的評價,——所有少女初戀的模樣。
他看見對方微笑着開口,“衣服都要濕了,趕緊上來吧。”仿佛他們不是初次見面,而是相識日久的好友。也确實他們相識日久,通過彼此的棋。
程弈白欠身進入烏蓬,見狹小的船艙裏擺着一張小幾,小幾上放着一壺熱茶,散發着淡淡的笑味。
chapter 051 蘭亭弈白
唐蘭亭也進來,摘下佩在胸前的茉莉花镯,自然而然地遞給他,“我采了好些花才串成這麽一串,壞了的花被我拿來泡茶了。”
程弈白也很自然地倒了兩杯茉莉花茶,“很香。”
唐蘭亭望着湖上綠煙紅霧,彌漫二十餘裏,手指閑散地敲着茶幾上吟着剛才笛聲的唱詞,“人人都說江南,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看過這西湖的煙雨,還真是舍不得離開江南了。”
唐蘭亭笑道:“那就留下來,夏天還有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秋天賞雷峰夕照、南屏晚鐘;冬天可看斷橋殘雪,孤山梅花。一年四季,總有你賞不盡的風景。”
“那可不成,好景總是要珍藏着,每日都看就看不到它的妙處了。”
這倒也是,家在西湖邊上的他确實沒有覺得西湖有多麽美。便道:“下次你再來,我披衣倒履等候。”
唐蘭亭與他碰了碰茶杯,笑着道:“那便說好了。待到春風吹起,我扛着花來看你。”
那日他們并沒有談棋,在湖上靜靜地漂蕩的一日,漫不經心地說着閑話,聞着茉莉花的香味,倒真有幾分“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的悠然。他想他們兩個便是不因棋結緣,也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這年冬天江南難得下了場大雪,足有寸餘深。西湖邊的游人突然就多了起來,趕着雪盡看一看斷橋殘雪的盛景。他看着那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唐蘭亭,至那日湖上一別後,他們倆便再沒有聯系過,雖然時常能通電視或是報紙看到他,總覺得那裏有些不足,猶豫再三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信息,“西湖下雪了。”
沒有接到唐蘭亭的回信,他略有失落,想他這兩日正參加全國圍甲,肯定是來不了了,暗想可惜了這麽好的雪。
隔日早上門鈴響了,他打開門就見他戴着厚厚的毛線帽,肩上果然扛着一枝桠的臘梅花,冷香撲鼻。
他見他凍得鼻頭都紅了,趕緊将他迎到屋裏來。他放下臘梅花後連連搓着手,“真沒想到南方的冬天竟然比北方還要冷!”
他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又倒了杯熱茶給他,“南方的冬濕冷入骨,北方是幹冷,且房間裏都有暖氣,自然不一樣。——你不是正在參加全國圍甲麽?”
他笑吟吟地道:“逃了。反正有留政和夏夏在。”
“這臘梅是從哪裏來的?”
他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從前面那戶人家偷的,還被他家狗追了幾條巷子。”
程弈白想想,說道:“這附近似乎除了我奶奶家,沒有誰家種臘梅花了。”
果然一會兒就聽見門外有狗叫,打開門見奶奶牽着狗過來了,不滿地道:“剛才有個小赤佬掐了我一大桠子花……”
程弈白回頭,就見唐蘭亭躲在他身後笑容十分赧然。他也忍不住笑起來,忽然之間有些情緒就悄然地淡去。比如因為“北蘭亭、南弈白”這個稱謂,讓他心裏産生的那些自矜;又比如上回見面時,他清皎悠然的風骨令他景慕,但同時也産生了疏離。可看着他這赧然的笑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足以道了。
北方人适應不了南方的濕冷,穿着厚厚的羽絨服還覺得冷意竄到骨子裏。程弈白見他将自己裹成個球,總是忍俊不禁。後來不得已從他媽那裏順了幾個暖寶寶給他,說貼着就不冷了。他拿着暖寶寶反複的看,不敢相信這麽薄薄的一張紙能讓人暖和。
程弈白替他貼在背後,果然暖暖的,他驚訝地把眼睛瞪得圓溜溜,連稱這簡直是世上最最神奇的東西。
程弈白望着他那透着幾分孩子氣的笑容,忽然想不知道他的那些女棋迷看到他這樣,還覺得是不是初戀的模樣。
他就帶着他繞着西湖游玩,或是乘坐游船,從斷橋到蘇堤白堤、岳王廟、雷峰塔,再到長橋……逛遍了西湖十景。
傍晚回來的時候,天下起了雪,他坐在斷橋邊上,拿出笛子吹了起來。他撐着傘立在他旁邊凝望着他。雖然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卻掩不住他身上那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他們同游數日,賞遍西湖,又将蘇州的各個園林一一訪遍。
細雪仍舊飄飄灑灑的,落在青磚小瓦的屋脊上,黑色的底蘊上浮了一層細細薄薄的白,那種美令人心襟發癢,又舍不得去碰觸。
冬日游人甚少,園林裏難得安靜。他們沿着曲折回廊信步游走,但見飛檐漏盞、瓊枝玉宇,時不時有一株太湖時立于庭院之中,石白如玉形狀奇詭。石旁倚着一叢叢的湘妃竹,碧綠的葉子上覆着薄雪,愈發顯得碧意盎然。
踏過月亮門,忽聞一陣暗香撲鼻,蘭亭疑惑地問,“我仿佛聞到了花香,可這裏沒有花啊?”
程弈白指指門邊的瓊枝,他細看之下才發現那枝頭點點的白竟然不是雪,而是白梅花。他便笑了起來,“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怎麽就忘了呢?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白梅呢。”
程弈白興致勃勃的說:“梅花本應該是早春開的,前些時候江南等地氣候很暖和,它們便争相的開了。這幾日忽然下起了雪,倒正好看白雪紅梅。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明天去太湖西山看梅花吧?那裏農家小別院,還可以住幾日。”
他仰望着梅梢,低吶着道:“好啊,這樣的美景是應該多看看的,看一日少一日呢。”
他們在西山上住了小半個月,等到梅花謝後才回去。這半個月來,兩個并列于棋壇上的少年,竟不約而同地沒有提出對局。
臨別時程弈白送了他一個禮物,采四季之花制作成标本,塑封起來題上詩詞制作成書簽,并墜以流蘇。
他收到之後歡喜不已,約定明年夏天再來看西湖荷花。只是那時他們都未曾想過隔年,會有那麽一場大變故等着他們……
西湖的荷花開了一年又一年,任是他披衣倒履,也再不曾等得他扛花而來。
chapter 052 恢複鬥志
夏徽哭得臉都花了,回去後就鑽進衛生間洗臉去了,這時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顧留政想拿給她,她手機沒有設密碼,手指不輕意一碰信息就打開了,顧留政見內容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是趙丹通過微信發來幾張夏徽與庭蘭的照片,兩人皆穿着漢服,夏徽頭上戴着狐貍耳朵,庭蘭則是貴公子的打扮。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和夏徽的舉止十分的親密,兩人嘴唇都快要貼到一起了!
顧留政的臉都青了,有種我辛辛苦苦養大的白菜,我自己都沒舍得吃一口,竟然被一只豬給拱了!
夏徽洗完臉出來,見他閻王似的端坐在沙發上,身上的煞氣幾乎要暴走,她有些莫名其妙,又有點不知所措。
顧留政冷着聲音道:“你過來!”
夏徽小心翼翼地坐到拐角的沙發上。
顧留政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他知道的麽?夏徽心瞬間提到了嗓眼,偷瞄了他一眼。見他冷冽地盯着自己,心虛地別開眼睛。
潑天的醋意與怒火洶湧而來,顧留政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氣庭蘭挖了自己的牆角,更氣自己猶猶豫豫、顧忌重重讓別人鑽了空子!想到這半個月來夏徽悶悶不樂、滿臉憂愁,顯然是為了這個庭蘭而傷情。
自己呵護都來不及的心頭至寶,竟然為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娘們兮兮的人傷心,真是……要把肺都氣炸了!
他竭力壓制怒火,“你輸給雲沫也是因為感情?”
夏徽弱弱地回答,“……不是。”輸給雲沫她是心服口服的,但要說與感情無關那絕對是扯淡。擂臺賽後她幾乎沒有好好練過棋,春節期間更是有點玩物喪志,又兼因為感情的事不在狀态,不輸棋反倒奇怪了。
顧留政看她這樣子愈發的怒不可擋,可他越是發怒聲音越冷,從骨子裏透着一股陰寒氣,“你是職業棋士就該有職業棋士的素養!拿起棋子的那一刻就該忘掉身外的事情,這些師父和你父親從小就教導你,你都忘了嗎?為了一點感情就弄得半死不活的樣子,連棋都不會下了,你當年那股勁兒呢?你這樣怎麽做我的對手!”
夏徽又羞又愧,縮着頭不敢看他。她絕望地想師兄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誰,就這麽生氣,如果知道自己對他有非分之想,會更加失望,甚至會讨厭自己吧?
顧留政看着她悶聲不哼的樣子,簡直想将她搖醒。他連吸了幾口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冷冷地摔下一句話:“阿依帕夏,不要讓我看輕了你!”
夏徽聽見門摔上的聲音,痛楚地捂上了眼睛,淚水順着指縫流了出來。
顧留政去了健身房狠狠地跑出一身汗,感覺胸口那股悶氣仍然出不出來。他一直怕感情會影響夏徽的棋,所以忍着沒有表達,卻沒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不過看夏夏的狀态,要麽是她在暗戀庭蘭,要麽是中間還有什麽問題,情況似乎還不是最槽糕的。他不能輕舉妄動自亂陣腳,先探清楚情況再想對策。
他辛辛苦苦養了這麽多年的小女孩兒,怎能讓這個半路殺出的臭小子人截糊了?
想明白這些後顧留政擦了擦身上的汗回去,到家都九點了屋裏燈還亮着,夏徽坐在客廳裏等他,聽到開門聲站了起來,緊張兮兮地望着他。
顧留政打起個笑臉,歉意地道:“抱歉,剛才師兄一直急燥,沒有控制好脾氣,吓着你了沒有?”
夏徽勉強地搖了搖頭。
顧留政摸了摸她的頭,“我語氣雖然重了些,話還是那些話。夏夏,你的父親、師父、蘭亭師兄、魯伯融九段,還有我都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