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宮

唐宛宛做了一個傻兮兮的夢。

她夢到自己嫁人了,八擡花轎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她娘掀開簾子笑眯眯擡進來一麻袋蘋果,跟她說:“傻囡囡,娘知道你胃口大,省着點吃啊,別吃完了,拜堂的時候手裏得拿着個蘋果。”

唐宛宛笑得比鬓邊的杜鵑花簪還甜,頗有興致地扯下了蓋頭,蹲在麻袋旁邊數蘋果,壓根忘了自己該去瞧瞧相公什麽樣。

“咚锵——”鑼鼓聲一響,她就醒了。

唐宛宛回味着這個沒半點邏輯的夢,笑得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她的親事早在一年前便說和好了,對方是書香門第出身,此時離她出嫁的日子也不過三月,想想還挺期待的。

床帳外傳來丫鬟小芷的聲音,厚實的床帳被她從外邊拉開,一下子天光大亮,“小姐快醒醒,奴婢一早上喊了您四回,老爺下朝都回來了,喊您去說事呢!”

唐宛宛哼哼着翻了個身,腦門在枕頭上磕了幾下,徹底清醒了。

唐家四小姐嗜睡,這是唐府中人盡皆知的事,小廚房每天卯時做好早膳,一個月唐宛宛能按點吃的次數超不過三回,早膳端過去幾回都能原封不動送回來。

唐夫人快到而立之年時才有的唐宛宛,明明懷孕時好吃好喝供着肚子裏的小祖宗,從沒受過驚着過涼的,偏偏生下這麽一朵嬌花,平日裏身體康健得很,偏偏風吹日曬雨淋全都沾不得。

萬幸是個富貴命,這要是生在貧苦人家,不知得費多少心思。

也正因如此,唐宛宛被爹娘哥姐寵着長大,性子又愛嬌,琴棋書畫都只是個半吊子,沒一樣拿得出手的。

到了飯廳一瞧,今個兒爹娘和兩位兄長都在呢,各個面容沉肅。唐宛宛心道這可真是怪事,笑眯眯行了個禮,挨着二哥坐下了。

唐大人憂心忡忡瞧了她一眼,知道這孩子貪睡是常态,開始講正事了:“今日老爺我下朝後被一位姑姑喊住了,那姑姑瞧着面生,我細細瞅了瞅也沒認出是誰。那姑姑卻說她是太後娘娘身邊的,一上來就把我帶到個人少的地兒,悄聲問我府上的四姑娘可許了人家?”

唐宛宛眨眨眼,手裏端着一碗紅棗銀耳粥,此時只剩了個底兒,勺子不好舀,丢了又浪費,索性端起來一口幹了。

一旁坐着的唐家二哥看得眼角直抽,張了張嘴,到底舍不得說她。

唐大人愁眉苦臉接着說:“我一尋思,府裏大姑娘是咱家金兒,二姑娘是咱家玉兒,三姑娘是大哥家中的珠兒,都已經嫁了人。四姑娘不正是咱家宛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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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就趕緊回那姑姑,說咱宛宛已經許了馮家。那姑姑也不說話,就一個勁兒地沖着我笑,笑得老爺我心裏發慌。”

唐宛宛悟性不佳,爹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明白,神游天外地想,其實她小名原本不叫宛宛。唐家愛女如命,這“金玉珠寶”四字自然是得全乎了,落到她頭上正好是個“寶兒”。

只是這名兒重名率太高,自打幼時她娘一聲吆喝,院裏的灑掃仆婦、插花丫鬟都應了聲,連檐下鳥籠裏的綠鹦鹉都聞聲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看過來。打那以後唐寶兒死活要改名,遂改成了唐宛宛。

“太後娘娘身邊的姑姑?專門喊住你?問咱家宛宛許了人沒有?”唐夫人心裏一咯噔,把所有細節又問了一遍。

唐大人一連說了三五遍,直說得口幹舌燥。一家人眉毛都擰成了小小的川字,飯廳裏落針可聞,連午膳送來了都沒幾人動筷的。

唐宛宛端着一小碗炸醬面小口吸溜,拿帕子抹了抹鼻尖碎碎的汗珠子:“不就是随口一問嘛,這有什麽好想的?”

全家人看着自家傻丫頭,心中更沒着沒落了。

第二日一大早,唐家大門前停了三頂小青轎,後頭兩頂轎子坐着兩位姑姑,前頭一頂轎子是空的,随行護衛也不多,不過八人,算得上是避人耳目。

領頭的便是昨天在宮裏喊住唐大人說話的那位荷赜姑姑,這是太後娘娘身邊的老人,在宮中修煉二十年,通身氣度與官家主母也差不離了。

她笑容可掬地說:“這幾日天兒燥,太後她老人家閑來無事,派老奴來請宛宛姑娘進宮,與她說說話。”

這話任誰聽了都沒半個字可指摘的,可關鍵是唐家是什麽人家?若是太後娘娘的本家,找個後輩姑娘進宮逗逗趣也罷,可偏生唐家跟太後娘娘沒半點關系,唐家不過是個三品門庭,別說唐宛宛了,全家人都沒一個見過太後娘娘聖顏的。

唐夫人心跳都停了好幾拍,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太後喊唐宛宛進宮是為了什麽,唐夫人心中縱有千百個揣測,卻愣是抽不出空來提點唐宛宛幾句。

昨晚她還在琢磨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了,誰曾想昨天才剛露了個端倪,今日皇家就上門了,打了唐夫人一個措手不及,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

她又怕唐宛宛進宮說錯了話,急得心裏發慌,只能借口更衣的空當,把女兒從床上拉拔起來洗漱穿戴好,飛快地叮囑了幾句。

“別耍小性!別吃太多!見了太後娘娘不能笑,也不能繃着臉!你平時在女夫子面前是什麽樣,在太後面前就那樣!”

唐宛宛的女夫子不光教書極其嚴苛,還慣愛糾正學生的言行舉止。唐宛宛在她面前比在爹娘面前規矩多了。

唐宛宛乖乖點頭,用最快的速度用了些點心喝了半碗粥,規規矩矩換了一身水綠衣裙,坐上了小轎。

荷赜姑姑已經等了半個時辰,唐夫人怕她等得不高興了,小心回道:“方才不知該穿什麽樣的衣衫,耽誤了些功夫。”

唐夫人這麽解釋着,荷赜姑姑眉眼含笑,只說:“無妨。”

唐夫人心裏慌得沒底,剛從袖子口掏出銀錠子,又被一旁的長子不着痕跡地按了回去,只能眼睜睜望着女兒被小青轎擡進了宮。

唐家爹娘都是随性的人,平時從不拘着兒女,唐宛宛常帶着丫鬟出門逛街,整個京城就沒有她沒去過的地方。這一路上她光是靠耳朵聽轎子外的動靜,就知道走過了什麽路。

“今日的喜八件賣完啦,明兒您趕早!”一聽這吆喝聲,便知是秀水大街上的一品酥點心店。

“沙瓢西瓜富士果,陝北枇杷甘露桃!”這聲音亦是耳熟,他家的桃子最好吃。

再往前行,那一陣鮮香霸道的味兒透過車簾的縫隙傳了進來。唐宛宛吸吸鼻子,定是柳記熱鍋子無疑。

轎子是從皇城出來的,按理說回宮的路本不該這麽吵,怪就怪在唐家住得太偏了。三品的散官在京城委實不夠看,十年的俸祿加一起也不夠買一座大宅子。如唐家這般的官家跟富商同住在城東,周圍魚龍混雜自不必說。

再往前行了半個時辰,到了城北就要僻靜多了。從北面的順貞門進宮,前後進了三道門,停轎檢查了三回,總算進了內廷。

小轎從禦花園斜斜穿過,唐宛宛趴在窗沿上,掀起雲錦簾的一個小角,透過窗格子看禦花園的一步一景,深吸口氣聞了聞滿園花香,還美滋滋地想自己也是進過皇宮的人了。

下一瞬,擡轎的小太監苦笑着小聲說:“姑娘您別一直往這邊坐,您往另一邊挪挪,奴才快要擡不動了……”

擡小轎的是兩個太監,唐宛宛之前掃過一眼,看模樣不過十七八的年紀,身板也不結實,力氣自然大不到哪裏去。聽得這話,正趴在左邊透過窗格子看景的唐宛宛嫩臉一紅,趕緊挪了挪屁股,乖乖坐好了。

唐宛宛的父親和兩位兄長都在朝中任職,可唐家一向規矩,下朝之後從不妄議皇家之事。對于這位太後娘娘,唐宛宛除了知道她母家姓程,是今上的生母,膝下只有這一子,除此之外再不知其它了。

太後住在慈寧宮,小轎停在後門,一旁的小丫鬟剛伸出手做出一個攙扶的姿勢,唐宛宛便自己下了轎。小丫鬟怔了一怔,看向荷赜姑姑,見對方笑着揮了揮手,輕籲口氣退到了身後。

從後門到正殿的一路挺遠,走的都是雕花游廊,依山臨水,再配上湖中的蓮花苞,無一不透着精致。

游廊之上挂着好多漂亮的鳥籠子,裏面卻瞧不見一只鳥。荷赜姑姑看唐宛宛走路都偏着頭看廊下的鳥籠,眼中滿滿都是好奇,便笑着說:“籠子裏養的都是鹦鹉,每天清晨被馴鳥的太監帶去學說話,晌午再送回來。姑娘若是喜歡,且等晌午用過午膳,老奴再帶您來看看。”

唐宛宛臉一紅,又不敢推辭,只好細聲細氣地謝過。

又走一刻鐘便到了正殿,唐宛宛深吸一口氣,提裙跨過門檻之後頭也沒敢擡,剛往前走了兩步屈膝就往下跪,跪得離太後娘娘足有三丈遠。

太後娘娘噗嗤一聲笑了,身邊姑姑丫鬟們也跟着小聲笑。

“快起來吧,上前來讓本宮看看。”

唐宛宛這才敢稍稍擡了擡眼,用一年前剛學會的小碎步走了上前,借着起身時的一點餘光小心看了看人。

太後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是個挺和善的老太太,一上來就喚人上了好多茶點和時令果蔬,唐宛宛左右兩側的小桌都被擺了個滿。沒一會兒又擺了午膳。

唐宛宛也不是真蠢,到底出身官家,平日在家裏不修邊幅,可在外邊還是能撐得起臺面的,起碼多年修煉出來的餐桌禮儀沒半點可指摘的,端的是大家閨秀風範。

慈眉善目的老太後問她:“宛宛乳名叫什麽呀?……噢就叫宛宛呀……多大年紀啦?……噢十六呀……家中三個姐姐性子都怎麽樣呀……各自生了幾個娃娃呀……”

唐宛宛規規矩矩答了,太後慢騰騰地用過午膳,又領着她在禦花園逛了一圈,面色有些乏,唐宛宛乖巧地喊她回去歇個午覺。

本以為見過太後就能回家了,誰知荷赜姑姑将她安排到了偏殿中睡午覺。唐宛宛有心問問何時才能回家,糾結半晌又開不了口,總不能問“什麽時候才放我回家”吧?只好耐着性子裝乖巧。

床帳薄得仿佛蟬翼,一點都不遮光。唐宛宛又沒有午休的習慣,放在平時,這是她看話本子的時辰,自然睡不踏實。可連她翻個身,帳外的兩個丫鬟都要問問“姑娘可是熱得慌?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用冰?要不要奴婢給您打扇?”

唐宛宛沒法子,只能閉上眼平平整整躺在軟榻上,半夢半醒中想着:太後娘娘喊她進宮到底是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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