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婚

唐宛宛進宮陪太後的第一夜,她爹娘也是一夜未眠。

唐夫人心神不寧,怕閨女嘴笨不會說話,怕她惹太後生氣,更怕她招太後喜歡。心中扭成了一團亂麻,子時的更聲響過了,她仍是輾轉反側,怎麽都合不上眼。

“睡不着?”唐大人也沒睡着,睜開眼問她。

“你說太後娘娘召宛宛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麽呀?無親無故的,又不是世家姑娘,太後見她能做什麽呀?”

唐夫人心中沒底,越想思緒越混亂,聲音發緊地問:“難不成太後從哪兒聽說了咱家宛宛嗜睡的名聲,覺得女子這般懶散不好,喊宛宛進宮訓她兩句?”

唐大人忍俊不禁:“你這想的都是什麽?太後娘娘哪有這麽閑?”

唐夫人只能換個方向繼續猜,想到上午丈夫說那姑姑問宛宛可許了人家的事,猶豫着問:“會不會是太後想要給她家中小輩說親?”

“并非如此。”唐大人眉心擰着,徐徐道來:“太後她老人家生母早逝,并無同胞兄弟,與繼母勢同水火。當年她入宮後有了今上,一年之內兩次提了位分,程國丈不說為女兒歡喜,反倒送了兩個庶女入宮,間接使得太後娘娘落了第二個孩子,虧了身子,此後再無子嗣。”

“這些年陛下無子,程國丈一直都不安分,前些年傳出的那‘另立新帝’的風聲也與程家脫不了幹系。太後娘娘與程國丈幾次翻臉,鬧得一發不可收拾,與程家幾個庶兄關系也差得很。你就說她每年中秋歸寧,卻從不回程家,一向去的是她外祖懷家,對程家簡直是啪啪打臉,如何會為了家中後輩說親?何況是這壞人姻緣的事?”

唐夫人悚然一驚,先前便生出個苗頭的揣測此時徹底壓不住了,腦子裏只剩下最差的那種可能,顫着聲說:“不會是……要給宮裏的那一位說和吧?”

這是唐夫人昨日便有的猜測,昨天她還安慰自己,興許是自己想多了。可太後今晨便喚宛宛進宮,這又留了宿,怎麽看都不尋常。

唐大人和她想到了一處去,長嘆一聲:“我怕是啊。”

“咱家宛宛已經定親了!三個月後就要嫁人了!”唐夫人氣得眼眶通紅:“外臣之女哪有留宿宮中的道理!太後娘娘她、她……”唐夫人不敢妄議皇家,只好避重就輕斥道:“這不是壞咱家宛宛的名聲?”

唐大人見妻子掉了眼淚,忙溫聲安撫:“你先別往壞處想,興許太後就是閑得無聊了,想找個姑娘進宮逗逗趣,住上幾天也就回來了。”

這般輕飄飄的安慰勸不了唐夫人,見妻子仍在掉眼淚,唐大人一咬牙:“若是事情真的成了那樣,老爺我就是拼着頭上的烏紗帽不要,也得在聖旨頒下之前把咱宛宛嫁出去!”

“這樣不合适吧……”唐夫人惴惴不安,一會兒覺得此法會得罪皇家,一會兒又想着女兒的幸福為重,徹底沒了睡意。索性翻身坐起,越過丈夫下了床,挑亮了燈芯,坐在燈下看了一整晚的黃歷,想着如何才能将原先定好的大喜之日往前挪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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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人這話說得硬氣,然而世事變幻無常,指不定哪兒就出了差錯。

次日一早,唐宛宛還沒回來,唐家人剛吃過早膳,便迎來了一位客人。來人是個約莫不惑之年的婦人,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裳,打扮規矩,卻顯得有些老氣。

這家便是跟唐宛宛定親的人家,姓馮,兩家是去年定的親。

“親家母怎麽上門了?”唐夫人昨夜幾乎一宿沒睡,臉色有些差,勉強擠出個笑迎了上去。

唐宛宛及笄前兩年就時常有人上門提親了,可她的性子卻被哥姐幾個慣嬌了,又有點缺心眼,唐夫人掌家多年,知道這大宅院人情往來,做什麽都費事,不願女兒去那大戶人家拘着性子,便專門往那落魄些的書香門第挑揀。

這一來二去三般說和,便挑中了馮家。

一來這般的書香人家明禮知事,一切按規矩來,那些大宅院的腌臜事就少些;二來馮家人事簡單,跟宛宛定親的馮知簡乃是家中嫡次子,上頭只有個嫡親兄長;三來馮夫人與唐夫人多年手帕交,各自成親後雖來往少了,可總比尋常人家親近;四來唐宛宛乃是低嫁,将來也省得受氣。

唐夫人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算準了女兒嫁去馮家不會受委屈。馮家自然也樂意,最大的原因便是一條——京城傳聞:唐家的姑娘各個福相,據說有得道真人給唐家的姑娘批過命,說她家的姑娘都是實打實的旺夫旺子旺宅相。

甭管這等傳聞是從哪兒傳出來的,也甭管是不是真的,有個喜慶的說法總是好的。再加上唐宛宛看着嬌憨可愛,跟時下流行的清冷孤高不是一個款兒,馮夫人真是越看越喜歡。

然而,這對未來兒媳的喜歡也到此為止了。馮夫人今日就是來退婚的。

剛坐下,馮夫人便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淑華你也清楚咱倆的交情,若不是我實在沒了法子,也不會為了這事上門給你添堵。”

“到底是何事?你直說便是了。”唐夫人忙問。

馮夫人又是為難:“我當真是想與你家結親的,可昨日有個跟知簡同歲的姑娘忽然上了門,說是老太爺過世前給知簡定下的娃娃親。十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是真是假,我真是死活不想讓她進門,可當家的不同意啊!淑華,你瞧瞧這可如何是好?”

唐夫人的目光先是詫異,後又慢慢轉涼,緊緊抿着嘴角望着這個多年的手帕交。

馮夫人被她這眼光看得有點怵,可兒子的婚姻大事半點不能馬虎,有了這等決心,便梗着脖子說:“我聽聞昨日宛宛被太後娘娘傳進了宮?還留宿宮中了?這一留宿啊定是被陛下瞧上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不待唐夫人回話,馮夫人便噼裏啪啦說了好一通:“宛宛就要進宮當貴人啦,她被太後傳進宮是昨天,正好我家昨天也來了個跟知簡指腹為婚的姑娘,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這等巧合定是天意啊!”

“你……”唐夫人心中又恨又惱,臉色青青白白,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昨日的荷赜姑姑一行人縱是再輕車簡從避人耳目,可終歸是從宮裏行出來的轎子,随行的又是八個禁衛軍。京城多少雙眼睛看着,如何能不走漏風聲?

唐夫人氣的不是這個,氣的是昨日宛宛剛被太後傳喚進宮,不過是在宮中留宿一晚,馮家聽到風聲,今日一大早便上門退親了,用的還是這等荒誕無稽的借口。還說什麽“留宿是因為被陛下瞧上了”,看模樣竟是在懷疑宛宛的貞潔?

唐夫人氣得狠了,發狠道:“退婚!今日就退!芸香秋晴,去将婚書和八字蔔合找出來,還有聘禮三十二擡,通通都還給他們!”

馮夫人自知理虧,也不敢再說什麽,想到這個多年的手帕交就要斷了,心頭倒是後知後覺地蔓上了幾分苦澀。

唐宛宛還在宮裏,退婚的風波她一概不知。

太後留她在宮裏住了三天,一日三餐換着花樣吃,還允許她點菜。

禦膳房的食譜做得十分讨巧,厚厚一大冊名目,不光寫了菜名和口味,還由宮廷的畫師特地配了圖,即便是一道小小的涼菜都叫唐宛宛食指大動。

顧忌着這不是自己家,唐宛宛特別得收斂,厚厚一冊菜目她只吃了小半沓,剩下的多半沓只能戀戀不舍地放下,把圖樣記在腦子裏。聽荷赜姑姑說這份菜譜還不是禦膳房的總菜譜,連總菜譜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只将其中清淡的篩了出來,這些适合太後娘娘吃。

唐宛宛對傳說中的禦膳房總菜譜心馳神往,太後娘娘笑得直眯眼:“宛宛慢慢挑,吃不完也不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呢。”

缺心眼的唐宛宛沒多想,還懷着滿腔真誠道了謝。三日之後,太後娘娘也不再留她,賜了幾匹雲錦和兩個巴掌大小的妝奁,叫荷赜姑姑送她回了家。

大盛民風開放,唐宛宛出門逛街或是訪友的次數不少,以往身邊帶幾個護衛也就是了。這回回府卻是頭回受到如此待遇,爹娘和兩位兄長都在外院等着她,連嫁了人的兩位親姐姐都回了娘家。

“怎麽都在等我?”唐宛宛心中稀奇,連跑帶跳上了前:“大姐二姐,你們怎麽回來啦?”

唐夫人摟着閨女往裏走,一眼就瞧見唐宛宛手中拿着兩個紅木妝奁,沒等進屋就打開了,越看心裏越慌:“五尾鳳簪!百鳥伏花翠钿!紅寶石嵌金孔雀步搖!”

“款式有點老啊。”唐宛宛湊過來瞧了瞧,“要不重新熔了打新鮮花樣?不然送給外祖母吧!”

唐夫人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傻囡囡啊,你還想熔了另打花樣!”

唐大人不過是個三品金紫光祿大夫,唐宛宛長至如今見過的唯一的禦賜之物就是她爹的敕命诏書,完全不知道禦賜之物是不能轉送他人的,孤陋寡聞也怪不得她。

兩個妝奁看上去并不打眼,裏頭的首飾統共九樣,還沒唐宛宛自己的首飾多。唐夫人看着,心口卻噗通噗通直跳,因為這些首飾都是逾了制的,也就是以唐宛宛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戴出去的。

宮裏的太後自然是人精無疑,若是此舉沒有深意,如何會送宛宛這麽多逾制的首飾?唐夫人忙說:“快快快,你快把太後娘娘說的每句話都講給我聽聽,一個字都不許漏!”

“太後娘娘人還挺好的啊。”唐宛宛一臉懵,看着自家娘親這般惶急的模樣頗有點摸不着頭腦,将這三日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最後喏喏答:“還請我吃了烤鹿筋貴妃翅萬福肉,還有好多好吃的。”

唐夫人氣得拿食指戳她腦門:“你就是個瓷錘錘!人家哪裏是好喲!人家分明是要召你進宮生娃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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