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樓
唐宛宛因為膚色和除臭丹的事憋屈了一整天,可她不記事也不記仇,次日心情便好了幾分——沒有太後娘娘傳召入宮的每一天都很美滿。
唐宛宛抻了個懶腰出了房門,下意識地朝老榕樹下的兔籠瞧去。到底是心情好,她連看見灰毛兔被白兔壓在身下欺負都沒生氣,笑眯眯給兩只小家夥丢了一把胡蘿蔔幹進去,搬了個小凳子坐在籠子前看兔子。
公兔被自家不通人事的主人盯了半晌,腿一抖,徹底萎了,哆哆嗦嗦從母兔身上挪了開。
在她頭上懸了半個月的名為“生娃娃”的刀此時挪開了一小會兒,唐宛宛總算能舒口氣,這一閑下來便覺悶得發慌,看了一上午的小話本也不能排解心中的無聊。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刨去進宮的兩回,她已經半個月沒出過門了。
正巧趕上何太傅家的兩位姑娘上門來找她玩,問她要不要一起逛街,唐宛宛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何太傅自晏回幼時起便被太上皇指為太子太傅了,如今帝師之名越發深厚,朝中無人敢出其右。何家後輩也各個成器,有祖蔭又有才華,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這般的簪纓世家按理說不該跟唐家這般的人家有太多交集。巧就巧在何太傅心系百姓,叫家中後輩開了個私學館。在其中任職的都是何太傅的門生,這些人喜歡作學問,卻又不想入朝為官,便在老師這裏謀個營生。
何家德隆望尊,這私學館不光收自家子弟,也向外面收人,束修收得極少,造福了城北不少百姓,常被陛下拿出來當案例大加贊揚。
朝中好些臣子看得眼熱,也學着何家建學館,只是學的不倫不類的。他們既沒有何家的底蘊,還沒有何太傅的名聲,又尋不來學富五車的講師,自然招納不來多少學子。所以這何家學館建成二十年,至今仍是京城的頭一等。
唐宛宛幾個哥姐都是從裏邊出來的,唐宛宛自然也不例外,學館中有個專門的女學館,她便是這樣與何家幾位姑娘結識的。
“宛宛,再過三天就是六月初十了,咱們夫子就要回學館教書了。”何卿之一副看笑話的表情:“你的課業可做完了?”
“課業?”唐宛宛瞠目結舌,傻愣了一息功夫,苦着臉說:“我都忘了課業是什麽了!”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忘了,我倆專門到最後幾天才來跟你講的哈哈哈哈!”何家兩位姑娘毫不留情地嘲諷了一通,還毫不收斂地吐露了自己的小心機。
唐宛宛氣得翻了個白眼,別人家都是閨中密友,放在她這兒愣是成了閨中損友!一邊問:“你倆做完了?”
何卿之和何許之臉上的笑一僵,悻悻摸了摸鼻子:“寫了十之二三吧。”
聞言,唐宛宛也毫不留情地哈哈哈了一頓,算是給自己找回了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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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女子并不似前朝那般拘謹,更沒有女子不能抛頭露面的劣俗。再加之大盛朝尚文,女子也是能入學館讀書的。
只是姑娘們嫁人嫁的早,此後又要操持家事,治學之路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即便是何家這般的簪纓世家,能尋到的女夫子也只有一個,專門給女學館授課。
可女夫子也是要生娃的,人家懷着身孕堅持授了半年課,于兩月前請了産假。何家學館找遍京城都再尋不到一個能抽出空代課的女夫子。
讓別的夫子代課吧,也不行,學館裏別的夫子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書生,若是放他們過來教這麽一群年方及笄的漂亮姑娘,弄出私相授受的尴尬事就不妙了。
這麽一來,女學館便放了兩個月的假,唐宛宛也撒歡玩了兩個月。
再過三日,生完娃做完月子的女夫子便要回來教課,唐宛宛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況且禍不單行,兩個月的課業積在一起,唐宛宛光是想想就覺得眼前發黑手腳發軟。
三個姑娘各自發愁,可出來逛街不能被這等瑣事攪了興致,遂把心事撂到一旁手挽着手逛街了,各自的丫鬟護衛隔着五步遠跟在後頭。
唐家住在城東,這邊的街市比城北要熱鬧得多,也難怪何家姑娘願意大老遠地來找她玩。
雖是盛夏天,大街上照舊熙熙攘攘。遠遠瞧見珠玉閣前有好多姑娘進進出出,三個姑娘都是眼睛一亮,做好了今日剁手的準備。
珠玉閣名兒起得俗,其實也不是什麽雅地,而是京城最大的金樓。有這麽個好名聲,東西也比尋常金樓賣得貴一些。
門口擠着一群姑娘,連進門都得靠擠,可見客人之多。平時珠玉閣也不會一口氣來這麽多客人,實在是今日特殊。他家大門口立着一塊招牌,字不大,可從它門前走過的姑娘沒一個會錯過這幾個字,上頭寫着“蘇夫人夏季上新”。
若是外地人瞧見這麽個語焉不詳的招牌,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可放在京城愛美的姑娘眼中,“蘇夫人”這三個字就是最響當當的招牌。
蘇夫人是京城的奇女子,她以一介貧女的身份嫁入伯陽侯府,憑的不光是容貌,還有那一手精妙絕倫的畫技。蘇夫人成親之後,到底是自持身份,其畫作不便流入市井民間,便另找了個法子打發時間——畫各種漂亮的首飾圖樣。
蘇夫人眼光獨到,因身在侯府,見過的好東西更是數不勝數,畫出的首飾圖樣各個新穎。她每個季度出一批首飾圖樣,一年四季上百種花樣,從沒有一回重樣的,每每流出都能成為京城女子的風向标。
唐宛宛的眼光也獨到,別的姑娘挑首飾挑的都是花卉的、鳥雀的,怎麽漂亮怎麽來;偏偏唐宛宛是怎麽新奇怎麽來,她從來只挑一種圖案的首飾,便是動物圖案的。幾年下來,十二屬相的首飾湊齊了一整套。
唐夫人時常看着自家女兒戴着老鼠步搖、水牛簪子或是山羊額心钿招搖過市,都要對女兒的審美絕望了。
買這類的首飾還有一條好,因為少有人像唐宛宛這般審美奇特,這類首飾常常滞銷,讨價還價的餘地很大,更成了唐宛宛的心頭好。
今日她看上的是一條猴子手鏈,十幾只大臉猴擺出各種姿勢圍成一圈,成了這條鏈子。金子成色十足,樣式又新穎,唐宛宛戴在腕上左看右看,瞧着甚為滿意。
金樓的主人都眼熟她了,眼看唐宛宛擡眼朝他望了過來,心知這姑娘要開始問價了,金樓主人頓時一個激靈:“姑娘哎,您這回別跟我磨嘴皮子了,我嘴笨說不過您,這條鏈子三兩銀子您拿走!”
唐宛宛掂了掂手裏金鏈的重量,清楚這價格十分公道,笑眯眯地掏荷包了。唐宛宛別的不顯,唯獨讨價還價這項技能點滿,連唐家負責采買的管家都比不過她。
她戴着自己的新手鏈去了何家姑娘那頭,倆姑娘還沒挑完,同胞的姐妹愣是為了“究竟是喜鵲登枝簪好看,還是纏枝蓮花簪好看”争個不休。
唐宛宛見怪不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着腮打量金樓裏的客人。這麽随便一掃,在對面的一個姑娘身上定住了視線。
這姑娘身量挺高,約莫比唐宛宛高出了半個頭,身段也窈窕,雖然穿着素淨,可光是瞧她手中的繡花團扇便是稀罕物件。再看氣質和儀态,無疑是名門出身。
唐宛宛在意的卻不是這個,而是那姑娘一個勁地往自己這邊瞧,盯着唐宛宛上上下下來回打量,從她的頭發絲瞧到繡花鞋,目光挑剔又嫌惡。
唐宛宛被她瞧得莫名其妙,扭過臉戳戳一旁的何卿之:“我臉上的妝是不是花了?”
“沒有啊。”
她也不用再問,因為對面那姑娘拿着繡花團扇款款上了前。這姑娘身量高,唐宛宛又是坐着的,氣勢上先低了一等。
随後這姑娘微微昂着下巴,低垂着眼睑,漫不經心地睨了唐宛宛一眼,問她:“你就是唐家姑娘?”
這姑娘擺出一副要找茬的樣子,再加上她這頭一句話與跟唐宛宛先前進宮時晏回問她的頭一句話不謀而合,場景驚人得相似。“生娃娃”三個字突兀地跳出來,唐宛宛頓時又慫了兩個度:“啊、啊我是,姑娘你……你是?”
“哼,還是個小結巴。”這姑娘冷笑一聲,看唐宛宛的目光更嫌惡了兩分。
這幾日,唐宛宛先是被太後蓋了個“愛陛下愛到心坎裏”的帽子,又被晏回蓋了個“口臭”的帽子,此時還被誤認為“結巴”,簡直要氣炸——世間為何有如此多的誤解啊!
沒等她開口說話,何許之出聲了,聲音十足的調侃:“喲!這不是鐘大美人嘛!平日不是瞧不上這些個金銀俗物嘛,怎麽今日跟我們進了一道門啊!”
“你!”鐘姑娘氣得胸口起伏,趁着她跟何許之鬥嘴的功夫,何卿之揀着重要的跟唐宛宛說了說這鐘姑娘的事。
這姑娘名為鐘宜芬,是三品太常卿鐘虞的嫡次女。她爹與唐宛宛的爹同為正三品,卻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較的。
一來太常卿為九卿之一,是天子近臣,非唐大人這般的散官可比;二來鐘家還有另外一個倚仗,便是宮裏的鐘昭儀娘娘,此昭儀不得聖眷,可放在後宮六嫔皆無寵的情況下,也不顯得丢人。
鐘宜芬憑着這般的底氣,本該在京城貴女中如魚得水。可事實卻是她在世家貴女的圈子裏愣是找不出幾個朋友,這也是有原因的。
去年太後的五十華誕,邀三品以上命婦入宮為她老人家賀壽。歷來這般的盛宴,衆命婦都喜歡帶着女兒一起進宮去,鐘宜芬也在此列。當時好些姑娘為太後娘娘表演才藝助興,太後娘娘各個誇獎了一番,挨個賞了幾樣首飾。
別的姑娘都歡歡喜喜謝了賞,偏偏鐘姑娘容色淡淡,口出驚人:“臣女謝過太後娘娘好意,只是這金銀乃是俗物,華服美飾更是如此,區區俗物不能為女子增色半分。古語有雲腹有詩書氣自華,太後娘娘若真要賞,不如賞我幾本古籍可好?”
鐘姑娘一身素淨,身上沒一樣金銀首飾,頭上裝飾的還是淺色的絹花。可滿殿的命婦和姑娘聽到她這一番言論,氣得差點揉爛了手帕:放眼整個大殿,誰不是穿金戴銀的,在她口中竟都成了“俗人”?
而且這番話還傷了太後娘娘的臉面:謝了賞的姑娘成了“俗人”,賞賜了一堆俗物的太後自然更是“俗人”了。
太後也沒怪罪,三言兩語帶過,又有鐘昭儀求了情,此事遂不了了之了。只是鐘姑娘卻成了世家貴女的頭號公敵,每每瞧見她都要嘲諷幾句才能解氣。
作者有話要說: 鹹魚作者不想寫大宅院裏頭的一堆家事,然而此時又不到黃桑該出場的時候,于是拎個炮灰女配出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