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襲
這廂唐宛宛還沒聽何卿之講完前情,那廂鐘宜芬已經在何許之的連番攻讦下落于下風了。
一向自诩為遺世獨立白蓮花的鐘姑娘嘴皮子功夫差得很,哪裏比得過一家子文官谏官的何家姑娘?
鐘宜芬被何許之揪着痛腳一頓怼,氣得臉色漲紅,瞧見周圍的夫人小姐都望向她們這邊瞧熱鬧,更是又羞又惱,只留下一句色厲內茬的“牙尖嘴利,果然是潑婦模樣”,這便快步逃出了金樓。
何許之打了個漂亮的嘴仗,那叫一個神清氣爽,對着鐘宜芬的背影做鬼臉:“哼,人美心醜假清高,難怪陛下瞧不上你!”
唐宛宛從頭到尾不在狀态,好端端被認定為“小結巴”,還沒怼回去呢,敵人就嘤嘤嘤跑走了。此時聽了何許之的話更是摸不着頭腦,看她的樣子像是知道詳情,忙拉着她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宛宛你不知道?”何家姑娘目光詫異,瞧見金樓中衆人仍看向這邊,此時人多眼雜不好明說,也不挑揀喜鵲登枝簪還是纏枝蓮花簪了,兩樣全買了下來,跟着唐宛宛回了唐家。
關上了房門,何卿之這才解釋道:“上個月底陛下不是給你爹委派了差事嘛?就是讓你爹準備秀女名錄。這意味着陛下想要納妃了,雖說陛下在那咳咳咳的方面不太好,朝中大部分老臣還在觀望,可還是有一些人動了心思。”
“太後娘娘總共召了兩位姑娘進宮,先是瑞家姑娘,然後便是你。鐘宜芬仗着自己有個在宮裏頭當昭儀的嫡姐,拿着‘探望姐姐’的借口進了一趟宮,回了家就把她前年定下的親事給退了。平白無故就退婚,人家給她的嫁妝卻只還了一半。那家如何肯依?上門鬧了好幾回,将這事鬧得沸沸揚揚。”
“鐘宜芬死活要退婚,這說明什麽?說明她對陛下動了心思。”何卿之笑得嘲諷:“可再次被傳召入宮的只有你一人,陛下也只給你賞下了東西,鐘宜芬可是連根簪子都沒拿着。這說明太後娘娘和陛下壓根沒瞧上她啊!她方才對你冷嘲熱諷,肯定是氣不過呀!”
唐宛宛抽抽眼角,遲疑着問:“這些,你們都是從哪兒聽來的啊?”連誰入宮,入宮了幾回,誰得了賞都清楚。她還以為自己入宮的兩回很隐蔽呢。
何卿之秀眉一揚,笑眯眯說:“全京城都知道了呀!”
“知、知道什麽了?”唐宛宛顫着聲問。
“都知道你和陛下一見傾心兩情相悅,年底之前就要進宮當娘娘了呀!兩回進宮兩回賞賜,咱京城都是人精,哪個瞧不見呀?”
唐宛宛眼前一黑。
送走了何家姑娘,唐宛宛蔫得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晚飯都沒了胃口,喝了一小碗綠豆百合粥就早早睡下了。
她娘先前說過的話在她腦子裏盤旋——進宮意味着要将陛下當祖宗一樣供着,意味着要天天跪這個跪那個,意味着要被一群壞女人欺負,意味着一年到頭也見不着家人。每天卯時天兒沒亮就得起身去請安,起得晚了要挨罵;擅自出宮要挨罵;生不下孩子更要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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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人出身一般,身在內宅眼界局限,後宮的叵測遠遠不是她一個內宅婦人能想明白的,可僅僅是這些就足夠吓到唐宛宛了。
唐宛宛蜷在床上躺着,越想越委屈,子時的更聲響過之後才勉強有了睡意。可她剛合眼,又被一聲刺耳的尖叫驚醒了:“啊——!快來人抓賊啊!”
院子裏進賊了?
唐宛宛腦子轟得一炸,這聲音她絕不會認錯,是守夜丫鬟的聲音。她咬了咬唇翻身坐起披好衣裳,拿起桌上的瓷瓶就往外沖。
院子裏果然站着個男子,披頭散發地站着,夜色之下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瞧見那人灼灼發亮的眸子。唐宛宛扛着花瓶沖上前去就要砸賊人的腦袋,卻被賊人一把抓住了,對方聲嘶力竭喊:“宛宛你做什麽?是我啊!”
“你……”唐宛宛往後退了兩步,借着門下的燈籠瞧了瞧這人,他的狼狽還不光是披頭散發,面容也十分憔悴,衣裳還被拉了幾個大口子,像是被樹枝拉破的。
唐宛宛皺着眉,試探着叫:“馮知簡?”
馮知簡便是跟唐宛宛定親的那位,上回見這人還是端午節的時候了。可馮知簡一向注重儀态,從未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是以唐宛宛差點沒認出來。
“是我啊!”馮知簡大喜,一個箭步沖上前來,拉着唐宛宛的手就要往院子外跑。
“馮知簡你還敢來!”唐宛宛沒掙脫他的手,氣得眉頭直豎,拎起右手的花瓶“砰”一聲砸在馮知簡身上,只可惜角度不對,沒砸到腦袋,只砸到了前胸。
護衛疾跑的聲音、唐大人怒喝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馮知簡咽下一口血沫,卻也無暇解釋,扯着唐宛宛繼續跑,口中直喊:“宛宛,我們私奔吧!”
“混賬!誰準你帶着我家宛宛私奔!”院門口的唐大人大步走來,小院被十幾個護衛手中的火把照得恍如白晝,唐宛宛的爹娘兄嫂都來齊了,粗使嬷嬷都站了好幾個,把院子堵得嚴嚴實實,各個怒視着馮知簡。
唐家的院牆算不得高,大戶人家建房子講究風水,院小牆高在風水上講是不吉之兆。以唐宛宛的身高,站在院牆邊踮起腳來就能眺見外頭的大街。
唐家的護衛也不多,京城律法嚴苛,不管是什麽門庭,其豢養家兵的數目都有嚴格限制。唐家護衛不過二十之數,分兩批輪崗,每夜要守大門側門後門,還有夜裏打更值巡,自然沒有多餘的人手在院牆之下十步一人地守着。
即便唐家只是個三品官家,也是尋常百姓不敢肖想的高門大戶。況且天子腳下一向太平,城中既有宵禁,又有徹夜巡街的武德衛,誰敢作奸犯科?
在這宅子裏住了二十多年,家中從來沒有進過賊,偏偏今夜進來了一個偷偷爬牆的馮知簡,還跑進了宛宛的院子!要是丫鬟反應遲鈍一些,宛宛的名聲就要被他毀了!
唐夫人氣得簡直想掐死他,看見女兒只着中衣,忙說:“宛宛你回房去。”
馮知簡見唐宛宛要走,霎時心神大恸,這一眼竟成了天人永隔一般,忙上前扯住唐宛宛不讓她走,言辭懇切地跟唐夫人說:“伯母!你容我跟宛宛說兩句話!”
又啞着嗓子喊:“宛宛你聽我說,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明明咱倆三個月後就要成親了,可我爹娘忽然都不同意了。他們說你被陛下臨幸過了!可我不在乎!只要你嫁給我,我什麽都不在乎!”
先頭唐宛宛從娘親口中得知馮家人上門退婚的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追問了好久,她娘才答出實情。此時唐宛宛心頭梗着一股火,瞧見馮知簡這幅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踹了他兩腳,怒聲罵:“你才被陛下睡了呢!”
唐夫人想将這龜孫打出門去,可為了宛宛的名聲着想,偏偏要好聲好氣地跟他講道理,勉強忍下心頭火,冷聲質問:“什麽事不能白天來說?非要夜半爬人院牆,這就是你馮家的家風?馮公子來找我家宛宛,又将與你指腹為婚的那姑娘置于何地?”
馮知簡一臉茫然:“什麽指腹為婚?什麽姑娘?”
聽到這裏,唐夫人卻是明白了:原來馮夫人口中“指腹為婚的姑娘”竟是純粹瞎編出來了,退婚的緣由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懷疑宛宛在宮中留宿是被陛下瞧上了,懷疑宛宛已經不是清白姑娘了。
唐夫人氣得臉色發青,怒道:“好一個知節明禮的書香門第!卻盡是些腌臜心思!馮公子你且放心,我家宛宛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決不進你家門!”
馮知簡一聲慘嚎,原是唐大人奪過護衛手中的棍棒狠狠抽了他兩下,又被兩個兒子攔下了:“爹!咱不能打人啊,萬一把他打死了咱家就說不清了!”
唐家大哥唐少謹見人多眼雜,好幾個嬷嬷都不是家生子,怕她們嘴不嚴實,立馬吩咐所有下人都退到院外去等。
“馮公子。”唐少謹面色極冷,沉聲道:“上門退婚的是你母親,信口誣蔑的是你母親,此事我唐家未有半點對你不住。我們兩家多年深交,你若是念着半點舊情,今日之事便該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趁夜回你家去。”
“若是今夜之事從你那兒走漏了風聲,使我妹妹的名聲有損,我唐家定要将此事傳揚出去,讓京城人都瞧清楚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馮公子是個什麽渣滓!”
這一通連消帶打,馮知簡徹底沒了脾氣,原地搖搖欲墜,臉色煞白。好半晌抹了一把臉,慘笑道:“是我糊塗了,馮某這便回家,待勸明了我家中父母,再八擡大轎來娶宛宛。”
唐夫人還要發火,唐家大嫂忙低聲提醒:“娘你且忍忍,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若此事傳揚出去,宛宛的名聲就要毀了,眼下先安撫住他讓他滾回家才是正理。”
“滾滾滾趕緊滾!”唐老爺揮揮手,一群五大三粗的護衛押着馮知簡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