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宮妃
天還沒亮, 晏回就醒了。
身為帝王何其苦哉,就算給他個休沐日也照樣睡不好, 半夢半醒之中總想要睜開眼看看時辰。何況今天還不是休沐, 朝會不能耽誤。
晏回無聲嘆了口氣,垂眸親了親懷裏白嫩嫩的姑娘。大概是小衣卡得緊, 有點呼吸不暢, 她微微啓着唇小口小口換氣。晏回從她衣下探手進去,解開結扣将裏頭的兜兒扯了出來。
昨晚上她累得手指都擡不起來了, 卻死活要爬起來穿中衣,防他防的跟什麽似的。
這麽大一張床, 她睡得四仰八叉的, 愣是把晏回擠到了床沿, 晏回忍了好久,快要被擠到地上時才忍無可忍地将人撈進自己懷裏。此時她大半條腿都露在被子外邊,被紅色的喜被襯得瑩亮亮的, 仿佛無暇美玉。
憶起昨晚那美妙的手感,晏回下腹一緊, 挪開了視線。
胳膊上好幾條血道道,背上隐隐作痛的地方更多,晏回赤着足行到等身鏡前背過身照了照, 當真慘不忍睹。他尋思着這幾日更衣沐浴的時候還得避開人,省得內侍瞧見了大驚小怪的。
宮妃侍寝損了龍體按例是要受罰的,雖然有他在,罰是不會罰, 被旁人瞧見了卻難免落人口舌,秘而不宣才是上策。
這麽想着,晏回又去跟守門的暗衛要了瓶上好的金瘡藥,将痕跡深的幾道指甲印随便塗了塗,無聲嘆了口氣——大清早跑到殿門口跟暗衛要金創藥的皇帝也是沒誰了。
晏回又掀起她衣裳,視線略略打量了一個來回,除了昨天沒控制住手勁在她腰側留下了小小兩塊青紫印,身上再沒什麽別的痕跡,晏回都佩服自己的自制力了。
內侍還沒來喚,想來是離上朝的時辰還有一會兒。念及此處,晏回心中一動,去唐宛宛的梳妝臺下翻了翻,找出了一把小剪子。
昨晚折騰了大半宿,後又換水沐浴,醜時的更聲響了兩人才睡下。清晨唐宛宛睡得正沉,是被一陣“咯嘣咯嘣”的動靜吵醒的,深色的床帳敞着一道口,暖黃的燭光從外頭漏進來。
稍稍一動,唐宛宛就覺得右手被人抓着,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打了個呵欠:“陛下你做什麽呢?”
晏回垂眸瞧她一眼,手中拿着一把小剪:“給你剪指甲。”話落又是“咯嘣”一聲。
“大早上的剪什麽指甲啊?”唐宛宛縮了縮手,沒能縮回來,只能靠在床頭等着陛下剪完。
她的指甲光滑圓潤,留得挺漂亮,晏回先前修修磨磨,把左手的大拇指剪得有點禿了,此後每一根都極細致,怕是比平時批閱奏折還要上心。剪完之後,又拿锉子給她細致地磨圓指甲,這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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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宛醒了醒神,掀起眼皮往床帳外瞅了一眼,拖着聲感慨:“天亮了啊。”剛撐着身子想坐起,腰一軟又栽了回去。
晏回沒來得及把人撈住,眼睜睜看着她摔回了床上,瞧得直樂,又低頭偷了個香:“再睡一會兒,晌午吃飯前起來就行了。”
“真的?”唐宛宛眼睛亮了一下下,很快搖搖頭:“可先前榮蓮女官說這一天得早早起來,去給上皇和太後請安呀。”
晏回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唐宛宛又疼得龇牙咧嘴的,被陛下一通嘲笑:“你這腰酸腿軟的,還怎麽去請安?”
“還不是都怪你!”唐宛宛在他胳膊上打了兩下,把這祿山之爪從自己身上挪了下去。昨晚被翻來覆去欺負了好幾遍,眼淚都流了一汪兒,卻只換來更變本加厲的欺負,任是個泥人都有幾分火氣。
可這話脫口而出,唐宛宛立馬察覺這又是以下犯上的話,自己又犯了忌諱。她小心觑了晏回一眼,只見陛下眉眼疏淡一言不發,也不知道是生氣了沒有。
唐宛宛拿枕頭把腦袋一蒙,縮成個鹌鹑樣小聲哼哼:“陛下要罰就罰吧。”
晏回沒作聲。
唐宛宛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好半晌沒聽着動靜,心說陛下應該是離開了,有點委屈地從枕頭底下鑽出來,擡眼一看,陛下仍然在原地坐着。
左手拿着一只雪梨,右手拿着一個果刀削皮。大概是頭回自己削梨子,動作十分生疏,簡簡單單一件事他卻做得極細致,雖梨皮從中間斷了好幾回,削出的梨子倒是極為讨喜的模樣。
然後把梨子切成塊放進了一旁的玉碗中,待插好了銀簽,這才将玉碗送到她眼前,又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微微笑說:“朕要上朝去了,下了朝來喊你,晌午去母後那裏用膳。”
“不去請安,太後娘娘會不會覺得我不懂禮?”唐宛宛猶豫着問。
她竟能想到這一茬,晏回倒是有些意外了,也耐着性子解釋:“父皇身子不好,老兩口都起得晚,平日都是辰時正才起身的,你這會兒過去了還擾了他們晨覺,你說是不是不好?”
“知道啦。”唐宛宛笑得眉眼彎彎,捧着梨碗坐在床上,對勤勤懇懇去上朝的陛下揮了揮手。
待陛下走了,她吃着梨子心花怒放,昨晚受的欺負立馬忘了個幹淨,心裏只有一道聲音:陛下怎麽能這麽好呢!也不知這貢梨是哪兒産的,跟冰糖似的甜,唐宛宛在床上一連滾了好幾圈才把這口糖消化掉。
剛進門的紅素和絮晚大驚失色:“娘娘您怎麽啦?可是頭疼?來人啊快傳太醫啊!”
唐宛宛:“……”
三言兩語将這茬帶了過去,紅素這才說:“娘娘快些洗漱,幾位娘娘來長樂宮看您了,奴婢們将人請到了正殿。”
“怎麽來得這麽早?”天剛蒙蒙亮,唐宛宛手腳麻利地更衣洗漱,她還記得她娘之前叮囑的話。
唐夫人怕女兒不明白後宮是什麽樣,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只好打了個比方。她說:“宛宛啊,你就把後宮那幾個比你年長的姑娘當成是自己的同窗,就好比你們都在同個學堂讀書,陛下就是夫子,她們怎麽做,你就跟着學。別做最打眼的,也別落了後。跟她們別走太近,也別疏遠了。”
唐夫人這比喻本就不當,唐宛宛還“深刻”領會了其中精髓,打算好好跟人處關系的。
不到一刻鐘,手最巧的絮晚就給她绾好了一個漂亮的朝雲近香髻,這個發髻足有唐宛宛大半個腦袋高,看上去挺有氣勢的。她對着鏡子照了照,左右晃了晃腦袋,頭發盤得還挺緊,并不會随着她左右搖擺。
絮晚看得好笑:“娘娘放心,奴婢梳了五年頭了,不會出錯。今天趕得急,挑了個簡單的式樣,以後奴婢給娘娘梳更漂亮的。”
唐宛宛有點窘,默默瞧她一眼,總覺得絮晚這話跟哄小孩似的。
正殿坐着的德妃幾人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幾個小丫鬟送上茶點來,馮美人拿帕子撚起一小塊來嘗了嘗,蹙着眉尖問:“這糕點是誰做的?不甜不鹹的,這是什麽怪味?”
小丫鬟唯唯諾諾答:“回娘娘的話,這是小廚房的糕點師傅做的五谷養生糕。”
馮美人将那塊糕點丢回玉碟中,又嗔了一句:“什麽怪味兒!”
“妹妹就別遷怒了。”一旁的侯美人眉宇之中一抹輕愁:“那糕點師傅原是什麽吉利國人,後來又在禦膳房中學了幾年,一直留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這回太後特意将她指了過來。這五谷養生糕興許就是那糕點師傅新琢磨出來的花樣,你我又哪裏吃過呢?”
馮美人不作聲了。德妃面色一冷,卻是什麽話都沒說。
唐宛宛一路快步行到正殿,身後幾個丫鬟手中都捧着一個紅木匣子,這些見面禮是提前備好的。臨進門的時候,唐宛宛忽然停住了步子,拍着胸口深吸了好幾口氣。
紅素幾人不明所以:“娘娘怎麽了?”
唐宛宛坦言:“其實我有點緊張。”按她娘所說,這就是同窗頭回見面,日後要打幾十年交道的,自然得緊張一下。
“娘娘放心。”紅素掩着嘴笑了:“有奴婢們在呢,她們不敢欺負娘娘的。”
一主一仆雞同鴨講,唐宛宛卻莫名多了兩分底氣,掏出小妝鏡來對着笑了笑,覺得臉上笑容十分真摯,這便擡頭挺胸走進去了。進門還沒看清人,開口便笑盈盈說:“大家都起得好早啊。”
德妃娘娘将來人上下一打量,瞧見那跟她同品級的宮裙,幾不可察地擰了擰眉,很快又恢複如常了,贊道:“瞧妹妹這模樣水靈的,莫怪陛下留宿一整晚,我瞧着都喜歡。”
馮美人耐不住性子,當下粲然一笑,将準備了好幾天的話倒了出來:“嫔妾上月時聽聞賢妃娘娘要入宮,歡喜得不得了,可算把您盼進宮來了,一時半會兒卻又不知道該送什麽。嫔妾聽聞娘娘母家拮據,想了又想,忍痛将我宮裏的紅珊瑚寶樹送了過來,娘娘看看可喜歡?”
唐宛宛隐約覺得這話聽着有點怪,一時半會兒卻又沒想明白哪裏怪,還沒來得及答,德妃又說話了。
“本宮給妹妹備的是一匣子南洋金珠,這是京城都少見的稀罕物,聽說是從南面海裏弄回來的。前年陛下賞了朝中幾位一品要員,妹妹怕是沒有見過。我瞧着妹妹身上的首飾太過素淨了,拿去做簪珥做鏈兒,什麽都好。”
鐘昭儀笑着搖了搖頭:“嫔妾可沒有她們這麽多好物件,聽聞娘娘愛念書,帶了幾本古籍來,娘娘可莫要嫌我寒酸。”
……
要放到平時,禮尚往來的道理唐宛宛都明白,也知道該怎麽答才合适。可這會兒人太多了,又是一句接着一句的,她實在應接不暇,只好說:“謝謝。”
德妃身旁的丫鬟捧着那盒南洋金珠行上前來,她明明走得極穩當,卻不知怎的,臨到唐宛宛跟前了忽然一個趔趄,将匣子裏的金珠灑了一多半。
“娘娘恕罪!”丫鬟滿臉驚惶,忙跪在地上去撿那四處亂蹦的珠子,一邊急聲請罪:“奴婢一時失手,求娘娘恕罪。”
唐宛宛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德妃美目一厲,斥道:“糟蹋了本宮要送妹妹的見面禮,還不自己掌嘴!”
丫鬟白了臉,膝行到唐宛宛面前,伸手就掌自己嘴巴,手下一點沒留情。
光是聽這動靜,唐宛宛就被駭了一跳,忙要起身把人扶起來:“不用不用,你別……”
“讓妹妹受驚了。”德妃起了身,面色為難道:“擾了妹妹的興致,本宮實在過意不去,明日再給妹妹補上一份見面禮。”
一群人風一樣地來了,又呼啦啦地走了,只留下個一臉懵逼的唐宛宛。呆了好半晌,喃喃自語:“這是做什麽來了?”
身後的小芷跟她一樣渾渾噩噩:“奴婢也不知道啊。”
紅素幾人對視了一眼,各個神情複雜。
太後娘娘身邊的丫鬟太多了,她老人家看重的又是跟了她多年的那幾位姑姑。一月前,聽聞太後要給賢妃娘娘挑四個大丫鬟,紅素幾人是自己表了意願意過來的,為的就是在這宮裏出人頭地。眼看着在太後身邊是出不了頭了,可若是娘娘有幸得了聖眷,将來她們幾人興許也能像荷赜姑姑那般當上一等女官,在這宮裏也算是有了倚仗。
紅素心中暗道:下人與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家娘娘年紀輕,又是剛進宮,不識人心險惡,自己這個大丫鬟就得多擔些事。
這麽想了一通,她便開了口:“娘娘不能大意,若是奴婢猜得沒錯,德妃娘娘這是給您下馬威呢。”
“下馬威?”唐宛宛遲疑着問:“那她……不是應該沖過來打我嗎?打自己的丫鬟是怎麽回事?”
紅素苦笑道:“娘娘不能想得這麽淺,就比如那丫鬟不小心把珠子給灑了,可誰知她是不是故意如此的?興許只是受了她家主子指使,刻意做一出戲給您看。”
“她為什麽要這樣啊?”唐宛宛眼神更茫然了:“德妃不是在西六宮住着嗎?大老遠的跑過來,就為了專門跑我面前打自家丫鬟?這是什麽道理啊?”
一向能說會道的紅素當下啞口無言,她入宮已有十個年頭,再多的腌臜事也見識過,早把人心的彎彎繞繞看得明明白白的。可此時被唐宛宛這麽幾句一通繞,自己也被她帶進了溝裏,一時竟覺得自家娘娘說得挺對。
——這大老遠的跑過來,又掌了自己丫鬟的嘴,還在人前丢了自己的臉面,這不是閑的嗎?
一向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後宮之人的紅素這回難得往好裏想了想:興許……那一匣子珠子就是丫鬟不小心給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