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門

荷赜姑姑在太後身邊跟了二十年, 能将太後的每個表情每句話都揣摩得透透的:這吃好睡好心情好感情好,還怕孫子來不了麽?

如今已經九月初, 滿園的菊花争奇鬥豔。太後慢悠悠地在園子裏踱步, 一邊給唐宛宛介紹名貴的菊花品種。只是她不愛淘弄花花草草,記性也不怎麽好, 總是張冠李戴, 要麽把瑤臺玉鳳說成是玉翎管,要麽把黃香梨說成是點绛唇。

荷赜和身後跟着的幾個識花的丫鬟抿着嘴笑, 也不敢拆太後的臺。唐宛宛又是兩眼一抹黑,什麽品種都不認得, 不管太後怎麽說, 她一概誇“好”。婆媳倆相處得十分融洽。

太後忽的想起了什麽, 問她:“你昨日入宮,後日是不是回門的日子?”

家裏有兩個胞姐,唐宛宛對這回門禮再清楚不過了。可先前她娘也明明白白告訴她, 宮妃是不能帶着陛下回家的,若是陛下仁慈, 興許會賞下個讓她獨自歸寧的恩典,唐宛宛還期待了好幾天。

此時聽太後這麽問,唐宛宛眼睛一亮:“後天我能回家?”

太後笑笑:“不能設鹵簿儀仗, 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去,省得禦史參折子。微服出宮卻沒什麽。”賢妃雖離後位只有一步之遙,該有的規矩卻不能廢。

這麽說着,陳年舊事慢慢浮上了心頭, 太後心口發暖:當年太上皇憐惜她初為人婦,也在回門那日微服出宮帶着她去了外祖家,打那以後她就認定了這人,原先的假意也慢慢轉成了真心。

德妃剛入宮那時候也走了這一趟,只是德妃與皇兒回宮的時候都是冷着臉的。太後瞧了瞧身邊笑得跟花兒一樣的唐宛宛,這些糟心的瑣事都略過不提。

次日,晏回批完奏章已是戌時,來了長樂宮卻見唐宛宛已經沐浴完了,腦袋上蒙着一塊幹布巾,發梢還濕淋淋地滴着水,唯獨衣裳穿得嚴嚴實實。

晏回瞧得好笑,心知這貓兒是防着他呢,專門卡着點在他回來之前沐浴。不由心下腹诽:莫怪學習那麽差,機靈勁兒都用在這上頭了,也不想想他若真想行周公之禮,她就是把自己裹成粽子都沒用。

“陛下回來啦?”唐宛宛起身笑眯眯迎上前來。晏回正為這個上前迎接的舉動心裏發暖呢,只覺一天的疲憊都散了個幹淨,也跟着翹了翹嘴角。

卻見唐宛宛繞過她,跟外邊的小丫鬟催促道:“傳膳吧,我都餓死了。”

晏回臉上笑一僵,敢情“陛下回來了”還比不上“能開飯了”的份量重。

他長嘆一口氣,心知馴妻之路任重而道遠。

用過晚膳,晏回沐浴完後進了內室,唐宛宛正躺在床上看一本厚厚的冊子,一臉笑模樣,不知看什麽看得那麽開心。殿內燭光明亮,晏回也不擔心她傷了眼睛,坐到床邊上沖她招招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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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宛還挺上道,丢開手裏的書,上前接過他手裏的幹布巾給陛下擦頭發,覺得姿勢不得勁,還換成了跪姿。

她手勁輕,又是極細致的,纖細的指尖隔着布巾在晏回頭皮上輕揉,晏回舒服得想嘆氣,只覺被折子中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躁郁之氣都被撫平了,從身到心處處熨帖。

唐宛宛把明日歸寧的事一說,晏回點點頭:“明日早朝之後,朕帶你出宮。”

“陛下也要去?”唐宛宛還挺詫異。

晏回眼皮一跳,比她更詫異:“你當如何?”

“我還以為是我一人回去呢。”昨日晌午太後也沒明說陛下會跟着去,唐宛宛還當是自己一人歸寧,高興了大半天。此時聽晏回這麽一說,她心裏還有點失落。

原本自己一人高高興興回家多好啊,什麽都不用避諱。而陛下同去的話爹娘哥嫂還得給他磕頭,都得跟在宮宴上一樣拘束,怕是吃不好飯了。

晏回氣得牙癢癢,把人從自己背後撈到身前來,蹙着眉尖問:“你回門,都不打算帶上朕?”

“陛下這不是忙嘛。”唐宛宛悻悻笑道。

晏回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又問她:“你可有準備回門禮?”他尋思着長樂宮以前沒人住,私庫裏頭只有唐宛宛帶進宮的嫁妝,剛進宮連個賞賜的由頭都沒有。她總不能拿着嫁妝再回娘家。

嘴上這麽問着,晏回已經往自己的奇珍閣琢磨上了。

“我都想好啦,挑了一整天呢。”唐宛宛把手中冊子展給他看。

晏回凝眸一瞧,原來她先前看的不是書,而是禦膳房做出來的菜譜冊子,上頭附了張紙,寫着金魚戲蓮、黃焖魚翅、蟾兒肉、金乳酥、冰花松肉等等。

“這些都是禦膳房的拿手菜。”唐宛宛笑眯眯說:“明天我讓紅素去禦膳房把這幾樣菜打包好,帶回去給爹娘嘗嘗。”

晏回又想磨牙了:“別的姑娘回門,姑爺要準備一馬車的禮物才有底氣進岳丈家門,你卻要打包幾道菜當回門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朕苛待你呢。”

“不行嗎?”唐宛宛眨眨眼,還有點舍不得:“禦膳房的吃食比我家廚子做的好吃多了,我爹娘還沒嘗過呢。”

晏回以養生吐納之法深深喘了幾口氣,将她手中的冊子丢到一邊去,徑自躺上床阖目養神,一邊說:“你別自個兒瞎琢磨了,回門禮朕叫道己去準備,明天再借你個廚子帶回家。”

身旁靜了一小會兒,腰上忽然攬上一只小細胳膊。唐宛宛還知道哄他,主動摟上他的腰貼上來,腦袋靠在他肩窩,甜甜笑道:“陛下真好。”

晏回掀起眼皮瞟她一眼,心說陛下一點也不好。心氣不順只能肉償,遂又壓着人欺負了一回。

即便先前已經有過一回了,晏回也有經驗打底了,唐宛宛卻還是嘤嘤切切哭哭啼啼,比鐘鼓司最有名的花旦嗓兒還嬌,直聽得晏回頭皮發麻。

晏回怕弄疼她了,愈發放緩了動作,還分出一半心神來觀察她的神色。看了一會兒看明白了,宛宛這不是難受,就是愛嬌。

她好像天生就有種本事,永遠能瞅準誰疼她、誰寵她,逮着人可勁兒嬌,算是她獨有的狡猾。

——啧,這小模樣真招人疼。

就比如現在,明明晏回速度慢得幾乎是在磨了,怎麽着也是不會弄疼她的,唐宛宛卻還是嘤嘤切切哭哭啼啼,怒視他的眼神也顯得有氣無力,含着一泡眼淚小聲哼哼說:“陛下再欺負我,我明天回了娘家就再也不回宮了!”

——也恁得氣人!

晏回微眯眼,加快了動作。唐宛宛一時不防,一連串嬌吟從嘴邊冒出來,那處絞得晏回頭皮發麻。他俯低頭湊上她唇邊,低聲笑着說:“噤聲。司寝局的嬷嬷還在外頭聽着呢。”

唐宛宛大驚:“為什麽要聽?這是什麽毛病?”

“你不知道?”晏回倒是有些奇了,以為這些事榮蓮女官該給她講過的,便解釋說:“每個月哪一天行了房,從幾時到幾時,有過幾回,幾時叫的水。這些事司寝局都得記錄,若是沒有嬷嬷在外頭聽着,誰能清楚?”

唐宛宛瞠大眼睛,聲音輕得幾乎成了氣音:“她們也能聽到我這樣……這樣叫?”

晏回悶聲笑了,探入舌索了一個濕吻,聲音也是含糊不清:“你叫得小聲些,她們就聽不着了。”

其實這規矩自古有之,可晏回心防甚重,尤其厭惡自己的私事被他人窺伺。司寝局确實是有侍寝記錄,可誰敢真的聽帝王牆角?嬷嬷也不過是候在外殿,以內殿熄燭為始,以叫水為終,這麽着估摸個大概時辰。

晏回就是想逗逗她,瞧見身下的姑娘咬着下唇含羞帶怯地看着她,被撞得聲音破碎還不敢叫出聲,自己捂着嘴将聲音壓在喉嚨裏,清淩淩的眸子裏只有他的倒影……晏回就覺得自己一向硬得跟石頭一樣的心軟得不可思議。

這滋味實在難言,比魚水之歡更進一步,離掏心掏肺還差一步。一下子明白了何為英雄氣短。

次日兩人是從東面保奉門出的宮,統共三輛馬車,最前頭的一輛坐人,後頭兩輛都裝得滿滿的,全是挑出來的回門禮。另有随行侍衛若幹。

唐宛宛掀開車簾瞧了瞧,當下大吃一驚:“這麽多?”

身為天底下最富有之人,晏回但笑不語,總算找回了點身為金龜婿的自信。

唐老爺朝會結束之後就收到了口信,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家,讓仆婦小厮将家裏好一通打掃。等晏回和唐宛宛到了,唐家舉家在大門口侯着。

唐宛宛喜上眉梢,要跳下馬車的當口卻被晏回按住了。

“怎麽了?”她正詫異,卻見陛下先她一步下了馬車,然後轉身遞過一只手将她穩穩當當扶了下來。

這一幕自然讓唐家人欣慰不已,心思最細的唐夫人都紅了眼圈。

這條街兩面住的都是官家,怕人多眼雜,唐老爺将晏回迎進門才請安,正撩袍要跪,晏回卻上前兩步将他扶住了,微微笑着喊了一聲“泰山大人”。

唐老爺一個哆嗦,忙屈膝跪下了,口中直道:“不敢不敢,陛下應以君臣之禮相待,萬萬不能亂了規矩啊。”

晏回來之前就預感到了這樣的情形,畢竟身份使然,他稱一聲“泰山大人”是情分,唐老爺行君臣之禮是本分。若是唐老爺欣然受了他的禮稱,反倒要讓晏回多想了。

見過禮之後,唐老爺虎着臉訓閨女: “宛宛你又胡鬧!陛下朝政繁忙,你怎麽能撺掇着陛下陪你出宮來玩!”

晏回笑說:“唐大人不要苛責宛宛,今日出宮是朕拿的主意。宛宛還特意跟朕借了個禦廚帶回家裏做午膳,孝心可嘉,該表揚才是。”

“陛下說得極是。”唐老爺臉上嚴厲的表情一收,又是一副笑模樣了。

晏回被人引着一路往正廳行,還不忘一只手虛虛攬在唐宛宛腰間。唐宛宛頭回在人前跟他這麽親近,又被她娘笑眯眯瞧着,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可無論走快兩步還是走慢兩步都避不開腰後的手,只好紅着臉不說話。

幾個男子去了正廳說話,唐夫人拉着唐宛宛回了自己的屋子,先是揮退了丫鬟,又把門窗都關嚴實,連支摘窗的橫闩都檢查了好幾遍。即便如此,唐夫人說話時還是壓低了聲音,悄聲問她:“宛宛啊,陛下那腰傷……”

唐宛宛嫩臉一紅,想起這三個晚上只覺得腰酸腿軟,沒忍住倒了一頓苦水:“娘啊,陛下他腰傷早好了!他不僅腰傷好了,他還沒隐疾,坊間傳聞都是假的啊假的!他也沒有起早貪黑地處理政務,每晚上都能抽出一個時辰來欺負我!”

唐夫人捂着嘴笑了好一會兒,不光沒體諒女兒的心酸,還十分欣慰道:“如此甚好。”

又忙問:“那太後呢?太後可有給你立規矩?別的妃嫔可有欺負你?”

唐宛宛還挺懂事,只報喜不報憂,把太後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快要跟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一個樣兒了。

她還專門挑着妃嫔的好處說,不好的事只字不提,避重就輕地打馬虎眼:“鐘昭儀最愛讀書,關婕妤個子最高,侯美人最好看,馮美人送我的珊瑚樹最值錢。”

最後眼也不眨地說瞎話:“德妃長得最難看。”

唐夫人詫異:“不能吧?娘雖然沒有見過德妃娘娘,卻聽好些貴夫人說她的容貌是京城出了名的,未入宮前求親的人就沒停過,她家門檻都被踏破了好幾條。”

唐宛宛笑眯眯:“反正我就是覺得她最難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沒一處好看的。”

唐夫人無奈扶額,聽她說了一通不着四六的,心裏倒是踏實了,想來宛宛還沒受什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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