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話本
晏回不光勤政親賢, 他還是個善于學習的好皇帝。當天拿回去的話本子足有兩箱,一個時辰他就看完了好幾本, 當真是一目十行的速度。
打小只讀四書五經和史書, 晏回平日的生活又跟苦行僧一樣貧乏無趣,這麽一來, 他笑點低得令人發指。整整一個時辰不停笑啊笑的, 笑得腮幫子都僵了。
唐宛宛湊過去瞟了一眼,見他正在看的是《大師為我負如來》。這本的情節她還記得大半, 寫的是一個貌美小姑娘花樣撩和尚的故事。
那姑娘本是江湖中人,偶然借宿少林寺, 一眼瞧上了一個帥和尚。和尚原本心如止水, 卻在情書荷包的輪番轟炸下漸起漣漪, 一着不慎就被姑娘給睡了。
這麽一睡縱是塊石頭也得開朵花兒出來,可這姑娘又是作天作地的那一款,總把和尚弄得哭笑不得。後來她又因為誤會和尚跟同個寺廟的尼姑有一腿, 沒打一聲招呼就跑回了江湖,直叫和尚日思夜想抓心撓肺。
唐宛宛正回憶着書中情節, 卻聽陛下又笑出了聲。她低頭一看,只見書中的姑娘跟那和尚說:“那尼姑有什麽好的!臉沒我美、胸沒我大、屁股沒我翹!她除了頭發比我少,你自個兒說說她還有什麽比我好!”
唐宛宛默默紅了紅臉, 暗暗唾棄自己以前看的這都是什麽玩意,真是好丢臉啊。
也不知怎麽回事,明明這話本子中沒什麽大道理,文筆辭藻也一般, 偏偏誘得晏回不忍釋卷,必須一氣呵成看完才心安。還時不時與唐宛宛交流一下:“這撰書人将談情說愛的雅事寫得如此接地氣,果真妙哉。”
待翻完一本,晏回還挺詫異:“怎麽這就結局了?這和尚還沒還俗,與那女子尚有誤會沒有解開,将來是否成親生娃也沒有說,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自然是還有續集的……可唐宛宛靈機一動,立馬說:“這個撰書人封筆了,再也不寫了。”
“實在可惜。”晏回總算合上話本。
唐宛宛戰戰兢兢把那摞話本子抱走,偷偷塞到龍床底下,一本都沒留下,生怕晏回多看兩回會像她一樣徹底迷上話本子。
到時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變成了沉迷話本的荒唐帝王,她這個把始作俑者定要被全天下老百姓戳着脊梁骨罵了。
古有褒姒惑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有唐宛宛撺掇着陛下看話本……怕是她這個“賢妃”就要做到頭了。
次日天還沒亮,唐宛宛就被兢兢業業上早朝的陛下從被窩裏扒拉了出來。前幾天她都是睡眼惺忪地縮在被窩裏目送陛下一人出門的,今天得跟着起身了。
晏回一向作息良好,連帶着把唐宛宛糊弄早飯的惡習也給強行扭了過來,還一個勁兒地催她:“你吃得快些,已經卯時正了,總不能掐着點到學館,對夫子要有敬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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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宛皺着臉,哪怕嘴裏咬着的小湯包汁鮮味美,也絲毫不能緩解她心頭苦悶。
兩人同乘禦辇從長樂宮行到了太和殿後門,唐宛宛又縮在他懷裏眯了一刻鐘,幾乎睜不開眼。
晏回臨走時還不忘叮囑兩句:“你好好聽講,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得過且過了。身為賢妃應為女子表率,回回考試墊底如何能成?”
“知道了。”唐宛宛慢騰騰下了禦辇,上了跟在後頭的馬車。
晏回招手喚來一個女侍衛,跟她說:“晌午回宮裏來取膳,看着你們娘娘吃好。若是學堂上有不長眼的,你二人只管教訓,不必顧慮。”
謹言垂首應諾,上馬追上了車子。
行到左翼門時,唐宛宛聽到鐘磬之聲從東面傳來,她掀起右邊車簾望去,只見朝臣各個手執象牙笏候在太和殿外的白玉階上,殿前監于階前高聲唱禮。
旭日初升,正是一片盛世之景。
大盛京官冗餘,三品以下官員上朝時只能在殿外候着,有事啓奏方可入內。
還真挺好奇太和殿是什麽樣的,唐宛宛正這麽尋思着,卻見行在車側的女侍衛打馬上前幾步,壓低聲說:“娘娘,快些放下簾子,大臣們都看着您呢。”
當天來得晚的大臣有幸遠遠窺見了賢妃娘娘一眼,見其輕車簡從往宮外行去,不由心下思量:難不成這位才剛入宮就被陛下遣回家了?這得多不受待見啊?
唐宛宛到了學堂,果然被何家姑娘好一通嘲笑。
“是誰嘚瑟說自己脫離苦海啦?”
“是誰嘚瑟說自己再也不用寫課業啦?”
鄰座的姑娘也湊過腦袋來:“是誰嘚瑟說自己再也不用坐倒數第三排啦?”
唐宛宛無言以對,只能挨個瞪她們一眼,翻開書本提筆在書上畫道道,以此來假裝自己是有溫習過功課的。
這真是極尴尬的。然而更尴尬的還在後頭。
何家學館的夫子不愧是何家門生,都跟何太傅一樣的犟脾氣,從來丁是丁卯是卯。蘇夫子冷面嚴苛,她還不慕權貴,壓根沒提給唐宛宛換個座位的事。
以前唐宛宛是個三品大夫的女兒,在這學堂中出身算中下的,不算打眼,成績差一些也就罷了;可如今她都是陛下的枕邊人了,都是有金冊的賢妃娘娘了,這代表的可是陛下的臉面,卻還要坐在教室倒數第三排,唐宛宛直想捂着臉。
一整個上午都戰戰兢兢,生怕被蘇夫子單拎出來問問題,這若是答不上來,比以前更丢人。
以前唐宛宛上課時不時地走神,有坐在前面的同窗們擋着,趴在桌上眯一會兒也不怕夫子發現。今天擡頭挺胸坐了一整天,別提有多累了,只能立誓今後刻苦讀書了。
晏回給她指了兩個女子做近侍,名為謹言和謹行。這二人原是金吾衛出身,去年做了帝王暗衛。此時兩人站在唐宛宛身後,跟整個課堂裏的女子都不一樣,仿佛是兩柄收在鞘中的尖刀,冷不丁地能割傷人似的。
學堂裏不少姑娘都趁着蘇夫子低頭的瞬間回頭瞧她倆一眼,待謹言和謹行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直射過來,又飛快地縮回腦袋去。
謹言和謹行瞧得好笑,都是刀尖舔血的人,這些同齡的姑娘在她們眼中就好像精心侍弄出來的花,仿佛輕輕碰一下就會壞掉似的。別的姑娘把她倆當怪胎一樣打量,她倆亦是如此,瞧這課堂還有這麽一群塗脂抹粉的姑娘也是有意思得很。
謹行正這麽走神,卻忽然覺得有人戳了戳她的肚子,下意識地一把攥住了來人的手。下一瞬便看到坐在她身前的唐宛宛疼得直嘶氣,忙松開手請罪:“賢妃娘娘沒事吧?”
唐宛宛搖搖頭,指了指牆角的兩張空桌子小聲說:“你倆坐那兒去吧,一直站着怪累人的。”
謹言和謹行一怔,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半晌,心頭莫名浮上兩分暖意。她二人自小入宮跟着金吾衛受訓,比男兒不差半分,別說是這麽站一個時辰了,就是跪一個時辰都是習以為常的事,卻還是頭回有人跟她們說“坐下吧,一直站着怪累人的。”
多年在軍營中受訓,二人将令行禁止落到了實處,聞言也不多話,去牆角搬了兩張凳子又行了回來,沒發出一丁點動靜,安安靜靜坐到了唐宛宛身後。
今日的折子有些多,晏回在禦書房批完了要緊的,剩下一些不緊要的帶回了長樂宮慢慢看,全部看完已經過了亥時。
他輕手輕腳地進了內殿,本以為宛宛已經睡着了,卻見她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話本,嘴裏哼着一支小調,看模樣是在等他。
本就是趴在床上的姿勢,她又翹着小腿上下晃蕩,寬松的亵褲滑至膝窩處,露出一截光潔的小腿,被暖黃的燭光映得如美玉一般。
未曾想到剛進門就有如此美色候在前,晏回原地頓了頓,尋思着到底是讓她改掉這不雅觀的睡姿為好,還是自己直接化身為狼好?
這麽個念頭剛興起,其後無數步都想通透了:比如明天是休沐,折騰得晚一些也不怕;司寝局那兩本春宮冊子共有一百零八種姿勢,如今才嘗試過四種,尚有無數種可能……
身下支起的小帳篷變成了大帳篷,晏回光靠腦中的旖旎情思就愣生生把自己給想硬了。
唐宛宛看見了他,眼睛一亮:“陛下批完奏章了?”平時看到他進來就往被窩鑽,今天卻沒有,約莫是一時給忘了。
晏回不動聲色地從那截小腿上挪開視線,正尋思着說點什麽再進入正題,卻見唐宛宛沖着他讨好一笑:“陛下,我明天能再回家一趟嗎?”
晏回問她:“怎麽了?”
“我以前的騎裝沒有帶入宮,得回家去取。”見晏回面有詫色,唐宛宛又說:“九月初七是巾帼節,陛下可知道?”
晏回自然是知道的,這一日是長風将軍的忌日。
前朝末年大廈将傾,大盛于馬上起家,祖皇帝将中原盡攬入懷,可外敵環伺的處境卻一時半會兒解脫不得。早年北有匈奴,東北有靺鞨與高句麗,南有海患,各個虎視眈眈,可謂外憂不斷。
近百年間湧現名将數十,口口相傳至今,這長風将軍亦是如此。長風将軍生平只上過一次戰場,反倒比那些南征北戰的老将名聲更大一些,只因為這是一位巾帼英雄。
高祖年間,薊州乃是中原東北角的門戶。薊州臨近東突厥、高句麗與靺鞨,向來為兵家必争之地。時年薊州守城之将為傅家,數十年守城,薊州城防軍幾乎與傅家家兵無異。可十年也沒遇上一場戰事,漸漸地松懈了。
及至高祖一十八年,高句麗率重兵臨城下,傅家猝不及防,立馬慌了手腳。可這會兒一看,己方軍士散漫,糧草不足,城防薄弱,竟沒有半點戰機。
城破已經成了定局,高句麗又有戰勝後屠盡全城的慣例。時任薊州太守的傅大人吓得直哆嗦,一卷鋪蓋帶上爹娘與妻兒就要跑。他也知道臨陣叛逃被抓住了是要抄斬的,于是從薊州向東跨過海往新羅的方向去逃了。
長風将軍傅夫人本是傅家長媳,學過些粗淺的騎射功夫,當得是正氣凜然。她看不上丈夫如此行徑,又憐惜公婆兒女,不忍讓他們丢了性命,便獨自一人留了下來,以兵符調令将士守城,誓與薊州百姓共存亡。
于是這一戰,便闖出一個巾帼英雄的名聲來。這個對排兵布陣半點不懂的婦人,單憑着破釜沉舟的膽氣,竟帶着薊州百姓死死撐過了十數日。
城破之時傅夫人親自披甲上陣,與麾下小将盡數戰死。臨城的增援卻及時趕到,總算将敵人擊退,避免了屠城的血案。
因傅夫人抗禦外敵有功,高祖追封其為長風将軍,并在每年這一日都要率京城世家的許多年輕男女去圍場游獵一番。後來這習俗就一代一代傳了下來,将傅夫人的忌日定為了巾帼節,至如今已有近二百年。
每年這一日京城東郊的圍場都會開放,有時帝王也會在這一日親臨,帶着各部院大臣舉行秋狝大典。而更多的時候,卻是由各家學館組織學生到圍場狩獵,參觀營衛訓練,以此緬懷先人警醒自身。
年紀太小的學生不好管束,去留随意,過了十四歲的學生卻是一個不準缺席。
“你居然會騎馬?”晏回倒是奇了,心說宛宛個子這麽矮,怕是連馬都爬不上去,居然也會騎馬?
唐宛宛沒聽出這話裏藏着的點點嫌棄,苦着臉答:“不會啊,以前去過兩回都只能幹看着。”
“那有什麽難的?朕教你就是。”晏回如此說道,絲毫不覺得他一個曾因騎馬摔傷腰的人說這話多沒有信服力。
說話間,晏回上前把那晃得人眼暈的小腿捉了一只在手。
唐宛宛立馬察覺不妙,一邊蹬腿,一邊扭了個身去扯被子,還妄想分他的神:“陛下快放開,明天我還要見人呢!還要早起呢!還要回家去取騎裝呢!”
晏回沉下身,在她明晃晃的小臉上重重親了一口,下巴上剛剛冒出的青茬還有點紮人,聞言低笑出聲:“明明朕富甲天下,你怎麽總把朕想成個窮酸鬼?堂堂賢妃娘娘頭回在人前露面還要穿舊衣,心善的說你是節儉,那些個嘴碎的怕是要說朕苛待你了。”
“那陛下送我一件呗。”唐宛宛心知大勢已去,也不再掙紮了,氣鼓鼓瞪着他,還不忘給自己讨福利。
晏回随手解下衣袍,聲音低醇如美酒:“送十件百件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