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立冬
十月初九, 正是立冬。
京城位于中原北部,以兩面環山、兩面廣川為天險, 入冬之後自西北而來的冷風直貫而入, 比別的地方冷得更早,每年這個時候就得穿襖了。
一整個秋天過去, 禦花園都蕭條了不少, 只有一些常青樹堅守着,成了禦花園中唯一的翠綠之色。大冷天的, 再沒人有那閑情逸致去散步了,鞋子踩在地上都怕凍了腳。
每年立冬這日都有天子帶着宮妃與朝臣同去京郊祭天的習俗, 為的是感恩今年老天爺給了如此好的收成, 并祈禱今冬中原各地安好, 別有雪災凍死人;另有一樣大事是天子“問苗”,即是由欽天監蔔問來年莊稼的豐歉。
卯時正天還沒亮,長樂宮已經燈火通明了。
晏回披了一件厚實的直領對襟大氅, 沉黑色的鶴羽愈發襯得他面如冠玉,微微抿着唇, 仿佛也添了幾分冬日的寒意,直叫周圍行過的宮女不敢直視。
唐宛宛卻照樣一點都不怕他,此時她正坐在妝鏡前披着頭發等着絮晚梳髻, 不敢低頭,只得自己摸索着把布襪穿好了,又借着小鏡的反光看了看陛下的臉色,吃吃笑了:“陛下別板着個臉呀, 這不能怪我,早說了讓你早點喊我起了。”
晏回瞪她一眼,心說個小沒良心的,卻不好在宮人面前損了她賢妃娘娘的威嚴,只好閉口不言。
清早他把人喚醒的時候,瞧見唐宛宛睡眼惺忪的樣子,晏回不由心軟了。那會兒才剛到卯時,他尋思着時辰尚早,好心地讓她多眯了一刻鐘。
——可他萬萬沒想到女子出門會如此麻煩,穿衣洗漱梳妝打扮,兩刻鐘也出不了門。
他這頭早已行裝妥當,站起來就能走了,唐宛宛那頭還散着頭發脂粉未施呢。晏回等得沒了脾氣,坐在一旁雙手對弈,黑白棋子都擺了半盤。
而唐宛宛那邊一個丫鬟梳發,一個丫鬟挑首飾,一個丫鬟點妝,一個丫鬟整理裙角……一群人又忙活了一刻鐘,總算把自家娘娘打扮好了,鏡子裏多了一個盛裝打扮的美嬌娘。
晏回長舒一口氣,可算是能走了。他剛站起身,卻見唐宛宛走過來捉起他的手,往他兩只手背上各拍了一塊粘糊糊的東西。
晏回一怔:“這是何物?”
“雪花膏呀。”唐宛宛彎着眼給他解釋:“塗上這個能防手背皲裂,今兒天這麽冷,手被凍裂了得多疼啊。”
晏回哭笑不得:“朕是男兒,如何能用你們姑娘家的東西,沒得叫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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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這麽說着,他卻沒有躲,垂眼看着唐宛宛把他兩手手心手背都塗了個仔細,邊邊角角都沒落下。
晏回擡起手聞了聞,一股子甜香味撲鼻,放下手無奈笑道:“趕緊走吧,再晚就要誤了時辰。”
兩人攜手出了殿門,又乘辇去了慈寧宮。時下後宮無主,該由太後領着宮妃去祭天。
慈寧宮前已經候了許多車馬,六位嫔妃一人一駕,宮人數十,看起來已經蔚為壯觀。晏回卻知道還不止如此,等到了宮門口朝臣與命婦的車馬一加,宮中得臉的女官與公公也會擠在幾輛馬車上,陣仗就更大了。
見陛下下了車,衆嫔妃都迎了上來,各個風姿綽約,好像提前打過招呼似的,沒一人的衣裳與別人撞了顏色,站在那兒跟寒冬裏的六朵花似的。縱是唐宛宛都有些移不開眼,當真是賞心悅目。
晏回卻是皺眉,問她們:“朕不是叫宮人叮囑過你們京郊寒風烈烈,需得穿得厚實些?”
衆人看了看他身上厚實的大氅,再看看唐宛宛幾乎裹成了個棉團,腳上蹬着高底的鹿皮靴,厚實的兔絨領再那麽一立,連脖子都快找不到了。
馮美人忙說:“謝陛下體恤,嫔妾不怕冷。”話落還美美地笑了下,她只披着一件梅花素錦披風,就那麽薄薄一層,再好看的笑頂在這張被凍得白慘慘的小臉上都失了幾分味道。
晏回瞥她一眼,淡聲道:“你不是素有心疾?自己掂量吧。”
馮美人猶猶豫豫好一會兒,一來這是陛下難得的關心,二來也确實是冷,只好低聲吩咐丫鬟跑回宮去取披風了。
侯美人、趙美人見狀,也忙叫丫鬟回去取了。德妃和鐘昭儀向來莊重,祭祀的大事自然不會有丁點不妥當,生怕損了尊嚴;關婕妤穿得也單薄,卻是因為會些粗淺的運氣法門,剛入冬的天氣還冷不到她。
這一去一回又過去一刻鐘,連太後出來都等了一會兒,去取披風的丫鬟才趕回來,各個跑出了一身汗。
太後坐在馬車中瞧着,搖頭輕嘆:“都是些不聽話的。”
而眼前穿了好幾件、快能與她相比的唐宛宛,紅撲撲的小臉看着就讨喜。太後笑眯眯道:“還是宛宛最乖。”
太後平素起得也晚,今日天還沒亮就起來了,也沒來得及用早膳。她指指桌上的食盒,“這是禦膳房鼓搗出來的五福蒸餃,宛宛快嘗嘗。”
“恩,母後也吃。”
除了這五福蒸餃,另有兩碗顏色漂亮的黃米飯作早膳,量不多,盛在一只手掌大小的青花碗中。黃澄澄熱騰騰的,一口咽下去連胃都熨暖了。
東邊天空上将将升起一抹紅暈來,天還有些灰蒙蒙的。朝臣都候在東華門前,以四品為界,四品以上乘車,四品以下騎馬,也有那些武将性子拗,照舊騎在高頭大馬上,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用過早膳,太後還不忘給唐宛宛講這祀典上需要注意的事,“宛宛你是頭回來,這祀典可萬萬不能馬虎。到時候會有女官領着,母後怎麽做,你有樣學樣就是了,記得認真聽女官說話,萬萬不能打岔。路上也不能再喝水了,省得到時候不方便。”
“記住了。”唐宛宛連連點頭。
祭祀之事非同小可,多少雙眼睛看着,晏回不敢帶着唐宛宛同上禦辇。太後卻沒這個顧忌,路上無事可做,自然要找個能逗趣的跟自己唠嗑,就把唐宛宛喚到了自己的車上。
京郊離得并不遠,行了半個時辰之後就能看到一片四方形的敞地,四邊上都列着軍陣,粗略一看約莫有上千兵士,俱是甲胄加身,叫人看着就覺得冷。再後頭,才是京郊各村鎮有幸能來觀禮的平民。
這就是行祭天禮的地方,更深處有一所行宮,是專門為了帝王來祭祀時歇腳用的。
兩位小宮女上了車,跪着給太後和唐宛宛整理好衣角,保準上頭沒一處褶皺了,這才扶着人下去。
衆命婦都跟着導引女官往前行。祭天壇下的白玉階只有九階,臺階還都十分淺,寓意天子在上天面前也得畢恭畢敬,不能自大。
唐宛宛還以為會有許多複雜的禮節,丁點不敢走神,仔細看着太後的每一個動作。卻見太後只是引着嫔妃和命婦跪下磕了三個頭,這便起身往後頭的行宮去了。
她一時還有些摸不着頭腦,難不成這就算完了?
直到行在後頭的命婦走過祭天壇,肅穆的鐘磬聲這才響起。唐宛宛想了想自家祭祠堂的規矩,頓時明白了,原來女子只是來走個過場的,真正的祭天還得是陛下和朝臣來。
行宮之內處處樸素,只有殿首立着一尊金身神像,遠比不上宮中奢華;卻并不簡陋,連擺在案上的幾樣小小的禮器都透着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就靜靜擺在那兒,都能将人心中好奇的念頭通通鎮下去。
太後被女官請去偏殿了,不知要行什麽禮。剩下的妃嫔與命婦都被留在這間殿裏,按身份從前往後排成排。
所有的女官都退了出去,只剩這麽一群人幹坐在這裏,不知道該做什麽。
唐宛宛和德妃坐在最前頭,她實在無聊,偏頭往德妃的方向瞧了一眼。
德妃察覺到她的視線,面無表情地回視過來,對上唐宛宛笑眯眯的表情,德妃頓了一瞬,又面無表情地扭正了頭,壓根沒搭理她。
唐宛宛無奈,只能低着頭玩小手絹。正當此時,卻忽然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唐宛宛飛快地扭回頭去,先是往殿內掃視一圈,沒看到女官;又瞅了瞅殿門的方向,也沒看到有任何人;這才稍稍彎下腰,坐低身子看向來人,有身後一排嫔妃擋着,後頭坐着的命婦是看不到她的。
她這上課說小話的功力在何家學館練了很多年,十分得娴熟,直把身後坐着的馮美人看呆了,好半天才記起自己要說什麽。
馮美人把她上上下下一打量,聲音低得幾乎是氣音:“這年紀輕就是好,賢妃姐姐即便穿得這般臃腫也能明豔照人,若是換個旁的姑娘像您這樣穿,怕是難看得不行。”
她臉上笑得和煦,話裏的味道卻有些古怪,好像有些嫌棄,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唐宛宛沒能辨明白其中深意,只好笑着點頭,也小聲說:“我怕冷。”
“賢妃姐姐今日怎麽穿了一件兔毛披風?”同坐在她身後的趙美人也問了一句,又說:“兔毛價賤,又容易打結,不如白狐毛銀鼠毛的好。”
唐宛宛眨眨眼,輕輕“哦”了一聲表示聽懂了。
馮美人只顧着說話了,手中捧着的暖手爐沒拿穩,不知怎的爐蓋從綢套中滾了出來,裏頭的碎炭帶着火星滾到了她手上。馮美人當下一聲尖叫,慌裏慌張地丢掉了手爐。
這一丢更是壞事,趙美人也“啊——”地尖聲叫了出來,原來那燃着火星的燒炭蹦到了趙美人的裙角,燒着了一小塊。
後頭的命婦嘩然大驚,卻還記得女官吩咐過不能大聲喧嘩,都伸長脖子探着頭瞧熱鬧。
火都燒到了身上,趙美人吓得魂不守舍,手忙腳亂起了身卻不知該做什麽,只顧着尖叫了。
“喊什麽喊!”唐宛宛低斥一聲,她離得最近,都不用起身,擡腳就把那碎炭踩滅了。
好在此時離出宮已經快兩個時辰了,爐子裏的炭火燃得只剩了一些碎星子,一踩再一蹍就滅了。只是在趙美人的裙擺上留下了一個大洞,還有一個泥腳印。
趙美人沒先跟她道謝,反倒扭頭沖着馮美人怒斥道:“馮韶音!你定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瞧我今日的裙子好看,故意毀了的?”
馮美人的手也被炭火燎了一下,疼得鑽心,聞言忙說:“我怎麽會有那般龌龊心思?就是不小心的,我自己還被燙了手呢。”
這邊正亂作一團,唐宛宛一轉眼,卻見前頭站着幾位儀容肅重的女官,各個穿着一件單薄的曳地白裘,腳上的靴子也是白色的,只有發上別着一根雞血石簪子。幾人不光衣着相同,妝容也別無二致,一眼看上去竟瞧不出幾人的區別來。
這幾位女官竟是從前邊的靜室走過來的,此時看着這場鬧劇,各個眼裏如淬了寒冬臘月的冰雪似的,叫人透心涼。
唐宛宛心裏一咯噔,怕是剛才的事都被她們看了個正着。
為首那位女官最是年長,眸光淩厲地盯着馮美人:“都住口!祀天十二忌諱可都忘了?六忌閑談外事,十忌刀勺聲響,還不跪下請罪?”
馮美人和趙美人這才看見來人,當下臉色驟變,自知闖了大禍,不敢辯白,忙跪下說:“嫔妾知罪。”
衆人悚然一驚,都不敢作聲了。
這幾位女官并非是從宮中跟出來的,也并非像荷赜那般伺候貴人的。她們沒有品級沒有官職,卻沒人敢小觑半分。
這些女官名為“天儀官”,平時負責導引天子朝臣與命婦觐見天神。她們自童貞之年入太廟,脫下這身衣裳前不得婚嫁,一生奉與天神地祗,算得上是天神的近侍。
別說是幾位美人了,縱是晏回行為不妥,她們也會毫不留情地訓斥。
唐宛宛算是被連帶了,正要跪下的當口,卻聽那女官淡聲道:“這位娘娘不必跪,您救人心切,情有可原。”
唐宛宛慢慢把心揣回了肚子裏,軟着腿走回原位坐下了。
殿中一片靜寂,再沒人敢作聲了。幾扇小窗下雖燃了爐火,卻因為怕煙熏火燎地熏着了室內的神像,爐子并不暖和,也暖不熱地上的金磚,跪下去冷得人直哆嗦。
這一跪就跪了大半個時辰,沒人喊她們起來,倆人也不敢起來,從腳尖到腿窩處都沒了知覺。馮美人咬着下唇暗暗叫苦,這回怕是要凍傷膝蓋了。
等到外頭的鐘磬聲終于停了,兩人知道祀典已經結束,總算松了一口氣,幾乎要軟在地上,被兩個嬷嬷扶着都站不起來。可幾位女官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能丢了儀态,只能硬咬着牙站起來,慢騰騰地一步步挪出去。
先前那位女官就站在殿門口,将過往的命婦逐一審視,不知是在看什麽。
唐宛宛還是頭回見這般威嚴的人,與她相比,常常無甚表情的陛下都算的上是慈眉善目了。方才她又是僥幸逃過一劫,心裏仍有些打鼓,沒敢對上那女官的視線,只目不斜視往前走。
那女官卻出聲說:“方才驚擾,娘娘莫怪。”
唐宛宛一怔之後才意識到這是在跟自己說話,忙說:“女官職責所在。”
那女官嘴角牽出一絲細微的弧度,得十分仔細地看才能辨認出這是一個笑,她淡聲說:“娘娘心有善念,神明自會看在眼中。”
唐宛宛心裏又是一咯噔,尋思着今日自己并不算特別誠心啊,先是坐着走神,後來又跟人說小話……哪怕是剛才馮趙美人被罰跪的那半個時辰,她還想着今天早上的五福餃挺好吃的。
要是這也被神明看在眼中,那可不太妙啊……
于是她沖着女官心虛地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
祀典結束之後,一行人便回了京,三百儀衛開路,護着禦辇及後頭娘娘們的銮駕往宮內行。卻沒多少人注意到隊尾跟着的一輛黑漆漆的馬車。
這車跟着鹵簿儀仗行到城北時轉了個向,轉進了另一條路。唐宛宛透過窗縫上往外看,越看這條路越熟悉,好奇問:“陛下,咱們怎麽來了何府?”
晏回雙手交錯摩挲着,總覺得早上雪花膏滑膩溫香的感覺仍在,以至于上午他捧那禮器的時候都多用了兩分力,生怕從手中滑出去。
聽到唐宛宛這麽問,他答:“要去探望何老頭,還有近五年致仕的幾位老臣。”
這也是大盛傳了二百年的規矩了。立冬節便是冬日伊始,天子在天剛寒的日子裏體恤舊臣,正如冬天裏的一股暖流似的,也算是攻心之上策。
唐宛宛靜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我聽太後說,今天祀典上陛下也要跪着?”
晏回頗有些不解:“這是問苗,向上天請示來年的收成如何,自然是要跪的。”
唐宛宛小臉一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膝蓋,莫名其妙感慨了一句:“還好我沒去。”
“怎麽這樣說?”
“舍不得看陛下跪呀。”唐宛宛聲音悶悶地說:“就跟看見我爹娘給陛下下跪一樣,看着就難受。”
每年祀典有好幾個,大年初一祭太廟,二月親耕,年尾問冬,需要他跪的時候還不少。再有前些年久州地動,傷亡者數百,晏回還得下罪己诏,那回在祖宗排位前跪了三日呢。
他從小到大聽過無數人跟他說祀典必須莊重,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卻還是頭回聽人這樣說話,頭回有人說:看見他跪天神地祗,會覺得心疼。
心中滋味實在難言,晏回箍着她的腰把人抱坐在自己腿上,緊緊鎖住她的眼睛,低聲說:“宛宛再說一遍。”
唐宛宛一臉懵,不知他怎麽忽然就來了興致,她說的本是十分正經的一句話,被他這樣一問反倒臉紅了,吶吶重複:“舍不得看陛下跪呀,跪天地都不行……”
晏回幾聲低笑溢出喉,聽得心滿意足。
一室溫馨被車窗外“篤篤”的輕叩聲打破,暗衛低聲道:“爺,何府到了。”
晏回掀開厚實的棉簾往外瞧了一眼,率先下了車,回身把唐宛宛扶了下來,握上她的手時還不由皺了下眉:“怎的這麽涼?”
“手爐落在先前的馬車上了。”唐宛宛說。
“穿得這麽厚實,竟還能手涼。”晏回把她右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笑着搖了搖頭:“當真是個吃不得苦的。”
冷風一吹,唐宛宛縮了縮脖子,把兔毛領子立得更高了一些,聞言也不反駁這話,只笑眯眯地拿小涼手往他袖口深處鑽,又被晏回捉回了手,斥了一聲“不規矩”。
正是冬日,何府大門緊閉,暗衛上前以劍鞘叩了叩門上的金釘,等着門衛來開門。
晏回常來何家,卻一般是微服出宮的,為了避人耳目,每回都走何府的側門。以至于他這難得走一回正門,開門的小厮都沒能認出他來。
“唐姑娘?”那小厮把來人一掃,扭頭沖着外院的仆婦喊:“進去通傳一聲,唐家小姐和少爺來啦!”
晏回:“……”
唐宛宛沒良心地哈哈笑:“你認錯啦,是唐家的小姐和姑爺上門啦!”
小厮迷瞪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唐家姑爺”是哪位,猛地變了臉色,噗通跪下請罪:“小的是新來的,陛下莫怪,陛下莫怪。”
晏回擺擺手,牽着唐宛宛往正院行去了。
這半下午的,過了午膳的點,又不到晚膳的時辰,何太傅卻早早餓了,明顯是中午在那祀典上沒吃飽。晏回和唐宛宛到的時候,何太傅正在吃餃子,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一碟聞着就酸的老陳醋,再加上一碟小菜就是全部了,一看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清官。
“陛下怎麽來啦?可要嘗嘗我家孫女們包出的餃子?”
晏回笑說:“自然是要嘗嘗的。”
何太傅是個實在人,對陛下也一視同仁,照舊讓廚房上兩盤餃子兩碟醋,也不顧跟陛下寒暄,只管自己一口一個地吃,明顯是餓得狠了。
餃子是現成的,可晏回來之前也沒打聲招呼,小廚房此時再炒菜已經來不及,只好端了幾碟涼菜上來。
唐宛宛一瞧,花生米、腌蘿蔔、豬頭肉,她忙低下頭忍笑,心說何太傅當真是清官中的佼佼者。
何家沒有分家,孫輩的姑娘算上嫡庶得有十幾位,姐妹們關系又好,都能玩到一塊去。她們聽說立冬要包餃子,去廚房禍禍了一天,此時煮的餃子都是姑娘們折騰出來的。
都是一群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哪有真正會捏餃子的?模樣醜的也就算了,好些餃子口兒都沒捏嚴實,下水一煮餡料就全漏進了鍋裏,只剩一張沒滋沒味的面皮兒,一盤裏邊肉的素的還沒分開,叫人都不想落筷子。
晏回和唐宛宛都遲疑了那麽一瞬。
“怎麽?瞧不上我家孫女捏出來的餃子?”
何太傅沖着他吹胡子瞪眼:“為師教了你多少年的‘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啊,堂堂九五至尊應為天下表率,怎麽能糟蹋糧食?陛下可知這天下有多少貧民在這立冬日都吃不上一頓餃子?”
晏回無奈應了一聲,舍不得讓唐宛宛吃面皮兒,便提筷把自己那盤裏餡料飽滿的餃子都夾到了唐宛宛的醋碗裏,自己将就着把剩下的吃了。
這般貼心的舉動直把唐宛宛感動得眼睛都熱了。
何太傅瞧得甚為滿意,慢騰騰點頭:“身為男兒便當如此。”
吃半截他又問:“宛宛丫頭呢,你上月考得如何?”
唐宛宛後脊一涼,忙坐直身子,十分謙虛地表示:“不如何,區區進步了十幾名。”
何太傅繼續滿意地點頭,開口卻老紮心了:“正所謂笨鳥先飛,勤能補拙。你底子不好,得勤學苦練方能成才。”
“是我教導無方。”見何太傅還要說,怕宛宛聽得委屈,晏回只得開口接過話茬,找自己的不對說。
而桌子底下,他摩挲着唐宛宛的手掌心,兩人對視一眼,頗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聽何太傅足足唠叨了半個時辰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