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探望【小修無更新】

幾位致仕的老臣都住在城北這一條街上, 這家出來進那家,省了不少功夫。

這些老臣是太上皇在位時的朝中肱骨, 晏回即位之後與他們只共事過三四年, 不像跟何太傅那般熟絡,君臣之禮不可廢。

先去的是程太師家。程太師已年逾古稀, 生着一臉憂國憂民的老褶, 他抓着晏回的手語重心長道“陛下不可耽于女樂”、“歷來帝王獨鐘一人乃國之大禍”,擺明了是把一旁坐着的唐宛宛當成了禍國妖姬。

晏回淡聲說:“太師不必過慮, 朕省得分寸。”

丫鬟呈上來的茶是苦丁茶,大約是他家大人喝慣了的。苦丁茶能明目止咳、清熱活血, 諸多益處, 卻沒什麽人愛喝, 只因為這茶十分得苦,連入口都是極大的考驗。

唐宛宛怕苦,略略沾了沾唇就苦得想皺眉頭, 将茶盞放回了原處。明明沒弄出什麽動靜,卻還是被程太師斜睨了一眼, 不冷不熱地刺了一句:“驕奢淫逸是女子大忌。”

若說先前是旁敲側擊,這會兒就是明明白白指着她了,“驕奢淫逸”四個字劈頭蓋下來, 嫌惡之意丁點不遮掩。

唐宛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反駁更不是,頗有些難堪。她打小沒這麽被人罵過, 心裏頭的委屈一簇簇往出冒。又心知這是輔佐過陛下的老臣,怕陛下傷了顏面,只好又端起那杯苦丁茶來,閉住氣硬灌了好幾口。

程太師收回視線,輕哼了一聲。

只坐了一刻鐘,晏回便起身告辭了。待出了門,他臉上的最後一絲溫度也散了個幹淨,沉着一張臉牽着唐宛宛往回走。

唐宛宛仰着頭看他,惴惴不安地問:“我是不是給陛下丢臉了?”

晏回沒作聲,也不管身後送他出門的程太師長子還站在府門口看着,徑自把宛宛抱上了馬車,自己也一步踏了上來。

他不說話,唐宛宛心中更沒底,平白無故挨了幾句訓,又莫名其妙得了這番冷遇,正委屈得想掉眼淚。

卻見晏回打開馬車內的暗格,從一個放茶的小屜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來放在矮案上打開,從裏面取了些什麽,伸手到她面前。

“張嘴。”

唐宛宛一怔,低頭淚眼婆娑地瞅了瞅,他掌心裏竟躺着兩塊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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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是記挂着她方才喝的那杯苦茶,拿冰糖來哄她的。

唐宛宛頓時破涕為笑了,聽話地張開嘴,被丢了兩塊冰糖進來。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綻開,她鼓着腮幫子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陛下真好”。

晏回摸摸她的臉,說:“你就在車上等着,還剩兩家,朕獨自去。”

這些老臣各個認死理,如此這般是國之大禍,如此那般亡國不遠矣……這樣的口頭禪晏回聽了好幾年,好像在他們眼中普天之下處處都藏着隐患,杞人憂天到了極致。

晏回怕唐宛宛再受委屈,只把她留在馬車中,自己過府去看望。

待從最後一家出來,晏回總算舒一口氣,望了望天色見時辰尚早。難得出宮一趟,原本就是帶人出來玩的,卻還攤上這麽一檔子事惹得小姑娘哭了鼻子,晏回琢磨着還能帶她去哪走走。

他跨上馬車,目光在車內一掃,低頭才瞧見唐宛宛縮在他的披風裏,正睡得香甜。

軟椅不夠長,她蜷着身子才能睡下,只露出了腦袋。沉黑色的鶴羽披風上頭沒有一根雜毛,将她嫩生生的小臉裹在其中,跟一朵嬌嫩柔美的花芯似的。腰身蜷成一個美好的弧度,在這光線昏暗的車廂中愈發顯得誘人。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青年,晏回幾乎是潛意識地做出了一個俯身的姿勢。可下一瞬,所有的理智回籠,他慢吞吞地縮回手坐直身子,一點點壓下心中悸動。

——啧,可惜馬車空間狹小,周圍又不夠僻靜,暗衛仍在不遠處候着。

晏回頗為遺憾地想。

他又等宛宛睡了一會兒,直到馬車行到城東停了下來,這才上前把人喚醒。

“陛下回來啦?”唐宛宛聽到馬車外嘈雜的聲音,心說不對,城北那條街沒有這麽吵鬧。透過窗格子往外瞅了瞅,這才意識到馬車行到了何處,理好衣角跟着下了車。

這是城北與城東的交彙之處,正是明延大街的北面入口。回身往後看,甚至能遠遠望見磚紅色的宮牆,東華門離此處只有兩裏地。

“陛……”晏回掃她一眼,唐宛宛立馬明白了,忙聰明地改了口:“老爺,咱們不回家?”

晏回慢條斯理答:“難得出來一回,總得将百姓如何過節瞧瞧清楚。”

唐宛宛抿着嘴笑,心說陛下就是嘴硬,瞧民生去哪兒不好,非得來城北?去城北何處不好,非得來最好玩的一條街。這條街上要麽是成衣店要麽是首飾店,還有繡坊琴室若幹。即便是路邊的小攤位,上頭擺着的也大多是女子的玩意。

明明就是專門帶她來玩的,偏偏不肯承認。

晏回尋了她的手攏在掌心裏,慢悠悠地在街上踱步,周圍行過的姑娘婦人都會若有若無地瞧他一眼——實在是小夥兒長得太俊了。

遠遠看見街邊立着幾個大棚子,唐宛宛仔細一瞅,立馬笑開了:“老爺,那裏在施粥呢。”

立冬日、冬至日、大年初一一向有施粥的傳統,唐宛宛長在京城,自然不陌生了。

幾個粥棚頂上都貼着偌大的彩字,昭示自家出處。這個上頭寫着“城西玉器孫家”,那個上頭寫着“城東米糧劉家”等等。

雖是施粥,排隊的人卻寥寥無幾,粥棚的幾個小厮百無聊賴地坐着,雙手攏在袖子裏閑得唠嗑。幾大鍋的粥從熱放到涼,也不見人來領。

“怎麽沒人來領啊?”唐宛宛看得可惜,想了想又開心了起來:“是不是因為咱京城的百姓日子越過越好了?”

晏回拉着她往明延街深處行,低嘲一笑:“都是僞善之舉,做給貴人看的。”

“啊?”

知道唐宛宛聽不明白,晏回又道:“城西的玉器孫家為何要跑到城東來施粥?京城因各處的地價差大,導致泾渭分明:城北離皇城最近,住的是高官;城西住的是像你家那樣的大族;城東為朝中新貴、商戶和富民,城南才是貧民所在。”

“大戶人家施粥有兩個好去處,一是城南;二是去四個城門口,那裏販夫走卒甚多,興許會上前讨碗熱粥。而此處住着的都是富商與富民,誰會拉下臉面來讨粥喝?”

唐宛宛越聽越糊塗:“那這兒為何立了一排粥棚啊?”

晏回笑笑:“今日我出宮去祀天,進出過的都是東華門,走的可不就是城東這條路?他們想讓我或是別的貴人看到這番善舉,自然也得在這條路上。”

“然今日儀衛開路,從城門到東華門一路閑雜人等不得逗留。商人迫于無奈,又想做戲給貴人看,這便把粥棚設到這條街街口處了。若是能僥幸入了貴人的眼,仁商的名聲就傳出去了,自然少不了好處。”

唐宛宛想了好一會兒,腦子才想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不由感慨:“施個粥還有這麽多門道,果然是奸商啊。”

她回頭再看看那粥棚上碩大無匹的招牌,更多了兩分不屑——招牌做這麽顯眼,一定也是為了方便陛下看到。行善不為百姓,而為了一己之私,竟整這些歪門邪道的。

明延街上熙熙攘攘,幾家成衣店門口都擠了好多人,大多是中年婦人和年輕姑娘,男子不好意思跟一群姑娘擠,只好悻悻離開。

唐宛宛一路走一路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這回卻是晏回不明白了,

唐宛宛說:“每年立冬這日,京城的成衣店為了攬客,都會半價出售棉衣,也能搏個好名聲。”

晏回微一思索,長嘆:“照舊是奸商啊,半價售衣還賣得如此紅火,可見一件衣服的成本更低,半價售衣都能賺回本錢來。”

唐宛宛呆了一瞬:“好像是诶?虧我以前還當很便宜呢,每每都要囤幾件。”

晏回揉揉她的倭瓜腦袋,笑了:“以後不會敢有人占你的便宜了。針工局做的衣裳你想穿多少穿多少。”

待行至街尾,此處離唐家只隔着一條秀水街,晏回問她:“可要回家看看?”

唐宛宛自然樂意,高高興興到了街口,隔着老遠就看到了府門口停着的馬車。她仔細認了認,忽然頓住步子,轉過頭說:“陛下,咱們別進去了。”

晏回不解:“這是為何?”

“這是我二姐和二姐夫的馬車。”

唐宛宛仔細給他解釋:“今天立冬節,按習俗是該出嫁女該帶着姑爺回娘家的。我大姐二姐難得回家一趟,肯定有好多話想跟我爹娘說。大姐夫二姐夫也難得來一次,陛下要是去了,他們會不自在的。”

她這話說得實誠,晏回聽着卻不是滋味,心說自己這個新上任的姑爺又被排除在外了。

也确實是他身份特殊,進去之後君臣之禮一行,人家一家人都得順着敬着他,如何還能說得上熱乎話?

晏回遲疑了一瞬:“不然你自己進去?朕在外頭等着?”

唐宛宛噗嗤一聲笑了,扯着他的手回馬車,一邊說:“我哪有那麽沒良心?陛下怎麽總是小瞧我?”

晏回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對京城的熟悉卻遠比不上她,只好問:“那宛宛想去哪兒?”

“陛下你吃羊肉嗎?”唐宛宛眼睛亮晶晶:“咱們去吃羊肉涮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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