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表妹

唐宛宛埋頭苦學了一個月, 打定主意要在年底考試時再進步十幾名。她尋思着陛下學富五車,自己身為賢妃娘娘總不能差太多。

當日學館新來了一位姑娘, 蘇夫子親自将人帶進來, 目露贊賞:“這位程姑娘是新來的,疊字盈盈, 她在入學考校上琴棋書畫樣樣都得了一甲頭等, 是為師教課十年來的頭一個。”

當初入學考校樣樣都是三甲末等、勉強進了學館的唐宛宛表示不想說話。

程盈盈頰上飄起淺淺一抹紅,颔首淺笑:“夫子過獎了。”

女學班按成績排座位, 程盈盈一進學館,直接導致全班學生的座位都往後挪了一個位子。唐宛宛被迫從倒數第五排又退到了倒數第四排, 捧着書本直想嘆氣。

課間休息一刻鐘, 好幾位姑娘都走到了程盈盈桌前, 圍着她說話打趣,好不熱鬧。

班上許多學生看得稀奇,同窗好幾年, 自然都清楚這幾位姑娘出身高門大戶,心氣高得很。即便是唐宛宛入宮做了賢妃娘娘, 也從不見她們上前讨好。看模樣這位程姑娘是有大來頭的,不少人跟旁坐的打聽她家世。

唐宛宛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做護眼操。這是她從唐老太爺那兒學來的法子, 唐老太爺耄耋之年,至今仍目光明亮,能做精細的玉雕,這護眼操的功勞不小。

她剛做到一半, 忽然被人扒下了手。唐宛宛詫異擡頭,面前正是何卿之和何許之兩姑娘。

何卿之拖了兩只小凳過來,跟妹妹坐下了,開門見山地說:“宛宛你可要當心了。”

唐宛宛聽得莫名,忙問怎麽了。

何卿之湊她更近一些,耳語道:“這位程姑娘可不是尋常人,她是太後娘娘庶弟的女兒,算起來還是陛下的表妹呢。”

——噢,表哥表妹一家親,看了多年話本子的唐宛宛立馬懂了。

說是太後娘娘的庶弟,其實這說法不太對。太後生母早逝,程大人和繼夫人再生的兒子就該算是家中嫡子了。

只是那位繼夫人原是程家貴妾,元配夫人去了幾年之後才擡上來的。太後跟母家多年龃龉,連她爹都不給面子,如何會給一個苛待過她的繼母好臉色?

以至于堂堂一品要員的妻子,卻至今也沒個诰命在身。京城人都知道太後跟她母家不睦,不敢給太後添堵,遂都将繼夫人的孩子稱為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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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倆姑娘對視一眼,更壓低了聲音:“聽聞程家前兩年就想送這姑娘入宮,似乎是被太後堵回來了,連陛下的面都沒能見上。”

唐宛宛聽明白了話裏的意思,遲疑道:“沒準人家就是正經來上學的呢?”

“宛宛你不能總把人往好處想。”何卿之恨鐵不成鋼地說:“咱們學館不光收官家子女,還收寒門子弟。這本是善舉,可京城許多高門大戶都看不上咱們學館,覺得堕了世家名聲。像這程家,她家是有家學的,程盈盈好好的家學不上,她跑咱們這兒來做什麽?”

唐宛宛眨眨眼:“難不成是要我把陛下讓給她?”

“她已經跟你說了?”何卿之大吃一驚,氣得想掀桌:“這狐媚子忒不要臉!”

她這話聲音有點大了,旁坐幾個學生都聞聲看了過來。唐宛宛哭笑不得,忙攔住她:“不是不是,我就這麽随口一猜,我倆還沒說上話呢!”

何許之性子比姐姐穩重些,沉吟片刻:“興許是程家人動了心思,想送個女兒入宮去,卻又曉得太後不待見他家,這才把程盈盈送進咱們學館。沒準是想從你這兒迂回一下,等跟你處好了關系,再要你為她說話。”

唐宛宛遲疑着說:“不能吧?我也沒那麽傻吧……”

何卿之嗤笑一聲:“可拉倒吧。你當程家那繼夫人最開始是怎麽入的門?京城有一出戲折子叫《攀枝雀》你可知道?這戲說的就是程家的事,當笑話似的傳了這麽幾十年,至今還在唱呢。”

“那戲裏大致是說,原本一對官家夫婦恩愛和睦,那家夫人偶然結識了一位家境遠不如她的年輕姑娘,也算是折節下交。那姑娘處處小意奉承,夫人與她交情愈深,後來時常把她帶到家裏去玩。一來二去的,她那夫君跟人家瞧對眼了。”

“那夫人也是命苦,直到她夫君要把人擡進門的時候,她才知道這事。彼時她已有六個月身孕,心裏堵着一口氣,天天盤算着如何與夫家和離,因此憂思過重,生完孩子連一年都沒熬過去,反倒給人家騰了地方。”

唐宛宛聽得瞠目結舌,只聽何卿之又說:“戲折子裏将人名都隐了去,可京城明眼人一看便知,這說的就是太後娘娘生母和繼母的事。”

“你可得學精明點,不管這程盈盈人好不好,不管她說什麽,一概別搭理。官家姑娘若是得了宮妃懿旨,是可以進宮說說話的,你可千萬別做什麽邀她進宮玩的蠢事。”

唐宛宛連連點頭。

經兩人這麽一說,唐宛宛謹慎得很,如花般嬌豔的程姑娘幾乎被她想成了一條美人蛇。哪怕是夫子講課的時候,唐宛宛也一直盯着前排坐着的程盈盈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視線太灼熱,程盈盈冷不丁地回過頭來對上她的眼,沖她笑了一笑。直把唐宛宛吓了一大跳,忙低下了腦袋。

當天晚上唐宛宛做完了課業,滿書架翻自己的小話本,将所有跟表哥表妹相關的都尋摸了出來。然而她這些話本子都是講情情愛愛的,故事中的表哥表妹花前月下甜甜蜜蜜,沒一個能拿來參考,看得反倒鬧心。

唐宛宛只得作罷。

夜裏洗漱過後,晏回剛行到床邊,忽的想起了什麽,又到桌案前提筆磨墨去了。

唐宛宛看得好奇,也跟着下了床湊過去看,“陛下寫什麽呢?”

晏回答:“給你寫張假條,明兒叫宮人給你們夫子送去。”

“為什麽呀?”

“明兒帶你出宮瞧熱鬧去。”

唐宛宛一聽有熱鬧可瞧,頓時期待了起來,然而她看着晏回寫完,卻又垮了臉。

信紙上書兩行字:內子頑劣,犯下錯事,罰抄宮誡二十遍,閉門思過一日,明日不去學館。

“陛下你亂寫什麽呢!”

唐宛宛炸了毛,扒在他手臂上奪他的毛筆,被晏回笑着扯開了,他還振振有詞:“這理由才實在。總不能常常寫你身體抱恙,外人還當你是個病秧子藥罐子呢,多不吉利。”

說話間,晏回蘸了點紅印泥,在紙上“啪”得蓋了一個私印,算是板上釘釘了。

唐宛宛一臉絕望:“陛下你怎麽能這樣寫呢?明明是你想帶我出宮玩的!還說我因頑劣犯下錯事,還罰抄宮誡!我們夫子會怎麽想我啊!”

晏回挑眉:“朕聽聞你在學館課業不精,常常被罰抄課本,你們夫子應該很能理解才對。”

唐宛宛:“……”

這回的逃學真是一點都不開心。

到了次日上午,唐宛宛這才知道陛下今日帶她出宮是來瞧什麽的。

每年的四月初到六月底是休漁期,那會兒的魚要産籽,若大肆捕撈,來年的魚就不多了。

而每年的十一月初到次年一月是河凍期,這時候湖水會結冰,冬季鑿冰捕魚成了一大盛景。

今天十一月初二,莆田澤的冰已經結嚴實了,正是鑿冰捕魚的好時候。普通百姓都忙着趁這個時候置辦年貨,冬天也好儲藏。要是到了臘月,京城的物價就越來越貴了,到那時大戶人家安之若素,普通人家卻是買不起了。

唐宛宛帶着一雙絲絹手套——這法子是從北面的羅剎國傳入中原的,裏頭再縫上一層厚厚的兔毛,出門戴在手上不僅能防手指凍僵皲裂,還要比手爐方便多了。

不光如此,她頭上還戴着一頂貂鼠毛的卧兔兒,愈發襯得小臉白淨。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就露了小半張臉在外頭。

她和晏回前後左右起碼圍着三圈人,這些都是做了百姓打扮的暗衛,保準兩人不會被平頭百姓沖撞了。

到了圃田澤,河上已是一片叫好聲,男兒大多下了冰面,一些膽小的姑娘婦人就擠在河岸上瞧熱鬧。

唐宛宛小心翼翼邁出一步,把晏回的手攥得緊緊的,晏回先下了河岸,笑着拉她往前走:“怕什麽?這冰都結嚴實了,掉不下去的。”

唐宛宛總算邁了下來,兩腿還有點打顫。腳底下的冰面近乎透明,還能隐約看到被凍在淺處的枯枝爛葉,死魚也有幾條。

她哆哆嗦嗦地挪着小碎步,擡腳都不敢踩實了,得先把腳尖伸過去探探,跟老龜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晏回瞧得好笑,知道她膽子小,也不催她,等着她慢騰騰地挪步子。

湖水結冰是先從兩頭開始結的,捕魚人也不太敢往湖中心走,就在離岸邊十幾步的地方鑿的冰洞,大網早就撒了下去。

有了暗衛開路,兩人輕輕松松擠進了人群裏。

晏回說:“圃田澤雖是活水,但入水口并不大,且河道狹窄,到了冬天容易結冰。魚兒喘不上氣會跟我們一樣憋得厲害,漁民往冰面上鑿開一個洞,水下的魚就會争先恐後往洞口擠,這一網下去起碼數百斤。”

唐宛宛驚奇道:“這麽多?”

正當此時,卻聽前頭一群大漢中有人粗着嗓門喊:“都往後退退!要收網喽!”

他連着吆喝了好幾聲,也沒幾人往後退的,人群反倒更往前擠了兩步。

大漢無奈,只好招呼兄弟們收網。一群人喊着調子往一處使勁,水裏的網一點點被拉了上來,網裏邊滿是活蹦亂跳的魚,一條條蹦得老高。

忽然有人一聲大笑,指着網裏最大的一條魚:“嘿喲!網着魚祖宗啦!”

圍觀的人都伸長脖子往前看去,護在晏回身前的暗衛自發地彎下了腰,方便兩位主子看熱鬧。

只見繩網中最大的那條魚是青黑色的,魚鱗锃锃發亮。此時這魚半個身子仍在水裏,只露出一個碩大的腦袋,留在水裏的魚尾巴啪啪啪胡亂抽打,網魚的漢子都被濺了一身冰水。

正所謂如魚在水,魚在水裏的勁頭極大,七八個漢子卯足了勁兒才把這一網魚慢騰騰扯上岸。

終于得窺全貌,這條魚約摸三尺長,比唐宛宛還要粗。宛宛一臉驚奇,喃喃道:“我還是頭回見這麽大的魚呢。”

圍觀的人都三三兩兩聚在一塊絮叨:“當真是魚祖宗啊,這得上百斤了吧?”

“好家夥!前年我見到的那魚八十來斤,這條看着比那條個頭還要大。”

“這螺蛳青本就最能長,往年網着的大魚常常都是這種魚。”

大約是離開了水,魚祖宗更驚慌了,一條粗壯的尾巴竟能把同網中的小魚抽飛,周圍愣是沒一個人能上前的。只好又拎着網往外走了幾步,防止它跳回水裏去,這才把網裏的小魚一條條撿出來。

兩個壯漢擡着魚祖宗放上大铢秤,十幾個大秤錘丢上去,總算兩頭平了。稱魚的漢子一聲大笑:“九十六斤,祥瑞之兆,大吉之兆啊!白銀百兩起!”

唐宛宛啧啧稱奇:“真是貴啊,平時一條斤半的魚賣十幾文,這不足百斤的魚就要百兩起了。”

“你一個官家小姐,從哪兒知道普通魚賣多少錢的,難不成天天去市集?”晏回不由好奇。

唐宛宛搖搖頭:“廚房的花用都是由小厮去采買的。但我常去街上玩呀,秀水街有好幾個魚販子,他們吆喝的時候順便聽那麽一耳朵,這就記住了。”

晏回笑笑,心說難怪她學問作得不如何,原來心思都放在別處去了。

方才起網的時候圍觀者叫得歡,這會兒周圍卻沒人喊價。畢竟都是來瞧個熱鬧看個稀罕的,百兩銀都能在城東買個一進的小院了,誰來買這麽條魚?

魚老板也不愁,笑眯眯支開一個馬紮坐在冰面上,這邊稱魚那邊收錢,開始賣普通小魚了。那大魚在冰面上活蹦亂跳的,冬天魚兒脫水還能活好幾個時辰,左右消息已經傳了出去,過一會兒大戶人家就會主動上門了。

晏回跟旁邊的暗衛耳語兩句,四名暗衛走進人群,掏了一百二十兩擡着魚祖宗回來了。

直到坐上了馬車,唐宛宛仍是痛心疾首:“老爺您真是太浪費了,這麽大的魚蒸不能蒸煮不能煮,買回來能做什麽用啊?難不成真當祖宗供起來?”

“渾說什麽!”晏回在她後背上拍了一巴掌,笑罵:“老祖宗在天有靈都聽着呢,你把一條魚拿來跟他們相比,小心夜裏着了夢魇。”

唐宛宛這才迷瞪過來晏家的老祖宗都是什麽人,生怕祖宗們半夜托夢,忙仰起頭朝天上拱手賠了個不是。

一百二十兩買回來的魚祖宗,唐宛宛還當陛下有什麽大用,結果當晚就把這魚給上籠蒸了,也不知哪來的這麽大的蒸籠。

宮裏頭吃魚要麽是熬爛了做湯,要麽是整條上桌,講究全須全尾,圖的就是個吉利。

“嘗嘗可好吃?”晏回問她。

算是半個老饕的唐宛宛仔細品了品,坦言:“肉有點老。”

晏回笑了笑,這魚起碼活了二十來年,肉質自然不嫩,也就是讨個吉利。兩人吃了沒多少,剩下的都給宮人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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