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邰家

晏回比批奏章還要細致地打量這個孩子:站到那兒還沒他腿長, 本來就胖穿得又厚,看上去圓滾滾一只, 衣裳都得往大做, 倒是白白嫩嫩挺讨喜的。

在龍床上滾了好一會兒,唐宛宛和丫鬟越是笑, 他滾得越帶勁。好在是洗了腳才上的床, 不然晏回怕是不能忍。他坐上龍床,面色稍稍和煦了兩分, 問他:“你叫什麽名?”

小孩還挺警惕,把他上下一打量, 搖搖腦袋答:“不能說。”

唐宛宛樂不可支:“陛下你別問了, 問了一晚上也不說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明兒直接抱上太和殿去問問就行了。”

“太和殿怎麽能帶個孩子去?取紙筆來。”

紅素和絮晚忙去備紙墨筆硯了, 晏回把他帶到桌邊,一刻鐘的功夫就照着人的樣子畫了副小像,明日拿這畫像去問問是誰家孩子。晏回的丹青技藝師承大家, 畫得惟妙惟肖,再加上這孩子圓圓臉大眼睛, 跟個團子似的,好畫得很。

“陛下把他今天穿的衣裳帽子也畫上,到時候好認。”

這也簡單, 短胳膊短腿兒,腦袋上再扣一頂虎皮帽,齊活了。

晏回這頭剛畫完,卻見小孩已經鑽到他的桌案底下去了, 蹲在他腿前低着腦袋打量。唐宛宛怎麽喊都喊不出來,怕他磕着腦袋,指揮着丫鬟把這張桌子舉高了擡開,也蹲下身笑眯眯問他:“小寶兒看什麽呢?”

小孩蹲在地上,低頭指指晏回的腳,咧嘴笑了:“要鞋鞋!”

晏回:“……”

他腳上穿着的是一雙厚底朝履,明黃綢面金龍紋,殿內的燈火又明,兩只朝履金燦燦的好不晃眼。

“這個可不行。”唐宛宛忙叫丫鬟取了一個金元寶來給他,循循善誘:“這個也是金燦燦的。”

小孩搖搖頭,“就要鞋鞋。”

唐宛宛只好又叫丫鬟去她的衣箱裏取了一只綴了金珠的繡鞋,笑眯眯遞給他:“這個吧,這個更漂亮。”

小孩瞅了瞅繡鞋,又瞅了瞅晏回腳上的金履,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辨出了哪個更有價值,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晏回的小腿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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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回蹙了眉尖,鄭重其事道:“你既為我大盛子民,便應循君民之道,沒有規矩成何體統?”

小孩眨着烏溜溜的眼睛仰頭看着他。

晏回頓了頓,又說:“天下諸禮,法度在先。念你年紀尚幼,童言無忌,朕就不怪責了。”

小孩照舊一臉茫然。

晏回深吸口氣,伸出一直蠢蠢欲動的手指戳了戳他胖嘟嘟的臉,指端陷下去一個小小的坑。晏回摸滿意了,這才義正詞嚴道:“不能給你。”

先前聽不懂,這句總算能聽明白了,小孩咧嘴“哇”一聲就哭了。唐宛宛直想揉額頭,湊過晏回耳邊無奈說:“不然陛下把鞋子給他玩一晚上,等找着他爹娘了再要回來就是了。”

晏回嘆口氣,腳上這雙底兒不幹淨,只好叫宮人去取一雙嶄新的來。

“謝謝大伯。”小孩抱着一只大金鞋,立馬破涕為笑,開開心心跟着紅素去偏殿睡覺去了。

總算把人打發走了,唐宛宛爬上床長長舒了一口氣,半邊身子壓在晏回身上,癱成一個大字狀:“真累啊——”

晏回先前就蹙起的眉頭仍沒展開,語氣中充滿了憂國憂民的意味:“這孩子被長輩給慣壞了。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而高門大戶大都溺愛子女。莫怪這些年來科舉考出來的都是些寒門子弟,世家子女反倒愈發荒唐,這富貴窩裏頭長大的孩子最容易堕了性子。”

“人家還小呢!”唐宛宛不滿地拍拍他:“三歲啓蒙,這孩子頂多就是個三歲半的樣子,走路穩當說話利索,已經很聰明了呀。再說小孩子嬌氣一點有什麽不好的?就能逗這麽幾年,像我小侄子那樣再大一點的,人家都有一群小夥伴了,還不稀罕跟你玩呢。”

晏回又皺眉:“俗語說三歲看老,朕三歲時已經深明道理了,從不跟別人亂要東西。”

“陛下不是不亂要東西,而是天底下所有東西都放你眼前任你挑揀,陛下想要的誰敢不給?只要一個眼風瞥過去,就有宮人恭恭敬敬給你呈上來。”唐宛宛斜睨他一眼,“不然我明兒就去跟太後問問陛下小時候有哪些糗事,以後專門拿出來笑話你。”

晏回眼皮兒一跳,忙把這茬揭過去:“不早了,睡吧。”

唐宛宛剛合上眼,立馬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苦着臉往床下爬:“我課業還沒寫呢。”

先是帶着孩子在學館前等了大半個時辰,本來回宮就晚了,一晚上逗孩子又逗得很開心,早忘了課業這回事了。

“都這會兒還寫什麽?睡吧,明早早點起就是了。”晏回又把人摁回了床上。

唐宛宛的課業到底還是沒能做成。次日她剛過卯時就起了,天還沒亮,正洗漱着便聽一旁的紅素說:“主子您可得快點,小少爺的爹娘找着了。”

唐宛宛忙問:“是誰家的孩子?”

“是邰家的重孫。主子可知道前些年豐南之戰,五十多歲仍披挂上陣的邰老将軍?小公子是他的重孫。”

紅素提起這事來也是哭笑不得:“昨晚宮門下了鑰,按例沒有腰牌是不能入宮的。邰老将軍愣是拿着太上皇親賜的尚方寶劍把宮門給叫開了,直把羽林軍吓了個半死,生怕老爺子進宮是來斬奸宦的。”

“好一番說和,兩方才講明白。邰老将軍将尚方寶劍押在了宮門口,這才能叫人尋了道幾公公,又幾經周折才将奴婢喊了醒。那時已是寅時了,小少爺睡得香甜,冬夜風大,奴婢不好直接領着人過去,只好拿着陛下畫的小樣去給他們看。一家老小總算能放心,叫街上尋人的都歇了,現在邰老将軍一家還在保和殿旁的耳房等着呢。”

“你怎麽不喊我?”聽聞邰家人等了一晚上,唐宛宛連妝容都顧不上了,素面朝天地帶着孩子上了馬車,直奔前廷。

邰家是将門之家,家裏盡是一群武夫,索性不設族學,把孩子送去何家學館啓蒙。昨日派去接孩子的小轎在點心鋪子前停了那麽一下,書童去給他家小主子買了點心。直到回了家才發現轎子裏頭沒人了,兩個轎夫四只眼睛愣是沒看到小少爺是什麽時候從轎子裏鑽出去的。

城北城南滿大街尋人,卻是壓根沒想到他家小少爺被唐宛宛帶回了學館門口,誰會想到一個小孩子能自己跑回學館去?家兵與門生打問了一晚上,總算從路邊小販的嘴裏聽着“有一群孩子跟着賢妃娘娘的馬車”這麽件事,這才讓老太爺帶着進了宮。

邰家少夫人抱着自家兒子哭得梨花帶雨,一旁的邰老太爺也偏過頭抹了抹眼睛,一家老小七八人跪在地上感恩戴德,一口一個“賢妃娘娘大慈大悲”,一口一個“感激不盡”。

聽得唐宛宛心虛得很,畢竟這孩子是跟着自己的馬車回來的,儀衛任由孩子們跟着從不驅散也是過錯,真要追究的話她也有點責任。

“快起來吧,本宮還趕着去學館呢,以後記得看好小公子啊。”唐宛宛匆匆叮囑了兩句,還沒上了馬車又折回來,拉着邰家少夫人到了一邊去,頗有些無奈:“小公子懷裏抱着的鞋是陛下的,這可不能帶走啊。”

邰家少夫人紅着眼睛連連點頭,目送她的馬車走遠。

太後聽了丫鬟們的學嘴,笑過之後只覺得心塞。

她自己拿着紙筆算了一算:邰家老太爺五十又五,兒子三十八,孫子今年及冠,重孫已經去念蒙學了;而太上皇今年五十整壽,跟邰家老太爺沒差幾歲,晏回二十又四,孫子還沒見着影兒呢。

——跟自家差開了一個輩啊……

原先還告誡自己“不能急不能急,急也沒用”的太後确實受了大打擊,把身邊伺候的樂霁姑姑又派去了長樂宮,每天晚上給唐宛宛蒸一碗藥膳。

不多,淺淺一碗,宛宛本就年輕,氣血又足,不敢補得過了,藥膳中用的都是溫補之物。

太後娘娘心裏算得美:入冬好好養身子,年後懷娃娃,生娃娃的時候正好是秋天,那會兒生下的孩子不易生病,做月子也比夏天和冬天省心,真是再好不過了。

晏回還有點猶豫:“宛宛入宮才兩個月,母後您急什麽?她心性還不穩,這會兒就做娘有點早吧。”

為母的不都應該像太後這樣大事小事從不含糊的嗎?或是像唐夫人那樣關愛子女事無巨細件件妥帖的。宛宛自己還是孩子脾氣,她要是做了娘,晏回腦中浮現的場景都是宛宛怎麽逗孩子玩,像昨晚那樣的,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這麽想着,他便說:“且等兩年吧,孩兒再好好教教。”

“你還敢等!”太後直瞪他:“你父皇二十六有的你,他是咱大盛朝皇嗣來得最晚的皇帝,你還想越過他去當這第一人?”

晏回分不清自家母後這是真動氣還是假的,無奈應道:“孩兒曉得。”

“再說你想生還不一定有呢,母後入宮一年半才有了你,那麽多老太妃都比母後進宮早,沒一個懷上的。”太後又苦口婆心地絮叨:“咱們老晏家的種不行,好幾代了都是一脈單傳,母後叫人給你補補,争取年初就懷上,秋天坐月子也省心。”

被認定為“種不行”的太上皇默默不語,抿了一口熱茶。

于是從這天開始,唐宛宛每天一小碗藥膳,晏回每天一小盅粥。以前兩人一起用膳的時候都是一樣樣的份例,唐宛宛頭回看見陛下吃獨食,怎麽能不好奇?

“陛下你吃什麽呢?”

她這麽問了一句就算是打了招呼,伸過個勺子來舀了一勺湯。晏回也不攔她,微微笑着等她的反應。

唐宛宛鼻子一聞就覺得味兒有點怪,她還天真地想着沒準不好聞但好喝呢,懷着期待入了口,立馬皺巴了小臉,強忍着咽了下去:“這是什麽東西,難喝得要命!”

“喝點也好,醫書記載這是能養顏的,比血燕還滋補。”晏回笑笑,也不跟她說這就是所謂的補腎的牛鞭,只伸筷夾了一個甜甜的南瓜餅給她。唐宛宛接連吃了兩個,嘴裏的怪味總算消了下去。

也不知是那吃下的牛鞭立竿見影,還是晏回心裏本就燥,反正剛躺上床,待唐宛宛習慣性地貼上來——兩人不過是手臂挨着手臂,就這麽簡簡單單一個動作,晏回幾乎瞬間有了反應。

他只好往邊上靠靠。唐宛宛眨眨眼,又往過蹭了蹭,挨得更緊實了。

晏回又往邊上挪了挪,兩人中間隔開兩指寬的縫。

“陛下是不是嫌棄我了?”唐宛宛皺着臉,撈過自己的頭發來聞了聞,還是香噴噴的啊,嘀咕道:“我今晚是沒沐浴,可哪有人大冬天天天沐浴的?身上也沒出汗啊。”

晏回被她逗笑了,不敢挨她太近,只好抓過她一只手摩挲着,低聲說:“朕哪兒有嫌棄你?”

唐宛宛的右手被他緊緊攥在掌心裏,他掌心極熱,貼在她手背上仿佛都能灼傷似的。唐宛宛一驚,忙伸手在他額頭摸了摸,不無擔憂地問:“陛下你是不是着涼了,怎麽這麽熱啊?”

說話間,還怕額頭的溫度不準,又探手在晏回頸下摸了一把。

比他皮膚微涼的柔荑拂過,掌心之下又是喉結這般敏感的位置,晏回喉頭飛快地滾了兩下,身下愈發躁動不安,索性将她兩只手一齊握住,微啞的聲音中透着些無奈:“朕沒着涼,也沒發熱。你可別招我,若不然破了你那三日一回的規矩,可就不是我的錯了。”

前天晚上有一次,到明天晚上才行,晏回每天都算得仔細。唐宛宛巴不得他永遠不要想起來,聞言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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