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胡舞

晏回發現唐宛宛開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這日一整天都在下雪, 只中午時停了那麽一會兒,到了晚上積雪已有兩寸來高。宮人撐着華蓋送他入了長樂宮, 內殿的門廊之上如往常一般亮起了一排燈籠, 看得人心裏發暖。

晏回推門進去,将沾了一層碎雪的朝履脫在了門口, 換上輕便的步履。方繞過屏風入了內室, 一眼便看見唐宛宛坐在椅子上,一名女醫正跪在她腳邊。而紅素絮晚幾個丫鬟則站在一旁, 各自端着一個托盤,上頭擺着的是幹淨的紗布、幾只小玉瓶, 還有剪紗布的小剪。

“這是受傷了?”晏回一驚, 忙快步上了前, 只見宛宛穿着寬松的中衣,将右邊的褲腿高高捋起,露出的膝蓋被裹了好幾層, 紗布中間暈開淺淺一小團淡黃色,是藥油的顏色。

唐宛宛早就想好了說辭, 見陛下面色不愉,她忙解釋說:“下了雪不是路滑嘛,上午在學館時摔了一跤, 磕破了一小塊,紅素大驚小怪地非要包起來。”

紅素先是看了陛下一眼,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望了陛下一眼, 這才低垂眼睑說:“正如娘娘所說。”

晏回本來還沒懷疑,可見了紅素這個表情,他能信才有鬼。他面上不動聲色,又問了問醫女,兩位醫女恭恭敬敬答:“明日便能結住口子,賢妃娘娘別吃辛辣之物,也不能讓傷口被水浸了,等到結了疤,再用玉露膏塗幾日,保準一點疤都不會留。”

“娘娘臨睡前,婢子再來給您換一回藥。”聞言,晏回沒讓兩個醫女離開,叫人安排去偏殿住下了,方便随時傳喚。

等到兩個時辰之後,醫女被召來換藥,這時最裏層裹着的紗布都已經凝在了傷口上,還得蘸着溫水才能将紗布取下來,唐宛宛疼得直嘶氣。等紗布解開了,晏回探過身仔細看了看,倒是沒流血,只是擦傷了一片,周圍還有一圈青紫,看上去确實是磕碰了膝蓋。

晏回心疼得要命。卻更認定了她說的不是真話,上午就磕破了膝蓋,怎麽可能晚上才回來包紮,跟着的丫鬟都是死人不成?

這夜夫子留的課業是丫鬟仿了她的筆跡做的,沐浴是晏回幫的忙。唐宛宛還據理力争了好一會兒:“陛下怎麽能給我洗澡呢,羞死人了!讓丫鬟來就行了!”

晏回置若罔聞,朝紅素等人瞥了一眼,幾個丫鬟都識相地退下去了。

木板制成的浴桶足有腰那麽高,唐宛宛通身上下沒有半點遮擋,右腿還被晏回握着搭到浴桶邊沿上,防止水弄濕膝蓋。她身段柔軟,因為一條腿這麽大開着,明晃晃的燈燭再一照,水中一片風光大好。

唐宛宛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剛往回縮縮腿,又被晏回斥了一聲:“亂動什麽!”只好委屈巴巴地保持這個姿勢。

晏回身下燙得跟烙鐵似的,偏偏他能一直強忍着,除了喘息重些,再看不出別的異常來。等到洗得香噴噴了,丢上床被子一裹,晏回就開始享用三日一次的大餐了。

“陛下怎麽能這樣呢!”唐宛宛晃晃自己的右腿,纏在上頭的白色紗布愈發顯眼,她含着一泡眼淚哼哼唧唧:“我腿都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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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晏回靜了須臾,随手扯過一旁的床帳,将她的右腿高高吊了起來,保準動作再激烈都不會傷到。

唐宛宛:“……”

“陛下精蟲上腦!陛下色欲熏心!陛下心狠手辣!陛下辣手摧花!……嘤嘤嘤,陛下狼心狗肺!良心都被狗吃了!”

随着床榻起伏的頻率,唐宛宛一個一個成語往外蹦。晏回先前還能笑着任她罵,這會兒實在聽不下去了,伏低頭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耳邊總算清靜了。

作為一個“精蟲上腦”的皇帝,晏回還是心疼自己的小萌寶的。等唐宛宛睡着了,他獨自起了身,趁夜把紅素絮晚幾個近身照顧的喊了過來,問她家主子那腿到底是怎麽傷的。

四個大丫鬟齊排排跪着,額頭抵着地面不吭聲,都是實打實的忠心。

晏回瞧得心中滿意,面上卻冷飕飕的,淡聲威脅:“連主子都照顧不好,上學館都能摔一跤,不如遣回內務府去重新學學規矩。”

紅素臉色一白,艱難地掙紮了片刻,又跟其它三個丫鬟對視一眼,總算開了口:“回陛下的話,娘娘在給您準備新春賀禮呢。”

晏回一奇:“準備的什麽,怎麽還傷了腿?”

“娘娘說要給您驚喜,求陛下莫要為難奴婢。”這回紅素咬緊牙不說了。

新春賀禮晏回見得多了,每年年尾各地官員都要送他年禮,其中大多并不貴重,有時不過是一幅字畫、一塊屏風罷了,以此來顯示自己是清官;各地皇商要進獻,獻上來的禮物個比個的貴重;外邦也要朝觐,送的往往是當地的珍寶。

可準備什麽年禮是能傷了膝蓋的呢?晏回當真想不明白。

次日,他連奏折都沒批完便到了長樂宮。唐宛宛上完學一般是酉時,晏回比她早到了小半個時辰。他叫人支開幾個丫鬟,自己一人進了內室,櫃子裏、床底下、滿屋子翻騰,愣是沒找見她把禮物藏哪兒了,晏回甚至想這家夥是不是帶去學館了。

正當此時,卻聽唐宛宛回來了,晏回擡頭望了望,随後不假思索地躍上了房梁。

他身上功夫都是少年時學的,好在還沒丢幹淨,提口真氣就上去了。晏回還細心地将袍角仔細掩好,以防露了端倪;加之寝殿屋子大,承重的房梁愈發粗壯,藏個把人不在話下。

堂堂九五至尊,晏回還是頭回做這梁上君子,此處能将整個寝殿都盡收眼底,甚好甚好。

他屏息靜氣坐在房梁上往下望。此處離地足有丈半高,他又專門挑了個陰影處,進來的人沒有防備,誰會擡頭往房梁上看一眼?

于是,晏回有幸欣賞了一回美人更衣圖——唐宛宛脫了裹在身上的夾襖、脫了外裙、脫了裏衣,只留下束胸的小衣和底褲,她站到等身高的西洋鏡前照了照,左扭扭右扭扭擺了好幾個美美的姿勢,大概是在欣賞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段,還喜滋滋地對着鏡子嘀咕:“美得冒泡!”

恁地自戀……晏回差點笑出了聲,尋思着這私探閨房的活動是不是該換成每日一次?要不然哪能見到這樣的趣事?

唐宛宛臭美完了,盯着鏡子又變了語氣,輕哼一聲:“……前後一般般平,就算跟我穿一樣的衣裳也撐不起來哼哼哼哼!我可是喝木瓜羊奶長大的!”

待自言自語完了,她這才慢騰騰地換上一身舒适的常服,總算把裸着的美背和胳膊腿兒給遮住了。

——啧,這小妖精。晏回長舒一口氣,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懷疑自己暴露了,宛宛是不是專門來挑逗他的?不過這“前後一般般平”說的是誰?

晏回正這麽想着,卻聽寝宮的門吱呀一聲響,原是紅素領着一個女子進來了。那女子身段窈窕,穿着一身赤色的胡人舞服,身材又比中原女子高大,明顯是從北面來的胡人。

中原是物産最富饒的地方,大盛國力強盛,少有人敢觊觎。而北邊的游牧民族地廣人稀且多族林立,常有饑荒戰亂。有些個胡人腦子活泛,便會拖家帶口地往南邊跑,留在京城謀生的不少。胡人善歌善舞,京城有好幾家瓦舍都是他們開的。

宮中的鐘鼓司中也有三分之一是胡人,常常被官家請出去表演助興。時下民風豁達,胡人舞娘倒也從不受人鄙夷,晏回還知道唐宛宛所在的何家女學班中也有專門教舞蹈的夫子,只為怡情悅性。

而這女子既能入宮,定出自鐘鼓司無疑。因她是低着頭進來的,看不到眉眼,垂着頭細聲細氣請了安。

唐宛宛催促道“快開始吧”,那女子應了聲喏,背對着唐宛宛站到了她前頭。

晏回更看不明白了。

下一瞬,只見那胡人輕踮足尖翩然起舞,她身後站着的唐宛宛忙跟着擺姿勢。晏回微微眯起眼,原來這是在學舞。

難怪他便尋不到宛宛備好的禮物,壓根就不是實物怎麽能找得見?而她那腿傷也找着了症結,想來就是練舞時摔的。

唐宛宛明顯是初學者,幾個簡單的動作都做得手忙腳亂的,左右不協調,上下也不協調,完全沒有章法,看上去并不優美,反倒滑稽為多。她還一個勁地說:“記不住啊,能做得慢一些嗎?”

晏回也不嫌棄她姿勢滑稽,坐在房頂上看得津津有味。

這麽地練了小半個時辰,唐宛宛累出了一身汗,喘着粗氣扶着腰說:“不行了不行了,陛下快要從禦書房回來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那胡人舞娘也不多話,垂首斂目退下了。

待外人一走,唐宛宛立馬趴到了小榻上,攤開四肢苦着臉直哼哼:“紅素你快給我捏捏,胳膊腿兒、肩膀屁股都酸疼酸疼的!”

紅素無奈嘆口氣,上前去給她揉肩膀去了,一邊低聲勸道:“娘娘,奴婢說句逾矩的。娘娘您也別跟她較真,她學舞又能如何?天底下比她跳得好的舞娘多了去了,難不成陛下還能被一段舞給惑了心神?”

“當然要好好學。”唐宛宛皺着臉:“你聽她那話說的——說學舞是要跳給貴人看的,這貴人除了陛下還能有誰?以前夫子教胡舞時我都沒好好學過,可這回不光要學,還要跳得比她好才行!”

這一番話,晏回真是一句也聽不明白。能跳舞給他看的自然是後宮之人,晏回琢磨着宮中擅舞的有馮美人和趙美人,難不成誰私底下給宛宛難堪了?可這兩個都是位分低的美人,又在宮中呆了多年,誰會這麽沒眼力見?

晏回左想右想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原本打算就這麽跳下去吧,讓她不要再練這舞,可話到嘴邊又難得的猶豫了:宛宛跳舞是什麽樣,他心中确實期待得很。

他就這麽在房梁上坐了大半個時辰,一個姿勢都沒變過,直坐得手腳發麻。等到唐宛宛出門去喂兔子了,晏回總算得了個空子,忙出了宮折去禦書房,再坐上禦辇假裝剛回來。

次日唐宛宛回了宮,驚奇地發現寝殿的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羊絨毯子。她光着腳上去踩了踩,柔軟得很,直想撲上去打個滾。

然而等紅素說完“這是陛下叫人鋪的”,唐宛宛立馬打了個寒戰,心裏直犯嘀咕:莫不是精蟲上腦的陛下又想出了什麽新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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