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歡喜

晏回感覺自己剛從一個漫長的夢裏醒過來, 這就又陷到另外一個夢裏去了,貼在唐宛宛肚皮上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低聲喃喃道:“難怪我先前昏迷的時候總聽到夢裏頭有小孩在哭, 朕循着聲音走啊走,卻怎麽也找不到孩子在哪。”

唐宛宛半信半疑:“這麽玄乎?陛下不是在哄我玩呢吧?”

“自然是真的。那孩子一直哭爹喊娘的, 一刻都不消停, 特別得吵,就把朕給吵醒了, 醒來就聽見你在那兒自言自語。”

“陛下怎麽說話呢!”唐宛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那可是咱孩子, 你不好好找找看他藏在哪兒, 還嫌咱孩子吵!”

晏回笑得胸腔震動:“那會兒不是不知道那是咱孩子嗎, 今後他吵就吵吧,吵翻天都好。”

說話間他隔着衣裳,輕輕地在唐宛宛肚皮上碰了一下, 怕摸壞了又很快地縮回了手。隔了一會兒沒忍住,又去摸了摸, 宛宛的肚子跟面團似的軟乎乎的,晏回也分不清她是長了肉還是娃在長,卻仍然高高興興地摸了好半晌。

他先前還有點心塞, 畢竟自己昏迷了半月,宛宛居然還吃胖了。這會兒卻怎麽看她都覺得瘦,瘦得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巴不得她趕緊胖個十斤八斤, 連唐宛宛肚皮上的軟肉在他眼中都十分得讨喜。

唐宛宛入宮這麽久,頭回驚奇地發現陛下竟然有比她還傻的時候。晏回嘴角翹得老高,興致勃勃地問:“這還得多久才能出來啊?”

“早着呢,要到冬天了。太醫說才剛懷倆月,懷得淺,太醫摸了脈象也不敢肯定,還是問了問葵水才能确定的。”唐宛宛說。

晏回有點惋惜:“可惜你我行房太頻繁,也算不準到底是哪回懷上的,不然朕還能仔細想想那回用的是何種姿勢。”

“想那個做什麽?”唐宛宛聽不明白。

“将來想要娃了就照那回做

來。”晏回說。

唐宛宛迷瞪了一會兒,總算反應過來這個因果關系了,立馬笑得前仰後合:“怎麽會是姿勢的原因,這明明是我能耐好嘛?”

矮榻本來就窄,她這麽一笑差點給滾下去,晏回眼疾手快給撈住了,立馬吓出了一身冷汗,虎着臉訓她:“都是做娘的人還這麽咋咋呼呼的,非得拿根繩子拴着你才安分!”

唐宛宛收了笑,也是一陣後怕,又往他懷裏縮了縮,總算安分了。轉念卻又想到了別處去,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裏七上八下的,尋思着潛淵閣和太上皇給自己肚子裏的娃造了這麽大的勢,萬一她讓他們失望了怎麽辦?

唐宛宛小心觑了晏回一眼,戰戰兢兢問:“萬一……我肚子裏的是個小公主,陛下不會不高興吧?”

潛淵閣好不容易才将民心重聚,打的就是“天将奇子,火龍轉世”的旗號,萬一生下的是個小公主,朝中百官和京城百姓一定會失望的,陛下照樣會因“無子”而受人攻讦。更何況有了這次逼他退位讓賢的先例,将來要走的路怕是得更艱難。

晏回眉梢微挑,一派凜然:“怕什麽?既有了火龍轉世的傳聞,你就算生下個傻的,也照樣是火龍轉世,又有誰敢說半句不是?”

這話本是為了安她心的,唐宛宛卻氣得直捶他胸口:“陛下怎麽說話呢!孩子還沒出來呢你就說他是個傻的!”

“是是是,是朕不好。”孕婦比天大,晏回見她皺眉趕緊認錯,笑着湊上前親她一口,說:“咱孩子是天下第一的聰明人,你這會兒是天下第一的金貴人,可不能生氣。”

唐宛宛聽得滿意了,眨眨眼又問:“陛下,既然我這麽金貴,是不是能不去學館了?”

晏回眼神裏的歡喜頓時變淡了一分,好整以暇望着她。

唐宛宛怕自己心裏的小九九露了端倪,忙說:“我不是不想念書,是太醫說剛懷上娃不能坐馬車,前四個月都得小心養着,坐馬車太颠簸,對娃不好的;等到四個月之後肚子就大了,哪有大着肚子去學館的?将來生下娃就更不行了,當了娘還去學館念書,會被小姑娘們笑話的。”

“陛下您說是不是?”

這話說得在理,可她眼中的期待晏回卻是瞧得分明,好笑地說:“那就跟着朕學,正好朕想溫習一下二十四史,溫故而知新,順便教教你。”

二十四史……唐宛宛頓時萎了。

晏回沉思了一會兒,眸色慢慢轉深,正色道:“學館确實不能再去了,最近這一個月也不要出宮,且等等,等朕把宮裏宮外那幾個包藏禍心的都揪出來,省得日日提心吊膽的,怕他們害着咱孩子。”

“宮裏也有壞人?”唐宛宛瞠大了眼睛。

宮裏的主子不多,太上皇和太後自然不會害他們,三位老太妃瞧着也十分慈祥,那就只剩六位宮妃了。她平時只跟關婕妤走得近,可關婕妤心眼實誠,唐宛宛能分得清。至于剩下的五位都不怎麽來往,她壓根想不出誰會生出那害人的心思。

晏回又在她嘴上偷了個香:“你只管吃好睡好就是了,剩下的有朕操心。”

辛苦耕耘大半年,可總算是長出苗了。聽到這麽個好消息,晏回哪還能躺得住?撐着小太監的手在寝宮裏走了一個下午,那一身痹麻之感總算是消下去了。

到了傍晚時分,乾清宮來了一位神秘人,乘着禦辇穿着明黃龍袍,卻一進門就跪下磕了個結結實實的頭。

這就是假扮陛下的那名暗衛,他前額緊緊貼在地上,聲音清冷說:“奴才自知罪該萬死,求陛下賞一全屍。”

晏回說:“你擡起頭來。”

宮中暗衛不多,只有五百餘人,可本事卻是大得很,三百六十行就沒有他們做不了的。暗衛營共分為臨、兵、鬥、者、皆、列、陣、在、前這九門,這名暗衛是陣門的頭目,偶爾彙報機密之事時在晏回面前露個臉,晏回對他的真容還有兩分印象。

若不是這回臨危受命,晏回都不知道這人能将自己學得這麽像。能将帝王扮得這麽像,甚至連朝中的老臣都察覺不到端倪,留着是個隐患,确實是該殺的。

晏回卻扯唇笑了笑:“不急。先跟朕說說,這幾日朝中議的是哪些事?”

暗衛說:“如今已是三月初九,離先蠶禮只剩十天了,卻還沒定好由哪位娘娘代後祭祀,朝中三分之二的臣子建議德妃娘娘去,三分之一的臣子建議太後娘娘親自去。”

聽到“德妃三分之二”的時候,晏回還當剩下三分之一是舉薦宛宛的呢,誰曾想竟是說太後,立馬笑出了聲。

一旁正在喝粥的唐宛宛默默捂住了臉,心裏有點打鼓:難不成她這不着調的性子連朝中文武百官都知道了?都不願意她去辦先蠶禮這樣的正經事?

緊跟着卻聽暗衛又說:“朝臣說賢妃娘娘身懷六甲,應以龍嗣為重,不宜出行。”唐宛宛又放下捂臉的手,繼續喝粥了。

晏回又聽他說了幾件事,等明日再看看潛淵閣記下的朝事錄,對朝中局勢就拿捏得準了。他盯着這名暗衛仔細瞧了半晌,目露深思之色,好一會兒才說:“你今後轉入列門掌管宮中刑罰去吧。在這之前,朕還有一件事要你做。”

暗衛鬓角隐隐滲出了冷汗,假扮陛下七天,他就沒指望自己能活命,這會兒卻聽陛下只說要他從陣門轉到列門去,只是調離了陛下身邊,甚至算不上是懲罰。

假扮陛下的事難道就這麽輕輕巧巧揭過去了?臨走前卻還要辦一件事?暗衛心裏打了個突,總覺得這是一件會讓自己喪命的難事。

他定了定神,語氣照舊波瀾不驚:“陛下要奴才做什麽?”

晏回說:“你就以這副打扮,去另外六位娘娘各自的宮裏呆上一夜。”

讓一個成年男子,去娘娘們的宮裏,呆上一夜……這是淫亂宮闱啊!暗衛眨眼功夫就想到了其中深意,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掏出劍來自己抹了脖子算了,好歹還能留個全屍。

卻聽陛下說:“你什麽都不必做,幹坐着到天明,按朕的吩咐跟她們說一些話就夠了,回頭把她們各自反應講給朕聽。”

暗衛聽不懂,卻也不多問,從道己公公手中接過一封信,躬身退下去了。

待吩咐完了要緊事,晏回揉了揉眉心,勉強壓下心中的燥郁之氣。他總覺得自己這個爹當得太不稱職了,連自家娃的安危尚不能保證,難怪孩子還跑去他夢裏哭訴。

他轉頭想摸摸自家寶兒,卻見唐宛宛一直望着那暗衛的背影看,人都走遠了,她才收回視線。

晏回笑了笑:“是不是跟朕很像?”

“一點都不像。”唐宛宛搖搖頭。

晏回奇道:“哪兒不像了?朕看着都覺得一模一樣。”

這暗衛原先的模樣跟他只有三分相像,易容之後就有九分像了,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可最主要的還不是這張臉,而是與他一模一樣的聲音與舉止,像到了什麽程度呢?此人假扮晏回上朝六日,朝中文武百官竟沒一人能察覺。

唐宛宛卻說:“他沒陛下鼻子挺,也沒陛下人中長,陛下不會戴那樣花哨的荷包,陛下進門前會先換便鞋,然後目光在屋裏環視一圈找找我在哪。”

唐宛宛不假思索地舉出來幾點,又蹭到晏回懷裏仰着臉笑眯眯說:“最最重要的是,陛下會對我笑呀。”

晏回聽得心都化了。

過了兩日,晏回的身子大好,親自回去上朝了,當晚唐宛宛便趁夜回了長樂宮。

先前晏回在乾清宮養傷,別的妃嫔來探望的時候都被堵在門外了,只說陛下傷勢未愈之前不能探望。又因唐宛宛是個特例,怕被人知道了說閑話,長樂宮便一直閉門謝客,對外的說法是太後罰賢妃娘娘閉門思過。

宮中解了禁,唐夫人總算能遞了帖子進宮來了。一進門就忙着把宛宛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見她頭發絲都沒少一根,總算大舒一口氣。

“京城裏都傳陛下受傷了,娘卻不知道你傷着了沒有。停朝的那十日你爹每天在宮門口打問,就想問問你好不好,守門的侍衛沒一個肯開口的。後來陛下傷好了重新上朝,跟你爹說你沒事,卻不知怎的死活不讓娘往宮裏遞帖子求見,可把娘給吓壞了。”

唐宛宛心說因為那是暗衛假扮的陛下啊……那會兒晏回還沒醒,乾清宮不許任何人出入。雖她貴為賢妃娘娘,卻也不能往宮外傳出信去,不然萬一“假皇帝”的事被拆穿了,唐宛宛就說不清了。

這是唐夫人第三次入宮,先前都是唐宛宛趁着去學館的時候中午回家看看,唐夫人很少進宮來,怕自己進宮太頻繁了會有人說宛宛閑話。這會兒她瞧着滿屋子的宮女都眼生,當初跟着宛宛進宮來的那四個丫鬟都不見了。

唐夫人心中嘆了口氣,想來是那幾個沒調教好,不如宮裏這些個用得順手;也可能是皇家不信外邊人,悄無聲息地就給降成二等丫鬟了。

可她轉念一想,如今宛宛有了身孕,身邊的人自然是性子穩妥為好,像小芷那幾個性子咋咋呼呼的,還是離宛宛遠點好。

唐夫人苦口婆心說:“你如今有了身孕,可得記住不能跑不能跳,穿的鞋子要換成平底的,不管去哪兒左右兩邊都得人攙着,不能再在那兒石子路上蹦跶了。”

“還有再過些時就要熱起來了,可得記住了,就算熱死你也不能用半點冰。”宛宛在家裏呆了十七年,唐夫人最是了解她,怕冷又怕熱,夏天屋子裏得用冰,一天喝三小碗的冰鎮酸梅湯都嫌不夠。

紅素笑道:“夫人放心,奴婢們都緊着呢。”

唐夫人一點都不放心,從荷包裏掏出一沓紙來展開,足足有好幾張,上頭寫着的都是孕早期該注意的地方,她在家裏列了好幾天,這會兒拿出來一條一條地念給宛宛聽。

“一頓不能吃太多,餓了要少食多餐;也不能受涼,不能吃藥;沐浴的時候水溫低一些,不能超過半刻鐘;夜裏起夜的時候記得點燈,讓丫鬟扶着去;還有你那什麽香粉啊、薔薇水的都得收起來,不能再用了。”

唐宛宛苦着臉:“怎麽這麽多?我大嫂二嫂懷着的時候,您也沒這麽緊張兮兮啊。”

唐夫人比她更愁:“懷有龍子可跟咱們那普通人家不一樣,我聽你爹說宮妃要是因為粗心落了胎,你還得要受罰的,聽說還要降位分什麽的。”

“真的啊?”唐宛宛悚然一驚,忙扭回頭去問紅素了。

紅素為難說:“确實如此。不過娘娘無須憂心,太後指了兩個孕嬷嬷過來,該怎麽吃喝怎麽穿用,嬷嬷都有分寸的。”

唐宛宛摸着自己肚皮喃喃自語:“可真是懷了個金蛋啊。”

唐夫人說完了正經的,将那張紙給了紅素仔細收好,臉上正經的表情立馬不見了,高高興興地伸過手去,“宛宛你這肚子多大啦?快讓娘摸摸。”

她跟晏回似的摸了好半晌才滿意,眼角的笑紋都出來了,唏噓道:“陛下登基這麽些年,後宮都沒個信,還是咱宛宛争氣,剛入宮半年就懷上了。你可得吃好喝好睡好,可千萬別生下個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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