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生娃

今年中秋沒有辦宮宴, 時隔一年,去年的宮宴仍歷歷在目, 出來個鐘宜芬讓宛宛難過了好幾天。這會兒宛宛已經懷了快九個月了, 生産在即,晏回沒那個功夫, 更怕橫生枝節, 便只把唐家人請進宮聚了聚。

唐夫人把女兒上下好一番打量,笑了, 開口第一句就是:“又胖了,瞧這臉圓的, 娘都快不敢認了。”

晏回心裏一咯噔, 唐宛宛最忌諱說她胖, 每回都要皺着臉。他有一回随口開了句玩笑:“針工局做衣裳的速度都比不上你長胖的速度”。就這麽一句,唐宛宛一整天沒搭理他。

誰知宛宛一點沒生氣,晏回瞧了瞧她的神色, 笑眯眯的還挺高興。

這晚上唐老爺一點酒都沒沾,連給陛下敬酒都是兩個兒子代勞的, 看樣子是真的在努力戒酒了。想來上回唐夫人說要和離,當真把他給吓住了。

晚膳正用着,晏回忽然問:“泰水大人家中可有要事?”

唐夫人落下筷子, 起初還沒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心中一動忙說:“并無要事,家裏有兩個兒媳操持。陛下的意思是?”

晏回說:“宛宛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的,您若是得閑, 不如留在宮中陪她住上半月。太醫算了算,約莫這半月就要生了。”

唐夫人自然二話不說應下了。先前有了二女兒生産時血崩一事,唐夫人心慌得厲害,宛宛又一向是家裏頭身子最不好的那個,唐夫人真怕她也有個三長兩短。這幾天茶飯不思的,每天都要唐老爺緊着點宮裏的動靜,生怕宛宛也早産了。

宮裏伺候的人是多,可她這當娘的不在女兒身邊總是放不下心,唐夫人還為難着該如何請旨入宮,沒想着法子,陛下就來了這道口谕,真是再好不過了。當晚回家收拾了些衣裳穿戴,次日一早就進了宮,還直接住到了長樂宮去。

好些宮人瞧見了,不由心中感慨:後宮妃嫔生孩子而讓娘家人進宮陪産的事,怕是大盛史上都是頭一遭。陛下這都為賢妃娘娘壞了多少規矩了?等到賢妃娘娘生下小殿下,甭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成了宮裏的頭一份,今後的榮寵是少不了的。

有唐夫人耳提面命,唐宛宛這些日子都不敢哼哼唧唧犯矯情了,到點兒就得起床,到點兒就得吃飯,說練字就練字說散步就散步毫不含糊。

直叫晏回看得啧啧稱奇:先前宛宛多懶啊,出門散步還得他哄着才去,走兩步她就說自己腰酸腿軟,小臉一皺聲音一軟,就能把晏回的脾氣徹底磨個幹淨。

這會兒卻什麽毛病都沒有了。晏回深刻意識自己就是心太軟,把人給慣壞了,這才總被她拿捏着。

每天喊她起床、陪她用午膳和散步的工夫都省了,晏回在禦書房呆的時間久了些,尋思着把最近一段時間的奏章都批完,等宛宛生下娃還能多歇幾天,好好陪陪她。

先前太後送了兩箱子逗小孩的玩具來,唐夫人閑來無事,每天整理一遍,連洗三禮上會用到的物事都早早準備好了。

看到這些孩子的小玩意,唐宛宛又期待又緊張,先前二姐生孩子時的場景不知怎的又蹦了出來。她戰戰兢兢地問:“娘,我不會也像姐姐一樣吧?”

“呸呸呸!”唐夫人啐了三聲,沒好氣地說:“你別天天胡思亂想,好好生就行了,那麽多姑娘都安安穩穩生下了孩子,怎麽就你不成?”

唐宛宛把心揣回了肚子裏,算是消停了。

唐夫人斜睨她一眼,心中好笑:你若好聲好氣地跟她說,她越覺得你是在哄她的,非得挨一頓呲兒才能安心。

嘴上說得輕巧,唐夫人卻仿佛心尖尖上被人擰了一把。都說頭胎最不容易,能去了人半條命,唐夫人生大兒子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八年前了,可那種疼她至今沒忘,疼得要命。

如今宛宛也要受這罪了。唐夫人天天拜菩薩拜床神,就希望宛宛能順順當當生下來,無論生兒生女都是老天賜下的福氣。

唐夫人在宮裏住了大半個月,明明太醫說好是這半月發動的,唐宛宛的肚子卻一直沒動靜。

其中有一天早上胎動頻繁,身下見了些紅,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幾個孕嬷嬷都認定這是要生了,急急忙忙喊人去了,太醫醫女丫鬟嬷嬷都換上幹淨的棉服準備好了,連太後都從慈寧宮匆匆趕了來。

一群人在長樂宮等了半天,誰成想最後卻沒了下文,唐宛宛躺了一會兒肚子就不疼了,怪不好意思的,紅着臉窘迫道:“今天不生了,大家都散了吧。”

太後笑得不行:“可把我吓的,連肩輿都等不及,坐了個小轎就過來了。宛宛別想太多,既然孩子消停了,那咱們就再等兩天。”

唐夫人又住了幾天。這日宛宛又覺得肚子有點疼,肚子一陣陣地發緊。她擡起頭環視一圈,屋子裏好幾個丫鬟陪着,唐夫人和孕嬷嬷也都在,唐宛宛安心了,尋思着再等等,別再讓人家白跑一趟。

“這宮裏頭的匠人手就是巧,一口氣弄出了幾十種樣式的長命鎖來,等到百日的時候就能戴了。”唐夫人一張張翻着圖冊子,笑着說:“你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唐宛宛沒作聲,表情迷迷瞪瞪的。

“怎麽不說話?”唐夫人奇道。

“娘!”唐宛宛忽然大叫一聲,感受着身下的濡濕,滿臉驚惶:“我……好像是要生了……”

屋子裏衆人臉上表情各異,有驚的有喜的有如釋重負的也有張皇無措的,還是孕嬷嬷反應最快:“快快快!快去喊太醫醫女,去太和殿和慈寧宮知會一聲,告訴陛下娘娘要生了!”

晏回還在上朝,先前吩咐過這種情形一定要去告訴他一聲,紅素派了兩個小太監去傳信了。

長樂宮住着的醫女很快趕了來,紅素将提前準備好的荷包拿出來好幾個,笑盈盈說:“我家娘娘年紀小,還請幾位多費些心思。陛下提前交待過了,娘娘若有何處做得不妥當,嬷嬷千萬要說出來,就算大聲訓斥也無罪。”

荷包各個沉甸甸的,先給了三個年紀較大的孕嬷嬷,這三個孕嬷嬷是打從唐宛宛剛診出有孕那時候就被太後指過來的。孕嬷嬷與民間所說的穩婆并不太一樣,她們不光要負責接生,連孕期吃喝穿用都由她們把關,得萬分的細心才行。

三人在長樂宮住了大半年,只是為人刻板,管得又寬,每天喋喋不休“娘娘這個不對”“娘娘那個不對”。唐宛宛學着她娘的法子裝頭疼,把三人調遠了些,總算能安生了。

其中兩位嬷嬷都伸手接過了荷包,另一個卻沒伸手,臉上笑得和善:“紅素姑娘客氣了。能見到小殿下出世便已是老奴上輩子求來的福氣了,哪能要娘娘的銀子?”

嬷嬷如此說了,幾個醫女也都跟着搖搖頭說不要,表示這是自己分內之事,不敢領賞。

人家都明說不想要了,紅素也沒說什麽,将荷包收了起來。尋思着等主子安安穩穩生完了,再賞也不遲。

幾人在外屋洗淨手臉,換上幹淨的棉服匆匆入了內室。一進門就見賢妃娘娘躺在床上,一聲接着一聲“哎喲”地叫。

醫女聽得臉色煞白,顫着聲問:“娘娘這麽疼嗎?”剛開始發動就疼成了這樣,可要生下來起碼得熬一兩個時辰,要是身子差一些的,得熬一整天才能開十指,娘娘還不得疼暈過去?

唐宛宛哀叫的聲音頓了頓,睜開眼睛坦誠答:“其實不是很疼……”

“那你一個勁兒叫什麽?”唐夫人氣得不輕,剛把帕子擰成繩打算讓她咬在嘴裏,就聽到了這麽一句。

“我害怕呀。”唐宛宛小臉慘白,聲音都在哆嗦:“怎麽忽然就要生了呢?我還沒做好準備啊!太醫怎麽還沒來,陛下呢陛下呢?還有先前醫女教的什麽姿勢怎麽喘氣來着,我都想不起來了怎麽辦啊啊啊?”

醫女忙說:“娘娘別慌,這會兒還不生呢,咱們慢慢想,您先站起來下地走兩圈。”

唐夫人和丫鬟一邊一個扶着她站起來了,繞着滿屋子走,足足走了兩刻鐘才又躺下。

而太和殿上,殿前監将信傳到了道己那兒,底下大臣還在議事,卻見道己公公快步行上了白玉階,走到了龍椅旁跟陛下耳語去了。

一點規矩都沒有,直叫底下的一群老臣看得皺眉。下一瞬,卻見陛下驀地起了身,揚聲喝了一聲“退朝”,這就匆匆往後殿行去了。

這得是出了什麽急事,才會讓陛下中途退朝啊?衆臣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唐老爺卻是一懵,他天天算着日子的,自然猜到了是怎麽回事。又想到陛下方才離去的時候神情緊張,難不成是宛宛不太好?

唐老爺心口一涼,真想跟着去長樂宮,卻又進不得內廷,只能滿心焦灼地等着。

已經是秋末,秋風蕭瑟。晏回從禦辇上下來,匆匆行到正殿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汗,開口就是一句:“生了沒有?”

“哪能這麽快啊,才剛剛發動。”

晏回一個箭步上前去了,握着宛宛的手不放。這邊緊張兮兮喚一聲“宛宛”,那邊委屈兮兮喊一聲“陛下”,整得跟牛郎織女一年見一回似的。要不是正在捱疼的是自己親閨女,唐夫人一定會笑出聲來。

從清晨便開始一陣陣得疼,唐宛宛還尋思着這也不是很疼啊,尚能忍受,為何先前那醫女說很多婦人會疼暈過去?

很快她就不敢這麽想了,因為一直疼到了晌午,嬷嬷還是說“不行”,還時不時地要她站起來走兩步,要麽是彎會兒腰,要麽蹲下再站起來,用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開十指。

唐宛宛疼出了一身汗,要不是知道嬷嬷和醫女是好意,她都要懷疑這是故意來折騰自己的了。陛下還一個勁兒問她“疼不疼疼不疼”,唐宛宛要是有力氣都想踢他一腳:疼不疼你看不出來嗎?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額角的筋絡疼得一抽一抽的,醫女卻把一碗面端到她面前,說要她吃碗面補補力氣。唐宛宛想哭的心都有了,再好吃的面這會兒都吃不下去,只勉強喝了一碗蜂蜜水。

等到下午真疼起來的時候,唐宛宛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只能聽到嬷嬷的聲音在耳邊響,說什麽“深吸慢呼”、“娘娘不要大喊大叫的,會失了氣力”……

她們說話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唐宛宛卻什麽反應都給不出來。恍惚中她想着自己真是丢人極了,雙腿大張着,哭得這麽難聽,屋子裏還有這麽多人看着,有娘親有陛下有丫鬟醫女嬷嬷,甚至方才還有太醫進來摸了摸脈。他們都親眼看到了她的糗樣,将來她還怎麽見人啊?

唐宛宛掀起眼皮往旁邊瞧了瞧,看到陛下連眼圈都紅了,一時心中竟升起兩分暢快:哼,我這麽疼,看到你也不好過就開心了。

嬷嬷喊了一聲:“娘娘再忍忍,還得一個時辰呢。”

還得疼一個時辰,唐宛宛眼前一黑,真想就這麽幹幹脆脆地昏過去,誰愛生誰生。後來疼得沒有知覺了,反倒比先前好熬多了,雜七雜八的都顧不得想了。

“哇——”那一聲嘹亮的哭聲穿雲破霧而來,聽在唐宛宛耳中有如天籁。

滿屋子的人大喜過望:“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呀!”

很快地,那孩子就被紅素抱到了她面前。晏回臉上總算瞧見了笑模樣,啞着聲喊她:“宛宛先別睡,你睜眼看看咱們的孩子。”

唐宛宛撐起一絲眼皮瞧了瞧,這孩子特別小一只,裹在襁褓裏只能看到一張紅通通皺巴巴的臉,眼睛都腫得睜不開。唐宛宛滿臉眼淚剛擦幹淨,一睜眼就瞧見這麽個醜猴,差點哭出聲來:“怎麽這麽醜啊?”

醫女驚道:“娘娘別說話,攢着力氣,您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疼了好幾個時辰才擠出第一個來,第二個就生得很快了,不過半刻鐘便呱呱落了地,滿屋人都笑了:“娘娘,是個小公主。兒女雙全,大吉之兆啊!”

唐宛宛氣若游絲地問:“再沒第三個了吧?”聽到醫女說沒有,唐宛宛總算放心地暈了過去。

鼻間滿滿的血氣,晏回頭暈目眩,仿佛先前幾個時辰都沒換過氣似的,這會兒總算能順順暢暢地吸氣了。

嬷嬷拿着用火燙過的剪子上前,晏回渾渾噩噩地想着先前看醫書的時候看過這個,這是要“斷臍六寸”了。剪這個也有講究,得不長不短,短則傷藏,長則損肌。

晏回略略瞧了一眼,正要收回視線之時,神色驀地一變,竟狠狠一腳将那已經走到榻邊的孕嬷嬷踢了開。

他這會兒是坐着的,不好使勁,只把那嬷嬷踢了個趔趄,手中的剪子也脫了手。滿屋子的丫鬟醫女驚叫出聲,卻見陛下盯着那嬷嬷勃然大怒:

——“你手上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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