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線索
晌午晏回剛到長樂宮, 沒等他行入寝宮,門外就迎上來一個小太監, 說是“何嬷嬷有話要與陛下說”。
何嬷嬷與那害人的鄧嬷嬷是半年前一齊來長樂宮的, 三個嬷嬷同住在偏殿,屋子也緊緊挨着, 每天吃喝都在一處。這幾日鄧嬷嬷在受審, 另兩個都被拘禁在偏殿中,要她兩人仔細想事情, 把鄧嬷嬷近三月來所有的可疑之處都寫下來。
鄧嬷嬷受刑多日,只剩一口氣了, 仍咬緊牙關什麽都不說。眼瞅着斷了線索, 晏回比誰都心急, 這會兒任何的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于是他親自去偏殿走了一趟。
“陛下,老奴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晏回尋了一處坐下, “你說。”
“前幾日鄧嬷嬷出了那事,老奴茶飯不思的, 生怕自己也染上病,等了三日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也沒有,這才能放下心。老奴與鄧嬷嬷在太後那兒共事多年, 她這人除了愛碎嘴,也挑不出什麽別的毛病了,這回怎麽會做出這等事呢?”
何嬷嬷小心觑了陛下一眼,見陛下已經蹙起了眉頭, 不敢再說這些有的沒的,專往點子上說:“于是老奴把這半年間的事反反複複地琢磨,總算想到了一件蹊跷事。”
“去年我二人出宮去給平定侯家的少夫人安胎,今年中秋剛過了幾天,少夫人家的小公子要滿周歲了,便往宮裏頭送了兩份禮,為感念先前的照顧。她給了我們每人兩匹錦綢做衣裳,另有兩個妝奁,裏頭裝着幾樣金飾。當時鄧嬷嬷先挑走了一個妝奁,把剩下那個留給了我。”
“可當天晚上,她卻說她那盒首飾太花哨,更适合我戴,她喜歡樣式素淨的,于是就把我的匣子換過去了。老奴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打開新到手的妝奁瞧了瞧,也是兩根簪子兩個镯兒一對珥珰,還有兩錠金元寶。與我先前那份瞧不出什麽差別,也不知她為什麽要與我換。”
“老奴昨日記起這事來總覺得古怪,想要去她房裏看看,只是鄧嬷嬷的屋子都被人守着,我也進不得。”
長樂宮管事的公公就在一旁聽着,聞言忙叫兩個小太監将那一匣子金飾取來了,先去查了分量最大的金錠子。
因為這些東西是鄧嬷嬷沾過手的,生怕上頭還染着鼠疫。管事公公拿帕子裹住了手,拿金錠湊到眼跟前仔仔細細地看,竟見元寶中間有條頭發絲兒粗細的縫隙。
掌事公公心裏一咯噔,小心拔開,裏頭竟是空心的,還滾出了三顆小小的白皮藥丸子。
“這……”管事公公大驚,想也知道這藥丸不是好東西,一時冷汗涔涔。
晏回神情一凜,問他:“當時可有查過?”
管事公公臉色白慘慘的,搖搖頭答:“是奴才大意了,當時只查了錦綢中沒有夾帶東西,匣子也沒有夾層,這便放了進來。裏頭的首飾和金錠只略略掃了一眼,畢竟是人家得的賞,奴才沒好意思多看,更沒有親自拿起來摸摸。”
“鄧嬷嬷當時還笑盈盈地拿起個金錠說是要孝敬奴才,面上一派自在,哪裏像是要做壞事的?奴才擺擺手讓她走了,誰成想……”
兩個金錠子中都藏着三顆藥丸,管事公公要喚小太監請太醫來查驗的當口,晏回又指了指另外幾樣問:“簪子上可動了手腳?”
“簪子?”管事公公一怔:“簪子上能動什麽手腳?”
晏氏皇族子嗣稀薄,從晏回往上倒五代都是一脈單傳的,宮裏頭好多年沒有過陰私之事,誰的床底下藏個針人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是以連管事的公公都不清楚一根小小的簪子上能動什麽手腳。
這還是晏回當年讀史書時知道前朝哀帝就是被侍寝的妃子用一根毒簪刺入喉,當場暴斃的。想到這點,他就尋思着這簪尖上會不會沾着毒血一類的東西。
管事忙叫人取了個碗來,碗裏盛了些清水,将簪子橫放了進去。這兩根簪子份量挺足,頂上最粗的地方足有小指尖那麽粗,到時候把這碗水給太醫查驗,便能知道簪尖上有沒有沾着毒。
誰知兩根簪子一齊齊入水,卻一根沉了下去,一根浮在了水面,還有一絲絲血跡沿着頂上團花的邊縫滲了出來,暈開在水裏了。
晏回眉鋒一厲,忙說:“撈出來!裏頭有機關。”
份量這麽足的金簪入水該沉才對,管事公公撈起浮在水面的那根簪子擦淨了水,小心捏着頂上的團花拔了拔,紋絲不動。他又左右擰了一下,往右側時擰動了,裏頭又是個中空的,竟是一圈圈的螺紋旋在一起的,還有一股子難聞的血鏽味。
又去查了金镯和珥珰,這兩樣都沒有問題,就金錠和簪子是中空的。
等到太醫一驗看,面色沉沉:“金錠裏藏着的藥丸子是一種奇毒,叫鬼招命,這毒無色無味,混在水裏或飯食裏服下,少則一個時辰,多則半日就要斃命,只要中了招,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晏回心口一陣撲騰,又一次地感慨宛宛真是有大福的。毒丸都已經帶入了宮,若是那嬷嬷每日近身伺候,想要找個下手的機會怕是不難。萬幸宛宛因為嫌她們三人唠叨,裝着頭疼把人調離了跟前。
他又問:“那簪子裏藏着的毒血是何用?”
太醫搖搖頭:“毒血只剩一點了,沒法驗看。若是老臣所料不錯,這應該是病鼠身上的毒血,拿簪尖蘸着毒血刺破體膚,便能患上鼠疫。”
總算挖出了一條線索,實在是不容易。鼠疫和謀害皇嗣的消息不能傳出去,抓人便不能大張旗鼓地去,于是晏回趁夜去平定侯府抓人去了。
平定侯的宅子不大,甚至連京城幾個富商之家都比不過,只因為這不是個正經的爵位。
當年靖南事變之時,太上皇正是年輕氣盛,率兵親自平叛去了,誰曾想中途被敵軍圍困,還中了箭傷,得虧一個小将率八百兵趕來救了他一命。太上皇感念其恩,回京之後給封了個侯爵,就是這個平定侯了。
羽林衛悄無聲息地把整個府邸給圍了,正在逗孫子的平定侯大驚失色,把陛下請去正廳的一路上趔趄了好幾下,被家丁扶着才能走穩。聽陛下略略提了兩句,還當是兒媳送進宮的東西有什麽不合适的,忙讓下人把兒子兒媳喚來了。
他家的少夫人沒見過這等陣仗,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求陛下明鑒,民婦從來沒有往宮裏送過東西。我記得清清楚楚,今年中秋節前後民婦只給娘家人和幾個妯娌送了禮。”
“沒有別的?”
少夫人咬了咬下唇,又說:“素聞陛下最忌諱結黨營私,給相公幾個同僚家裏送的都是月餅,在通寶齋買的,再沒有別的了。”
晏回聽得皺眉:“可長樂宮管事手中還有你随禮遞進宮的帖子,這又怎麽說?”
少夫人連連搖頭:“去年兩位嬷嬷給我安完胎,民婦感激不盡,生下致兒時便給了厚禮,她們勞心勞力,我給了銀子,這就算是兩清了。說句不好聽的,今年中秋時我連親眷之間走動尚且顧不疊,哪能記得給兩個奴才送禮?何況一個金錠為五兩,四個金錠就是二十兩金,另有金簪金镯金珥珰等物,這更是不可能的啊!民婦尚未掌家,哪裏能不經老夫人拿得出這麽些東西?”
晏回心下恍然,先前他只顧着這條線索就直奔平定侯府來拿人了,還沒顧得上往細裏想。這會兒想想确實如此,二十兩金為二百兩銀,不是普通的官家婦人能拿出來的。
“會不會……是被別人冒名頂替了?”少夫人念及此處,眼前一黑,顫着聲說:“民婦一向深居簡出,頂多跟幾個妯娌起些口角,卻從沒與別人結過仇,這是誰要害我?”
平定侯擡眼瞧了瞧,只見陛下臉色難看得能滴出水來,雖不知這回送入宮的禮到底惹出了什麽麻煩,卻也知道自家是攤上事了。平定侯磕了個頭沉聲道:“臣一向安分守己,這背後之人狼子野心,竟冒名頂替我家送禮入宮,這栽贓陷害的手段實在高明,求陛下明鑒!”
晏回聽得心裏發寒:這根本不是為了栽贓陷害他家,而是要借這個名義害宛宛和孩子。事已至此又斷了線索,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了,晏回只得起身告辭。
平定侯送着他出了門,有些好奇送進宮的東西有什麽問題,只是陛下表情難看,他終究沒敢開口。
晏回坐上回宮的馬車,思緒沉沉,當日送禮入宮的奴才拿着平定侯家少夫人的拜帖,把禮物及拜帖交給了順貞門的侍衛,等到長樂宮的管事去宮門口接到手,這便離去了。宮門的侍衛把兩份禮查一遍,看裏頭沒有刀劍利器就放了行;長樂宮的管事又查了一遍,也沒瞧出其中蹊跷,害人的東西輕輕巧巧就進了長樂宮。
以少夫人的名義捏造一張帖子,就能扮作平定侯府的人,誰也不知道送禮的究竟是誰。
晏回深深吸了口氣,背後之人心細如發,竟連後招都準備好了。
費了一晚上心神,連晚膳都沒顧上吃,還以為抓到了幕後真兇,誰知只得了這麽個結果。晏回心累得很,進寝宮時還在門前站了片刻功夫,待滿臉憊倦消下去,笑着進了屋。
誰知這剛進門就聽到倆孩子的哭聲,聲音比剛生下那會兒響亮多了,站在外屋就聽得清清楚楚的。晏回還沒從先前的事裏緩過勁來,當即吓出了一身冷汗,以為賊人還有後招,忙擡腳入了內室。
唐宛宛看見他好像看見了救星似的,手裏拿着個撥浪鼓就急急上前了,“陛下可算是回來了!他倆不喝奶,還一個勁兒地哭,你快哄哄,我是沒法子了。”
“你……是不是欺負他倆了?”晏回狐疑問。
“我沒有啊!”唐宛宛無力地辯解:“我是親娘啊,怎麽會欺負孩子呢?”
她要是被冤枉了,絕對不會是這個反應,應該是氣鼓鼓瞪他一眼,或者拿手裏的撥浪鼓砸他一下。晏回笑了兩聲,又問:“真沒有?”
“其實,也不算是欺負……”唐宛宛吞吞吐吐說完這句,又紅着臉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今天……咳……胸口漲,我娘說得給孩子喂喂奶才能好,晌午時好好地喂完了,有點疼,還能忍。可晚上再喂奶的時候他倆可使勁了,疼死我了!”
“醫女說是不下奶,要想喂孩子得多喝點補湯才行,我就讓嬷嬷抱開了。可他倆不知道怎麽的,死活不讓嬷嬷喂,就一直哭一直哭,這個停了那個接上,怎麽哄都哄不好!一定要我喂才行!”唐宛宛作崩潰狀:“可我就是疼呀!”
聽了宛宛的話,晏回下腹微緊,一股子燥熱竄遍了全身,勉強抑制了兩分,才說:“可見孩子是跟你親。”
他既心疼宛宛又心疼孩子,可兩相比起來,晏回看重哪個自不必說,怎麽也舍不得讓宛宛疼。
于是晏回很沒良心地笑了笑:“不喝奶說明不餓,餓一會兒就行了。讓嬷嬷一人一個抱走,別倆孩子聚在一塊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