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安得君來獨枕眠

一陣忙碌,已至半夜,待他們從房中出來之時,外面立刻有人迎了上來,一位中年婦人拉着婉清的手,道:“好孩子,難為你了,大喜的日子還要這般操勞,是我們司徒家對不住你。”

婉清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司徒翌與司徒正,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應該就是她未曾謀面的婆母了,一時羞怯地低頭微微福了福,柔聲道:“婆婆言重了,為夫家分憂本就是兒媳應該做的,何況表姑娘也是自家人,性命憂關,這點幫忙不算什麽。”

眼下兒媳的溫惠娴靜,端莊有禮,讓司徒夫人甚為滿意,然而這話裏的一句“表姑娘”卻讓她心中一驚,她轉眼看向身後的兒子。然司徒翌絲毫沒看見母親投來的目光,焦急的上前問道:“她怎樣了,可有好些?”

婉清道:“燒已經退下來了,現在我用山參吊着她的精神,待她醒來先喂些藥,她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得慢慢調理才行。”她轉而對着下人問道,“剛才我開的藥都抓來了嗎?”

一旁的家丁提上來一包藥答到:“都抓來了。”

冰兒上前接過藥包,婉清對着一旁的司徒正斂禮道:“公爹,兒媳現要去為表姑娘添藥,今日唐突,明早定親自去奉茶。”

司徒正連忙擺手道:“不必,不必,兒媳辛勞,原是我對不住了。”轉首對司徒翌冷冷道,“翌兒,你還愣着作什麽,今日是新婚之夜,還不快扶着你夫人去休息。”

司徒翌剛想開口,司徒夫人卻不動聲色的橫了他一眼道:“是啊,這更深露重的,你們快回去吧,這裏有我看着呢。”

司徒翌看着眼前珠翠未拆,一身紅裙霞披便被他匆忙拉來的婉清,又往屋內看了一眼,燈火明滅間他默默嘆了一口氣,上前牽起婉清的手,辭了雙親,回新房去。

回到房內,婉清讓冰兒去打開箱子取出紫檀木盒,司徒翌不解道:“你這是做什麽?”

婉清一笑道:“表姑娘的病沉疴已久,尋常藥物只能拖延時日,如今也只能用我家的紫玉靈芝來試一試了。”

婉清打開冰兒遞來的紫檀木盒,那半方木盒打開的瞬間,在那一豆燭火映照下,盒內流出琉璃玉透般的淡淡紫光,那塊被傳為救命仙草的靈芝就這般映入了司徒翌的眼簾。他被眼前的奇物驚得一怔,遲疑道:“這真的能救她嗎?”

婉清道:“我爹曾說過,這紫玉靈芝雖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或許有續命還魂的奇效,靈芝之中唯這紫芝獨具補先天之氣。這靈芝是自我家先祖棺木上長出來的,以我家先祖屍身為養料,才生出這般紫玉之色。但至今都無人用過,所以是不是真有其效,也只有用過才能知道。”

他的目光在婉清的身上逡巡半天,眼中醞釀着些許未明的情緒,試着問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應是你爹給你的陪嫁吧,這般輕易就用了,你怎麽舍得?”

婉清淡淡一笑,坦言道:“再貴重也只是一味藥,難道還有比人命重要的。”

司徒翌沒回答她,他看着杜婉清的一臉坦蕩,心中升起的慚愧如一面帶刺的大手緊緊拽住他的不安的一顆心。

杜婉清拿出小刀将那靈芝先切出半壁,再分成幾份分別包好,交給冰兒道:“你把這些藥拿到凝煙閣去,囑咐下人,先拿一份煎着,三碗水煎成一碗,待表姑娘醒了就讓她服下,餘下的每日一服,我明日再去看看。”

冰兒應聲而去,婉清關門之時,但見月上中天,夜露深重,夜風裹着暮春的寒意吹得她身子一凜,回首時看到正對着門外發呆的司徒翌。今晚的一切來的太過突然,想來他有些感傷也是有的,婉清柔聲安慰道:“夜深了,夫君早點安歇吧。

司徒翌回神看着杜婉清,看到她臉上未卸的紅妝,清麗的眉眼在晦暗的光線下驟亮如星,微揚的下颌之下露出似雪般的俏麗肌膚。他突然紅了臉,低着頭去一旁的水盆邊淨面。

婉清淺淺一笑,徑自走到妝臺前坐下,對着銅鏡摘下頭上沉重的鳳冠,剛才顧着忙碌并未發覺,現在鬥然摘下才發現,這東西有多重。她輕撫着上面的珠翠金飾,心想再重也是值得的,每個女子的一生都盼望着戴上它的一天,那是她這一生最美的見證。那碧珠鎏金在燈光下反射着瑩瑩晶光,照得她心裏一陣暖洋洋的。

待她卸妝完畢,轉身卻見司徒翌已躺在床裏睡着了,她只笑着搖了搖頭,只當他今晚累極了。上前輕輕為他拉上棉被,掖好被角,繼而吹滅房中高燃的燈燭,在他身邊合衣躺下。可能是這一日太過勞累,杜婉清入睡得很快,而在她呼吸逐漸平靜之後,躺在另一邊的司徒翌卻睜開了眼。

原本鮮亮明豔的房間內此刻一片灰暗,隐隐有淡淡月光透過糊窗的桃花紙,照進房內。他透過那半晦不明的光線,看着身邊睡容恬靜的新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撫摸她垂在枕畔的三千青絲,卻在即将觸碰的那一刻,鬥然停住。心底有個影子一閃而過,驀然牽起一片惆悵。他終是走了連自己都不恥的這一步,而今卻在這裏空嘆負了這垂紅挂彩的一房新裳,負了這佳人情重的玉面紅妝,更負了這天地浩蕩的清輝月光。他徒然的閉上眼,世間不得雙全法,他不望能得到寬佑,只望今後能稍稍彌補這虧欠的一地月光。

··· ··· ···

次日杜婉清醒來時,司徒翌已不在房內,她喚了一聲,冰兒來服侍她起身,梳妝之時,婉清問道:“姑爺,什麽時候起身的。”

冰兒一邊為她挽髻一邊道:“聽外院守夜人的說,姑爺好像卯時一刻左右便出去了。”

婉清沉吟片刻,望着銅鏡中的玉人新妝,原本兩側結高鬟的飛仙髻現在打散了梳成了三鬟聳立的飛天髻,雖然發髻看似相近,但因隔了這一日,于她卻有着天壤地別。這結彩穿紅的新房,照耀着她這半生的圓滿“得成比目何辭死,春風不負東君信”。

冰兒剛為她打點好發髻,仔細插好最後一支九鳳回鸾的金步搖。司徒翌便腳步輕快的推門而入:“你起身啦,洗漱完了嗎,完了我們就一起去向爹娘奉茶。”

婉清回首,看到踏着一朝晨曦進門,眉目清朗的司徒翌,頓覺滿心歡喜下透着地老天荒的安穩。

司徒翌牽着她的手走出房門,她一擡頭便看見遠方青天如湛,袅袅浮雲,随風掠去。她的唇角彎起一抹明亮的笑,以後她将在這一方新天地中,伴着此時牽着她手的這個人,在這一方蒼雲齋內,一起看日升月落,白雲蒼狗。

當日,他們一起去拜了司徒正夫婦,公婆對她甚是喜歡。敬完茶後,司徒夫人将一串串珠手鏈套在她的手上,那手鏈以金箔镂空的蓮花紋絡,包裹着一顆顆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的蓮子,金玉相輝,黃白相映,華而不俗,雅中顯貴。

司徒夫人笑着拍了拍婉清的手叮囑道:“我們司徒家香火單薄,九代單傳就翌兒這麽一個子嗣,以後這傳宗接代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婉清紅着臉羞澀地點了點頭。

司徒正卻板着臉一本正經的對兒子言道,“翌兒,今後你就是有家世的人了,行事應當顧全家門,不可再像從前那般莽撞,要好生待婉清,也不枉我與浔仲兄多年相交一場。”

司徒翌俯首稱是。

出了正廳之門,她想起昨夜的事,問一旁的司徒翌:“不知,表姑娘怎麽樣了,我們去看看吧。”

司徒翌的臉色卻微不可聞的臉一變:“我早上已遣人去看過了,說是已經醒過來了,你開的藥也喂過了,昨夜已是對不住你了,她那裏病氣重,你還是別過去了吧。”

婉清一笑道:“不妨的,都是自家親戚不必這麽見外的,醒來了就好,我再去為她診下脈,看看要不要再添點什麽。對了,還不知道,表姑娘閨名為何?”

司徒翌道:“含碧,柳含碧。”

他們一道來到凝煙閣,一進院門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婉清知道靈芝是藥草中最苦的藥物之一,光聞着這藥味便已知其苦了。她行至柳含碧床前時,看到昨日那個一臉病容的女子,睜着一雙大眼睛空洞洞的看着床頂,面色依舊蒼白,卻映着那雙瞳仁隐映着可怖之色。

婉清喚了聲含碧姑娘,那女子聞聲側首,卻在看到他們一行人時,一雙玲珑的大眼睛不期然的落下兩行清淚。婉清想到昨晚落在她指間那一滴,那冰涼的觸感,恍然還在指間萦繞,有種令人心碎的凄惶。她解下随身帶着的帕子,輕輕幫她拭盡眼角,柔聲道:“柳姑娘莫怕,我昨日已為你診過脈,我會盡全力幫你醫治的,加上那一味紫玉靈芝,只要你放寬心,定能治愈的。”

那柳含碧卻仿似聽不見她的言語,只眼神空洞的看着門外的方向,兩眼邊的淚卻是止不住的滑下,過了一會兒,自顧地轉過頭去,不作言語。婉清尴尬之餘,也能體諒她的難言之痛,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便不再說些什麽。

司徒翌上前扶着她的手道:“你先回去吧,這裏有下人看着呢。”

兩手相觸瞬間她的手卻驀的一顫,許是他在門口站久了,這春末夏初的時節,司徒翌的手竟是涼的。他們轉身走出門外的須臾,杜婉清眼角餘光隐隐看到床上那側身對着他們的背影隐隐在顫抖。

走出院門之時,婉清對司徒翌道:“我看柳姑娘的心情好像不佳,憂思傷身,你且多勸勸她,讓她放寬心,保持着樂觀的心态,對病情也是大有益處的。我回去再幫她開一味安神茶,早晚各飲一盞,對她的精神許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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