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浮生一夢寄南柯

杜婉清回到蒼雲齋就反鎖了房門閉門不出,冰兒敲了幾次門也未見任何回應,正打算出去找人時,卻見司徒翌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她剛想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司徒翌已冷然道:“你先下去吧,我與夫人有事要說。”

冰兒看了一眼一臉凝重的司徒翌,再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縱使一顆心生得七竅玲珑也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退出蒼雲齋。

那院門在吱呀聲後悠然關上,司徒站在門前誠然道:“婉清,你開開門好嗎,我想跟你談一談。”

寂靜無聲的院子在他的一句話後又歸于平靜,過了半刻後聽到房內傳來一聲瓷器落地的脆響聲。不用眼見,光聽這聲音也能想像到那器物粉碎的一刻是多麽的驚心。他突然意識到剛才的一幕于她而言是如何的殘忍,不知她的心碎是否也如這聲音一般凄厲。他疲憊的閉上眼,低下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七月的烈陽照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南風轉向,日照影斜,一輪孤陽沉入遠方天幕,夜晚在墨色中如期降臨,蒼雲齋裏沒有點起一絲燈光。所幸今夜,月朗星稀,韶光如練。幽靜的院子裏,只剩下夏夜裏的聲聲蟲鳴,徜佯在這浩蕩的月光下。

亥時已過,院中的蟲兒也熄了聲音,天地間唯剩那一輪殘月,靜垂西天之上。那緊閉的朱紅閣門悠然打開,月光傾囊而入,照得滿堂清輝。司徒翌聞聲回頭,看見杜婉清站在那一段如淬如練的霜華裏,身影寥落宛如月中仙子。

他木然的開口:“婉清,你終于出來了。”

杜婉清哭幹了的雙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頃刻間再次盈滿了淚水,她失啞了聲音道:“你還沒走,這麽急着見我,是要立刻休了我,娶她過門嗎?”

那雙原本玲珑剔透的清眸此刻布滿了愁痕血絲,看得司徒翌的心鬥然一怔,他無力的解釋道:“婉清,不是你想的那樣……”

婉清閉了閉眼,拂去滑過眼角的兩行淚,冷笑道:“不是我想的那樣又是哪樣,你敢說你是真心娶我與紫玉靈芝無關,更與她無關嗎?”

司徒翌看着泠泠月光下她楚顏玉碎般的面容卻沉默了。

而他的沉默卻如一柄無形的利劍,再一次剜開她血淋淋的心房。面上的淚珠如裂天的大雨,撫止不堪,婉清忍無可忍地向他質問:“你說呀,你說呀,我不顧爹爹的憂慮一心嫁與你,自以為找到了自己的良人,找到了最好的歸宿,可是你是怎麽回報我的?你在新婚之夜将我拉去救你的舊情人,騙了我家的紫玉靈芝,如今剛過了河就想拆橋了?”

她嗤笑一聲,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癡傻,恍然問道,“這三個月來你我同床終是不能同夢,是否對你來說我就是你的噩夢?”

那聲音裏仿似裹着寒光,她問得撕心裂肺,聲聲凄惶,聽得司徒翌如立風雪之中,生生打了一顫,卻想不到一句能撫平她心痛的言語:“對不起,婉清,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你沒想過,你是沒想過要傷害我,還是從沒想過我。”

“不,我也不想如此,含碧病重,所有大夫都說無藥可救,只有一位老者曾說,如果世間還有一味藥能救她,那也只有蘇城杜家的紫玉靈芝了。父親說那紫玉靈芝非平常藥材,乃是你家先祖墳上所出之物,絕不可能入得外人手。這是我唯一的辦法,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我知道,他介意含碧的出身,是想以此來說服我娶一個大家閨秀做正室,也不至于愧與他的臉面。”

他越說越不敢擡起頭去面對她的一臉冰涼,“其實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負含碧,不想負爹娘,也不曾想過負你。想着若能治好了含碧,納她為妾,再好好彌補于你,便能圓滿了一切。”

她冷笑道:“彌補?你拿什麽來彌補,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嗎?你又能彌補我什麽呢?”

司徒翌面對她的質問,竟然發覺無言以對。他自為想好了一切應對,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并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所謂的彌補便成了一紙空談。他突然明白,于她而言自己是如何的貧瘠,“你要什麽,只要是我能給的,我都能給你。”

“哼……”婉清苦笑一聲,略帶自嘲的搖了搖頭,“你還能給我什麽,你的心都已經不在了,你還能給我什麽呀。”

她無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滿目疲态,“司徒翌,我只想問你一句,于你而言,我究竟算什麽,你的妥協?那顆靈芝多餘的附屬?還是用來成全你與柳含碧兩情長久的過客?”

司徒翌不知道該如何回她,他想說都不是,可是卻想不到更有力的言語去證明,去澄清,去讓她相信,正如他連自己都不能說服一樣。

而杜婉清仿佛已經猜到了他的答案,清輝流照的月影裏,她獨自轉身向屋內走去,一邊流着淚一邊自言自語,“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你,若你是別人也就罷了,可你是他啊,你是我等了十年的那個他啊。我不記得我沒關系,你不認識我沒關系,你愛上了別人也沒關系,可你為什麽要來騙我。即然要騙又為何不能騙得徹底一點,用那些拙劣的謊言來應對我對你的真心,卻又生生的讓我撞見,你知道這有多殘忍嗎?”

她走進那無月光照拂的黑暗中緊閉上眼,讓那些淚水以自由的姿态肆意蔓延,用只有自己可以聽到聲音輕聲說,“司徒翌,我恨你,我恨你……”

她用力擦幹臉上的淚水,走到妝臺旁的櫃子前,打開最上面的一層,拿出裏面那個沉重的紫檀木盒子。她輕輕打開,那盒中流出的淡淡紫光與窗前一段月光萦萦相映,“你費盡心思與我接近,最終不過為了這一朵紫玉靈芝,不,你為的是她,她才是你心裏的那個人。呵,哈,哈哈,緣來緣去,一夢黃梁,罷了,這是我欠你的,如今也算還清了,從此你我各安天命吧。”

她将那盒子放在門前的地上,看了一眼站在一夜月華下的如玉男子,淡笑道,“拿去吧,從此你我互不相欠,以後也別再來擾我了。”

那一扇雕花朱門緩緩合上,傾城如淚的月光被拒門外,在那吱呀一聲後緊緊閉合的還有她心中的一座孤城。她站在那影黑暗裏,疲憊不堪的閉上眼。什麽東西都有可能找的回來,唯獨丢了的心找不回來,就算找到了,也再不會是當初的模樣了。

她頹然地走至床邊,合衣躺下,靜靜閉上幹澀的雙眼。這一天她傷透了心,流幹了淚,心絮卻在那聲聲質問中吐盡了前塵,只剩一腔空茫找不到停留之處。在這寧靜的幽深夜裏,她很快入了夢,夢裏,那些紛繁往事都接踵而至,不見滿枕冰涼,只餘三春夢魇。

她看見那年清明時節的高景山,山上獨有的垂絲海棠花開千樹,影影綽綽,在那三月春光中開得如癡如醉,遠遠看去似煙霞落滿了山坡。山邊溪澗,清風拂淚,落紅成霰,花香陣陣盈滿袖衣,醉了山上的一衆游人。

那年八歲的她第一次随着父母上山祭祖,自登上山頂的那一刻就被一山春景深深地震撼住了。不奈年少心性使然,膽大心粗,貪玩無畏,在一叢花叢中追着一只蝴蝶跑進了山林深處,等回過神來時,卻不見了親人,找不回來時之路。

她一邊哭着一邊尋着山路往回走,希望可以順利找到親人的足跡。一路哭花了小臉,模糊的視線,卻未見腳下的路多障礙,一個不留神便踩着一截斷樹枝滑下了山坡。再睜開眼時卻見自己被挂在山澗邊橫生的一顆歪脖子樹上,她向下望了一眼,除了缭繞無蹤的霧氣,什麽也看不清。她吓得渾身一顫,小腳夠着蹬在澗邊的石坡上,尚未及用力,便又是一滑。

她尖叫了一聲,有幾顆小石頭,順着山澗邊緣滾下去,卻連回聲都不見。她吓得止不住地發抖,再不敢亂動,只得拼了命地哭,邊哭邊喊救命。就在她哭得嗓子發啞,覺得再也哭不動的時候,頭頂的草叢中,卻探出了一張精致俊秀的小臉來。

那少年睜着一雙明亮的眸子問道:“你在那裏做什麽?”

她再顧不得哭,一瞬轉哭為笑地朝着他伸出了髒花了的小手,急道:“救我,快救我……”

那堅持了許久了的樹枝卻在她掙紮着伸手的那一刻啪的一聲斷了,一截斷枝正戳中她的額間,她吓得驚呼一聲,卻不想那少年已眼急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趴在山道邊緣,紅着臉道:“別松手,我拉你上來。”

她堅持着身上最後一點力氣,緊緊地拉着那只手,擡頭望去時,正好看見一條青色的小蛇緩緩游到了那少年的身邊。她吓得大叫一聲“小心”,不妨引得那蛇,弓起身子,吐着腥紅的信子,盤作攻擊狀。

那少年好像也意識到了,眨了眨眼睛對她說道:“噓,別出聲,等它走了再說。”

他們便那樣與那條蛇僵持着,挂的時間一長,她的手卻逐漸麻木,慢慢失了力氣。兩人手心用力握在一起久了,也生了汗意,她抽泣道:“不行了,我的手快堅持不了多久了。”她又擡頭看了一眼,那該死的青蛇卻還盤在那裏一動也未動。

他大概也感覺到了不能再等了,遂慢慢地移動着手臂,試着将她往上拉,那等待已久的青蛇,卻在他動的那一刻,嘶的一聲撲上他的手臂咬了一口。那少年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卻天生一股男子勇氣,一咬牙皺了皺眉,依然沒有放松手上的力道。那青蛇用完了毒液也不敢再逗留,搖着尾巴逃走了。

少年用盡了力道将她拉上來之後,便一聲不吭地倒在了一邊,待她回過神來時,只看到那少年唇角發黑地倒在了地上。她暗驚不好,哭着去搖着他的手臂,卻見那少年只緊緊地皺着眉,眼皮一眨一眨的,身子卻一動也不動。

她吓得六神無主,腦中閃過那條蛇的模樣,忽然想起剛才那條蛇的頭是三角形的多半有毒,他這是中了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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