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
門躬身一施禮,道:“沈娘子顧慮的是,只是在下有一物想請沈娘子看一看是否認得?”說着他拿出了那被他握在手中一夜的同心結。
沈庭月自門縫裏看了一眼,眼中的淚再也抵制不住的落下,她怎會不記得,“合發結同心,白首不相離。”這曾是她最美的期盼。
可她想起昨晚來到家裏的那些人,一顆心忽地就冷了下來,腦中被往事洶湧肆虐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了下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冷入骨,似挂着倒鈎的錐子,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将軍請回吧,奴家不識你手中之物,奴家的夫君在一年前已經殉身沙場。将軍已是要成親的人,莫要與我們這孤兒寡母再有牽葛,免得惹人背後指摘。”
他卻似聽不懂一般,仍不肯死心,“沈娘子,你出來看一下,你不看怎麽知道不認識呢,段某別無所求,只是,只是……”
那門忽地打開了,只是他看見的并不是沈庭月,而是一個總角小兒用一雙似剛睡醒的眼神兇狠的瞪着他,只有他一半高的謙兒一把推在了他腰上,像個小獅子朝他怒吼道:“你走啊,你走,自從見了你,母親就每日以淚洗面,沒一日開心過。你走,我們家不歡迎你,你們都壞人,都是壞人。”他一邊說着一邊推着段宸烨往外而去,直拉将到推出了院外,一把關上了那青竹小門。
段宸烨看着那孩子發怒的樣子,忽覺得自己好狼狽,看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他們真是他的家人,怎會不肯跟他相認。他現在倒有些羨慕沈庭月口中那為國捐軀的夫君了。他雖然死了,至少這世上還有人記得他,還有家人有歸宿,而自己孤身一人,無家無親,此刻若是死了,怕也是孤魂野鬼一個了吧。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落寞而去。
聽着外面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沈庭月的心也逐漸沉入冰冷的深淵。曾經的執念,六年的苦等,她原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麽可以阻止她等他的決心,哪怕隔了碧落黃泉她也甘願等下去。可是她從未想過,真正分開他們的不是死別而是生離。
昨晚有幾個陌生人到訪,沈庭月前日留在蕭府的簪子與發帶,被無情地擲在地上。他們的用意很簡單,給了她一筆可以和謙兒安穩過下半輩子的錢財,讓她離開這裏。她問那為首的女子,這是誰的意思。那女子的态度頗為高傲,一臉盛氣淩人,她道:“這是誰的意思并不重要,沈娘子是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利害。再過七日,段将軍便會與蕭小姐成親,這是當今聖上賜的婚。這婚若是結成了,那是衆望所歸,皆大歡喜。可若是結不成……”
“結不成,又怎樣……”沈庭月問她。
那女子眉眼一緊,神色甚是淩厲,“那可不僅是悔婚這麽簡單,而是抗旨不遵,要殺頭的,這段将軍正當盛年,豐神俊貌,此後是榮華絕命,前途盡毀,還是赤子乘龍,飛黃騰達,便全在沈娘子一念之間,您可得三思啊!”
沈庭月的心從那一刻便失了溫,她是輸了,不是輸了宸烨的心,也不是輸給了蕭蘭君,她輸給了命。她将他們帶來的那些錢財一應扔了出去,撐着面無血色的臉,一字一句道,“帶着你們的東西離開我家,我沈庭月與你們從前沒有任何關系,此後也不會有,告訴你們的段将軍,奴家祝他與蕭小姐,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那女子挑了挑眉,輕蔑一笑,轉身而去,剛走出幾步,見到從內室的簾子裏探出一只腦袋的謙兒,側首笑道:“小公子長得真俊,沈娘子好福氣,當自珍惜啊。”
沈庭月一把抱過謙兒,這是她涼薄的餘生裏僅存的溫暖了。
段宸烨未騎馬,自青岩村出來後便放空着思緒漫步而去,疾風陣陣,幾聲雷聲隐隐後,一場蓄謀已久的雨便悄然而來。段宸烨被頭頂的冰涼打得一怔,尚未反應過來,那雨勢便大了起來。
村外的小溪邊有個閑亭,段宸烨見雨一時也停不下來,便在那亭中躲雨。枯坐半天,依舊拿着那束頭發發呆,連那斜風裹着雨絲打濕了他的鞋子也未曾察覺。冥冥中卻突然仿佛聽見有人喊了自己一聲,這才驀然覺醒,可一回頭,已成傾盆之勢的雨幕裏除了飛濺的水珠,什麽也沒有。
他卻不肯死心,不顧一切的沖進雨幕徒然地大叫着,“是你嗎,是你嗎……”回應他的除了劈啪無緒的雨聲,只剩下不遠處的一棵柳樹,風雨中飄搖的枝葉碰撞出的沙沙聲。
那聲音卻像是一把刀,剜開了他記憶中的一角,他依稀想起,在婆娑的樹影下,似有一個女子,曾虔誠的在那樹下許願來着。他在滂沱大雨中慢慢向着那柳樹走去,想聽一聽她許的願是什麽,他不敢走的太快,仿佛怕自己的腳步聲會打碎這個久遠的夢。
窗外雨打芭蕉,室內枯坐閑庭,沈庭月不記得自己流了多久的淚,回憶就像一朵被花瓣層層包裹的玫瑰,美好卻帶着讓人一觸便會流血的刺。她自傷心中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漫天大雨,她喚了一聲謙兒,然而除了屋外滔天的雨聲,屋內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往生卷十六章:星月離散不終朝
那日大雨連綿三日,江河水漲,萬物滋潤,春旱得解。三日後雨歇,衆見霓虹滿天,謂之大吉,人皆樂之。然唯蕭府上下滿面愁容,段宸烨自三日前的傍晚,自漫天大雨中走回蕭府,未進府門便一頭栽倒,若不是府中下人發現的早,恐就要被那府外的雨給埋了。
也不知他在外淋了多久的雨,一回來就發起了高燒,大夫換了幾撥,湯藥灌了幾壺,仍是不見燒退。冰河苑中,蕭蘭君守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三日,經不住倦意,方倚着桌子閉了會,床上躺着的人輕聲呢喃了幾句,她便立時驚醒,忙上前問道:“你可是渴了,要喝水嗎?”
床上的人繼續呢喃,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麽,蕭蘭君一時六神無主,對着外面大叫,“大夫,大夫呢,來人啊,叫大夫……”
不一會兒一衆丫鬟小厮帶着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郎中趕來,一頓望聞問切後,老大夫拂着花白的山羊胡,緘默不語。
蕭蘭君看着心裏沒底,急道:“大夫,你倒是說句話啊,他到底怎麽樣了?”
老郎中放下病中人的手,慢條厮理道:“段将軍淋了些雨本是尋常風寒,而今高燒三日不退,似是引發了舊疾,若再如此下去,恐有性命之憂啊。”
蕭蘭君聽了卻有些恍神,“你是說他頭部的舊疾?”
老郎中點了點頭,“是啊,若是尋常風寒,以他的身子骨,早該見好了,可這般反複,定是與舊疾有關啊。”
“那敢問大夫,有藥可醫否?”
老郎中依舊摸着胡子,半晌後才道,“藥石雖有靈,但力卻有限。老朽多嘴問一句,不知将軍近日可有何煩心之事,我瞧他雖病中昏迷,卻眉心緊皺,似是被心魔魇住,風寒侵體,病邪外入,若再心神罔顧,神思郁結,則性命憂矣啊!”
蕭蘭君不語,原本搭在段宸烨床畔的手,忽地涼了一半,垂落下來。
段宸烨的夢卻一直未斷,他在夢中走了好久好久,走到滿頭大汗,走到手腳無力,才走到那顆樹下。他凝神許久才聽見那女子的聲音,凄凄然唱道:“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那聲音如歌似泣,聲聲悲涼,催人淚下,聽得人心不由得跟着揪了起來,仿佛被人掖住了喉嚨,久久透不過氣來。
夢境鬥轉,再回過神時,他已身在那處破廟之中,只是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門外無論如何都走不近的外人了。此刻的段宸烨穿着一身喜服,頭頂一絲紅纚束發,正是那晚夢中見到的新郎官,他手中牽着喜綢的一端,另一端牽着被喜帕蓋住的新娘。他懷着莫明的欣喜,慢慢掀開那塊喜帕,像個孩童般側着臉自下往上,窺探着鴛鴦映紅後的珠玉容顏。然喜帕揭開的那一刻,他卻如見鬼魅,吓得扔盡手中的桎梏,為何是她!
似在夢中也不得安穩,高燒中的段宸烨,呓語不斷,蕭蘭君坐在床邊,側耳聽了許久,才聽清他口輾轉呢喃的只是一句“對不起”只是不知,他為何一直重複這一句話。她剛端起一碗藥,想喂他服下,卻見段宸烨鬥然雙眼一睜,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把抓住蕭蘭君給他喂藥的手,大聲道,“庭月,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說完一頭倒下,再度昏迷。蕭蘭君望着手中灑盡了湯的藥碗,只覺這碗藥潑進了她的心裏,又苦又澀,擦不幹,洗不淨,她顫抖着閉上了眼。
李柏原的聲音卻如噩夢般響起,“你聽啊,他現在連做夢都在念着別人的名字,你就不害怕麽?”
她試圖安慰自己,“他不過是發燒,燒糊塗了,當不得真,我和他并肩沙場多年,理應相信他。”
“你相信的還是你原來認識的那個人嗎?你別忘了,他現在是別人的夫君,別人兒子的父親,不再是以前那個牆頭馬上,鮮衣怒馬的未婚郎了。而你,不過是一個半路加入的第三者罷了。”
一聲脆響自蕭蘭君手中傳來,李柏原低頭一看,發現她手中的碗,已經碎成多片,有鮮血自她的皓腕蜿蜒而下,如同鮮嫩的藕臂上開出的血色蓮花,妖冶而邪魅。
他嘴角不自覺的往上揚起,“你再不作打算,就真要後悔莫及了!”
…… …… ……
“朱大夫,他怎麽樣了?”
“放心吧,燒已經退了,已無大礙,安心将養着吧。”大夫将手中的藥方交給她,囑咐道,“你按此方給他再服三劑便可好得十之八九了,稚兒體弱,切記這幾日莫再讓他吹風着涼,否則病邪去之再返,恐成大禍啊!”
沈庭月懸着已久的心,終于落地,對着朱大夫福一福禮道,“多謝大夫,救我兒命,庭月感激萬分。”
朱大夫,提起就診的藥箱,擺擺手道,“沈娘子言重了,救人治病,本是我為醫者本分。”
沈庭月送走了朱大夫,望着床上燒了三天兩夜的孩子病中帶着潮紅的小臉,深深嘆了一口氣,她什麽都可以不求,什麽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謙兒好好的,他們母子在一起,便好了。
三日前的那場大雨,他不知何時跑了出去,待找到他時,卻見傾天雨幕中,他摔倒在村口的橋頭,半個身子都被埋在了雨水裏,吓得她當場三魂不見了七魄。
她的孩子她自己知道,這種天氣絕不會是因為貪玩胡鬧而跑出去,相反,這孩子有着太過聰慧而體貼的天性,或許小小年紀的他,真的從她的眼淚中察覺到了什麽,才會不顧大雨,追着遠去的段宸烨而去。可是,她已經做了決定。
天邊流霞漸漸歸于黯淡,雨後出霁的新虹也早已消散于天際,淡淡暮色自遠方氤氲而來,沈庭月望着窗外漸淡的竹影,一不留神,這天就快要黑了。
四月風吹杏花雨,緋暈煙羅染霓裳。紅妝新嫁顏如火,許得白馬俏兒郎。四月十七,蕭蘭君如期迎來了她與段宸烨的婚事,迎親的隊伍逶迤了整條朱雀大街,鑼鼓唢吶之聲響徹了半個長安城。這陣勢,算不得空前,但除了公主出降,這樣隆重的婚禮,在官民中也算絕無僅有的了,城中到處湧動着看熱鬧的鄉民,贊嘆之聲不絕于耳。蕭翰陽随迎親隊送妹出嫁,望着這般繁華的陣仗,心中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喜慶的感覺。
他在山中躲了七日,是想給所有的事,一個順其自然發展的機會,如若宸烨放棄了,他想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沒想到這七日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去了,段宸烨自病後醒來,便死心踏地的準備婚禮,什麽也不查,什麽也不問了。就在昨晚,他曾問過他,是否就這樣的想通了,不再追尋那些過去了?
段宸烨卻說,沈庭月母子已經給了他答案,蘭君等了他夠久了,病中一直衣不解帶地守在他床前,過去的找不回就讓它過去吧,他不能再辜負蘭君了。
真的就這樣和平解決了嗎?帶着這樣的疑慮,此刻的蕭翰陽一半喜一半憂地牽着蕭蘭君的手,一步步向段宸烨走去。少了阻力,多了祝福,按理說如願以償的蘭君應是歡喜自在的。但此刻牽着她手的蕭翰陽卻明顯感覺到了一絲顫抖,是喜極而至,還是心境難平?他不得而知。
鄉裏舊俗,新嫁娘入新房前須得跨過火盆,寓意除惡避邪,浴火而生,雖是說火盆,卻無甚明火,只是一盆燒得差不多的火炭罷了。蕭蘭君一手牽着蕭翰陽,擡起一只左腳,小心翼翼地欲跨過去。一旁圍觀的群衆卻似有些騷亂,震耳欲聾的吹奏聲中,卻不知從哪來傳來一聲“段将軍……”。雖被喧嚣的鑼鼓聲蓋得幾不可聞,但蕭蘭君的身子卻是一抖,足上一虛,一腳踩在了火炭上,且人還未反應過來。一旁扶着她的蕭翰陽,吓得連忙将她抱起,一腳踢掉她腳上那只已然冒煙的繡鞋,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段宸烨連忙問道傷及否,她卻只若不答。
蕭翰陽将蕭蘭君交到段宸烨的懷裏,言道:“你先帶她後院找雙新鞋換上吧,我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段宸烨颔首。
蕭翰陽來到喧鬧處,見幾位小厮正在推搡着一名婦人,問道何事聲張。其中一人道,“這婦人喊着要見段将軍,将軍正在成親,我等怕她是來鬧事的,遂将她往外趕,可她偏是不肯走。”
那婦人擺脫其中一人控制,立馬上前一把抓住蕭翰陽的衣袖,“段将軍是我啊,民婦上次在青岩村見過将軍的,将軍可還記得?”
蕭翰陽打量幾眼,腦中幾經回轉才想起,眼前這人便是上次在沈庭月門庭前,遇到的那位婦人,上次因他冒用了段宸烨的姓氏,所以她才聲聲稱他是段将軍,“我想起來了,你是那沈娘子的鄰居,你為何在此喧鬧?”
五嬸滿頭大漢,語帶悲切,“段将軍,謙兒不好了,庭月也找不見人,你怎麽還在此處呢!”
☆、往生卷十七章:猶恐相逢在夢中
破敗的柴房,老舊的木門再次被推開,随着正午的日光晃進來的是一位小丫鬟,她蹑手蹑腳地進門,看着地上一動未動過的米飯,搖了搖頭,從帶來的籃子裏拿出一碗新的來,一臉懇切道:“沈娘子,你還是吃點吧,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會受不住的。”
被綁了手腳困在地上的沈庭月含淚搖着頭,口中嗚咽,因被蒙了嘴,說不出話來。小丫鬟見狀,為她解開綁在嘴上的布條,頗有不忍。
“姑娘,求你幫幫我,我家孩子還在病中,他不能沒有我……”四天前的晚上,一夥黑衣人沖入她的家中,她死死抵住裏屋的門,本欲大聲呼救,但顧及病中的謙兒,于是将他藏在床底下,跳了窗戶,引着一群人随她而去。那些人也不似要她性命,卻将她抓了起來,關在這處柴房中,看在窗外的光亮了又暗,已有四日了。
小丫鬟聽得又驚又怕,略怕地朝門外看了一眼,“沈娘子,我身份低賤,外面還有人看着,我……我,不能放你出去”但見她又多有不忍,放低了聲音寬慰道,“我昨日已經暗中通知了你家附近的一位婦人,相信她會替你照顧孩子的。”
沈庭月低頭不勝感激,門外有人催促道:“送好了飯就快些出來,磨蹭什麽呢!”
小丫鬟不敢再待,收起未動的舊飯碗,拍了拍她手,起身而去。
木門開了又關,柴房裏又變得灰暗而遍布黴味,沈庭月望着地上的米飯,伸出蒼白的指骨明辨的手顫抖着将它捧在手中。她已經四天沒進過食了,依稀被灌了一些水,肚子裏已經餓得沒有什麽知覺了,可是她必須吃點,謙兒還在家中等着她,她不能死在這裏!她方吃了幾口,卻聽得門外有人在同守衛大聲争吵,心裏剛升起一抹卑微的希望,然在聽清那人的聲音後,手中的碗一滑,摔得粉碎,一顆心立時如墜深淵。
李柏原雙目怒視着眼前攔住他的守衛,厲聲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連我也敢攔,他日不想在軍中混了嗎。”
那守衛的原是蕭府的府兵,昔日大戰時也曾随蕭家西北出征過,然李柏原的官級雖比他們高,他們卻是只忠于蕭家一門的,那守衛見他擺出官威,卻深不以為然,英勇道:“過了今日末将任憑将軍處置。只是小姐吩咐,沒有小姐的準許,任何人都不許進去,還請将軍見諒!”
他氣得咬牙,卻不願與他們硬碰,腦筋一轉,陰險一笑,“好啊,你們連軍法都不怕,不知道律法又如何。你們身為朝廷将領竟然私自關押民女,我這就去順天府擊鼓,告你們。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有多大能耐,看看你們的蕭将軍保不保你們!”
另一人聽後,立即笑着說道:“李将軍說的哪裏話,我們都同在軍中,小的們多受将軍照顧,方才是小的們笨了腦袋,将軍莫氣,小人這就為将軍開門。”
原先說話的那守衛不解的看着同伴,那人朝他使了一眼色,笑着拿出鑰匙。
李柏原一臉得意,“這還像句人話,還不快給我開門。”
那守衛原是不怕他這等小人妄詞的,但想起傳話的倩兒姑娘事前說,一切小心,切勿聲張,便不得不與他周旋。李柏原進去後,那人對同伴道,“你在這兒看着,若裏面有聲音就進去看看,我去禀告将軍。
…… …… ……
段宅新府,蕭蘭君因誤踏火盆而差點燒了新嫁鞋,穿着這樣的鞋拜堂多有不祥,便先歇在了後院,陪嫁的一衆丫鬟婆子發了瘋一般滿街找合适的嫁鞋替換。段宸烨在前廳安撫了一衆賓客,四顧而不見蕭翰陽,問了管事的卻道,無人看見蕭将軍。一切事務已部置妥當,就等着蕭蘭君一人,段宸烨不放心便往後院尋去。
新府作房,花椒糊牆,滿院生輝,一世紅妝,繪紅描金的回廊彎彎曲曲,幾經兜轉後,段宸烨大步流星的步履卻在兩個丫鬟身後,慢了下來。
其中一人掩袖笑道:“今天怎麽來的都是些冒冒失失的人,先是有人在外面大喊将軍的名字,後有人跌跌撞撞的找蕭小姐,像火燒屁股被趕着似的。”
另一人低聲打斷,“噓,這話可別讓別人聽見,等拜完了堂啊,那位就是咱們的夫人了,怎麽還稱蕭小姐呢。”
那人撇嘴道:“怕什麽,這不是還沒成親呢嘛,那麽小的火盆也能踏進去,害我們忙着上天入地的找新鞋……”
段宸烨輕咳了一聲,兩個丫鬟回頭一見,大驚,他問道,“你們所說的皆是何人?”
丫鬟連忙跪道:“将軍息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們再也不敢了。”
段宸烨卻不想聽這些,“我問你們,剛才所說的都是何人?”
其中一人道,“門外叫嚷的好像是名中年婦人,似有什麽急事,蕭将軍已經随她去了。方才找夫人的,好像是将軍府的家丁,問了夫人所在,往後院去了。”
段宸烨聽得,直奔後院而去,然還未到新房,卻看到院子一角的假山後有兩個人影在那竊竊私語。他再走近些,卻見其中一人是陪嫁而來的倩兒,他們好似在商議什麽,段宸烨隐約聽得幾句,“你快去找三少爺……馬上就要拜堂了……不能再出什麽亂子。”
他欲再往前幾步,倩兒卻匆忙走過來,一頭撞在了他的身上,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方才是跟何人交談?”
倩兒神色自若,解釋道,“沒什麽,只是小姐的鞋子被炭火烘壞了,府裏的人來幫忙的而已,我讓他回府取東西去了。”
段宸烨仰頭朝着方才的方向看了兩眼,發現已無人在那。
倩兒不冷不熱道:“小姐方才好似受了些驚,将軍且去看看吧。”
她的話段宸烨自是不信的,若是尋常女子當如是,可蘭君是何等人,上過戰場殺過敵的,浴血三天,殺紅了眼,都不曾露過怯,不小心踩了腳火盆就受了驚,那便不是她了。但他雖是心中這樣想,面上卻不便拂了倩兒的話而去。
正巧一轉眼府中管家找了來,“将軍,前廳主婚人讓我來問問,蘭君小姐準備好了沒,再晚吉時馬上就快過了。”
段宸烨讓倩兒趕緊幫蕭蘭君換鞋 ,他去前廳看一會兒,言罷便帶着管家走了。
…… …… ……
“怎麽看到我很吃驚嗎?”看着綁在地上沈庭月,李柏原難得的高興。
沈庭月緊縮着手似在顫抖,不看他也不言語,李柏原卻出奇的有耐心,一只手輕拂在她的臉側,膚如凝脂的觸感,原來便是這般柔滑。
沈庭月躲避不得,只得閉着眼側過臉去。李柏原卻不肯放過她,一只手用力地捏着她的下腭将她轉過來,正對着自己,“連看我都不願意,我就這麽讓你厭惡?”
她睜開眼,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樣,你不知道嗎?”他邊說邊暧昧的靠近。
沈庭月掙紮着往後退去,李柏原的眸子裏有火光隐現,他一把抓住沈庭月的頭發,将她拖到窗口,指着窗外,大聲道:“聽見沒,外面現在還響着鞭炮吹奏之聲,你心心念念的男子現在已經和蕭蘭君成親了,他以後将會跟她同床共枕,子孫滿堂,再也沒你什麽事了。”
沈庭月咬緊牙,頭皮被拉扯的刺痛才得以緩解,她加快手中的動作,眼睛看着別處,不想與他争辯。
李柏原卻湊在她耳邊溫存道:“不過你別怕,他不能陪你,我來陪你,我現在就可以賠你一個洞房花燭。”
讓李柏原意料不到的,他話音剛落,沈庭月竟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掙開了綁着了繩子,一把推開了他,往門邊沖去。他見狀怕她跑出去,連忙伸出腳去絆。沈庭月被絆得摔倒在地,手中緊握的瓦碗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有鮮血滾滾而落。
李柏原站起身,一步步向她逼進,一雙眼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着她,似是不曾發現,她竟如此難纏。沈庭月緊握着手中的利器,在他撲面而上時,使出全力向他的脖子劃去,李柏原始料不及,縱身手敏捷,亦被瓦片險險地擦臉而過,立時臉上落了一道口子。
守在門外的人聽見動靜,打開門來看,驚得目瞪口呆,李柏原大怒,罵道:“滾出去……”那守衛吓得連忙退了出去。
他眼中怒意深重,似被逼急的猛獸,“你好大膽子,敬灑不吃吃罰酒,今天我倒要看看你還有多大能耐。”
沈庭月的唇邊卻揚起一抹冷笑,若冰雪中盛放的花朵,有種一觸即碎的冷豔,看得李柏原心中一寒,她無所畏懼地揚起脖子,拿起那沾血的利器抵在自已喉間,“你再敢上前一步,我便自盡于此。”
他才不信這一套,立馬上前搶她手中的利器,卻見她毫不猶豫地舉起瓦片往自己喉間抹去。說時遲那時快,李柏原想也未想,便伸出去接住她那一劃。那鋒利的瓦片陷進他的指肉中,他一咬牙,便使力握着瓦片從她手中甩了出去。
李柏原望着地上那個寧死也不肯從他的女人,一顆心只系在段宸烨身上,想起段宸烨在軍中搶他地位,占他鋒芒,暴怒似火山自心底噴薄而起,“好啊,你要死我成全你,可你今日就算死了我也非得到你不可!!!”
他再度期身而上,撕扯着她的衣物,沈庭月咬着流血的唇誓死不從,掙紮間她抓起地上了一抔土往他眼裏一撒。沙土進了李柏原的眼,他一時睜不開,氣得一巴掌甩了過去,她被甩到了一邊。沈庭月哭着裹緊着身上所剩的衣服,絕望之下,決然起身深吸一口氣,心下一橫,使出所有的力氣,往牆上撞去。
千鈞一發之際,那破舊的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段宸烨一把抓住沈庭月殘破的半截衣袖,嘶拉一聲,那衣袖不堪重力,生生扯斷。然而這一拉讓絕決而去的沈庭月失了一半力道落了空,頭險險地擦過牆邊。好像有溫熱的液體自她的額頭漫延而下,她倒地前,凝望門邊匆忙趕來的新俊郎,一身紅衣映着血色刺入她的眼底,一時竟分不清,是衣紅還是血紅。
☆、往生卷十八章:天長地遠魂飛苦
沈庭月輾轉睜開眼時,發覺自己已經在自家的竹屋之中,天色深重如墨,不知幾許,室內一燈如豆朦朦胧胧地照着三分陋室。她努力讓混沌到有些暈眩的大腦重組思緒,門外似有人在低語着什麽,腦中忽然閃過幾幀畫面,看着身上裹着的紅衣,有股寒意自她腳底升起。她掙紮着從身下的躺椅上起身,腿腳卻是一陣麻木,尚未能站穩便扶着桌沿倒了下去。
外面的人聽到動靜,掀簾而入,段宸烨連忙将她扶起,“怎麽起來了,可有哪裏不舒服?”
沈庭月看着只着一身鮮紅長衫的段宸烨默不作聲,一手扶着桌角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一手卻輕不可聞推開了他。她見到一同進來的是之前請過的朱大夫,颔首問道:“大夫,可曾見到我兒?”
朱大夫面露憂色,“他……在內室……”
她跌跌撞撞地推開內室的門,看到病上躺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口中嘟囔着斷斷細語,她的一顆心方才落了地。沈庭月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然只一刻,卻吓得差點立時扔了出去。謙兒的手竟似火一般的灼人,沈庭月将那暗淡的燈舉近照着他的臉才發現,退去高燒中的潮紅,那臉竟似失血般的慘白!她如遭雷擊,手中燈燭幾欲脫手。
段宸烨伸手扶住她,她仿佛不可置信般地傻傻看着那孩子蒼白的臉。她的謙兒,打小便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清俊之中透着英氣像極了他父親,而那雙唇便是如她一般天生的殷紅似血。可此刻躺在床上的他,雙目緊閉,一雙唇卻似風中凋零的花瓣一般蒼白而無了生氣。
她靠得近了,這才聽清,這孩子病中一直嘟囔着的一句話,“你們不要抓我娘,不要抓她,不要……”
她放下燈燭,伸出雙手抱着孩子高燒中滾燙的面頰,伏在他的頸旁控制不住地失聲哽咽。片刻後她轉身望着随之而來的朱大夫,如同看着此生唯一的寄望,忍着一腔翻湧的淚意,懇求道,“朱大夫,求您救救我兒……”
饒是這見慣了生老病死的大夫,在此一刻,也不禁大恸,世人病重皆将醫者視為救命的菩薩,可醫者往往治得了病,卻救不住命啊。這千般無奈,萬般不甘到此處卻只能化作一聲重重長嘆。
朱大夫轉過身用衣角拭了拭眼角的淚,挽惜道:“非是我不救,他此次風邪逆回,病如山倒,若是提前一兩日找我或還有醫治的可能。可……可他實在是高燒得太久了,以小兒體質,能熬到今日還吊着一口氣,已是不易。如今脈象已危,精元虧盡,非大羅金仙降世不可挽也。我方才喂他服了點參湯,或許能讓他好受些,但也只是拖延時間罷了……”言至最後,他心中似有不忍,卻不得不繼續說道,“你們……準備後事吧,能不能過得了今晚……尚不一定。”
沈庭月卻似未聽懂他的話,一頭跪在他面前,“不,朱大夫,你一定可以救他的,你是我們這最好的大夫,大家都道你聖世妙手,華陀再世,你定可以救我兒性命的。”她一邊磕着頭一邊苦苦哀求,“求您再看看他,庭月此生做牛做馬定會報答大夫恩情,大夫求您,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換,只要能救我的孩兒,您讓我做什麽,我都原意……”
朱大夫望着她原本血跡幹涸的額宇又有鮮血溢出,一時無言,不知該如何答她,卻不忍再将真相重複于她,只得無力安慰道,“沈娘子,你多保重……”
段宸烨将她扶起,抱在懷中,不讓她再去傷害自己,沈庭月兩只手無力地捶打着他,咬着他的肩放聲痛哭。她這一輩子可以等,可以忍,卻不能再失去了,上天給予她的那麽少,為何還要一再剝奪,除了謙兒,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娘……娘……”斷斷續續,聲如蟲吟,她卻鬥然清醒,那是謙兒的聲音。
她來不及擦幹臉上血和淚,膝行至床頭,看到蒼白得如同紙片的人兒,臉上暈起兩片異常的潮紅,正睜開眼睛看着她。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撫着他的臉,淚流不止。
謙兒問道:“娘你怎麽哭了。”
她慌亂地拿起衣袖擦了擦臉說,“娘不哭,娘不哭了……”
他睜着一雙病中猶顯得大的眼睛,伸出手,細細幫她擦着眼角的淚痕,“是不是又有沙子進到娘眼睛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