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5)
時,沈庭月的匕首已閃着寒光刺入了他的眼中,他閃避不及,被沈庭月的匕首生生刺瞎了一只眼。
“啊……”一聲慘叫在園內響起,他怒吼一聲,擡起一腳将沈庭月踢飛了出去。
沈庭月腹內有血氣翻湧,她努力咽下口中的血,看着他捂着眼睛苦苦哀痛的樣子,扯着帶血的唇角冷笑不已,宸烨的手,謙兒的命,今夜便要他一一償還,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與他同歸于盡。然而一只大手,卻在她即将落地的時候,将她撈起,預感的疼痛沒有襲來,那懷抱卻是異常的溫柔。
段宸烨将她扶住,又是責備又是心疼,“你要報仇,為何瞞着我,別忘了,我是謙兒的父親,也是你的夫君。”
“段宸烨,你還敢來!”李柏原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眼,一手怒吼拔出刺入眼中的匕首,一反手,朝着他甩了過去。他未料及,沈庭月卻一把推開了他,那匕首正中她胸口。
段宸烨大恸,沈庭月一手撐着地,一手握着胸口的匕首,聲音冰冷而有力,“殺了他,快,去殺了他!”
李柏原望着他們大笑,“你當日沒在那柴屋裏殺了我,就是你最大的失策,怎麽現在後悔了嗎?”
段宸烨一擡腳踢起地上碎裂的瓷片,“我後悔當年沒将你斬于西北亂刀之下。”
李柏原踢起身旁的一只凳子擋掉碎片,卻被段宸烨接踵而來的一拳正中側臉,他慌忙中啐了一口血水,雙手連忙應接而去。幾番交手,雙方皆是使出全力地殊死相博,段宸烨雖斷了一只手,但剛瞎了一只眼的李柏原也未讨得什麽便宜,不消片刻,各自便都挂了幾處傷。
他們糾纏至一處,李柏原雙手抵着段宸烨的肩,被鮮血糊面的臉上有着說不出的可怖,他一面陰笑着一面道,“說來你還得感謝我,感謝我當年沒有一刀砍死你,而是重傷了你後,把你丢給了聞風而來的突厥人。沒想到你命這麽大,到了突厥人手中,竟還有命活着回來,蕭蘭君那蠢丫頭,一邊害你一邊救你,可嘆她至今都被蒙在鼓裏,不知道是着了我的道。”
段宸烨額上青筋暴起,聲如沉鐘,“我自問與你無怨無仇,你卻歹毒至此,害我一家,我段宸烨活着一日,便絕不會放過你。”
他又一使力,一只手緊緊地抵在段宸烨喉間,“無怨無仇?自你到軍便處處與我作對,處處擋我的路,我堂堂李府世家,豈能被爾等小輩踩在頭頂上,爾等不死,我在軍中如何立威。”
他的手越壓越緊,段宸烨有些喘不過氣來,左手已經被他緊緊扣住,另一只斷腕吃痛不已,使不上力。李柏原笑得越發得意,“你現如今連一只喪家之犬都不如。你與蕭蘭君的婚事本是聖上親指的,卻在大婚之日逃了婚,形同抗旨,本是殺頭的大罪,那蕭老兒替你求了幾番的情,聖上才念在你立下大功的份上,從輕處理,革了你的職,令你思過。你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平名百姓了,還是剛觸怒了聖顏的,蕭家人如今都不願再見你了,就算今晚你死在這兒,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哈哈哈哈哈…… ”
他狂浪之及時,一段寒光淩現,他偏頭一躲,若不是閃得及時,另一只眼,怕是已然跟着瞎了。李柏原氣憤不已,一把推開段宸烨,憤力一掌,擊飛殘喘而來的沈庭月。
段宸烨連跳而起,空中他們僅一個眼神的交換,段宸烨一手接住沈庭月的腳,落地一轉,向後掄去,那把染血的匕首刺破重重空氣,快速劃破了李柏原的喉頭。
李柏原捂着血湧不斷的脖子,似是不敢置信般地看着不遠處的倆人,他至死都不知道,那要了他命的,便是今日沈庭月舞的那支“雙雁南飛”的最後一式,大雁歸!
大仇得報,沈庭月欣慰地吐出口中憋了許久的一口血,之前她一直忍着,便是怕吐出了這口血氣,就再也爬不起來。
段宸烨吃力的匍匐到她身邊,将她擁入自己懷中,用自己的臉貼緊他的臉,無限溫柔,“你再等一等,等等我,陪你一起去見謙兒。”
沈庭月在他懷中無力地搖着頭,聲輕呢喃如夢中呓語,“不,你要好好活下去,帶着我和謙兒的那份,好好活着。你知道嗎,等待的那六年,我心中所盼的并不是你能早日回來見我,而是你能好好活着,僅僅只是活着,我也是歡喜的……”
他親親她的臉,将她擁得更緊,“可沒了謙兒,沒了你,你讓我怎能獨活于世。”
她微微笑了笑,那般好看,像生前最後一次盛開的花朵,那般凄冷絕豔,“我走後,你将我埋在無憂谷的七夜菩提之下,每隔七年花開一夏,我便會帶着謙兒回來看你,那些花會是我們的笑容,若有風,拂起揚花飛滿天,那便我們在同你秘語。”
☆、往生二十二章:天涯地角有窮時
曼珠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忘川河畔,陰司的風吹得她的紅衣飒飒作響,衣袂翻飛如盛開的花朵,額間一枚朱砂印,殷紅似血,生得絕色。冥間還似眼前這般灰蒙不辯,這風還如以往的上萬年一般詭冷而帶着濁氣,從三途川上而來,往幽冥深處而去。
鬼君商陸在她身後笑道,“仙子歷劫歸來,有何感悟啊?”
曼珠神色淡淡,語調難辯,“七情六欲,人世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果然催人魂魄,斷人心腸,緣也,劫也,是非也。”
“看來仙子體會良多啊,當年你因私放無名魂魄過奈何橋,擾亂因果,被天譴罰入輪回三世,一切緣起只因當年忘川河邊一眼變幻,但終是天命難違,他應了願早入了輪回,卻未能得償所願,反而與你生出這多番變數。”
這些年她入人世幻化容顏并非她自身容貌,那男子對她最後的記憶就只有那一眼朱砂印,她每每進入凡間之時,為隐其修行,眉間一點朱砂早已隐去。這便是天命為他們譜的一曲陰差陽錯。
她輕輕閉上眼,有一滴淚淺淺而落,滴入那上古流傳的青石上。千百年來這顆石頭見證了芸芸衆生的苦樂悲歡,從未有過一絲一毫地動容,如今卻因受了她三世情淚而生了側隐之心。
三生石發出一陣耀眼的青光,待光散去,倒是映出一段影像來,像中是夜,濃如墨般的夜,一男子久久逡巡于一棵古樹下,過了許久雲中有月,探出半截身影,那樹在月影的映照下,滿樹繁花竟相開放,影影綽綽,仿若晨霧驟起,雲霞蒸蔚。
有風而過,花随風動,男子一擡頭已然淚流滿面,他癡癡念道,“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庭月,謙兒,這七夜菩提每隔七年才開一次,我苦等了七年才等到這一日,你們在陰間可曾思念我,為何不肯出來見我一見哪?”
曼珠伸出手,想撫上他隐現斑白的鬓角,所觸之處卻是落了空。
她問鬼君,上一世投作她孩子的那枚魂魄現在何處?
鬼君悠悠道,“那孩子前身本是仙樹七夜菩提上的一枝花朵,因沾染了你半分仙氣,通了神識,憐你孤苦,才誤入你腹中,與你生了一段母子情份,陪伴你七載,因誤拾了這功德造化,前幾日已投胎做人去了。他因緣際會得你點化,若在世時好生修行,造福積德,不出三世定能仙班重見。”
曼珠一笑,終是有得了善報的。
她去忘川河邊看孟婆,那老婆婆生生世世守在忘川河邊,收集凡人生前的淚,混了忘川河水熬煮出一鍋孟婆湯,每每有鬼魂經過時,就讓他們喝一碗,讓他們忘卻活着時候的愛恨情仇,洗去心中執念,幹幹淨淨的重入輪回。
她那日忽冒出一個念頭,問了孟婆一句,“若有人執念太深,不肯喝着孟婆湯,不肯入輪回,那可怎麽辦。”
孟婆卻道,那樣執念深重的魂魄一般還是很難遇到的,不過千萬年來,她一雙老眼見的何其多,“那些執念太深的魂魄,入不得輪回,最終便都投身在了這忘川河中。他們在忘川河中苦守一年又一年,看着自己牽挂之人,一遍又遍地走過奈何橋,喝過一碗又一碗孟婆湯。唯希望所愛之人能在奈何橋上回一回頭,看他一眼,傳說只要在忘川水中熬過千年,便能換得所愛之人一次回眸,他便能記起前生的所有,帶着記憶共入輪回。
“那,可有人成功過?”
孟婆一笑,甚是涼薄,“千萬年間有不少帶着執念的魂魄前赴後繼,卻從未有人成功過,那水因數萬年前,融入了七千冤魂的怨念,所有的心酸悲涼全在其中,因此有着蝕人心魄的能力,普通的魂魄呆在忘川水中不出百年便會煙消雲散,跳出三界五行,從這大千世界徹底消失。”
至此,曼珠日日夜夜坐在忘川河邊的忘憂亭內,手中擎着一壇酒,看着一衆鬼魂排着隊在她眼前一一接過孟婆湯,一飲而盡,被送渡奈何,如此不知過了幾載,終于在忘川河邊等來了那個人。
段宸烨的雙鬓已染成白霜,一雙鋒利的眉眼也被歲月撫平了棱角,他自她面前走過,卻不認得她,路過三生石時,又總會莫明流淚。
孟婆端着一碗湯遞與他,他卻不肯喝,他道,“我不能就這麽忘了她。我負了她今生,來世定要尋她。”
孟婆告訴他,“我這湯非尋常湯藥,這湯裏除了忘川河水還有你生時至愛之人為你所流的淚,你喝了它便知道,她這一生的心思情苦。”
他深深凝視着那碗茶湯,漸漸地,似真從那湯中看到了她的影子,他一仰首,飲下那碗湯。眼中有千萬記憶一一走過,他們的相遇,分離,再見也同陌路,最後一滴淚自他眼底滑落,那些氤氲的陳往在他眼中漸漸淡去,他的眸子漸漸淡成一汪平靜的清水。這便是他最後的一抹記憶也已散去,身後鬼差便押着他去往了輪回。
曼珠就站在亭上中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飲盡了孟婆湯,看着他步過了奈何橋,然而六道輪回之前,卻終未見他回眸一眼。
如此這般仿佛又過三世,有一日曼珠拿了鬼君的帖子去了趟九重天,回來之時徑直去了鬼君所居的幽王殿。
鬼君見她風塵仆仆而來,遂問何事。
曼珠道,“曼珠近日發現一事,頗覺怪異,思之不通,想來也只有鬼君方能為我解惑。”
“哦,不知道仙子所惑為何?”
“我近年來觀一魂魄幾世之命,卻發現他每一世都情不得果,善不得終,追查往上,竟也一斑相同。遂閑來之時,到九重天拜訪了司掌凡人氣運的司命星君,求解于他,你猜仙君如何說?”
“吾不知……”
曼珠一笑,“司命星君道,他一本命薄,掌管着凡人的氣運。可仙家的命數卻從來都是天定的,他甚是無能為力。然我追查已久卻不知那鬼魄是哪位仙家落魄至此,鬼君掌幽司鬼獄數萬年,座下十殿閻羅共理幽冥一十八殿,定能為我解惑。”
鬼君神色莫測,未回答她的話,卻另作言語,“曼珠,你自三生石化生而來已有三萬年了吧,此前又剛從人世歷劫歸來,按理說劫數功德也快行将就滿,只要再等上一等,等到下次渡你的雷霆劫至,受了九天三雷,便可扶搖而去,飛升上仙,再不用苦守奈何了。”
曼珠不解,“鬼君與我說這些,是何意?”
鬼君眉色深重,道“此人與你頗多糾纏,且天命已定,我勸你自善其身,離他遠些吧,免得深陷其中,萬劫不複。”
曼珠聞之卻不以為然,“鬼君此言倒似小瞧了曼珠,我當日即敢逆天命放他入輪回,如今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鬼君不說,倒似不肯幫我了。”
鬼君聽及,嘆了一口氣,奈她不得,轉身一揮衣袖,身後一片牆化身門狀向兩側洞開,他緩步踱入,曼珠亦跟随其後。片刻後,他自一衆書筒中抽出一卷被歲月塵封已久的古卷,遞與曼珠,“你自己看吧。”
曼珠拂盡古卷上的灰塵方看清上書的一行字:幽冥列傳-聖女卷。
展開一覽,上書字跡已漸斑駁卻仍能辯得幾分,書中載:幽姬冰若,鴻蒙之初,自三生石幻化,仙姿玉骨,冷若冰霜;瞳生赤色,步化幽蓮,靈通三生青石,執掌三界因果。一生清冷,孤芳自賞,以己之命,苦戀一人,三萬年前,以一己仙身為祭催動三生石,使出幽冥禁術-九天歸元陣,以一腔執念,逆天而行,化為飛灰,寂滅前落下了一生中僅有的兩滴血淚。
“昔年上上代鬼君之子名喚‘沙華’愛戀凡間修成人身的石蒜花精,因那石蒜花精被魔界護法的滄冥業火燒成灰燼,魂魄散盡凡塵。沙華為救她,求冰若催動三生石,為她召集魂魄,可那三生石下震壓着上古妖獸燭九陰,不可妄動。冰若未答應,沙華卻趁無人之時,以自身法力私自催動三生石,因而驚醒了三生石下沉睡的燭九陰,那妖獸趁着封印減弱之際,棄了肉身,卷了魂魄逃出升天,口吐幽冥鬼火燃遍陰司一十八殿。
“當年的幽司冥界遭到重創,多位仙人夭殒,枉死城中關着的七千冤魂無處可逃,被燭九陰的幽冥鬼火生生燒成灰燼。沙華眼見自己犯下大錯,罪孽深種,将自己數萬年修為凝于法器,傾動三途河水,冰若施法相助,召來冥界幽風将河水化作水龍卷,澆遍一十八殿,方得鬼火滅。
“然而,他一身修為盡耗,精氣幻散,仙身不複,在沙華魂飛魄散之際,冰若對他道出了內心的愛戀與苦衷,沙華聽後,卻在她懷中湮滅而去。冰若追悔不已,悔恨自己當初沒有幫他,不顧被鬼火所傷之身,以仙身祭了三生石,強行使出九天歸元之術,将沙華飛散的魂魄凝聚,助他重入輪回,凝聚後的魂魄已無神識,冰若在送他入輪回之時,在他眼中留下一滴血淚,随之寂滅。”
曼珠聽完似懂非懂,如夢轉醒般,癡癡道,“他便是沙華重入輪回的魂魄。”
鬼君長長嘆了一聲,接着道,“他雖得冰若舍身相救,得入輪回,然那葬身幽冥鬼火下的七千冤魂,卻不肯放過他,他們的怨念凝聚在奈何橋下的忘川河中,許下詛咒,他們一日不得超脫,沙華再世便得業報,情不得果,善不得終,生生世世,輪回不息。”
☆、往生二十三章:只道相思無盡處
人間又是一年秋雨紛紛,連帶着忘川兩河都飄起了蒙蒙雨絮,曼珠望着奈何橋漸行漸遠的背影,如此落拓,如此單薄。橋下那些徘徊不去的怨念化作黑氣,虎視耽耽地望着他,那些執念深重,卻又求不得果的輪回業障,生生世世糾纏着他,一世又一世,化為凝于他眉間的愁,變作落在他心間的鎖,卻無人來為他解。
曼珠的腦海中入世的景象突然一一浮現,病中的裴梓塑,醉後的司徒翌,醒後的段宸烨,那執着于愛的少年,似乎曾是她最愛的模樣。
她對着自人間飄來的細雨伸出了手,有雨絲打濕了她的衣袖,她卻感覺十分真實,十分受用,唇角一彎,旋笑如花綻,“秋更涼,思斷腸,當時只道是尋常。”罷了,到底是欠了他的。
她飛身而下,俯入忘川河中,那河中怨離黑氣,見她仙氣而來,紛紛躲避,不敢猖狂。
鬼君在他身後大叫,“曼珠,你在做什麽?”
曼珠回眸淺淺一笑,“鬼君,若我有朝一日,能渡盡這河中怨氣,還請你能為他洗盡前塵,幹幹淨淨再入輪回。”
鬼君大驚,忙勸道,“快回來,那些怨氣有蝕人心魄的能力,你若忍受不了這蝕魂之苦,會灰飛煙滅的。”
曼珠莞爾,“我已活了三萬載,灰飛煙滅又有何懼,只身無望地再活千年萬年又有何谥。”
鬼君無語,心中默念一番,只道她尚有一劫未能渡化,熬不熬得過,就看她的造化了。
曼珠就此化身忘川河中石像,震着河中七千冤魂的怨氣,那忘川河水冰冷蝕骨,日日夜夜腐蝕她的靈魂。河中鬼怨,蠕蠕而動,只等她魂飛魄散那一日,重現陰司,而她卻不為所動,只一動不動的眺望着那座奈何橋,看着那個人一世又一世地從那座橋上走過,看他站在橋岸的望鄉臺上隔岸對望,卻從未喚過一聲她的名字。
她在這千年裏看着他一世一世從她的眼前經過,卻殊不知他每次站在望鄉臺上凝望良久,卻終是未能如願看到他想看的人。
千年一輪回,歲月彈指而過,她在那忘川河中浸泡了整整一千年,被這忘川之水下的怨氣腐蝕了一千年,三魂七魄早已虛弱不堪。如今,她再也支撐不住,形神開始渙散。她在這一刻才明白,天劫易躲,心劫難渡,這次她必然是在劫難逃了,可回顧彼岸之路也沒什麽好放不下的了,若枉顧紅塵,千年萬年生生世世,日升月落,渡過的不過一樣是枯燥無味的冰冷時光。
此次歷劫,她走入輪回,三世光陰,六欲七情,人世八苦,她皆一一體會過,也不枉對這一路行來的上萬年光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縱使光陰荏苒,渺無盡頭,只要能得心中圓滿,亦如月昙,雖只綻放一瞬,便是璀璨一生。
浮光掠影間,她仿佛又看到了他從那奈何的一端緩緩走來,還似人世那般的清俊少年,豐神俊朗,如珠如玉,一身冰清氣自華。三生情衷,七世苦守,最終化作清淚兩行,流進三途無邊之水。
她的身體開始渙散,碎成浮沫光點。那上古傳流傳下的青石,突然青光大作,三途河上一卷狂風驟起,将她的神識吹散在忘川兩岸。兩岸寸草不生的河堤,立時遍地開花,入目之處皆是火紅一片,不見一片綠葉。其花有香,暗芳紛渺,兩岸鬼魂,聞者皆潸然落淚,前塵往事接踵而至,在腦海中走馬而過,那些愛恨癡纏,求失不得,一瞬間如清水中間暈染出的陳雜五味,融合在一起,卻滲出一抹無盡的苦楚。
那男子本已飲下忘川水煮,忘卻前塵,卻在步過奈何橋那一刻驀然回首,只見身後花開黃泉,火照滿天,有香飄來,清雅如故。遠方一道通天的青光,似前世落下的記憶,引得他潸然淚下。
腦中鋪天的白光閃漫過後,他終于拾起前塵往事,記起她就是千年之前那位在忘川河邊放他入輪回的仙子。他每一世都在尋找一個眉間帶有朱砂的女子,卻又一直尋而不對,如今才想起,原來千年前三途河畔,一眼萬年,映入眼中的就是她的身姿。
原來是她,一直都是她,蓮花是她,婉清是她,庭月是她,原來她一直都在他身邊。
他擡腳便往回走,鬼差攔住他,喝道,“你想幹什麽?”
他的聲音猶為堅定,“我要回去!”
鬼差一聽,哈哈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在這地獄當差已有幾千年,從未聽過有魂魄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還能再回去的。”鬼差說的沒錯,一般魂魄過了奈何橋,那橋身便會從河上自行消失,如今那河上,除了幽司的風,已是什麽都沒有了。
他桀骜笑道,“沒有橋又如何,沒了奈何橋,我照樣可以泅渡忘川,曼珠你且等我。”他說完伸出兩只手指,探進右眼,自眼睛裏取出一只火紅的珠子,那便是當年冰若留在他眼中的一滴血淚所化而成的凝魄珠。
幽冥聖女冰若寂滅之前落下了一生中僅有的兩滴血淚,一滴落在他的眼中,化作了幽冥神器——凝魄珠,還有一滴滴在三生石旁化生出一支青芽,此青芽歷一萬年長成株,又歷萬年株上化生一朵花苞,再歷萬年花苞之中誕出一位仙子,便是曼珠。冰若留下的這兩滴淚,一滴是她的愛念,一滴是她的執念,千回百轉,往生造化。
他以自身魂力催動凝魄珠,這凝魄珠裏藏着幽姬冰若的半生修為,有凝魂結魄的神力,昔年那些葬身幽冥鬼火下不得往生的冤魂在這凝魄珠的神力之下,重得凝聚,一時忘川河上妖風驟起,鬼哭遍野。那些得以從忘川河中重生的魂魄,自願結成一座橋,那男子便踏着橋飛奔而過,不過轉眼功夫,便已回到三生石旁的忘憂亭。
他拖是殘破欲碎的一絲游魂來到忘川河岸,望着映照滿天的火紅花朵,心結百轉,淚流滿面,那些眼淚落在了永不見陽光的黑色地上如漣漪般一圈一圈地漾開,生出片片綠草,他癡癡念道,“你即生花,我便化葉,生生世世,綠萼之下,與你同生共滅。”
他俯身而入,投身花下,那如火如荼的花海中,自花萼之下,瞬間長出一片接一片的碧翠綠葉,但綠葉生出的瞬間,那些花朵卻開始凋落。
鬼君道,“她等了你已有整整一千年,這千年之中忘川河水日夜腐蝕她的魂魄,她已疲憊不堪,化身成花只為最後再與你一見,然這已耗盡她最後一絲心魄。下次花開,至少得在千年以後了。”
一念緣起,三生七世,終成業障。
千年前,那石蒜精被沙華強行自三界內聚回的一絲游魂在三生石旁等了若幹年,就是想等得一個機會,再同沙華見一面。天意的阻止,曼珠的成全,讓沙華與她斷盡前塵,而當年冰若的舍身苦戀,卻在曼珠的身上得到了延續。雖然七千冤魂的怨念,仍讓沙華在世,情不得終,然最後他們仍是破了天命。
那忘川河邊的三生石上青光大動,照了七天七夜不曾散去,有字隐隐而立于光中,上書: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作者有話要說: 《三生望斷》系列第一部《彼岸花開》已經完結,我們第二部《三生望斷,佛前淚》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