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葉洵目睹他親媽殺了他親爸後的半年，是最難熬的。

起初他被送到他三叔家。三叔是個忠厚老實的男人，不是特別的聰明敏銳，卻也沒有慣常公子哥有的那些壞毛病。勤勤懇懇地在科室裏坐班，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妻子卻剛好與之相反，市儈又貪慕虛榮。早年間葉洵爸爸下海做生意如火如荼，她沒少在背後講難聽話，說都是葉洵的祖父母偏心，把資源和資金都留給了大兒子，小兒子随随便便安排個工作就給打發了。現在葉洵他爸媽出了這麽大的醜聞，那女人知道後先是有了一種隐秘的報複快感，繼而卻感到後怕。葉洵被送到這裏，她沒少和他三叔鬧。可是葉洵祖父母那裏每天都圍滿了記者，他二叔人在國外，算來算去也只有他們一家較為合适。

葉洵那時候整晚做着噩夢。夢支離破碎，恍惚中有一條隧道，眼前是黑暗，通往遠處有亮光。走過去，那光染成了血紅色，出現了詭異的一張笑臉，浴血站在他面前。葉洵時時驚醒，那樣小就開始失眠。夜裏睡不着就習慣性地聽着水龍頭漏水的嘀嗒聲響，一滴兩滴，一秒兩秒。

他三嬸對他避之如蛇蠍。尤其她還懷着身孕，九個月已經将要臨産。葉洵睡不好的時候她同樣睡不好。甚至一度患了輕微的被害妄想症，越盯着葉洵看越覺得這小孩不正常。經常性懷疑他要害她。夜裏她起夜，去廚房倒了杯水，一轉身就看見小葉洵站在她身後，面無表情，因為屋外路燈的掩映，臉煞白煞白。她受到了很大的驚吓，尖叫一聲，摔倒在地上。當夜她被送到了醫院，孩子早了小半個月出生，是個小女孩，也許是母親受了吓的緣故，她也略有些虛弱，泡在溫水裏濕漉漉的，很可憐。

經過這一件事，他三嬸越發堅定了葉洵是來害她的。其實她有個秘密，沒對誰講過。那就是葉洵他爸在外面的小三她認識，而且那小三還是她介紹給葉洵他爸的。原本只是無心之舉，誰想到成了後來慘案的□□。她心裏有鬼，越發厭惡起葉洵來，懷疑他被他媽派來來報仇。她想趕走葉洵，三叔卻很為難。這樣的處境，如果他們家再不收留，這孩子當真要流落街頭。

再後來她抱了女兒回來坐月子。小女孩經常半夜哭醒要奶喝。這樣颠三倒四的生活過了一陣，忽然間半夜再沒聽到過哭聲。女人心思細，覺得不對勁，偷偷觀察了一天，發現是葉洵在他堂妹的奶瓶裏加了安眠藥。剛開始她不知道是什麽藥，吓得魂飛魄散，抓着葉洵打他，問他加的是什麽，葉洵不說話。這事鬧得太大，葉洵祖父母都來了，問了他半天，才知道這是他從家裏帶出來的安眠藥。他三嬸被氣得斷了奶／水，去醫院好好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大礙才又把女兒抱回來。事已如此葉洵祖父母只能把葉洵接走。他三嬸卻不依，非要讨個說法。那葉洵的祖父就問葉洵說為什麽給妹妹吃藥，滿心想着葉洵不是出于惡意，結果葉洵卻說他嫌妹妹吵，他三嬸在一邊見縫插針問他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妹妹，葉洵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這就是故意的了。他三嬸本來就懷疑些什麽，現在通通在心裏落了實。他祖父母本來想把他帶走去看心理醫生，他三嬸卻不依不饒不肯這樣放人，鬧了好一個月，最後葉洵祖父答應簽了個協議，将葉洵過繼給外姓，從此以後不算是葉家的人，他三嬸才就此放過。

之後葉洵去阿塔莎上住了一段時間，他祖父母全程陪同，再加上心理醫生的幹預治療，總算把他一步步掰正過來。直到現在他還會定期去做心理指标測試。

葉洵講這些的時候，全程沒有什麽感情波瀾，就像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在複述另一個人的故事。講完後他對盛瑤光說：“我能想到的大概就這些了吧。”

盛瑤光被這一連串的事情驚得目瞪口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葉洵看着她，眸中晦暗不明：“我是真的喜歡你。不管是和你告白還是追你，都不是一時興起。有些事情……我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不敢。因為我真的是糟透了。”

他從很早開始就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沒有辦法消滅、忘記、煙消雲散。所以下意識地與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合适的距離。孤高，冷漠又自傲，然後預計着就這樣活過一生。在意的越少，失望也越少。

但是他沒想到會又一次遇到盛瑤光。那個咬破了當時比她足足高出了一頭的小男孩的手，信誓旦旦對他說沒事他不敢再來欺負我們了。

我們。

後來他祖母去世，他又回了晏城一次，路上偶遇到盛瑤光。小不點已經長成了大姑娘，眉眼卻還和以前別無二致，清秀好看，只是少了稚氣。那個時候她身邊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男生。葉洵靠在小巷口抽煙，眼見着他們從他身邊走過，一如陌生人。

盛瑤光只覺得這些話題太過于沉重了，無論說什麽都好像不太合适。她想了想，道：“你比賽完就回b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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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洵一愣，點點頭，沒反應過來這話題的轉換。

“我下個月中旬就會回去，正好趕上過年。”盛瑤光說完，擡眼看向葉洵，眼睛很亮，帶着溫柔的笑意，“你要不要和我領證，領完證我們回家過年？”

葉洵這下真的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盛瑤光，一動不動。盛瑤光第一次見他這副樣子，強忍着才沒有笑出來：“就算知道你那些事我感覺自己還是沒辦法就這樣放下你不管。我想自己竟然都已經喜歡你成這副樣子了，不如——”

她有意停頓了一下，鄭重其事地看向葉洵的眼睛：“不如我們結婚吧。”

葉洵很快調整過來，恢複了平時的鎮定自如。他敲了敲盛瑤光的額頭，面無表情：“你倒時差倒得腦子都有問題了嗎？”

“大概吧。”

葉洵難得被她嗆得說不出話來，只仗着絕對的身高優勢，将盛瑤光緊緊抱在了懷裏，下巴抵着她的頭頂，把她整個的圈在裏面。盛瑤光被抱得太緊了不舒服，掙紮了好幾次沒什麽用，索性放棄抵抗。

在盛瑤光看不到的地方，葉洵的眼眶已經微紅。

過了半晌，葉洵終于将盛瑤光放開。他揉亂了盛瑤光的頭發，說了句“晚安”，就轉身離開了。

盛瑤光看着他的背影，百感交集。

第二天就是澳網的決賽。

葉洵的對手是柯達，傳聞中葉洵從來沒有贏過的人。葉洵狀态最糟糕的那段時間，柯達風頭正盛，一舉拿下了澳、法網冠軍。那時葉洵只要與他對打就必定會輸，無論是公開賽還是職業賽。之後柯達因為舊傷複發休養了一年半，最近才開始付出。無數體壇評論大手在分析了葉洵柯達十幾場比賽後得出結論，葉洵在禁賽後的狀态回升，與柯達的退賽休養有一定關系。

所以這次澳網兩人又在決賽狹路相逢，是沒有人看好葉洵的，再加上之前半決賽他那樣的狀态，就連姜總也不抱希望，和葉洵說能拖多久拖多久，至少不要輸得太難看。

盛瑤光随隊去看比賽。

葉洵坐在休息區，姜總正同他說着什麽，他偶爾點一下頭，面上的神色卻自始至終沒什麽變化。時間到了，葉洵喝了一口水，起身拎着球拍上了場，先到裁判處抽簽決定發球局。

“好久不見了，葉洵。”

也說不上來話裏究竟有沒有惡意。柯達比葉洵低一些，棕色卷毛，藍色眼睛。一如以往的笑面迎人，只是在看到這位過去的宿敵時，他臉上笑意越發加深，說話時的語氣平常，挑釁意味卻很足。尤其在他是念到“葉洵”這兩個字的時候，故意說的很慢，字正腔圓。

葉洵理也不理他，探身取走了剩下的一簽。

兩人同時翻過來。

是柯達的發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