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點上根紅梅抿一口深的,煙就由喉到肺就嗆通成一路。人憋狠了,煙再孬也勝于無。柳亞東當然不是說摸不着,是抽上被瞧見了,容易被拖上武臺吃“油條”和“五指山”。
“油條”是棍,“五指山”是掌,形容得很形象。頭回吃,因為不服武教督戰判罰,出言頂撞用了髒字兒。那是個烈日天,兩指粗的白蠟棍破風帶着短嘯掼上背,柳亞東緊咬牙根忍着一聲不吭,硬是捱到手腳冰涼胃裏翻漿。結果一個失措,他猛地搡開了武教,在一衆靜默的訝然裏,奔去嘔吐。
那是種屈辱過度的生理應激反應,拿破侖小時候受體罰也那樣兒,誰日後這麽跟他解釋的。後來龍虎武校再教訓起違規違紀的男孩兒,坦坦蕩蕩,碰上犟着不吱聲的,武教一個橫踢掃去髌骨,踹得人飛撲,再揪着後頸皮子厲聲:骨頭該輕輕,該重重!打你就是要你哭,忍給誰看?!
縣城素水的臘月好他娘冷,煙也凍勾芡了,網成張蟹青的生紗。柳亞東蹲路牙邊使勁兒揉搓厚繭叢生的兩只手,搓出熱了,熨上速凍的兩頰。煙散淨了,看蒼蒼的白駒嶺連綴起酒山,于遙遙遠處起疊。山跟天際共分了疆域,山要跋扈些,天忍讓些,進一寸退一寸的,膠葛得盈虧不均,特逗。看完也抽完了,柳亞東按熄煙蒂進排水溝渎,想着胡自強這童子雞破雛還得一會兒,就起身拖着麻腿踉跄進對過家二手書屋裏,找蘭舟。
書屋裏黴味鋪天,鼻屎大一點,柳亞東歪頭找了兩個書架不見人,兩步到底,發覺蘭舟擠身在個掖滿雜志的旮旯縫裏。黑窟窿東,不定翻着什麽書呢。“看什麽呢?船兒。”
蘭舟外號白得過分,起的時候顯然沒人動腦子,舟即船,所以叫他船兒。他應聲回頭,指頭貼嘴:“噓——”
“噓你個蛋,還裝神弄鬼的。”柳亞東笑,越過他削薄起棱的肩膀看他手裏展開的小冊,一下噎了滿眼的白肉。小冊上奶子屁股歡樂棒,以各異的姿态交疊,熱鬧歡騰得很,“操。”柳亞東一愣,在蘭舟肚上揉擰了一把:“夠色的啊你。”
“不是我。”蘭舟一肘錘拐向他胸口,“買給胡自強的,省得他總折騰羅海了,再下回,我怕他要偷舍監阿姨的奶罩子。”
“管他下回呢還。他就是對着食堂奶奶們豎杆子也輪不着你瞎操心,你養的兒子?”柳亞東撓完他腰,又湊近點,煙味濕濕地拂向他:“買給自己的吧?嗯?是你自己想這個了。”指頭往紙頁上點點。
“我沒有。”胳膊被他鎖了,蘭舟掙兩下掙不開他。
“行,你沒想。”柳亞東進犯向下,抓小雞兒,“那我摸你蛋看看鼓沒鼓。”
“我操!”
冊子落地,蘭舟弓背護裆,狠擰了兩下才脫身。回正後兩腿微分重心向下,雙拳握緊前後端舉,後跟虛踮,身體半側。
龍虎武校散打班組,柳亞東是出了名的下肢剛狠,武場腳靶屬他踢廢的多,三角固斷頭臺,成型無解,他實戰力堪稱卓群。柳亞東看蘭舟擺起了格鬥式,便也本能一弓身,避過他轉腰順肩的一記左沖拳。趁蘭舟撤步回防,他斜穿隔斷,手抱他兩腿膝窩處回拉,繼之左肩頂腹把人掼倒在地。護住他腦勺。柳亞東坐上蘭舟,老頭兒轉保健球似的在他蛋上得逞一裹。
柳亞東笑出一排白牙,“下盤太虛樁功練少了,你是不是腎差?”
搡他沒用,蘭舟就幹脆仰着不動,靠嘴罵:“你皮糙肉厚,你還拿我當馬騎,他媽的你變态不要臉,你腎才差!”蘭舟說話如同玉璧刮擦鐵器,澄清又帶點嘶啞;口音很硬,說髒話像偷穿大人的衣服,像是剛非剛,柔非柔。
“服了你就喊爸。”柳亞東右手佯裝揮鞭,得寸進尺地擺動起下盤,“不跑快爺爺就抽爛你馬屁股,駕。”他嘴欠打,說這話讓武校的別人聽了,要驚詫地瞪眼,還得怪叫:我/操這他媽還是那個挂着個相的柳亞東麽?蘭舟只用盯他幾秒,這人就識相了,翻身下來,伸手扶他從水泥地上起來,還幫着輕輕撣髒。
兩個人同是龍虎武校高中部散打班組,柳亞東十七,蘭舟大他半年。
日看朝夕,世有黑白,人分裏外。外,柳亞東是個頭峻拔,四肢矯健,夏天一身如蠟的汗光,身上也瘢痕累累,有紅有烏。但武校人以此為華彩,說你積年累日的一點一跡,皆是日後的勳章與光耀。柳亞東更有張事先便殺敵三分的惡臉:忠奸難辨的薄眼蓋,合襯一雙揚眉,鼻子修挺,沉默時顯得滿含隐衷,對敵時又顯出邪佞的挑釁性。跟他不熟的也知道,這人恪守距離原則,嘴裏話少。熟的人清楚他心中盛事的器皿,其實僅是個寬檐的湯盤。
蘭舟為人更默然,不論動骨傷筋還是被拖去體罰。敷展狼性的地方,他潔淨得萎靡了些。跟沒脾氣似的,他眼珠黑得自帶詩人的清湛,洞貫誰,毫不計較地放過誰。他臉文,面龐通常幹淨,顴弓帶着缺了氧的淡紅,有汗水及時擦淨,有淤紫也不狼狽。細在盡是男孩兒的地方,不全然潦草,即被誤讀為不全然陽剛。但很吊詭的,柳亞東總能在蘭舟身上,體味出一種俯就的......說母性不對,柔情也不對,他形容不出來。
“都壓我麻筋上了。”蘭舟掀開襖子,“看我印子消了麽?還疼。”
柳亞東彎腰看,縱是一根脊骨,橫向就是些淤痕,一摸上去,淤痕仍浮雕似的微微凸起。蘭舟腰上有粒小紅痣,平常看着戳眼,如今嵌在淤痕裏,就成了蕊。
“沒消,再忍忍吧,啐口唾沫比診室快過期的藥膏消炎快。”替他遮上他衣服,紅白的顏色消失在視界,柳亞東盯着蘭舟把下擺掖進褲子。他腰很細。“老廣那卵東西三年都他媽下手沒數,掄小的手狠掄你也狠,他就個操蛋。”
“要手下留情誰看不出來他是充橫呢?他是殺雞儆猴。”蘭舟敲他眉心,響脆但又不疼。他很快地笑了下,說:“就怪你,不是你騎着我我能疼麽?你也沒數。”
“那我給你——”
柳亞東摸了眉心,本打算玩笑說,給你揉揉呗,話又倏然咬在嘴裏。
蘭舟拾起地上的冊子,翻看壓沒壓壞,問他:“給我什麽?”
“我真他媽。”柳亞東做了個微妙的表情,低頭說笑不像笑,“......硬了。”
有關這方面的表達,精簡到一字半字就夠了。蘭舟聳眉看他褲裆,完了就樂:“那怎麽辦?升着旗回去吧。”
千不該萬不該,下盤貼着下盤鬧,就他媽容易點着火。柳亞東脹得難過,又不能動作,就煙熏火燎又不言語地盯着蘭舟。說不清什麽的什麽,擱那兒一閃一爍。蘭舟那麽一下覺得被蜇了,淤痕發癢,人僵了僵。到柳亞東顧自先笑出來,一個指節睚眦必報地敲回來,他才幾乎松懈。蘭舟把冊子塞給柳亞東,抽手說:“自己摸出來吧,我給你把風。”擡腳溜得飛快。
柳亞東沒拽住他,也沒等到他回,扭頭出神慶幸了會兒,昂頭的東西自己也就知情知趣地垂萎了。
胡自強從遮着布簾的足療店出來,左顧右盼神色惶惶,不像嫖完像偷完;窯姐紋了細妖妖的柳眉,嘴搽大紅色,青青的绉綢裙從染缸裏撈出來沒擰般鮮,滑雪襖外披,粉點塑料拖鞋圾拉着,背後的燈牌五光十色。她人蠻講義的,顧念胡自強是頭回嫖,收了錢還能出門送送。她母親般體己地理胡自強不整的前襟,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又拍下他屁股,大大方方地彎着眼睛笑。
沿街小吃攤淨是三小,多賣堿面和鹵味。蘭舟柳亞東熱炒攤上點了蒜薹炒肉、青椒雞雜,就着份隆高的白米飯。他倆坐上桌,遙遙看胡自強面色由蝦粉變作微微醬色的紫。根本就一色鬼臭流氓,真刀真槍了,還這麽純得犯蠢。就都沒忍住笑。蔥姜爆香的油煙在頭上缭繞,柳亞東還順勢來了兩個響噴嚏。蘭舟提醒柳亞東:“等會你別笑他太厲害,我怕他以後有陰影。”這話其實更毒,蘭舟向來蔫兒壞。
“有數。”柳亞東嘬着衛生筷,拽紙堵鼻子,悶悶地擤,“還用得着我笑麽?那傻逼的樣兒。”
胡自強比他兩個都大,今兒整整十八,身無長處,亟待學好拳腳早點謀生。他這人是悶着騷,一寝四個受他禍害,聽他冷不丁的葷笑話,看他往練武日記上偷畫碩如銀盆的奶子屁股。睡他上鋪的羅海倒了八輩子大黴,指甲蓋掐出來似的一對眯縫眼,功夫差人又胖,一摸他前胸後背,膘肥肉軟,能望梅止渴,能以假亂真。晚上準點熄燈了,三番幾次嬉鬧起來。蘭舟柳亞東就得摻進去“救”下清白盡失的羅海,再指着始作俑者罵:胡孫兒我發覺你就是個無敵臭流氓。胡自強不反駁,臉發紅,又不是那種惹嫌的涎臉涎皮,他說:我、我這是正常的生理欲望。
他勤摸,勤換褲衩,艱辛寂寞地成了年。他拳腳還是稀爛,謀生謀死根本是道阻且長,但對女性胴體的熱盼,是由丹田發芽抽枝,到茂盛得急不可耐了。申請了一月半天的短假,遭生活老師一通審視,準許了,就拿上一卷攢住的零錢,迎頭紮進了素水縣城出名的小仙窟。那造型神異的器官,重疊的姿勢,那個動靜,胡自強在腦子裏模拟過上百遍,實際操作起來卻依然稚拙得幾乎愚蠢。他又滿以為自己會快樂,會男性自尊大為餍足,會飄飄然如異物破土,結果确實慌得沮喪,沮喪又在羞愧裏漂泊。
他回想起自己十歲,家裏糊牆的報紙顫巍巍脫頁,露出了一角火辣的西洋女郎那回。彼時他爸站上床,兩腿上密布潰爛的癰瘡。他朝掌心啐口唾沫黏回那一角,沒說話,過會兒,又回頭朝他赧然一笑,透露了這是當年誰的傑作。那笑裏的窘促特別久違,濡濕了他瀕死的氣象,顯得他特別健康、正常。他覺得人是該這樣的,常為贲起的欲望而飽嘗羞愧。
天是枚蒙灰的金絲玉。整正褲帶,聞衣服上留沒留妖冶的味道,甚至沒敢回頭望那窯姐。胡自強掀了下裂口子的嘴皮,揣着兜,快快步向對過。
蘭舟零錢很少,在食品店裏買了五寸大小的奶油蛋糕。一周粉白,一周亮黃,綴着些油蜜密的雜果,當中以草莓醬歪歪寫了枚楷體的壽,紅豔得平白奇詭。冰淩淩的冷風驚掠,柳亞東縮着脖子裹緊外套,盯着那字兒,心裏樂,想說,根本就像是廟裏堆凝的燭淚嘛。又想,這家過大壽還訂這麽小個蛋糕?真夠可以的,比我們幾個還窮酸。
“生日蛋糕要提前訂,我就買了他們的做好的,寫壽了,刮掉就一樣的。”蘭舟把小袋兒裏的小蠟燭取出,輕輕插進中央,說:“意思一下,留一塊帶回去給胖子。”
柳亞東掏了打火機,遮風點上蠟燭,沒忍住笑:“能一樣麽?”
“哎一樣一樣!真的,一樣的。”胡自強擺手表示不介意,拿衛生筷擓了點兒奶油抵進嘴,星點粉白蹭在了他嘴角,更顯他膚色黑黃,“甜得很。”
柳亞東把蛋糕往他眼跟前一推:“吹了吧,蠟要滴了。”
胡自強心虛,這才是他第二次吃生日蛋糕。溫情的東西一旦失而複返,尴尬反倒大于了愉悅。他搔搔發頂,手順到下巴一搓,揪住冒頭的細茬,絆了舌:“許、許願是吧?”
蘭舟手擋來風不讓火頭亂晃。柳亞東手撐下巴,說:“随你呗。”
胡自強又為難,“......我許個什麽好呢?”
“哎。”柳亞東被逗樂,摸煙的手都停了,“問了還叫許願啊?你逗呢。”
“那你們有什麽想許的,我讓你們吧!”
換蘭舟嘆氣,說:“快點吧你別迂了!火要滅了。”
“好好好!”
胡自強疊握起同樣厚繭叢生的兩掌,抵住下巴閉上眼。黑還是黑,沒丁點兒亮處可循。幾秒的默默再睜開,所謂祈盼又無所謂是什麽的,願算許了。胡自強湊近抖擺的焰頭,躲了下才吹熄,明黃作暗,白煙一細縷。褪色般一霎時的麻木,急速滋生又急速凋零,紛紛沉滞了,他才說:“行了。”人生一回的十八歲生日,也就不痛不癢地過完了。
這會兒才是漆黑,縣郊馬路寂蔑,早城市一步滅絕人跡。為不違規記過,要在門禁前穿好校服校褲返回武校,武校遠在縣郊螺絲崗,得乘路牙邊三兩泊着的三輪蹦蹦回去。蹦蹦車身舊如打鏽的鐵匣,燒柴油,車主多有張蠟黃奸猾,但時刻帶笑的粗臉。夜裏招活兒捱寒,多穿軍大衣雷鋒帽,對街喊聲“走不走”,他們一擰龍頭就來。對口音不詳的外縣人,費用通常兩倍起要,被要求折價,就佯裝抹個零。對本縣人,本分要價也難免一番斡旋。車主是個老頭,按閘睨眼三人,望眼着天說:“縣中二十,天——”
“搶啊?”柳亞東環臂擋風,嘴巴凍得烏發青:“十塊。”
“哪有你這個價咧?!”老頭皺眉,憤慨道:“好呀一下就給我幹掉一半,沒有這樣講的呀,三個人十五好吧?天也冷!我不跟你們多講多受罪好吧?”
柳亞東扭頭走,“不行算了。”
蘭舟跟着轉身走,胡自強快步跟上,正要問句“哎真走路回去啊”,就聽一聲鳴笛,老頭背後拖長音:“哎喲——走哦!賠本也要做買賣哦。”,老頭還是賺的。
“和平路的龍虎武校。”三人翻身上車,呼出白汽,薄鐵皮上踩出咚咚的短促反響,“麻煩你不用送到裏頭,到機床廠南大門我們下。”蘭舟說。
“是看大冷天的。”老頭擰方向掉頭,車子嗡嗡,向前一趔一趔,“你們三個小伢,平常沒有這個價的。曉得吧?”
柳亞東掏了張五塊的皺癟癟的票子,要再掏下一張,蘭舟扥了他手背一下。
初入武校不分班組,一律先練棍棒。簇新的長棍規格标準,看着是光滑雪亮的象牙色,不必一到兩個月的揮打與浸汗,就熟成了淡淡的米紅,頭部與手握處色澤更深,甚至有溝壑與包漿;男孩手掌也逐日跟着棍棒成熟,原先像生宣般平整,縱橫着命運的羅紋,日複一日地練,紋路擀消,由一層血泡變做淡黃的厚繭。繭是琥珀的質地,隔斷了手心最原本的溫軟,變得硬。最好是別叫屈,武教不聽,而會咬着鋼哨愈發吼:加練一百不許停!誰慣的你們嬌氣樣子?!來這裏就是吃苦,是男人來就要能忍!不許停!
柳亞東吃他手掌一貼,感觸不那麽尋常,都說絲絨的質地能搔人心,沒成想硬梆梆的也行。蘭舟另只手從口袋裏順出五元的紙幣,遞給柳亞東:“你別掏了。”
柳亞東沒理他,抽開手把票子透過小小的鐵窗棱塞給車主,又扭頭沖着胡自強:“我也沒買禮物,當請你的。”
“正好啊。”接過車錢掖進內襟,老頭又順出根孬煙叼上,點上火,發動車,“你們是龍虎學生啊?”
“啊。”柳亞東坐下答話。椅子也是鐵制,包的一層髒海綿碎得不成體統。窄得只能貼住人半張的屁股,坐着屈辱又不舒服。蘭舟坐在他對側,和胡自強挨着。
“放假來街上轉轉?”老頭咬着煙問。
柳亞東回他:“我們沒假,圈起來的。”擡手橫着比劃一道,又繞繞,說:“牆上還有鐵絲網呢。”
“那還能是憋壞了偷溜出來的哇?”老頭作驚奇貌,“聽講你們那塊把人當畜生圈。”
話太難聽也沒誰多說,畢竟是個事實。蘭舟開玩笑說:“對,偷溜的,回去要打斷腿。”
老頭啧啧,“練這個好苦吧?家裏人能舍得你們?”
柳亞東撕着手心一塊翻卷的死皮,撕偏了,留下片肉紅。他龇了下牙,颠動左腿漫不經心說:“也還好。”
老頭迎風笑的嘿嘿響,又問:“哎!有個老話講拳以德立無德無拳,是吧?”
平常沒頭沒腦喊殺喊打,狠就對了,練就是了。武德還沒教,這才都沒接話。
“我看說得是狗屁!”老頭顧自說:“那我講一個人拳腳硬了,還能講德?”
老頭的二手煙飄進來,車裏起了冷霧似的。晃啊晃的,很快就靜得沒了交談。三個人一齊望車外,濃淡如一的蒼藍色。夜色裏世事人物,總有被帷幔披覆釋放不出燦爛的屈從。窄路高樹,磚瓦舊舍,隐得幾乎望不見姿容的群山。素水縣一切都有限,又一路都重演着這樣的有限。胡自強很疲勞了似的把頭搭在蘭舟的肩上,親昵的姿态自然無比,柳亞東用餘光瞥見。
“我今天真叫他大爺的撞到個鬼......她,就那個,聊了兩句天,她說她安徽的,怎麽怎麽就幹這個了,叫那個,娟吧?女字旁那個娟。她上來就......脫我褲子,然後呢,”胡自強搓着下巴小聲得如同嗫哺,又發了個尴尬到了極點會有的滑稽的笑,說:“我吓死了,就傻了......然後我他媽喊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