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情無情
梳雲鞭鞭梢一卷,呂玄都疾退數尺,長嘆一聲:“風女郎,先說清楚,梅魂露一事與我無關。你若是為此事,實在是找錯人了。”
風暮雪嗤笑一聲,欺身上前,手中鞭舞更快:“梅魂露的事情我才不管!”
呂玄都輕功很是不錯,步下生風,風暮雪手中鞭影雖快,卻難以快過他的身法,他輕聲笑道:“何必呢?與有情人,做快樂事,莫問是劫是緣。喬家小七都沒說什麽,你這麽生氣可怎麽好?”
“廢話少說!”風暮雪左手飛彈出一枚金絲繞,呂玄都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枚花生來,“噔——”地一聲打掉了那枚暗藏殺機的金絲繞。
“漠風堡獨門金絲繞,可惜風女郎勁力不夠,遠不能和你兄長相提并論。”呂玄都仗着自己輕功好,甩開風暮雪數丈遠,他輕搖着手中的扇子:“好兇啊!怒氣這麽大,變老很快的。”
風暮雪奈何他不得,恨恨住了手:“有本事別跑,我們兩個手下見真章。”
“哦?”呂玄都故作遺憾道:“可惜,我更喜歡和人床上見真章。更可惜,風女郎不大符合我的審美。”
說起來風暮雪面容嬌俏,雪膚花腮,綠鬓如雲,柳眉杏眼,神采沛然,絕對算得上是一位美人,只是完全不戳呂玄都的喜好。她年幼時就跟着父親和兄長四處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更養成了一副精明爽朗的性子。
只聽得她哼笑一聲:“你倒是符合我的審美,可惜是個混蛋,白瞎了這張漂亮臉蛋!”
呂玄都一展折扇,遮住了半張臉龐,只餘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宛如新月:“謬贊了。話說回來,你追不上我就不會罷休,我卻不會讓你追上我,這樣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事情宣揚出去,對喬七娘子有害無益。”
風暮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卑鄙!”
“非也非也,我留情之處無數,可是從不做四處宣揚、毀人名聲之事。”呂玄都朝她擺了擺扇子:“你瞧這上面寫的什麽?”
風暮雪定睛一看,那扇子上畫着一枝紅牡丹,旁邊用楷書端端正正寫着“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她氣得臉色發青:“淫賊!”
呂玄都不以為意:“這正是呂某的人生信條。你情我願的一夕之歡罷了,既然雙方都已盡興便該散了,為何要生仇怨?”
“你若無情,便不該招惹她!”
呂玄都失笑:“一開始我就說得清清楚楚,只是一夕之歡罷了。她從來都知曉,只是如今又後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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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些都只是負心人的借口罷了。”
“本就無情,談何負心?是她奢求,于我何幹?”呂玄都嗤笑一聲:“莫非有人喜歡我,我就要回應嗎?若是如此,恐怕才該叫做負心人。”
風暮雪張口結舌:“你!你!謬論!”
“喬七娘子是個藏在深閨、人事不知的小姑娘嗎?她武功猶在你之上,見識亦不比你少,從始至終,我說得清楚分明,她亦是同意。如今反悔便唆使你來,也配叫做朋友?”
風暮雪呵斥一聲:“胡說!不是夢嬰叫我來的,是我自己來的!”
“若是如此,你可問過她是什麽想法?可想你找我麻煩?還是喬七娘子并無悔意,是你兀自不平、自作主張、自行其是?”
被說中的風暮雪一時無言,半晌低聲道:“可她……這些日子,很不高興。”
“一時罷了,喬七娘子從來是個聰明人。”
“情之一事,非是聰明可解。”
“那她需要的也不是我,也不是你來尋仇。與其如此,你倒不如回去陪她。”呂玄都徐徐道:“你瞧,我武功猶在喬七娘子之上,若是你因為她尋仇一事受傷,抑或身亡,豈不是叫她更傷心?”
“這……”風暮雪不禁猶豫起來,夢嬰雖然因此難過,卻從未透露出尋仇的意思,莫非真是自己多事了?
“這樣吧。某這些時日都要在此逗留,風女郎不若去問一問喬七娘子心思究竟如何,若是她當真後悔,某便吃些虧,任她打一頓好了。如此,可否?”
風暮雪略一思量,收起了梳雲鞭:“既然如此,今日便先放你一馬,待我去問過夢嬰再決定。”
見風暮雪逐漸遠去,呂玄都總算松了一口氣:“噫,真是難纏。”他一轉頭就看見宋無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呂玄都緩步走到他身邊,笑眯眯道:“怎麽一直看某?可是對某動心了?”
宋無黯搖搖頭:“巧舌如簧,不愧是熒惑。”
呂玄都哈哈一笑,朝他拱了拱手:“過獎過獎。”
“風少堡主想來是為了妹妹才肯将各耆王城的地圖割讓給你吧?”
“阿拂果然聰慧過人,難道妹妹的命不必一張虛無缥缈的地圖來得可貴嗎?何況,我還給他留了拓本。”
宋無黯抿了抿唇:“如此,想來是喬七娘子與你聯手布局了。”
“然也。”
“那麽,梅魂露自然也到了喬七娘子手中,而你得了各耆王城的地圖。為了保護妹妹,這個虧,風擇川非吃不可,可對?”
“正是如此。”
宋無黯不再說話,提步就走。
呂玄都緩緩跟了上去:“阿拂為何不說話了?可是覺得我卑鄙?”
宋無黯搖了搖頭:“我只是為風女俠覺得不值。被傾心相交的朋友算計,她若是知道了,必定難過非常。”
呂玄都輕笑一聲:“你以為喬七娘子設計取得梅魂露是為了誰?”
宋無黯怔愣了一下:“你此話何意?”
“梅魂露是療傷聖品,無傷之人服下則有洗練根骨之用,你瞧風暮雪功夫如何?”
“平平無奇。”
“你口中的平平無奇,是她每日苦修、寒暑不絕才得來的。”呂玄都輕輕合上了扇子:“風暮雪刻苦足夠、心性足夠、悟性足夠,唯獨根骨太差,只怕窮盡一生也難有所成。若是你的知交好友千辛萬苦怎麽也求不得一件事,而能幫她達成心願的東西就在眼前,你會如何做?”
宋無黯有些出神地呢喃道:“我會、幫他。”
“喬七亦然。”呂玄都看了宋無黯一會兒,搖扇道:“看來阿拂也有一個這樣的朋友。”
宋無黯發覺自己露了心思,不由乍然回神,不悅道:“與你無關。”話一出口,他也發覺語氣太沖了些,忍不住轉開話題道:“只是如此一來,喬家以為是你盜走了梅魂露,又騙了他家幺女,想必要和你不死不休了,廬陵喬家六子可不好對付。一張各耆王城圖不值得,你為什麽要幫他們?”
呂玄都搖扇輕笑:“你不覺得親手鑄就一個武林高手很有趣嗎?而且……誰說只有各耆王城的地圖?”
宋無黯立即反應過來:“梅魂露的配方。”
“梅魂露一旦開封,若不在一個時辰內服下便會失效,故而喬家雖保有一瓶梅魂露,卻始終不敢開封一探配方。”呂玄都唇角那顆小小的紅痣又一次陷入了唇邊的梨渦:“如今既然必然要開封,若不一探配方,豈不是可惜了?我若是有了梅魂露的配方,還喬家一瓶梅魂露脫罪有何難?”
“可若是無法解出配方呢?”
呂玄都朝他眨眨眼:“你猜。”
宋無黯思量一番:“此事并非臨時起意,一來,必有名醫聖手背後坐鎮;二來,你們當中必然有人手中有梅魂露的殘方,否則不會如此自信。”
呂玄都幾乎要叫起好來:“不愧是我的阿拂,一點就通,真是聰明。”他微笑道:“我有梅魂露的殘方,至于是如何得來,就是另一個故事了。若你的朋友需要梅魂露,你大可以告訴我。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我會幫你。”
宋無黯聽見他這麽說,不免為自己方才的态度愧疚:“呂兄有心了,只是他症結不在根骨,而在悟性。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他的音信了……”
聞言呂玄都也忍不住嘆氣,悟性之事玄而又玄,很難借藥物有所改善,他只得道:“可惜……若是如此,呂某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某替他謝過呂兄挂心了。”宋無黯眉目間有兩分惆悵:“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只盼望他平安歸來。”
呂玄都突然不高興起來:“你真關心他,我要吃醋了。”
宋無黯已經習慣了他反複無常的調戲之言,他拉了拉肩上的兜帽道:“何必呢?畢竟你才是我的心上人。”
猝不及防、反遭調戲的呂玄都睜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嗎?得君此言,某甘願赴死了。”
“某怎麽會讓呂兄死呢,所以當然是假的。”
反将一軍的宋無黯一掃這幾日的陰霾心情,就連要回去撿他的機關人的事都給忘了。一直走到客棧門口,呂玄都一拍折扇,道:“啊呀,忘記回去撿你的那個半人高的機關了。”
得意忘形、樂極生悲的宋無黯猛然扭頭看向呂玄都:“你、你!我的……”
呂玄都無辜地朝他攤手:“對不起,我才想起來。”
宋無黯一臉絕望:“完了,大師兄肯定要被我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