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尋劍人
木已成舟,就算宋無黯再覺得天昏地暗、人生無望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呂玄都明知故問地補刀:“怎麽了?那東西很貴嗎?要不我把錢給你補上吧?”
“七十四兩,銀票還是銀錠?”
看見宋無黯一臉認真的表情,呂玄都內心瘋狂吐槽: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啊!你之前不還百般拒絕、十分客氣呢嗎?
或許是因為他的怨念過于強烈,以至于實質化到能被肉眼捕捉,宋無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卻故意不提醒我,此事你跑不脫責任;當然,此事我自己亦有過失,所以,你四我六,很合理。”
呂玄都:“……”好有道理的樣子,我竟然覺得自己無言以對。他笑了一下,從身上摸了一張銀票塞給他:“我的錯,給你賠不是了。”
宋無黯捏着那張一百兩整的銀票暗自咋舌:啧,一百兩銀子說給就給,眼也不眨一下,有錢人有錢人,比不了比不了。
“我身上沒有那麽多銀子,等回了掖城,我去銀莊支出前來給你。”
“不急不急。”呂玄都不以為意,擡步先進了客棧,自言自語道:“噫,吃碗牛肉面好了,好餓。”
未及他話音落下,一只茶盞破空而來,直擊其太陽穴,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忽而刀光一閃,劈落了茶盞,出刀救人者正是糾纏追捕宋無黯的金隅刀寧擇華。
寧擇華板着臉質問道:“你為何無緣無故出手傷人?” 他看向坐在角落裏那人,只一眼,寧擇華忍不住心驚,他竟然不知道那人是何時進來坐下的。眼見堂中氣氛緊繃,掌櫃和小二紛紛噤聲,抖若篩糠,卻不敢上來相勸。
沒等角落裏那人開口,呂玄都笑嘻嘻地阻止了寧擇華:“誤會誤會,此乃呂某的朋友,方才只是個玩笑罷了。”
角落裏的那人跪坐十分端肅,他穿了一身白衣,衣緣處繡着黑色織金的饕餮紋,膚色幾乎與身上的白衣是一般顏色,周身籠罩着一股陰森鬼魅的死氣。他手裏拿着一本輝黑緞面的無名書籍,正垂頭認真翻看,眼也不擡地應道:“我,沒有此等損友。”
呂玄都做捧心狀,語氣哀怨:“噫,你這話可真傷我心。”
另一邊,寧擇華已經不再搭理兩人,提着一個已經不會動的機甲人遞給宋無黯:“抱歉,似乎弄壞了。”
宋無黯一把搶過,心疼地看着刀痕累累的機甲人:“你知道這東西有多貴嗎?對着一個死物,下手竟然還是這般狠辣。”
Advertisement
“抱歉,寧某粗人一個,不識得此物,下手過重,四相門會照價賠償。不過還請宋少俠與在下走一趟。”
“湖州關福蘭一家不是我所殺。我如今說你不信,難道和你回了四相門你就會相信了嗎?”宋無黯擺弄了幾下那個機甲人,那東西倏忽動了起來,有序地拆解開來,又變回了豆子大小:“核心無礙,只是能源不足和外部損失,賠我二十兩即可。”
“在下依照章程行事,待事情解釋清楚,自然不會再糾纏宋少俠。”
“若是解釋不清楚呢?難道一日解釋不清楚,某就要聽憑你們不明不白地關押嗎?未免可笑。”宋無黯将豆子放回袖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某還有事要做,你想帶某回四相門,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如此,不免一戰了。”
“明日酉時,北郭枯松之下,來戰。”宋無黯簡潔道:“我輸,與你回去;你輸,別再糾纏。”
“噫,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怎麽弄得要打打殺殺的?”沒等寧擇華應下邀約,呂玄都再次攪和進來:“寧大俠是履責而已,阿拂尚有要事在身,殺人真兇尚未明了,此時無論是傷了誰,都只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為何不坐下來好好談談呢?”
呂玄都硬按着宋無黯坐下,宋無黯雖是不大樂意,還是順着他到了桌旁,寧擇華抿着唇猶豫片刻,同樣坐了下來。正當宋無黯要落座之時,身下的坐席忽而飛出,角落裏那人仍然并不擡眼:“你,坐到對面。”
宋無黯眼神一凜,呂玄都立刻沖上來打圓場道:“噫,是我疏忽,阿拂莫怪,他就是這個怪習慣。”
那人合上了手中的書,擡眼看向宋無黯,他眼眸漆黑如古井,波瀾不生,深不可測,看得人心裏沉甸甸額。
“手不沾血之人,不配與吾同桌。吾,已給足了你面子。”
宋無黯聽得好笑,不欲在這等小事上與他糾纏,所幸挪了兩步,到他對面坐下,寧擇華與呂玄都分別坐在他左右兩側。
呂玄都彎着一雙眼睛,對着在一旁觀望多時的掌櫃道:“一碗牛肉面,要加辣;一碗陽春面;一份水煮白菜。”他轉頭看向寧擇華:“寧大俠要吃些什麽?”
“我已點過了。”
“那就将這位寧大俠的一并端到這裏來。”呂玄都給掌櫃的塞了一兩銀子:“之前幾位朋友有點誤會,多有得罪,這個掌櫃的拿着壓壓驚。”
掌櫃的抖着手将銀子接了:“好、好的,馬上來。”他看了看角落中那位,低聲問道:“那,這位大俠不吃些東西嗎?”
“他不吃這些,你不用管他。”
“是、是。”掌櫃的得了話,忙不疊地去了後廚,速度之快,就差沒有插上翅膀了。
有這樣四位兇神坐在大堂,堂中零星的客人很快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再也不肯出來。只剩下一個小二哭喪着一張臉站在旁邊,心中不由哀嘆:銀子果然不是好拿的,一個個都是大麻煩。等把飯菜上齊,同樣忙不疊地跑了。
此時,呂玄都方才開口:“寧大俠是為了湖州關福蘭一案而來,不知為何會盯上阿拂?”
“關福蘭一家死于奪玉髓心法,自從碧水樓被剿滅,奪玉髓心法失傳,目前所知江湖上會這門功夫的就只有白門宋無黯。”
“他沒有殺過人。”坐在宋無黯對面那人忽而開口,他空渺的目光落在宋無黯身後:“一個都沒有,真是、令人厭惡。”
寧擇華奇道:“你又如何得知?”
“一眼便知。”那人漆黑的眼眸轉到寧擇華身上:“你殺過二十六個,無聊。”
寧擇華表情一僵,手指按在腰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能得知這些事情?”
“酆都使,任長暮。”他不屑再看寧擇華一眼:“你使刀,不配與吾一戰。”
宋無黯冷冷出聲:“那依閣下看,使什麽兵刃的配與你一戰呢?”
任長暮并沒有搭理宋無黯的問話,兀自對着呂玄都道:“你上次說的人,不夠格。”
呂玄都目光閃過一瞬間的驚訝:“你都一一戰過了?”
“吾要的,是‘一劍通神’,他們都只是凡人之境。”任長暮安靜地陳述着: “他們不配吾拔劍。”
呂玄都苦笑:“任兄可真是能難為人。當世有名的劍客我盡數告訴了你,你竟是一個也看不上?”
“吾要的,是對手,不是手下敗将。”任長暮果斷道: “給吾其他名字。”
呂玄都嘆氣:“不要催,我要想想。消息靈通的大有人在,任兄怎麽就纏上我了?”
任長暮面不改色:“因為目前,世上的人,吾最中意你。”
呂玄都被他噎住,宋無黯暗自覺得好笑,終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總是調戲人反被人調戲了,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呂玄都無可奈何道:“任兄高看我了。”
“沒有。不過,很快就要有人取代你的位置了。”
呂玄都眨眨眼,虛心求教:“是嗎?不知任兄可否透露一下名字,也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天機,不可洩露。”
“好啦,我不問便是。”呂玄都思量了一會兒:“那麽,‘靈犀一劍’伏青鸾如何?”
“他是‘一劍通神’?”
“不是。”宋無黯回答了他的疑問:“‘一劍通神,劍神盜骊’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
任長暮翻開了手中那本黑色緞面的書,半晌道:“沒有,他還沒死。”
“是了。有傳說是劍神盜骊劍心已失,神身不死,若有一日重得劍心,便能起死回生。”宋無黯眨眨眼,笑了:“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有童心,會相信這個傳說。”
任長暮沒有接話:“盜骊,麻煩。伏青鸾,什麽人?”
呂玄都解釋道:“‘靈犀一劍,劍能通神’,伏青鸾乃是崂山弟子,所練劍法望月嘆乃是劍聖越慈所創,伏青鸾盡得其真傳。”
任長暮聞言略一沉吟:“越慈傳人,值得一觀。還有麽?”
“雲心霜骨城城主,天子劍元重光。”
任長暮搖頭:“他不行。”
“那還有與他齊名的照神劍楚子灀。”
宋無黯聽得有趣,他向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由假笑道:“可惜。你若是早生幾年便好了,那時墨劍秦得墨與他的徒弟刑天謝莫白都尚在人世。不信你問寧大俠。”
他這話一出,寧擇華登時變了顏色。寧擇華出身四相門,秦得墨是四相門前任門主,業已身死雁門關;謝莫白仍是四相門門主,只是失蹤多年,杳無音信,雖然四相門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江湖上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已不在人世。
寧擇華強笑道:“老門主與門主自然不遜于‘靈犀一劍’。”
“墨劍,我認得。他的徒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