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猿公劍

呂玄都執扇挑眉:“我想要什麽?難道我想是個缺錢的樣子?還是你想要什麽,去拿了我們就走吧。”

宋無黯拍了拍千機匣:“已然裝滿了。”

“裝滿了?”呂玄都伸手欲挑開匣蓋,宋無黯劈手一擋,兩人對了一掌,各退一步。他彎了彎眼睛:“噫——如此神秘,有趣。”

說罷,判官出手。

銀鏈蜿蜒輕盈如楊絮翩飛,方向飄忽不定,難以捉摸。即便是宋無黯這般一流的暗器高手也無法看清,不過心知對方的目标定然是自己身上的千機匣。宋無黯并不與其正面相抗,他腳尖輕點,袍袖舒展如雲,眨眼間疾退數尺,以指間暗枚為刃橫削向判官,兩相碰撞,帶起一陣銀紅火光。

呂玄都乘勢而上,身法比他更快,雲橋卧波飄逸舒緩,身若蘭舟能淩波而行,起落間如鴻鹄啴喛,自在潇灑,他袍袖飛揚間流瀉玉色一點,輕如鴻毛般點向宋無黯周身穴位。

袍袖撲面而來,眼前只餘一片空茫白色,宋無黯猝不及防地被他點住了穴位,動彈不得,表情随之定格。呂玄都抱臂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撫過他的眼梢,輕聲笑道:“你瞧你,眼睛本來就大,還偏要瞪着眼睛,活像只氣急了的貓兒。”他輕輕地撓了他下巴兩下:“真可愛。”

宋無黯說不出話來,只得怒目而視,表示自己十分生氣。

“噫,別瞪眼了,小心眼珠掉下來。”他笑眯眯地看着他,故作不解道:“怎麽這副表情?不開心?啊——我知道了。”呂玄都伸手解開他的啞穴,笑得狡詐無比:“好啦,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宋無黯咬牙切齒:“把穴位給我解開。”

“噫,那怎麽行?”呂玄都一本正經道:“這是對你的考驗,無黯要自己學會自己沖開穴位。”

宋無黯繼續瞪他,他當然在嘗試自己沖開穴位,奈何呂玄都點穴手法特殊,他竟一點法門都找不到,如何沖得開穴位。呂玄都滿意地繞着他打量了一圈,時不時動手摸摸這裏,摸摸那裏,就像在欣賞一尊惟妙惟肖的塑像。

穴道被封動彈不得又不是毫無知覺,宋無黯忍無可忍道:“玉尺衡難,銀鏈判官,你就用來做這種事情?”

“做哪種事情?”呂玄都繞回他面前明知故問,他折扇一展:“你瞧,這是什麽?”

宋無黯看着扇子上的“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額間青筋跳動。呂玄都輕輕點了點他額上的青筋:“到底是少年人,好大的氣性,喜傷心,怒傷肝,無黯要學會修身養性才是。”

衡難從袖中滑出,玉尺整一尺長,青玉所制,質地通透堅韌,即使是暗枚也不能在其上留下半分劃痕。玉尺隔着單薄的夏衫落在身上,有兩分冰涼,随着呂玄都的動作從胸口處一直滑到腰間,無論是力道還是緩急都格外暧昧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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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玄都笑嘻嘻道:“衡難對你可真溫柔,若是落在旁人身上,已經是好多個血窟窿了。”

宋無黯看着他可惡的笑容,被氣得滿面通紅,恨不得跳起來折斷玉尺衡難,再狠狠踩他的臉兩腳方才解氣:“我寧願你用衡難捅我一身血窟窿!”

“哦?”呂玄都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沒想到無黯竟有這般癖好,既然如此——”他目光霎時一厲,手中衡難快若電閃飛速襲向宋無黯心口處,恰好擋住斜飛而來的一柄長劍,玉尺一錯格開襲來之劍,順勢擋在宋無黯身前,玉尺向後連點解開了他身上的穴位。

呂玄都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手執雙劍的猿猴,他側眼看向宋無黯道:“無黯,你可知這是什麽?”

宋無黯頗為驚詫地看着眼前的猿猴:“世上竟有猿猴會舞劍?”

“何止啊,他可比世上大多數劍客舞得好呢。”呂玄都目光落在猿猴手上的雙劍之上,雙劍同長三尺,一湛藍如空,一潔白如雲,皆為劍聖越慈之劍。他徐徐道來:“相傳劍聖越慈于崂山練劍,山中有一靈猿觀劍,經年之後竟也學得一身劍法,劍聖越慈以其為傳人,贈其雙劍,湛藍者名天渚,潔白者名叆叇,其劍法雖出自劍聖越慈卻又與其有所不同,越慈號之——猿公劍。越慈早已羽化仙逝,沒想到這猿猴竟然還活着。”

呂玄都玉尺橫于身前,随時警惕靈猿出劍:“猿公劍能與崂山望月嘆劍法相提并論,靈猿乃是劍聖承認的傳人,能得見其舞劍,真可謂是三生有幸吶。”

暗枚滑入指尖,宋無黯冷笑道:“三生有幸?若是殒命于此,恐怕你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呂玄都看着他手中的暗枚做出一個極其誇張的驚恐表情:“你要做什麽?靈猿如此通靈神慧,你竟然要殺它?無黯可真殘忍!”

宋無黯扯了扯嘴角:“……你待如何?”

呂玄都放下了胸前的玉尺,從身上的口袋中掏出了半天,最後竟然掏出了一只飽滿可愛、香氣四溢的桃子來,他掂了掂手中的桃子,看着宋無黯頗為遺憾地說:“本來是給你的,可惜——它似乎更需要一些。也不知道它怎麽就跑到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來了。”

呂玄都輕輕彎下腰,朝它晃了晃桃子,那靈猿頗通人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着兩人看了一會兒,“嗖”地一下不見了人影,過了半晌舉着一只火把回來了,赫然就是方才兩人丢得那把。靈猿動作輕巧地将呂玄都手裏的桃子扒到了自己手中,反手卻将火把遞到了宋無黯手邊。宋無黯愣了一下,就聽見靈猿輕叫兩聲,似在催促他,呂玄都伸手欲拿火把,靈猿登時翻臉,喉嚨中發出威脅般的聲音。

宋無黯忍俊不禁,将火把接到了自己手中,見他拿走了火把,靈猿撈起桃子眨眼就消失在了廊道裏。

呂玄都幽怨地看了宋無黯一眼:“明明是我的桃子,憑什麽最後便宜了你。”

宋無黯牙尖嘴利地回道:“連猿猴都不待見,恐怕呂樓主更應該反省一下自己。”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無黯,你一點兒都不懂得尊重長輩。”

“那也只怪呂叔叔為老不尊。”宋無黯望着靈猿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這銀城處處機關,靈猿竟能暢通無阻,當真奇怪。”

“何止啊。”呂玄都補充道:“我更想知道它是怎麽進來的。當年越慈出世之時,各耆族人已然遷居,而用來開啓王城的紅玉玉壺可一直在你手上。”

“日久年深,許是年久失修,有了其他入口也說不準。”

呂玄都嗤笑道:“哈,你這話分明連自己也說服不了。也罷,還是按照你之規劃,往祭壇去吧。”還不及他回答,呂玄都指間一挑将千機匣打了開來,他看着滿匣子的鐵塊失笑:“這就是你的寶貝?你随便從架子上挑一件東西,能賣十匣子各耆精鐵,還免得你一路背這樣沉的箱子。”最後宋無黯還是拗不過呂玄都,滿箱子的各耆精鐵都被他換成了他從架子上精挑細選的器物。

兩人一路向北,雖有靈猿這一插曲,但有機關圖在手,接下來的路倒是走得十分順遂。大約走了兩個時辰,便靠近了地圖上标示的聖火祭壇的位置。宋無黯停在長廊的入口處,朱紅色的石磚色如鮮血鋪成石階一路向上,通往最高處的祭壇。祭壇為圓形,尖頂,原本無牆,只以四柱支撐,不過銀城之下祭壇也會被封鎖,四牆落下,只在最高處留有一扇暗窗用以通風。零星有光線順着暗窗落在地面的火焰紋上,祭壇地面的火焰紋與天頂的金蝶相互呼應,整座祭壇都籠罩在一片金紅交織的光焰之中。通往祭壇的長廊地板上用金漆繪着的無數金蝶,沿着牆壁形成一道螺旋,最終彙聚在遠處祭壇尖頂,宛若一道沖天之焰,仿佛整座祭壇都在火焰灼燒之下。

呂玄都遙遙望着祭壇,笑道:“看來我們運氣不錯,有光透進來,這處被埋得不深。”宋無黯眉心不展,只沉默地看着遠處的祭壇,呂玄都發覺不對,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宋無黯抿緊了嘴唇,看着地圖上祭壇處的大片空白道:“這裏給我的感覺很不好。雖然地圖上沒有标示,但我總覺得前面很危險。”

“但這裏可能是唯一的出口了。”呂玄都眯了眯眼睛,他眼睛有些痛,似乎前面的光線愈發強烈了,他神色微微冷淡下來:“确實有些不對。還要走這條路嗎?”

“先祖有訓,除滅族之危或複國中興不得來此,如今各耆王室只餘我一人,三樣舊物皆已失落,若我不去,恐怕也無後來人能至此處了。”

呂玄都輕聲笑了:“既然如此,便走吧。”

宋無黯伸手擋住了呂玄都的去路,認真地朝他搖搖頭道:“我去,你留在這裏。”

“為何?”

“這是我的祖訓,你沒有必要跟着我冒險。你留在這裏,如真有什麽危險,也好及時接應我。”

“你就這麽肯定我會接應你,而不是落井下石?”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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