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漠風堡求醫
駱駝背上伏着一個意識昏沉的人,少年人牽着駱駝,步履踉跄地走在沙漠裏。天上的日頭很大很毒,肋間隐隐的疼痛愈發嚴重起來,由于缺水,唇上白皮飛翹,粉紅色的裂口間偶爾有血液滲出。
牽着駱駝的宋無黯時不時喚駱駝背上的呂玄都兩聲,有些沒話找話的意味。實際上是怕他傷勢太重,一睡不醒。
接近掖城的時候,一路上都非常沉默的呂玄都忽然出聲:“我們避開之前的客棧。”
“那不是你的客棧嗎?”宋無黯不解。
“保得住才是我的。”呂玄都雙頰泛着病态的潮紅,嗓子完全啞了:“我若是這副樣子出現,便什麽都不是我的了。”
“這掖城還有哪些地方是我們不能去的?”
古樓號稱江湖第一樓,掖城乃是數一數二的大城,眼線定然不只一間客棧那麽簡單。
“我們最好不要進城。” 呂玄都無奈地笑了一下:“掖城地處西北,這裏乃是漠風堡的地界,若風擇川得知我的傷勢,必會乘機而來。”
“可你也要知道,你這傷勢根本無法再拖了!”宋無黯恨鐵不成鋼道:“若非你突然發瘋,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樣子,何至于如此縮手縮腳、瞻前顧後?”
“無黯可是在心疼我嗎?”
“你自作自受,哪裏值得同情?”
呂玄都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無黯,你可是在偷換概念了。”
宋無黯牽着駱駝往掖城裏走:“閉嘴。我們必須進掖城,你的腿必須要及時救治。”
呂玄都看了一眼自己全然焦黑的腳和小腿,嗤笑道:“無黯何必安慰我,你我明明都心知肚明,我的腿是治不好的,能保住性命便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腿,仿佛疼得完全不是他,仿佛以後再難走路的人不是他。
“我說治得好就是治得好。”宋無黯語氣铿锵。
呂玄都滿不在乎地說:“無所謂,對我而言,沒有什麽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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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無黯扭過頭看着他,神情格外執拗:“我說到做到,我會找人治好你的腿。”
呂玄都怔了一下,他垂了眼睫,定定地看着地上,低聲道:“我跟你念《我侬詞》都是假的,我不愛你。”
“……我沒當真。你不過是又動了心思,瘋瘋癫癫地找個由頭想尋死罷了。我沒有傻到把瘋子的話當真。”宋無黯語氣憤怒:“只是下次尋死別在我眼前!一天之內,先是想凍死自己,後是想燒死自己,我難道欠你的不成?”
呂玄都委委屈屈道:“後面那次是你先想要***的,我只是跟風罷了……”
“我死不死和你有什麽關系!”宋無黯暴躁道。
呂玄都想了想道:“因為,你不可以死在我前面。等我死了,你才能死。”
“管天管地,你還能管人生死不成?”
“當然了。”呂玄都理直氣壯:“我古樓管得就是生死。”
“聽起來像是棺材壽衣店。” 宋無黯一本正經地開了一個玩笑。
呂玄都也被他逗笑了:“倒是可以考慮拓展成一條龍服務。”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黃平淵手上飛快地打着算盤,核對今日的賬目,這兩日他從長鹹輾轉到了掖城,打算休息兩日繼續西行,去雲孫的千佛寺轉一圈。
蔚十一經營客棧有方,原本他下山時只有阗州一家雲來客棧的地契,不到三年功夫,已經在各大城池都開起了雲字號的客棧。他動作隐秘,很少有人知道,這些沾了雲字的客棧背後的老板其實是同一人。倒是方便了他這個安分不下來的人,輾轉游歷四方的時候有了可靠的落腳的地方,順帶還能幫忙檢查一下各地客棧的賬目,一舉兩得,各取所需。
待把賬目算了清楚,黃平淵伸了一個懶腰,看了看天色,遙遙地能聽見第一輪鼓聲,看來是接近了宵禁十分,這個時辰也該關門了。他将賬本放好,懶洋洋地走到了店門口,看見一個衣衫褴褛、像是乞丐的人背着一個更為狼狽的人步履蹒跚地走了過來。就算是客人,這大概也是最不受歡迎的客人。黃平淵眼疾手快正要關門,就聽見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喚道:“三師兄!”
這個聲音是小五?
黃平淵一怔,手上動作一頓,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瘸一拐走過來、形同乞丐的人,竟然真的是他家小五!他立刻迎了上去:“小五,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了?”他看了看小五背上背着的人,那人小腿以下完全燒焦了,傷口狀況更是惡劣,不由驚駭道:“這是誰?怎麽會弄成這樣?”
“這是我的朋友,他受了傷。三師兄可知哪裏有好大夫?”宋無黯沒料到竟然如此湊巧地在這裏遇見了他三師兄,這實在是瞌睡的遇見了枕頭,有三師兄在,若漠風堡或是古樓真有什麽行動,他們也可以見招拆招。
黃平淵引着兩人安置下來,他看着呂玄都的雙腿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這……”他将宋無黯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看這樣子,他的雙腿恐怕是保不住了,即便是保住了,恐怕以後也走不了路了。”
宋無黯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高燒的呂玄都,他的傷口沾了沙石沒能及時處理,情況已然十分不好了:“三師兄知道漠風堡在什麽地方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黃平淵莫名其妙。
“漠風堡在西北勢力龐大,定然有名醫聖手坐鎮。”
“你瘋了?風擇川那個家夥可是人過扒皮,雁過拔毛的家夥,你去他那裏求醫還不得被扒光啊?”
宋無黯握緊了千機匣:“我有錢。”
“你有個屁錢!”黃平淵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你是想回去讓大師兄扒了你的皮嗎?”
宋無黯将千機匣打開,推到他面前:“這些夠嗎?”
黃平淵看着滿匣子亂七八糟的東西愣住了,半晌從嗓子裏憋出一句髒話來:“小五你是去盜墓了嗎?”
“不。我只是回了一趟家。”
黃平淵震驚地看着他,壓低聲音道:“你回了各耆王城?”
“是。”宋無黯看了看呂玄都的雙腿:“他的腿就是為各耆聖火所傷。”
黃平淵将千機匣中的東西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扒楞出一只青玉玉壺遞給他:“就這個就夠了,你若是将這些全帶着,恐怕就出不了漠風堡了。 “我已經叫人去請桐廬醫館的趙大夫了,不論請不請得到大夫,自己都要回來。漠風堡就在掖城北郊,顯眼極了,你一去便知。” 他将千機匣遞給宋無黯道:“绮夢在馬廄裏,你騎着她去要快得多。路上小心。”
宋無黯接過千機匣,懇求道:“師兄,他可能有些麻煩,求師兄在我不在的時候,能稍微看顧他。”
黃平淵鄭重地點點頭:“你去吧,我保證不會讓他少一根頭發。”
宋無黯從馬廄中牽了绮夢,打馬向北而去,走了大約一刻便看見了前方數丈高的厚重城牆,四角有角樓上挂着銅鐘,各有一隊人馬巡查,門正中處高高地刻着漠風堡三個字,這副架勢俨然是另一座城池。
他勒馬停下,對着門口處的守衛道:“我要見風擇川。”
那守衛見他一身被燒得破破爛爛的衣裳,鬓發淩亂,臉上也沾滿了塵土,簡直像個乞丐,他不屑地揮手趕人:“滾滾滾,我們堡主也是你能見的?”
“勞煩通傳一聲,白門宋拂前來求醫,自然會付相應的報酬。”
“白門宋拂?沒聽過。”那守衛嗤笑一聲:“求醫?就你這幅樣子也想請得我們漠風堡奇大夫出手相救,別做夢了!”
宋無黯冷冷地瞥了那守衛一眼,心知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去通報了,他懶得再費口舌,長鞭一揮,縱馬沖入了漠風堡,角樓鐘聲瞬間響徹漠風堡。绮夢乃是千裏名駒,遠遠地将一衆護衛甩在了身後,直直地沖進了內院。
內院守衛顯然要比外院強出不少,待绮夢沖入正廳時,內院護衛同時湧入,将他團團圍住。宋無黯端坐馬上,看着重重護衛之後穩坐廳中,緩緩啜飲清茶的男人,高聲問道:“你是風擇川?”
那人動作舒緩地放下了茶杯,道:“然也。只是不知這位朋友夜闖我漠風堡有何貴幹?”
“事急從權,多有得罪。”宋無黯朝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宋拂,前來求醫。”
“看先生中氣十足,不似有傷。”風擇川聲音轉冷:“何況先生不請自來,如此無禮,實在讓人看不到求醫的誠意。”
宋無黯毫不客氣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漠風堡守門人倨傲無禮,也讓人看不出風堡主與人做生意的誠意!”
“你想與我做生意?”風擇川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眼中精光一閃,他擺擺手叫護衛退下:“我聽說近來有一個清瘦的少年總是和呂玄都攪在一起,想來就是你了。你來求醫,看來是呂玄都傷了?只是恐怕你出不起藥費。”
宋無黯從懷中取出青玉玉壺:“我以它換漠風堡最好的醫師出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