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萸茯救難
中庭斜陽已落,徒留一片赤紅煙霞,湛藍中漸漸攪入了黑色,月影朦胧隐現,在黯淡的光線中,雕着梅花的青玉玉壺顏色瑩潤透亮,看着精巧可愛。
風擇川隔着一段距離,見了他手中的青玉玉壺,不由眼前一亮。人盡皆知,漠風堡主風擇川的心頭好就是雕梅花的青玉,黃平淵叫他拿這個前來求醫,多少有些投其所好的意味。
他盯着宋無黯看了一會兒,神色有幾分複雜:“呂玄都從我這裏騙走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不想幫他。”
“是不是騙走的,想來風堡主心中有數。”宋無黯半步不退:“不過是各取所需,風堡主同樣分了一杯羹,何必裝作無辜呢?”
風擇川懶洋洋道:“哦?看來你倒是很清楚。”他笑了起來,眼梢處彙成細細的紋路,看起來莫名親和。
只是說出口的話卻截然不同。
“告訴你一句實話,我不會幫他。風某乃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一個青玉玉壺可抵不過呂玄都死了帶來的利益。宋少俠不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宋無黯抿緊了嘴唇,望着他道:“風堡主可是打定了主意?”
“是。”風擇川的回答幹淨利落,擲地有聲。
宋無黯了然地點了點頭:“好。”他将青玉玉壺妥善地收了起來,朝風擇川拱拱手道:“有道是,先禮後兵,宋拂得罪了。”
“哈?”風擇川把玩着手中的兔毫盞,語氣譏諷:“你單槍匹馬闖入我漠風堡,難道還想動手不成?”他将兔毫盞重重地放在了案幾上,堅硬的鐵梨木桌面被壓出了一個環形凹陷:“看來,你真當我漠風堡無人了!”
內外院的護衛層層地将他圍住,除此之外恐怕還有至少三位他看不準修為深淺的近先天高手坐鎮,宋無黯毫無畏懼地禦馬立于中庭,黑白分明的清泠眉目中顯出一股與以往不同的強硬。他從千機匣中取出直徑五寸許的镂空的球體,厲聲道:“我勸風堡主不要輕舉妄動。”
風擇川冷笑:“區區暗天雷也敢拿出來現眼?”
“不止。”宋無黯冷眉倒豎:“十二暗天雷以驚蟄火相連,稍有撞擊則燃,威力足以移平半座漠風堡。”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
“風堡主大可以不信,只是,風堡主想要豁命一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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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碰撞,好似名鋒交彙,登時一片火星迸濺。
風擇川微微咬緊了後槽牙,他怒極反笑:“白門宋拂,風某記住了。”風擇川對着一旁的侍從吩咐道:“去請奇先生來。”
“我在這裏。”
一個聽起來有幾分冷淡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宋無黯偏頭看去,那人一身秋香色繡寶相花的長袍,鶴發童顏,年齡不顯,估摸着大約是在三十到四十之間。
風擇川皮笑肉不笑:“奇先生消息靈通。”
“算不上。”奇襲童漫不經心道:“只是能看見你吃虧的機會實在不多,奇某不願意錯過這般好戲罷了。”
這個态度可談不上什麽尊敬。風擇川似乎對此習以為常:“好戲收場,就勞煩奇先生走一趟吧。當然,要是把人治死了,可別拿我漠風堡的名號擋雷。”他扭頭看向宋無黯:“白門隐逸多年,倒是很久都沒出過你這般犀利的人物了。”
“多有得罪,這個,就當做賠禮。”
他一擡手,那只雕梅花的青玉玉壺淩空飛出,穩穩地落在風擇川面前的案幾上。風擇川看着眼前的青玉玉壺微微挑眉:“單憑這一手,宋少俠已可跻身一流,白門後繼有人吶。”
“想來風女郎近來進境非常,可見漠風堡同樣英才荟萃。”宋無黯深知與風擇川這樣的人打交道示弱是沒有的,故而言詞之間并不客氣:“鬧得這樣大的動靜卻不見快人快語的風女郎出來,想來是不在堡中?可是去尋喬七娘子了?”
風擇川與宋無黯對視一眼,各自露出一個意會的微笑,仿佛方才言辭交鋒背後沒有威脅過對方。
漠風堡不缺好馬,奇襲童騎術絕佳,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白雲客棧時,剛好聽到宵禁的鼓聲。宋無黯引着奇襲童往安置着呂玄都的房間去,奇襲童遠遠地聞見房間中傳來的藥味,臉色不是太好。
宋無黯見黃平淵守在門外不由怔了一下:“師兄,你怎麽在不在裏面?”
“桐廬醫館的趙大夫說他的情況很危險,正在為他診治,讓我出來等候——”
宋無黯驟感不妙,一掌劈開了房門,卻見桐廬醫館的趙大夫手持銀針正欲刺下,瞬間銀刀出手,動作之快甚至讓黃平淵來不及阻攔。這個桐廬醫館的“趙大夫”不躲不避,一心只欲取床上之人性命,即使銀刀刺中手臂,依舊抖也不抖地向呂玄都身上要穴刺去。
眼瞅着自己便要阻止不及,一雙修長的手從斜裏伸出,不緊不慢地鉗住了“趙大夫”的手腕。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的呂玄都看着眼前的人,冷笑一聲:“你這種不入流的剝皮鬼也敢向我動手,看來是呂某太輕縱你們了。”他手上動作一緊,不屑地将人甩到了一旁。
只這一夕之間,黃平淵已然反應過來,手中碧玉索一甩将人捆了個結結實實,他反手将門拴住,厲聲質問道:“你不是桐廬醫館的趙大夫,趙大夫哪裏去了?”
被捆住的人毫無懼色,反而惡狠狠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呂玄都,笑容癫狂:“你活不了了,現在整個掖城都知道你雙腿廢了!看着吧,你一定比我死得更慘!”
呂玄都懶懶地閉了眼睛,根本懶得搭理他。宋無黯引着奇襲童查看呂玄都的傷勢,黃平淵将叫嚣不斷的剝皮鬼拖走了,至于人被他弄到哪裏去了,房間裏并沒有人會關心。
奇襲童動作利落地将呂玄都腿上的傷口清洗幹淨,臉色愈發凝重:“他腿上經脈盡毀,這雙腿就算保住了,日後恐怕也無法動彈。”
宋無黯眼神微微一暗:“沒有一點辦法嗎?”
“若說是毫無辦法也不盡然,一百年的芙绫羅果、三百年的俱譯其或是千年的萸茯草,若有其一,便還有救。”
呂玄都嗤笑一聲:“巧了,今日我還見了一株千年的萸茯草。”
奇襲童眼前一亮:“若你真有千年的萸茯草,我有九分把握能使你痊愈。”
呂玄都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奇襲童一眼,不緊不慢地接着道:“我心情不好,捏碎了給扔了。”
奇襲童:“……”他噎了一下,寒聲道:“腿都保不住了竟然還有玩笑的心思,先生也算是奇人了。”
宋無黯抿緊了嘴唇:“碎了的萸茯草還有用嗎?”
奇襲童驚詫地看向宋無黯,他目光在呂玄都和宋無黯之間逡巡了兩個來回:“他的話是真的?”
宋無黯點了點頭。
奇襲童大抵是從來沒見過這麽暴殄天物之人,哽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若是揉碎了,仍能有八分藥性,如果真是千年的萸茯草,奇某有六分把握。”
躺在床上的呂玄都卻忽而變了臉色:“狗屁庸醫,六分把握竟也敢稱有把握?勸你趁早滾回醫廬重修,少出來丢人現眼!”
奇襲童叫他罵得呆住了,自他出師以來還從沒受過如此質疑,氣得眉目倒豎:“你個不識貨的蠢貨,真是死了活該!既然如此,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宋無黯不知呂玄都突然發什麽神經,連忙拉住奇襲童道:“他發燒了腦子有些糊塗,還請奇大夫莫要和他計較。”他從懷中翻出一只小盒子來打開:“萸茯草在此,還請先生施救。”
呂玄都呆住了:“你什麽時候把它拿出來的?”
“扶你的時候,趁你不注意順手拿出來了。”宋無黯神色有些僵硬:“我只是覺得有些浪費……”
呂玄都無奈地笑了一下,目光轉而溫軟下來。他不想宋無黯再冒着風險回各耆王城取藥,想要把奇襲童罵走了事,誰知道他竟然趁他不注意順手牽羊将萸茯草帶了出來。
“倒是我多慮了。”
奇襲童看了看盒子中被捏得蔫巴巴的萸茯草,一般人得了此物定然寶貝非常,如同有了第二條性命,誰料竟然有人會對如此神藥下這種黑手。他頗為複雜地看了呂玄都一眼:“暴殄天物。”呂玄都不置可否,順帶向奇襲童道了歉。
奇襲童臉色和緩下來,冷哼一聲:“這還像點樣子。有萸茯草,算你走運。”
黃平淵從門外進來,神色有幾分愧疚,他低聲對宋無黯道:“小五抱歉,今次是我太過大意,趙大夫早已被殺了,那人剝下來趙大夫的臉皮冒充前來,而且,你這位朋友似乎仇人不少,現在他重傷在身的消息已然傳遍了掖城,恐怕、恐怕要有麻煩上門了。”
“并非三師兄的錯,是我沒有說清楚,不僅将他置于險境,還連累了趙大夫,恐怕還要連累了你和白雲客棧。”
奇襲童做足了準備,轉頭看向門口處的宋無黯和黃平淵道:“我要借萸茯草效力施針,為他接續經脈,容不得半分打斷,否則會前功盡棄,這株萸茯草便是浪費了。”
宋無黯斜睨了躺在床上一副萬事不愁樣子的呂玄都,心下微微嘆氣,他看向奇襲童道:“請先生施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