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殺錯人了
衆所周知,殺手除了靠殺人的技藝外,還要靠名聲。羅睺是一個出色的殺手,不僅因為他殺人的技藝高絕,也因為他背後靠着古樓。
古樓是一座買命樓,門下養了一大批殺手,呂玄都執掌古樓多年,作為樓主,他像是一個辛勤耕耘的莳花人,挑選良種,精心栽培,渲染名聲,招攬顧客。
羅睺始終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是呂玄都一手捧出來的古樓第一、江湖第七殺手。不,如今應當是古樓第一、江湖第三的殺手。
對于一個殺手的名聲,殺錯了人的打擊是毀滅性的。羅睺自出道以來從來沒有犯過任何錯,而這唯一一次的錯誤,很可能讓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損失一個殺手對于古樓來說并不算什麽,但是一個出了會殺錯人的殺手的地方,有誰會認為這是個值得信任的買命處呢?尤其是,殺錯人的殺手還是個中翹楚。因而在這件事上,古樓與羅睺,或者說呂玄都與羅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殺錯了人?”呂玄都神色冷靜,:“我以為這種事情,你自己可以處理。”
羅睺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樓主的意思是——”
“知情人全部殺掉。”
羅睺抿緊了嘴唇:“但,這樁買賣是計都經手的。”
呂玄都輕聲嗤笑道:“你是在告訴我,我的左膀右臂合力做的一樁買賣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他不耐地蹙眉:“罷了,殺掉他就是了,有的是人頂他的缺兒。別和我說你做不到。”
“樓主!”
呂玄都意味深長地看了羅睺一眼:“怎麽?你該高興才是,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心腹,如今出了事,我可是選擇保你,不是嗎?”他聲音驟然轉冷,陰森如修羅:“還是說,我手下最好的殺手想告訴我,他有不忍下手之人呢?”
宋無黯不适地皺了皺眉,他想要離開這裏,但又不放心讓虛弱無力的呂玄都和羅睺單獨待在一起,所以只得沉默地伫立在一旁,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曾說過要三年鑄你心性,三年鑄你智計,三年鑄你聲名,而我的條件你還記得嗎?”
“三年無不忍,三年無不思,三年無不舍。”
呂玄都微微側身,逼近羅睺:“你是越活越倒退嗎?連無不忍也做不到了?留行,羅睺這個稱號下面,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別人。于我而言,沒有區別;但于你而言,你知道區別。現在你告訴我,你知道要怎麽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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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睺沉默了很久,低聲應道:“……屬下蠢鈍。”
呂玄都眼神微微一利,眸底劃過一絲危險的神采:“所以,你是既不肯殺計都,也不肯将未盡的買賣做完了?”
“是。”
呂玄都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他半阖着眼睛沉默了許久,久到宋無黯以為他接下來就會是鋪天蓋地的雷霆之怒。不料,約莫半刻之後,呂玄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向羅睺,他語氣依舊冷靜:“你決定好了?”
“是。”
呂玄都神色恹恹地點了點頭:“卷宗派人送來,你可以走了,什麽都不必做,這件事我會處理。”
羅睺神色中滑過一絲欣喜:“多謝樓主!”
“不必。”呂玄都沒什麽表情地擺了擺手:“我要休息了,你該去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羅睺略一點頭,正要離開,呂玄都忽然道:“你告訴計都,那盆小荷尖送給他了。”羅睺有些驚訝,他怔怔地點了點頭,不大明白為什麽他會叫自己通知這件事給計都。
待羅睺走後,呂玄都面上浮現出一絲虛弱,宋無黯伸手扶他躺下:“還好嗎?你何必這樣逞能。”
呂玄都躺在玉兔瓷枕上,自嘲道:“唉,要知道老板可不好當,若是我顯出虛弱來,又怎麽服衆呢?”目光空洞地落在頭頂的床帏上,他似乎想起什麽似的,幾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呂玄都的身份實在麻煩,宋無黯不大放心別人給他煎藥,打算去幫他把藥煎了。發覺他要離開,呂玄都出聲叫住了他:“無黯,留下陪我一會兒好嗎?”
宋無黯只覺背上寒毛倒豎,被他的語氣叫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解地扭過看着呂玄都:“你又怎麽了?”
呂玄都動作緩慢地側過身躺下,他臉色蒼白,眼尾處的薄紅越發明豔起來,一雙煙霧朦胧的眼眸格外多情。
“你為什麽總是要救我呢?”
宋無黯被他問得愣了一下,下意識道:“你之前也救了我。要是沒有你,我早就被燒成灰了。”
“可你是為了救我才會中箭。”
“那是因為你為了救我傷了腿。”
呂玄都神色忽而變幻不定起來,良久方道:“……你怎麽會把我想得這麽好?我不是為了救你,而是我不想活。”
可你那時的擔心不是假的。宋無黯在心中反駁道,但不知為何他偏偏把這句話死死地壓在了喉嚨中,反而微微抿起了嘴唇,做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總之我不喜歡虧欠別人,就當做扯平了吧。”
“扯平了?”呂玄都狡黠地笑了起來:“呂某也不喜歡虧欠別人。無黯于某有救命之恩,既然如此,呂某也只能以身相許了。”
宋無黯嘴角抽了抽,這不是呂玄都第一次說要以身相許了,但他實在對一只作天作地的麻煩精不感興趣。
“你若真想報答我,不若以身相許給別人。”
呂玄都故作驚訝道:“恩人是想要拉皮條嗎?”他狀似害羞地遮了半張臉龐,只露了一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語氣自得:“想來以呂某的容貌和身段,恩客一定絡繹不絕。”
宋無黯:“……”戲精又來了。他無奈地揚了揚唇角:“我去煎藥,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先睡了一會兒吧。”
“無黯——”呂玄都又一次叫住了他:“你真的不好奇我要怎麽處理這件事嗎?”
宋無黯扭過頭,不解地問道:“我為什麽要好奇?這是古樓的事情,你怎麽處理和我有什麽幹系?”他頓了頓,嘴唇微微撅起:“若說好奇,我倒是更好奇你突然提起小荷尖是什麽意思。”
呂玄都似乎沒有料到他會好奇這個,不過他不打算細說此事,只粗略道:“這事關一個約定。”宋無黯見他不欲多說,知情識趣地沒有繼續問下去。
接下來呂玄都養傷的日子始終風平浪靜,沒有人上門再找麻煩,想來是羅睺在暗中把事情彈壓下去。
呂玄都幾乎日日躲在屋內,不肯出門,也不讓別人進去。重新接續的經脈虛軟無力,開始幾日甚至無法站立,宋無黯送藥時就看見他摔倒過四次,沒看到的還不知有多少次。再後來呂玄都就不肯再讓他進來,只讓他把東西放在門口。宋無黯沒有違拗他的意願,等到呂玄都肯到庭院中行走閑坐時,已經行動如常,看不出一點重傷初愈、不良于行的模樣了。
宋無黯将煮好的茶湯遞給他,呂玄都看了看杯中青綠的茶湯,不緊不慢啜飲了一口,感慨道:“茶是好茶,可惜水差了些。”
“你、傷勢如何了?”
“複原了個七七八八。”呂玄都笑了一下,唇邊的紅痣陷入梨渦,像是池塘中飄落了的一片桃花花瓣:“以前倒是沒有想過,那株萸茯草最後竟用在了我身上。”
“大概你與它有緣。”宋無黯垂眼看着炭火閃爍的泥爐:“呂樓主之後有什麽打算?”
“當然是先回揚州,将羅睺的事情處理了,此事不宜久拖,否則恐怕要生出其他變故。”
宋無黯略一點頭,表示知曉,朝他遙遙舉杯道:“一路順風。”
呂玄都同樣舉杯,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茶盞,神色疏慵散漫:“無黯去過揚州嗎?”
宋無黯見他這副神色,微微挺直了脊背,登時警醒起來:“去過。怎麽了?”
“別緊張。”呂玄都興致盎然地看着他像只貓兒似的突然警惕起來,忍不住出言安撫:“只是想問,你要不要與我同行。”
宋無黯蹙眉:“在下打算回無辜山了。”
“也好。回去之後,無黯可不能輕懈,一年之後七月初三,明心院,楊柳雨一戰,別忘了。”呂玄都狀似不經意道:“話說回來,你可認識蔚予縱?他似乎與這樁買賣有些牽扯,這可真是讓呂某好生為難吶。”他一雙桃花眼似有還無地觑着他,做出十分憂慮的模樣。
“……呂樓主的意思是?”
呂玄都笑眯眯道:“呂某想請無黯從中說和說和,萬一有些什麽誤會,傷了彼此,豈不是損了和氣?”
宋無黯失笑:“既然如此,在下這就給二師兄修書一封。”
呂玄都癟了癟嘴,可憐巴巴地看着宋無黯,開始毫無形象地撒嬌耍賴:“無黯同我一起去揚州吧,我們可以賞山水,游花舫,去雲芳齋吃蝶娘子的點心。你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