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崇蘭巧遇

慘遭盜馬賊毒手的宋無黯出離憤怒了。他正是心情郁結的時候,這人偏偏不長眼地盜走了他的馬,宋無黯眼神愈發陰暗起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扭頭直奔了崇蘭橋,這裏揚州一般贓物的銷贓處,被盜走的贓物多半會通過這裏流向正常的市場。

偷了他的馬的盜馬賊頗有耐心,并不冒冒失失地急于銷贓,不過敢從鬧市階前盜馬,可見膽子不是一般的大,想來也是個中熟手了。宋無黯在崇蘭橋一連蹲守了半個月,方才見到有人牽着一匹眼熟的馬款款而來。那人一看便知是這崇蘭橋的常客,一路走過來受到了不少熱絡的招呼。

宋無黯冷笑一聲:好極了,人贓并獲。

齊慨之正牽着馬怡然自得地走在崇蘭橋上,就見一人冷着臉從天而降,擋住了去路。他往左,那人就往左;他往右,那人也跟着往右,顯然是盯上他了。齊慨之心中登時一個激靈,馬也不要了,撒腿就要跑。

那人比他動作更快,伸手就掐住了他肩膀上的穴位,明明看着挺瘦一個人,手勁兒卻大的出奇,齊慨之被捏得嗷嗷叫喚:“啊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少俠饒命!”

宋無黯微微松開了鉗制,充滿威脅地笑了一下:“你沒有我動作快,別不切實際地想着跑。”

“是是是!”齊慨之嘴上這樣應着,心中卻想:誰要不跑誰傻瓜。他滿面頹喪地回過頭,暗中觑了宋無黯一眼。眼前的人很年輕,和他差不多年紀,可惜一雙清淩淩的眼睛裏結滿了冰碴子,顯然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這人他看着有幾分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了。

将宋無黯對他的暗中打量沒說什麽,齊慨之登時心動,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哀求道:“少俠我錯了,我哪裏冒犯了您您說,我一定改!我這也是生活所迫,被人逼着來的呀。”

“生活所迫?被人逼着來的?”宋無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我看你一路上怡然自得,顯然是經常在這裏出沒,明顯是個慣犯。”

宋無黯伸手扣向齊慨之的手腕,齊慨之反應靈敏地躲了開來,兩人在半空中你來我往地對了十餘招,齊慨之最終仍是慢了一步,被擒了個正着。他有些驚詫地看着宋無黯,自己是個小偷,從小練得就是手上功夫,反應從來機敏,沒想到竟然被這個不聲不響地給擒住了。

“你!”

“單看着這雙手,就知道你練得是什麽。再看你這身衣裳,光料子少說值個百十兩銀子,你要是生活所迫,恐怕就沒人不是了。怎麽?有膽子偷東西,沒膽子承認嗎?”

我呸。齊慨之心道:我要是有膽子,幹嘛做賊,做江洋大盜豈不是更好?可恨周圍這群圍觀的人,明明和他熟的不得了,結果全是水花兄弟情,眨眼就沒,也不說上來幫幫他。

形勢比人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齊慨之立刻認慫:“我知道錯了。少俠高擡貴手,還請指個章程出來。”

他偷的東西太多,并不知道宋無黯是為哪一件找過來的。

宋無黯雙指并攏,遙遙朝他身後一指,齊慨之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扭頭正對上了身後馬匹亮晶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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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他想得那樣吧?

“這是我的馬。”

齊慨之:“……”

宋無黯的話很快打破了齊慨之的想法,對方真是為了這匹他半個月路過相思閣後門順手牽羊得來的馬。這是怎樣的毅力?這是怎樣深厚的感情?

齊慨之覺得自己快要為之流淚了。不是感動的,是憋屈的。他以為對方是被偷了多重要的東西才找上門來,沒想到竟是為了這樣一匹不怎麽出色的馬。

齊慨之立刻将缰繩交到了宋無黯手裏,狗腿道:“給您給您!對不住!我就看這馬無比神駿,一時昏了頭。”

宋無黯接過缰繩,一本正經道:“這是匹驽馬。”

齊慨之:“……”你這話我沒法接。他當然知道這是匹驽馬,但是公然承認,豈不是既打對方的臉,又打自己的臉嗎?誰想到對方硬是把他搭起來的臺階一腳踹翻了,他能怎麽辦?他也很絕望啊。

齊慨之可憐巴巴地看着宋無黯:“那、那個——我能走沒?”

“不能。”

說話的人顯然不是眼前的宋無黯,齊慨之只覺前途一片晦暗,不是一天之內被兩個失主找上門來吧?他回過頭,哭喪着臉道:“您是?”

“你從我的別院書房中偷了一副畫,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

呂玄都笑意溫文地向前走了幾步,方看清齊慨之對着的那人竟然是宋無黯,他微微怔了一下,朝宋無黯拱手道:“宋少俠,別來無恙。”

宋無黯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了呂玄都,微微點頭回禮道:“別來無恙,呂樓主。”

齊慨之被兩個人前後夾擊,苦着一張臉,幹巴巴笑道:“你、你們認識?這可真是巧啊哈哈哈。”

“怎麽?他也偷了你的東西?”呂玄都似笑非笑地睨了齊慨之一眼。

宋無黯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他牽走了我的馬。”

呂玄都看着齊慨之嗤笑:“一匹驽馬也偷,你倒是不挑剔。”

齊慨之尴尬地笑了一下:“咳、賊不走空嘛,得罪得罪。您那副畫是什麽樣子的?要不我給您找找?”

“能勞動呂樓主親自出馬,宋某也很想知道是怎樣一幅畫。”

“不過我閑時的練筆之作罷了。”呂玄都眼神驟然由晴轉陰:“只是,我不喜歡自己的東西在別人手中。”

齊慨之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發毛:“是是是,馬上就還給您。”如果還沒出手的話。

“別緊張。”呂玄都笑了一下:“呂某人向來與人為善,并非什麽窮兇極惡之徒。對吧,宋少俠?”

宋無黯:“……自然。”

對不起,我覺得你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好鳥,雖然我也不是,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齊慨之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那不如讓在下做東,請二位吃頓好的,權當賠禮?”

還不待宋無黯答應,呂玄都已然道:“妙啊,你有心悔改,呂某自然為你高興,那你就請我們去漉菽樓吧。”

漉菽樓,全揚州最貴的酒樓,沒有之一。眼前這個姓呂的顯然是想叫他大出血,是可忍,沒錯,是可忍。

齊慨之十分上道:“好!可以!沒問題!走起!”齊慨之心裏苦,他真的就是一個輕功比較好的小毛賊而已,惹不起,真惹不起這些武功高的。

宋無黯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看着呂玄都眼角眉梢的狡黠,總覺得看見了竄出來的狐貍尾巴,不知為什麽就松了口。

三人一同去了漉菽樓,呂玄都流暢地報出了一連串的菜名,齊慨之聽得一陣肉疼,這次非要被掏空荷包不可。

待酒菜備齊,呂玄都十分和善地拉着兩人推杯換盞。宋無黯表情淡淡,呂玄都點了不少菜,就是十個人來也夠吃,每樣他都只是淺嘗辄止。倒是齊慨之心道錢都花了,怎麽能單單便宜了他們兩個人,不由低頭猛吃。

用過餐後,呂玄都似乎心情轉晴,倚闌而坐,姿态疏慵。宋無黯正襟危坐,倒是齊慨之吃了個肚圓,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感慨道:“真好吃啊。”

呂玄都回頭笑了一下,身後天高雲淡,眼若春日三月斜曳而出的一枝柔軟桃花,說出的話卻冷:“吃飽飯,好上路。”

齊慨之的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方一起身便一頭栽倒在地。宋無黯當即色變,冷眼看向呂玄都:“你又——”他話還沒說完,只覺頭腦昏沉,眼前霎時暗了下來,同樣支撐不住地趴倒在案上。

一位風姿飒爽的女子推門進來,若是漉菽樓的常客一定能認出來眼前之人乃是漉菽樓的老板娘盛悟雙。她動作輕快地将門掩上:“這兩人要如何處理?”

呂玄都指了指四腳朝天的齊慨之:“衣服扒了,丢到城郊去。他偷走的東西,一會兒送過來給我過目。罷,留條褲子給他。”

盛悟雙唇角微抽:“是。”

呂玄都這才将目光轉到了宋無黯身上,唇邊笑意冰涼:“至于這個,可是我送上門的大禮啊。我會親自處理。”

盛悟雙什麽也沒說,伸手将齊慨之抗在肩上,從暗門離開,去處理齊慨之了。過了大約一刻,齊慨之的家底已經全部擺在了呂玄都面前。他看着這些品質參差不齊的贓物笑了一下,這個齊慨之可真不是個合格的賊,連小孩子的撥浪鼓都不放過,倒真是賊不走空。找到了自己的畫之後,呂玄都大手一揮,讓盛悟雙把這些東西都分了。

處理完這些事情,呂玄都坐在倒在桌邊的宋無黯身側,伸手撫過他的頭發,觸手溫暖柔軟,他真有一頭柔軟的頭發,卻也有一顆夠硬的心。

怎麽對他比較好呢?呂玄都饒有興致地在腦海中将古樓裏常用的手段過了一遍。人已經落在他手裏了,真是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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