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月,天氣遽然升溫,驕陽似火,楊柳依依,蟬鳴幽幽。緊繃的神經漸漸松散,綿綿無力,随風而逝。回望去年夏天的那片森林,隐隐若現,卻又漸離漸遠,當太陽照射進來,四季已然交替了一回。
七月,高考一結束。猶如冰雪解凍,火山爆發,塵埃落定。書本被撕爛揉碎,傾倒在有山,有樹的小院裏。紙片像雪花一樣漫天飛舞。
七月,聚了好幾次會。觥籌交錯,其樂融融。可是我始終開心不起來,我把安安懵懂的撇棄在某個地方,現在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安安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嗎?一切都結束了嗎?還是只是一個新的開始?我不知道。
那段時間我茫然失措,經常去街上游蕩,高聳的建築和滿街的人群,讓我眩暈,腦子高速運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小街,又回到原點,然後繼續轉悠,很多事情格格不入,卻又不知道錯在哪裏。我神經質的頻繁換衣服,刷牙,洗澡,我不知道那些日子,自己究竟洗過多少澡,沒事的時候全部用水泡着。
腦子裏亂糟糟的,總會莫名其妙的想起安安,想起我們的那些過往,想起我們在雪夜裏接吻,安安送給我香水依然冒着香氣,上面那句“記住我的味道”聽起來還是讓人怦然心動。可是她現在不想見我,也不想和我說話。
仿佛宴席已散,人走茶涼。時光輾轉中,我心急如焚,畢業後,安安就不知去向,音訊全無。每天伴随着太陽升起都是嶄新的一天,愈發平淡無奇的重複着。夜裏,我拖着長長的影子看數天上的星星。安安的不在日子再也稱不上什麽不活色生香。
直到某天我靜靜的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中的悠悠白雲。風柔軟的吹過我的發髻,大片的蟬鳴聲,從樹林那邊傳來,穿過我的耳朵,進入大腦,仿佛置身在那個幽靜的校園裏。在那裏才是我記憶的全部出去。我決定去一趟學校。
過了一個禮拜,我坐晚班的汽車去了學校。學校裏清幽得出奇,死城一般,幾乎見不到人影。傍晚的時分,我無意間發現了詩詩。當時在那個充滿幽怨的小院子前靜靜的站着一個女孩,頭發直瀉下來。小心挪步過去,輕聲叫道:“是你嗎?詩詩。”
詩詩轉過身來,驚訝的看着我,“嗯。”
“原來真的是你。”
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詩詩,心情就很很平靜,似乎什麽都可以不用去想,滿不在乎,讓人充滿希望。自從安安沒有音訊之後,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我說。
“還好吧,我剛好路過,就過來看看。”
我轉身瞥了瞥小院裏的樹和假山,忽然覺得有一股幽冥之氣,移開視線說,“怎麽會留念這個地方。”
“一直以來,大家都把這裏當作禁區,給了我們很多教訓和悲傷,不是嗎?”詩詩停頓了一會,“就算緬懷一下吧。”
“花男曾經就死在這裏。” 我喃喃的說,一邊再次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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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撕碎的紙屑落在院子裏足足堆起五公分厚,假山上,樹上以及蓄水的水池裏到處都是,紙片上的內容再熟悉不過。一到雨季,這些紙屑便開始自然發酵,變成泥漿,随着下水道流了出去。仿佛所有人青春歲月裏的垃圾都在這裏發酵消融。
“看,螢火蟲。”詩詩指着那只腹部露出綠色光點,在黃昏中若隐若現的飛蟲說。
“我也看見了。”然而一轉眼就不知所蹤。 “可惜,飛着飛着就不見了。”
“耐心點等待,說不定還有呢。”詩詩笑着對我說,“啊,它們飛起來了,好美。”
順着詩詩手指方向,螢火蟲忽明忽暗,一頓一頓的閃閃的綠光。過了一陣,綠光徹底舒展開來,在夜幕下,格外耀眼。它穿過假山,在假山上空徘徊,然後又繞到樹枝上,在一片寬大的葉子稍作休息,之後向自由廣闊的空間飛去,飛向它向往的地方。
花男會不會像螢火蟲一樣,也向着自己向往的地方飛去了呢?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自己內心忽然釋放了什麽。
螢火蟲消失後,夜幕漸漸降了下來。自然再沒什麽可說的。我和詩詩同時轉過身來,往外面走去。
出了教學樓,往左拐,我們并肩走着。經過兩邊都是籬笆的小路上時,我想起那次和安安相撞時的情景。那次她有意還是無意的,我一直沒有問過。安安那天說的話,在一天一天中應驗,随着時間的推移,仿佛像空氣中塵埃一樣從我身邊悄悄的溜走,毫無知覺。我的心裏湧起陣陣痛楚。
“和安安還沒有和好麽?”詩詩回過頭來對我說。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一面又想起那天安安調皮的樣子,她送我“記住我的味道”的香水,以及雪夜裏的吻都真真切切的發生過,我總感覺她在某個時候就會出現。
“安安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好好聊聊,哄哄她,說不定就回心轉意了呢?”
“真是奇怪,我也這樣想的。”
走到校門口,已經昏黃的燈光,守衛蹲在門口提着飯盒吃,雙頰鼓起,一邊咀嚼着。我想起半年期他蹲在操場邊的瑟瑟發抖的樣子,那時我只覺得他不可理喻又毫無人性。然而,當他孤零零的蹲着吃飯時,他又是那樣楚楚可憐。
想到這裏,我已經徹底不計較了,他只不過是路過的風景而已。
我們停下來道別,“詩詩,謝謝你,陪我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下午,似乎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不客氣,見到你我也很高興。”詩詩說。“時光真的好快,像是一覺醒來,從此便大不相同了一樣。”
“深有同感。”我說着,輕輕的一聲嘆息。
“祝你在大學裏過的愉快!”
“你也是。”
那天晚上我沒有立即回家,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蕩。此時夜色漸濃,小鎮上已經杳無人影,大部分的店都開始關門不做生意。街上只要有些微的聲響,聽起來便異常清晰。四周亮起昏暗的燈光,一只烏鴉遁到樹林裏去了。小鎮轉角處有一家酒店,看上去是新開的,門前挂着一副霓虹燈招牌,黑夜裏,特別顯眼。
推門進去,老板坐在靠左側的櫃臺裏胡亂的翻着一本美女雜志,擡頭見到我,熱情的招呼起來。正談論價格時,一個女孩從大堂內經過。頭發筆直傾洩下來,她穿着白色短袖上衣,黑色褶邊短裙。挺起背走路時,兩條大長腿在離地面一米之內交錯。我們兩人的目光同時聚焦了過去。
旅店的老板神秘兮兮的告訴我有一雙間靠近陽臺,這個美女就在隔壁住着,并試圖加收五十塊錢,我認真的問他,美女的房間裏還有沒有床位可以低價讓我住一晚上,他被我氣的說不出話來。
隔壁有沒有美女不知道,走進房間,床低矮的匍匐在地上,被子總有一種潮濕的感覺,唯一的家具是一條斷了腿的四四方方凳子,加上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股發黴的味道,總之,這裏的條件實在不太好。半夜裏成群結隊的蚊子發出陣陣轟鳴,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思緒又開始漫天飛舞,整晚基本處于半睡狀态。